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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视妻如命》作者:阳光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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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8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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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晴子《视妻如命》

阳光晴子《视妻如命》

阳光晴子《视妻如命》

出版日期:2017年5月12日

内容简介:

上辈子她所有珍惜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被无良夫婿害死,
所以阮昭芸重生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那个恶鬼似的男人,
为此她不惜装疯卖傻、自毁清誉,总算解除了婚约,
至於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要护着她始终放在心上的子宸哥哥一生平安,
意外重逢後,他依旧对她疼爱有加,永远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甚至跑到他父亲面前霸气拍桌留手印,宣示非她不娶的决心,
但就算再想嫁,她还是狠下心拒绝,将他推向别人的怀抱,
只因她怕前世的悲剧重演,自己会成为害死他的帮凶,
好不容易解开心结成为他的妻,准备笑着迎接幸福时,
讨厌的前未婚夫、继婆婆和小叔却不知死活地联手想毁她名节……
这下糟了,惹毛他这位视妻如命的大将军,他们的下场堪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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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5-8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楔 子

  她就要死了吗?

  阮昭芸很努力的想睁开沉重的眼皮,她一试再试,喘着气儿,终於微微的睁开眼,在摇曳烛火中,她看到佛堂上方那尊庄严肃穆的玉观音。

  但仅此一眼,她的眼皮再度合上,热泪同时从眼角滚落。

  她的身体很不对劲,一股奇怪的冰寒从她的胸口开始蔓延,一点一滴往她的四肢百骸而去,她有如置身冰窖,神智逐渐模糊。

  她想着,一旦全身都被这股奇怪的冰冷夺去体温後,她会不会死去?

  那麽,三十七年,就是她在人世所待的时间。

  回首短暂一生,她与秦子宸曾经互相心系又因故分开,直到她嫁人後,才又有他的消息,这中间的惆怅及无奈,无人能诉说。

  虽然她与丈夫江维仁也过了一段甜蜜日子,但这份幸福在她入门喜却流产伤了身子後起了变化,她困在无法再有孕的自责中,江维仁则有了新人。

  岁月流转,她从一个天真无知的新嫁娘变成深知宅斗手段的厉害妇人,却不知她与江维仁渐形陌路的夫妻关系,成了日後江维仁几近病态的残害她及家人的导火线。

  先是她的娘家庆安公府因卷入家族买官敛财的贪污弊案,在朝堂上失势,家族上百人死的死,囚的囚,流放的流放,她的爹娘虽然在秦子宸的帮忙下没有受罪,但面对破碎的家族、城中百姓异样的目光,不得不舍下她,远走南方。

  但不久,江维仁的亲信很快就填补了那些官缺,他在朝堂上更有权势,後宅女人纳得更多,争风吃醋的斗争更盛。她烦了,心累了,主动交出掌家权,日日守在小佛堂吃斋念经。

  秦子宸辗转得知她的境况後,主动与她书信往来,内容尽是鼓舞。

  阮昭芸想到这里,心更痛了。如果接到他的第一封信时,她没有回信,会不会就没有後来的那些事了?

  可是,是那些信让她撑过那段孤独岁月,信件内容只有关切,严守礼教,毕竟,秦子宸已娶妻生子,她也早嫁作人妇,两人都知分寸。

  偶而,她会从丫鬟口中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而这每每成了她生活中最珍贵的精神粮食,让她喜、让她忧。

  直到冬至那一日,秦子宸派人捎信给她,信函内容直指她娘家失势被迫害,是江维仁陷害所致。

  当她仍震惊於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时,丫鬟在昨日跟她说,秦子宸死了!

  而今日午後,秦子宸的暗卫负伤到此,咬牙直言,「是夫人的夫婿害死秦大将军,他是凶手!」

  思绪至此,阮昭芸的热泪落得更凶,脑海亦浮现先前她质问丈夫的画面——

  「是你害死子宸哥哥的?」

  「是,你的人生只能有我,你的娘家、你的秦子宸都不该存在!」江维仁俊秀的脸上有着阴沉的冷笑。

  「为什麽?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她泪眼控诉。

  「但你的心从来不在我身上。」他的黑眸燃烧着恨意。

  「你又何尝有?後宅那十一个姨娘通房的存在—— 」

  「但你在乎过吗!这就是我最恨你的地方,你从不在乎,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大声咆哮,神情充满戾色,「我迎进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是为了伤你的心,但我错了,那些女人根本就伤不了你,只有你在乎的娘家,在乎的秦子宸都死了、散了,那才能伤到你!」

  她全身发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是疯子,疯子!」

  「是,我是疯子,我还要告诉你,我能顺利的杀了秦子宸,还是拜你所赐。」

  听着江维仁冷笑的说着她做了什麽,阮昭芸脸色惨白如纸,泪如雨下的看着他狰狞大笑的扬长而去。

  天啊,她竟然在无意间成了帮凶??

  佛堂内静悄悄的,她呆滞的躺在一旁平时睡卧的榻上,无声流泪,久久,久久,直至身体被那股奇怪的冰寒占据。

  此时她已气若游丝,感觉到那股冰寒已蔓延到她的口鼻,她无法呼吸了。

  「也该死了。」

  谁?谁在说话?她挣扎着想再睁开眼睛。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也不允许你的心留在秦子宸那个死人身上,只有死了的心才不会再为谁跳动,哈哈哈—— 」

  江维仁!他竟如此残忍,连她都杀!

  阮昭芸想开口,但最终,她只能吐出最後一口虚弱的气息,意识沉入黑暗中。

  第1章

  阮昭芸以为自己死了,但她似乎又有了意识,有了感觉,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四周有点吵——

  「芸儿,别睡了,都日上三竿了。」

  「今日贪睡,再过几日可不成,要当新嫁娘了。」

  「三嫂嘴里这麽说,心里很不舍吧?」

  「舍不得也得舍得,难道让芸儿跟你一样,都二十了还不嫁人?」

  「二十还很年轻!算了,别说我,芸儿还不醒?我们都这麽吵她了。」

  阮昭芸眉头一拧,这两个声音是—— 母亲跟琳姑姑!

  可是她们怎麽会在佛堂?还有她们说的话她怎麽听不懂?什麽新嫁娘?

  「芸儿,乖,别睡了,起来了。」

  「嘿,你们两个丫鬟也别闲着,帮忙喊喊吧,依你们家夫人这种温柔如蚊子叫的起床喊法,你家小姐是喊不起来的。」

  「小姑子,我哪有什麽温柔如蚊子叫?」

  「你这就是罗,我那三哥便是让三嫂你这温柔嗓音给勾了魂,还决定此生不纳妾呢,唉,这世上怎麽不多一个这种专一的好男人,不然,我也是可以勉强嫁的。」

  「你怎麽笑话我了,小姑子。」

  阮昭芸眼皮仍沉重,但她可以想像母亲跟琳姑姑此时的神态,娘亲一定是脸红娇羞,而与娘亲情如姊妹的琳姑姑一定如男人般率性的拍着自己的胸脯。

  琳姑姑说来是庆安公府的传奇,身为贵女,但离世俗标准的大家闺秀极远,她热爱自由,不爱琴棋书画,甚至还习武,身手不凡,也认识许多江湖人士,因而风评不好,影响婚事,至今已是大龄女子仍不愿婚嫁,她不在意他人目光,活得自在,也幸好阮氏虽是百年大家,但不像其他世家那般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和,族人团结又护短,胳臂都往里弯,因此琳姑姑仍备受宠爱。

  只是,从小就爱跟在琳姑姑身後跑的她,却在七、八岁懂事後,觉得琳姑姑的行为太过惊世骇俗,不符世家女子规范,刻意疏远,但她一直都知道,琳姑姑有多麽关心自己。

  思绪翻飞间,几个人又说了什麽她没听清楚,再回神时,就听到——

  「今儿真的怪了,小姐从没睡得这麽沉的。」

  「可能这几日小姐都睡不安稳,要当新娘了,不安肯定有的。」

  「可是小姐,你真的得起来了,老爷交代夫人了,要小姐再试穿一下嫁衣。」

  这是夏竹、荷涓两个贴身丫鬟清脆又含笑的嗓音。

  父亲甚疼她这个掌上明珠,就连整个阮氏家族对她这个三房的独生女也都捧在掌心,离出嫁还有段时间,她亲绣的嫁衣就已试穿好几回,尤其父亲,总叨念着一定要让她成为全京城最美的新娘??

  阮昭芸心头陡地一震,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那轻拍自己脸颊的手竟是温暖的,就连握着自己掌心的手也是热的。

  瞬间,她睁开眼眸,但耀眼的光线让她视线模糊,仅隐约看见几个摇晃光影,慢慢的,视线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就是或坐或站在床榻前的母亲、琳姑姑及两名俏丫鬟。

  再看看四周,她所在之处并非日日诵经的佛堂,而是娘家精巧别院的寝卧,她此刻就躺在舒适的床榻上。

  「呼!总算醒来了,你这一觉会不会睡太熟了?」阮芷琳弯腰看着还一脸呆愣的侄女,一张古典精致的容颜上有着动人的笑意。

  阮昭芸眨了眨眼,眼前的琳姑姑比她印象中年轻好多——

  「芸儿,怎麽看你姑姑看傻了?快起来试穿嫁衣,你爹想看看你穿嫁衣的样子,说是不想出阁当天才看到。」詹氏笑着轻拍女儿的手。

  阮昭芸被扶坐起身,凝睇着母亲雍容沉静的脸庞,忍不住激动起来,母亲也跟琳姑姑一样,比她印象中年轻许多。

  「三嫂,三哥是怕他当天才看会落下男儿泪,太难看了,先看一次,心里有个底,这几天先哭一些,芸儿当新娘子那天就能镇定点了。」

  阮昭芸几近贪婪的来回看着母亲与琳姑姑说笑的脸庞,不是梦?

  两名丫鬟伺候她下床洗漱,再为她套上大红嫁衣,她呆呆的任由两人张罗,听着母亲与琳姑姑频频打趣她,直到她被推着坐到铜镜前坐下,看着镜内那张粉嫩青涩的脸庞,她才真正的意识到,她重生了!

  这不是那一张因饱受岁月折磨而变得沧桑的三十七岁脸庞,此刻的她,重生回到了出嫁前。

  她泪光闪闪的看着不时打量自己的母亲跟琳姑姑,想到前世她们一身粗服与父亲离开京城,再看到两个娇俏可人的丫鬟,她们在江家的後宅斗争中成了牺牲品,一个为了维护自己被活活杖毙,一个被轰出府,冻死在冰冷的雪夜里。

  一切的悲剧,都因为她嫁给了江维仁那个衣冠禽兽!

  瞬间,身上这套绣功精美的嫁衣像会灼人似的,她脸色煞白,急急的起身,低头解开环扣,偏偏手太抖,愈扯愈解不开。

  「怎麽了?不舒服吗?脸色怎麽这麽白?」

  四人急急上前帮忙将嫁衣脱下,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她深吸口气,抬头看着屋里的四人,低声的说:「我不嫁了。」

  众人吓了好大一跳,「什麽?!」

  阮昭芸陡然跪下,娇容上有着坚定,「母亲、琳姑姑,芸儿宁死也不嫁江维仁!」

  繁华的京城里,近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当数庆安公府与江府的婚事延後了。

  众所周知,阮昭芸可是受过严格教养的世家闺秀,言行标准到被其他夫人们当成教育女儿的最佳典范,她的婚事早在她十一岁时,前来说媒的皇亲国戚就差点要将阮家门槛给踩平了,当然原因还有另一个,就是她身後的阮氏家族势大财大,无论谁攀上都将前程似锦,一路飞黄腾达。

  而在论婚事的各世家贵族中,原本最受嘱目的应该是威宁侯府,除了有阮昭芸最崇拜的,在京城有第一贤慧夫人之称的冯蓉外,该府的世子秦子宸还曾是她幼年走失时救了她的救命恩人。

  但谁也没想到,年岁渐大後,秦子宸负面消息不断,成了众人眼中的纨裤子弟,最後还出乎意料的跟随舅父严思平前往边疆从军,就此驰骋沙场,不曾回京。

  冯蓉其实是秦子宸的继母,侯府二公子秦子贤才是她所出,他也喜欢阮昭芸,为此,冯蓉曾表示很希望阮昭芸能成为她的媳妇儿,至於是哪个儿子要摘这朵花,她虽避谈,但人都有私心,也毋须多言。

  在各方角逐下,阮家精挑细选了一年,最後才决定是江府的嫡长子江维仁。

  江府算是没落多年的京城世家,若论地位,两家并不相配,但江维仁儒雅俊美,才学出众,不仅中举,也已渐渐在朝堂上显露头角,备受关注。

  雀屏中选的江家随即交换信物,更表示如果可以,想早早下聘、早早将阮昭芸娶进门,也好安心。

  只是庆安公府坚持等阮昭芸十五岁再办婚事,江府不得不应允,这一等又是两年,才等到她及笄。

  今年年节刚过,江府就开始布置新房,采办相关的事宜,忙忙碌碌的,还大手笔的准备摆桌宴客,一月等过一月,眼见剩没几日就是黄道吉日,庆安公府竟传出阮昭芸得了怪病的消息。

  一连几日,不少大夫或御医进出府中,个个脸色凝重,但面对外界好奇询问,这些大夫全都三缄其口,不愿多提。

  更令外界不解的是,庆安公府谢绝探病,就连即将结为亲家的江府也一样。

  听说,阮昭芸所住的月盈楼周围都有侍卫把守,守备森严,连府内其他房的人丁也不给靠近,防得可谓是密不透风,更让外界议论纷纷。

  直到这一天,江维仁跟他的父母终於被邀请至府中。

  他们心急如焚,却被要求站在月盈楼的寝卧门外,看着几名丫鬟端着分量惊人的饭菜走进房内後,再一一走出来,在门外站成一排,接着,房门再度被关上。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号啕大哭声,随即又是清脆笑声。

  江维仁俊秀的脸上有着不安,这又哭又笑的声音他一点也不陌生,「是芸儿。」

  江和兴拧眉看着妻子童氏。

  童氏容貌中等,气质端庄,看着那道紧闭房门,小声说着,「看来外头传言是真的啊,芸儿这一下子哭一下子笑,不是中邪是什麽?」

  「别胡说!」江和兴立即瞪妻子一眼,再看着接待他们到此的大总管一眼。

  大总管尴尬的朝三人拱手行礼,「很抱歉,请江老爷、夫人跟大少爷再等一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门再度打开,那几名站在门外,目不斜视的丫鬟再度走进去,出来时手上端着空盘子跟空汤碗,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院落。

  「房里有很多人吗?那一大桌的菜,怎麽这麽短的时间就扫光了?」童氏一脸的不可思议。

  大总管低头不语,此时,房门一开,走出两个眼眶泛泪的秀气丫鬟,江维仁认出来是阮昭芸的贴身丫鬟。

  荷涓跟夏竹恭敬的向三人行礼,随即哽咽的说:「夫人请各位进屋。」

  江家三口互看一眼,在大总管以手示意下,这才一一步入屋内。

  意外的,屋内也只有三个人,阮昭芸坐在圆桌前,在她前面还有一盘剁开的烤鸡,阮芷琳坐在她左手边,双手正扣着她那双油油亮亮、沾了不少酱汁的柔荑,詹氏坐在她的右手边,不停的以帕子拭泪。

  「我还要吃。」阮昭芸那张倾城之貌此刻也是油油亮亮的,但因忍着盈眶的泪水,楚楚可怜的,让人看了心疼。

  「芸儿,你这样再吃下去,肯定要出事的。」阮芷琳扣住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着。

  「为什麽吃了药还是没用?这若不吃就整天不吃,一吃便停不下来,这可怎麽办才好?」詹氏边说边落泪。

  「我还要吃,我还要吃!」阮昭芸突然大叫,俯身就要咬人,吓得阮芷琳急急松开她的手,阮昭芸伸手抓着鸡腿,开心的咬了一大口。

  看她大口吃肉,大口喝汤,哪里是什麽世家小姐的典范,根本就像个饿了许久的街头乞儿。

  江家人看傻了眼,就连阮芷琳跟詹氏急急拭泪走到他们身边说了什麽,三人也听而未闻,他们的目光完全无法从阮昭芸的脸上移开。

  她看来真的很饿,两手拚命的将食物往粉嫩的小嘴里塞。

  囫囵吞枣,他们的脑袋里只有这四个字。

  但接下来的一幕更令三人震惊,她竟然从圆盘上抓了一把生辣椒,张嘴咬下,那红色汁液滴滴答答的从嘴角滴落在衣服的前襟上,三人看了都觉得辣,胃部不由一阵翻搅。

  见状,詹氏哭得更伤心了,阮芷琳急着伸手到她嘴里挖出那些生辣椒,「只能一次一根啊,你怎麽变得那麽爱吃辣?真是中邪了,连我这姑姑、你娘都不认识了吗?芸儿!」

  「要吃,我要吃—— 」阮昭芸杏眼圆睁,气愤的直接咬住阮芷琳的手。

  江家三人吓白了脸,个个头皮发麻,直到被请到相邻的侧厅坐下时,那可怕画面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们也都看到了,芸儿不仅食量变大,也不太识人了,我们打算送她到庄子上养病,这婚是无法结了。」阮芷琳的表情说有多严肃就有多严肃。

  詹氏低头拭泪,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怎麽回事?好好一个人怎麽变成这样?」童氏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让大夫来说吧。」

  门口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众人齐齐将目光看过去,就见三老爷阮京亚带着陈老御医走进来。

  众人先行点头示意一番,斯文俊秀的阮京亚无心寒暄,直接请陈老御医跟江家人说明宝贝女儿的病情。

  「七姑娘这病来势汹汹,也很诡异,老夫行医多年不曾见过,而且,除了这怪病外,也从她的脉象里发现,她身子骨极寒,可能无法生育。」陈老御医抚着白须,摇头说着。

  童氏与丈夫相视一眼,听到这里,他们完全没有想要联姻的念头了。

  但一旁的江维仁却开口,「这病来得诡异,可有医治的可能?」

  「多名大夫都看过了,七姑娘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却突然不识人,食慾大开,虽然开了药却未见好转,这怪病大家都束手无策,老夫亦不敢妄下评断。」陈老御医边说边叹气,但在看向阮芷琳时,眼神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江维仁抿紧唇不语,但他的父母已经交换眼神,打算解除婚姻,正想开口——

  「没关系,我愿意娶芸儿,就算散尽家产也会把她的病医好,至於孩子,没有也没关系。」江维仁一脸认真。

  厅堂内,阮京亚夫妇跟阮芷琳飞快的交换目光,三人没想到是他竟是个痴情种。

  童氏蹙眉看着儿子,从他示意的眼神里,她这才想到,他们过来前,可是沙盘推演过各种状况,谁叫庆安公可是他们江氏日後飞黄腾达的关键,阮京亚又只有阮昭芸这个宝贝女儿,只要将她娶进门,他给的嫁妆肯定不少,官场上也会拉拔。

  至於刚刚老御医提到阮昭芸无法生育,一旦他们江府权势滔天後,要以阮昭芸无子为由,再娶个平妻入门有何问题?江家一样有子孙後代。

  众人静默间,阮芷琳直视着俊秀的江维仁,「好,你若真的愿意娶,我们阮家还有另一个条件,就是为了保障芸儿的未来,你此生可以纳妾,但不可以有平妻。」

  啥?江维仁一怔。

  「不可能!」童氏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口。

  「那我们就将芸儿留在身边,绝不会让她因无子可依而在夫家受到半点委屈。」阮芷琳一脸严肃。

  桌面下,有一只手一直轻扯她,在她不予理会後,她就见手的主子—— 嫂嫂詹氏急着向她使眼色,但她还是不理。

  「这就是我们的条件。」阮京亚宠女儿也是宠出名的。

  「可是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这不摆明万一芸儿真的不能生,维仁这一生都将没有嫡出子女,这像话吗?」江和兴也忍不住说了重话。

  「是不像话。」阮芷琳也不罗唆,「但芸儿是我们的心头宝,我们绝不会让她受委屈,当然,如果外面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条件,人品也是好的,我们还是会让她嫁出去,不会跟我一样当个老姑娘的。」

  江维仁眉头一拢,父母也不安的看着他,显然是要他拿主意,但他不想放手,他是真的喜欢阮昭芸,她才貌双全,全京城有多少人羡慕他将成为她的夫婿,更甭提她的家世背景将带给他前途上的诸多助益。

  思绪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见到阮昭芸抓着一只大鸡腿跑了进来,後面还跟着两个秀气丫鬟,「小姐,别跑啊。」

  阮昭芸笑容满面的跑到江维仁面前站定,那双澄净的双眸眨了眨。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阮京亚皱眉,「难道芸儿还认得你?」

  江维仁顿觉有种莫名的虚荣感,他露出自认最好看的笑容,「芸儿,你知道我是谁吧?」

  阮昭芸头一歪,那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突然她踮起脚,冷不防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鸡腿往他嘴里塞,「吃!」

  江维仁倏地瞪大了眼,想说什麽,偏偏嘴里的鸡腿却被她更用力的往里塞,「唔唔唔—— 」他俊美的脸被那只鸡腿塞到变形涨红,他其实有武功,但他更理智,一旦对她用武,只会引来阮家人的负面观感。

  「吃啊,快吃啊。」她笑咪咪的说。

  众人被这突来的状况吓呆了,回神後急急冲过来要将她拉走,没想到阮昭芸一转身,又将那只鸡腿往童氏的嘴里塞去。

  「唔唔—— 」童氏吓得花容失色。

  当阮昭芸再次被拉开而号啕大哭後,童氏没好气的以手绢拭着嘴巴,一脸嫌弃的瞪着她,「这婚不能成了!解除,解除。」

  江维仁也忙着用力擦拭被鸡腿弄得油油的嘴,再蹙眉看着阮昭芸不甩围在身边的人,硬是蹲在地上,将鸡腿当笔来画画。

  这样的疯女人,他还要娶吗?

  蓦地,阮昭芸抬头看他,臭着一张小脸,小手一扬,将鸡腿使劲的朝他脸上砸过来,下一刻,沾满口水及脏污的鸡腿准确无误的砸上江维仁最引以为傲的俊脸,他顿时怒了,脸色铁青的道:「退婚吧!」

  终於??阮昭芸低头,暗暗的松了一口长气,她装疯卖傻那麽久,还小小的报了点仇,总算听到她重生以来最想听到的话了。

  三更天,夜深沉。

  阮昭芸半倚卧在梨木雕花贵妃椅上,凝望着窗外的皓月星空,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成功的用计将与江家的婚约给退了,想到今天演的这场大戏,她还是觉得像场梦。

  但她很明白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眨眨眼,再次定视着窗外,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叩叩,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琳姑姑,也是在她坚决要退婚後,想了方法,还给了她上了所谓「演员特训班」的大功臣。

  「琳姑姑。」阮昭芸立即坐正。

  阮芷琳笑着走向她,「看你房里还亮着,怎麽了?睡不着?」

  她点头,「也许是心想事成,兴奋到有点难以入眠。」

  阮芷琳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真是个小傻瓜,不过,看你这麽开心,你爹跟你娘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指责我教你演这场怪病演得太吓人的话,我也就不计较了。」

  阮昭芸忍不住眼泛泪光,「爹娘无法理解为什麽我坚持要解除婚约,连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她暗吐了口长气,感激的回握她的手,「谢谢琳姑姑,我知道是你说服了他们。」

  「你哭着求嘛,姑姑也只能向他们撒泼耍赖了,反正我这大龄剩女站在你前头,他们也被迫接受了,倒是老御医,可能把我恨上了。」阮芷琳吐吐舌头。

  没办法,这出退婚戏,需要一个有名望的重量级大夫,谁教老御医老不修,先前无意间被她发现他在外金屋藏娇,她便拿这当把柄逼老御医当临演,再调些不怕吃辣的药丸,由他登高一呼是怪病,其他大夫看不出什麽所以然来,自然也跟着说是怪病罗。

  「真的很抱歉,琳姑姑。」阮昭芸歉疚的说。

  「没事,他恨我,我也没少块肉。只不过还真有点可惜,江维仁其实挺不错的,」阮芷琳摇摇头,「当没缘分吧,谁能想得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发现你心里还有秦子宸,此生还非他不嫁,也真够让我傻眼的。」

  阮昭芸尴尬低头,一个多月前,她死後重生,突如其来的退婚决定,让所有人大惊,尤其爹娘,更是频频追问原因。

  这要她怎麽说呢?最後,她只能求琳姑姑帮忙。

  没想到,琳姑姑也要一个理由,万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拿秦子宸当藉口,疼她宠她的姑姑这才愿意帮她说服父母。

  「唉,若不是秦子宸突然长坏了,你跟他可是最被众人看好的一对,更甭提他对你还有救命之恩,」阮芷琳再度拍拍她的手,「人生有所坚持是对的,当然,你把心里话跟姑姑坦承,姑姑更是开心。」

  阮芷琳不知道侄女发生什麽事,只是,她欣喜於她的改变。

  古代生活对她这个倒楣的穿越者而言,实在没什麽太大的乐趣,尤其在老爱跟着自己身後的小妮子突然不爱理自己,反而崇拜威宁侯府那个一言一行都虚伪到令她想吐的冯蓉时,差点没蓝瘦香菇的大爆走。

  从此她与小妮子渐行渐远,倒没想到,退婚这事让她们这对姑侄又亲近了。

  「只是,你要跟秦子宸修成正果并不容易,冯蓉不是个好相处的婆婆—— 呃,我忘了你非常喜欢她,我批评她,你听不进去。」

  「琳姑姑,我没有听不进去,只是,我跟子宸哥哥的事应该没机会,我现在只想着明天要去庄子静静的过段日子。」

  她不想提冯蓉的事,事实上,在前世,她的确听了不少冯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不得不佩服琳姑姑看人眼光之锐利,冯蓉的确是个很伪善的人。

  「沉淀一下也好,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放得那麽开,要是在—— 」她连忙咽下那句「我那个年代」,才继续说:「我是说面对江府那三口子,你演得真棒,毫无破绽。」

  要知道她在穿越前,可是个纵横大小萤幕,得过海内外无数奖项的实力派女演员,但相较之下,阮昭芸比她更有当演员的天赋,可惜生错年代。

  对琳姑姑的赞美,阮昭芸只能乾笑。

  再见到江家三口,尤其是江维仁,想到他对自己、对家人、对秦子宸的恶行,她心中陡然升起滔天怒意,迅速的流窜至她的四肢百骸,她呼吸困难,心跳紊乱,恨不得杀了他!

  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拳,让指甲深陷手心,疼着痛着,才能让自己神情无异,甚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她,一定要退婚!

  所以她要忍,机会只有一次,她承载了太多人的命运,她逼自己笑、逼自己像孩子一样的大哭,逼自己像个疯子,江维仁那嵌在骨血中的可怕执拗她前世已见识过,唯有与他一刀两断才是唯一的活路。

  瞧她没开口,阮芷琳以为她不想去想那可怕的一幕幕,但她还是得提醒她,「虽然江家跟我们签了契,不会透露解除婚约的真正原因,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得怪病的事又早传出去了,现在还增加个不孕、不得娶平妻的条件,未来可能真的没有好男人会娶你,你不在乎?」

  虽然那个烂方法是她私下给的点子,但她没想到芸儿竟然会照单全收。

  「爹娘说了,他们不介意养我一辈子。」阮昭芸抬起头来,眼神清澈,已历经一生,要是这辈子不嫁便能保全许多她爱的人,她不在乎当老姑娘。

  「他们是宠你宠过头了,而你,一个才十五岁的丫头片子就这麽洒脱,也算怪胎了。」阮芷琳叨叨絮絮的又说些话,便要她早点歇息。

  阮昭芸微笑点头,重生以来,她第一次笑着入眠。

  翌日,晨曦微绽,她与琳姑姑带着夏竹、荷涓及两名小厮,在爹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出发前往碧云山庄。

  第2章

  清晨鸟鸣声中,碧云山庄的厨房已升起袅袅炊烟,早起的阮芷琳、阮昭芸已置身在楼阁前的桂花林中,两人坐在雪白的大理石桌前,神情愉悦。

  「还习惯这样的日子吗?」

  阮芷琳看着气色红润的侄女,来到别庄不过一个多月,她整个人都变得更美丽耀眼了。

  「心灵富裕,精彩极了。」

  阮昭芸俏皮的皱皱鼻子,再漾起一抹灿烂笑意,看在阮芷琳眼中,直说这才是符合青春少女该有的模样,只不过,看在一旁伺候的两名丫鬟眼中,那就滋味复杂了。

  要知道,她家小主子可是号称京城标准千金范本的大家闺秀,可是一来到别庄养病後,跟着姑奶奶上山下海,什麽爬山练体魄,下海学泅水,还学农家女翻土种花草,上树看鸟巢,甚至还进厨房动刀动铲。

  更令她们崩溃的是,骑射功夫本就不错的小主子,在姑奶奶送给她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弹弓後,时不时的拉弓练习,就算弹珠用完,只要捡小石子来就能再练,都到百发百中的地步了。

  但这都不该是端庄优雅的小主子该做的事,明显就是让姑奶奶给带坏了。

  偏偏她们没见主子这麽快乐过,也不得不承认,原本就美貌过人的主子,经过这个月的自由生活,好似脱胎换骨,整个人变得灵动迷人,眉眼间尽是慧黠风采,连她们都禁不住看痴了眼呢。

  「好!那就继续精彩!京城里对你退婚一事还余波荡漾,仍是人们口中最佳的谈资,可能得等到其他大消息出现,你这事才会消停。」

  「我知道,爹娘的信我都看过了,他们要我好好在这里过日子,不必急着回京。」阮昭芸笑了笑,平静以对。

  说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幸运的,祖父辈是王朝开国元勋之一,倍受皇上倚重,为官的亲族不少,而母亲出身侯府,家族中也曾出过几名进士、皇妃、驸马,更难得可贵的是,在这样家族背景结合下的父母相当恩爱,母亲生下她之後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父亲亦不曾纳妾。

  「好,又是新的一天,咱们今天做什麽好?」阮芷琳马上精神百倍。

  「我想去骑马,再去钓鱼。」阮昭芸嫣然一笑,前世她把自己圈在标准闺秀的框框里,这一世,她只想听从自己的内心,做个快乐的女人。

  但两个丫鬟一听脸都要绿了,她们不喜欢骑马,也不太会骑马,每每骑马回来就全身酸疼,她们也不喜欢钓鱼,不管姑奶奶或小主子拿起钓竿就像老僧入定,一坐好几个时辰,她们是无聊的猛打呵欠。

  「你们这是什麽表情?」阮芷琳直接瞪向两个苦瓜脸的丫头。

  阮昭芸对两人倒相当宽容,「你们留在这里,我跟姑姑去就行了。」

  「不行,我们得伺候小姐啊。」两个丫头异口同声,连忙站到她身後,就怕被这个愈来愈爱一人独处的主子给抛弃了。

  她们是很有使命感的,这次小主子为退婚演戏一事,老爷跟夫人可把她们视为自己人,让她们跟着演,又让她们跟来这里伺候,这是多大的信任啊,这可是连庆安公府其他房的主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呢。

  但阮芷琳想了想,也不想让她们跟,硬是让两个丫鬟留下来,就带着阮昭芸策马出了别庄。

  碧云山庄座落在莫白山的半山腰处,附近还有四、五个其他勋贵之家的避暑别庄,离热闹的天水巿区约东南二十里处,离西北一个热闹城镇则只有五里,这里的风景特别美,不管往哪个角度看去,都可见峰峦俊秀,天气佳时,可在清晨见云遮雾绕,傍晚时霞云笼罩,平时又少有人烟,彷佛秘境一般。

  阮芷琳这个穿越过来却从三十岁熟女变成六岁娃儿的新住民,有近十年都在这个幽静山庄生活,所以这里的一花一草她都相当熟悉,与阮昭芸相处的这一个多月,她就像导游带着她四处探索,身後的随侍从八个变成六个,渐渐剩两个,到现在一个也没有。

  此时,两人一身骑装,策马绕行过翠绿竹林,来到一处如明镜般的湖泊,远方可见山峦起伏,白云悠悠,另一山崖有一飞瀑潺潺下坠,在璀亮阳光下,划出一道七彩虹桥。

  两人翻身下马背,双双提起挂在马背上的钓鱼用具,走到前方的小溪前,各自寻一大石坐下,静下心来,享受钓鱼乐趣。

  时间缓慢而过,令阮芷琳意外的是,小侄女的定力比她还强,她先行收钓竿,看着她虽钓到鱼儿,但又让鱼跑了,「钓到鱼容易,但要将鱼拉上来可不简单。」

  「嗯,这里的鱼狡猾,吃了饵就跑。」阮昭芸平静的道。

  阮芷琳凝睇着她美丽的侧颜,突有所感,「老实说,姑姑觉得退婚这事让你的成长也太大了,有时有种错觉,你好像已看透世事,这里—— 」她指指眉眼中间,「有抹不符合你这个年龄的沉静。」

  阮昭芸莞尔一笑,「婚姻大事,芸儿都愿意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勇敢退婚,这中间的心境转折绝非一朝一夕。」这当然是谎言,她经历一世,什麽都不求,只求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平安。

  阮芷琳瞧侄女又呈老僧入定状态,她抬头看着另一边的山坡,轻咳两声,「那上面有长一种野菜,非常美味,我去采一些,晚上加菜。」

  阮昭芸点了头,说的却是—— 「琳姑姑是想去巧遇某人吧?」

  阮芷琳难得发窘的红了脸,让她忍俊不住的笑出来。

  半个月前,姑姑遇到一名「冰山男」,还眉开眼笑的说那是她的「菜」,但偏偏那名男子连话也不跟她说,这半个月来,姑姑几度丢下她去找他,发现冰山男常在山坡上的一间小木屋出入,因此最近常常当起不速之客。

  「对啦,我就不信冰山男那麽难融化,」她笑了出来,「你在这里钓鱼,有状况,那只哨子一吹,我就会出现。」她指指她给的哨子项链。

  「这里连人影都见不到,哪会有什麽事?况且??」阮昭芸笑着指着自己系在腰间,一只轻薄但威力极强的弹弓,而在钓鱼工具里,还放着一小袋弹珠,「我还有这个呢,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回去的,琳姑姑就放心的猎你的菜吧。」

  「真好,小芸儿,你不会明白我说的一些怪词儿有人能理解,甚至还会说给我听的感觉有多好。」她真心诚意的给了侄女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觉自己这个误闯古代的现代人不那麽孤单了。

  阮昭芸也回抱姑姑,这种拥抱动作,从她还小时,姑姑就常这麽做,长大後,姑姑因她的刻意疏离而鲜少再做,现在听到姑姑这麽说,她知道自己以前伤害到姑姑了,庆幸的是,她还有第二次机会与她重修旧好。

  阮芷琳眉开眼笑的先行离开,留下阮昭芸独自钓鱼。

  天朗气清,湖水清澈,阮昭芸凝睇着垂下的钓线,她其实很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她可以回想前世的一些乌烟瘴气、一些不舍、一些遗憾,还有後悔,也在回想过程中,更加珍惜重生的每一刻,知足而感恩。

  「哇—— 这里的风景可真美啊,天啊,还有大美人呢??咦?这不是庆安公府的昭芸姑娘吗?」一个又惊又喜的浮夸男声突然划破寂静。

  她直觉回头,竟见恭王府那横行京城的小霸王楚宗龙带着四名随侍,一脸惊艳的朝自己快步走来。

  楚宗龙双眸发亮的看着放下钓竿,直起身来的阮昭芸,脚步走得更快了。

  真美啊,阮昭芸一袭素雅淡蓝骑服,衬着那双水灵灵的明眸,犹如落入凡间的仙子,他只觉得他的三魂七魄被勾走了一半。

  外传,她退婚事关未来子嗣,江家才忍痛解除婚姻,但还有消息传出,江维仁事後仍为此与父母闹僵,誓言此生非阮昭芸不娶,深情形象不知又打动多少大家闺秀。

  听闻连皇室都动了心,近日频频召江维仁进宫。

  「你们看看,此情此景,不就是伊人在水一方?昭芸姑娘,看来你我有缘,否则怎会在离京城如此遥远的地方相见。」楚宗龙色迷心窍,还不自觉的还舔了舔唇。

  随侍们低头偷笑,世子爷根本是打听到七姑娘在这别庄,才刻意过来堵人的。

  「世子爷多想了,昭芸是身染怪疾,才到别庄养病,既然世子爷也看上此处美景,就让世子爷独享。」她提起钓鱼用具,就要往系在大树下的马匹走去。

  「等等,美人儿看来已经心痒难耐了,别走啊。」他口出秽言,一边还张大双手挡住她的去路。

  她瞠视着无礼的楚宗龙,她前世没来别庄养病,也因与江维仁有了婚事,即使与这号吃喝嫖赌样样来,成天跟着一票纨裤子弟在街上横行霸道的皇族败类相遇,他倒也不敢冒然戏弄,可今日,他竟会出现在这压根没什麽乐子可言的地方?看来,是刻意为之了。

  「世子爷意欲如何?」她脸色一沉。

  「唉呀,美人儿变脸了,你们快来说说,本世子意欲如何?」他狞笑,再煞有其事的指指随侍们。

  其中一名走上前,笑着一揖,「我家世子爷的意思是,他漫游到此,竟见姑娘不知因何昏厥,且衣衫凌乱的躺卧地上,似被凌辱,我家世子爷心慈,特地将姑娘救回自己别庄,『亲自』照料。」

  阮昭芸脸色刷地一白,「胡说八道,无端毁我闺誉,简直无耻!」

  「唉呀,昭芸姑娘此言差矣,本世子再怎麽说也是皇亲国戚,跟了我,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楚宗龙放肆的视线扫过她白皙脖颈,那一身包裹在衣衫下,饱满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肢,再邪恶的往下。

  阮昭芸很清楚他脑中的肮脏意图,她有些不安,但她也不能吹哨将琳姑姑叫来,这楚宗龙本人没什麽武功,但他的父亲恭王为了保护这个常惹事的儿子,给的随侍听说都有大内高手等级的武功,她可不能让琳姑姑出事。

  「昭芸姑娘在想什麽?」楚宗龙啧啧有声的伸出咸猪手,轻抚她滑嫩的小手。

  她脸色一变,倏地甩手後退,「世子爷请自重。」

  「唉唉唉,本世子这可是在救你啊,你名节毁了,谁还会要你?反之,只要你嫁给我,这辈子没人知道你曾发生什麽事,而且,你绝对会很幸福的,本世子上过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叫得酥麻淫荡的。」他说得陶醉,脑海彷佛有画面。

  「无耻!」她恼极怒道。

  「没错,一旦上了本世子的床,你会知道本世子能有多无耻,而且还会深深的爱上这份无耻。」他毫不掩饰的露出邪恶笑容,其他随侍也哈哈大笑。

  「如此清幽之地,怎麽会有脏东西?」

  突然,一个低沉且略带困惑的嗓音陡起。

  众人看向声音来处,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前方山坡的大树下竟有一名黑衣男子模样慵懒的坐靠在树干边,一旁还有一匹高大黑驹,此时,随着众人目光,那名英挺的黑衣男子慢慢的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喂,你刚刚说什麽脏东西?本世子怎麽没看到?」楚宗龙蹙眉,对这陌生男子有一副上好皮相感到不悦。

  阮昭芸也将目光落在这有着一双剑眉、双眸深邃的男子身上。

  「喔,他刚刚开口说话了。」男子脸上露出闲散笑容。

  阮昭芸嘴角噙着笑意,男子的出现,莫名的缓和了她紧张恼怒的心情。

  「噗—— 」也不知是哪个随侍笑了一声,楚宗龙猛一回头,就见几名侍卫都急急低头,抖动的双肩隐隐泄露他们憋笑憋得很辛苦。

  他一张脸气得铁青,再回过头来,瞪着陌生男子,「你竟敢骂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啊,脏东西,你为什麽要我一直重复同样的话,到底是有多欠骂?」男子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

  阮昭芸已经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噗—— 」几名随侍也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连忙闭上嘴。

  楚宗龙气得浑身发抖,对着男子咆哮,「快走!趁本世子心情还可以时,最好走得远远的,别多管闲事!」

  「若是管了又当如何?」男子突然收敛笑意,黑眸渗入阴鸷冷光。

  这一神情变化,让众人皆愣住了,尤其是正对着他的楚宗龙,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极不好惹,可是??他依依不舍的看着阮昭芸。

  男子跟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阮昭芸身上,黑眸迅速闪过一道惊艳之光。

  他早在三个多月前,就来到这里的一处别庄,奉皇命调查一件隐密事,由於进度极缓,他不得不出去跑跑马,缓缓心绪,也因此注意到另一个别庄,更没想到会因此遇见她这位故人,但碍於阮芷琳身手不凡,他总是保持一段距离,不敢太靠近,这还是第一次,他跟阮昭芸如此靠近。

  阮昭芸直视这名男子,微微摇首,「公子其实不必为我惹事,世子爷很清楚我的身分,不致对我冒犯。」

  语毕,她澄净的目光随即落到楚宗龙身上,明明年纪不过十五,但粉雕玉琢的小脸板起,竟有一股冷然威仪,还挺摄人的。

  「我阮家在京城乃是大族,我爹娘不说,其他堂表兄弟在朝堂上也皆为要臣,世子爷最好思忖再三,一旦动了我,阮氏一族要将你五马分屍,绝非难事。」

  闻言,楚宗龙还真有点胆怯,阮氏确是扎扎实实的百年大族,而且族人间十分和睦,未曾有彼此不满争斗之事传出,万一他对她干的好事传出去,就怕真的会被引来阮家的报复。

  陌生男子的嘴角微微勾起,没想到她还是他记忆中的那只小猫咪,本以为被称为世家千金规范的她已经没爪子了。

  楚宗龙的四名随侍也迅速的交换目光,世子爷虽然时常惹事但平时在京城遇见阮昭芸这倾城佳人,也会畏於阮家的财大势大,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此时若毁其清白,恐怕真的会小命不保。

  何况,那名男子虽然一脸气定神闲,可黑眸中的杀气慑人。

  四人纷纷压低音量,劝主子打消念头,另想方法得到美人。

  可是,机会不再啊!楚宗龙恋恋不舍的看着眼前的俏美人,在京城时,见过无数美色的他就对阮昭芸心仪不已,却苦无下手机会,虽然色字头上一把刀,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要没人发现,也没人有嘴巴说,不就成了?」他发了狠,不得美人誓不罢休。

  那就是要杀人灭屍了?四个随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肮脏事,何况他们是奴,主子开口,他们也只能行动,於是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四人虎视眈眈的看向那名多事的男子。

  男子神情慵懒的觑了几人一眼,慢吞吞的道:「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上吧。」

  四名随侍互看一眼,齐齐抽出腰间长剑,就见男子薄唇一勾,黑眸森冷的欺身向前,先击出两掌打退其中两人,再回手夺了第三名随侍的长剑,「锵」地一声,火光乍迸,第四人的长剑被震飞出去,接下来,他长剑一使一转,剑身凌厉的直劈楚宗龙,在他的惊呼声中,「噗」地一声,长剑穿过他的肩膀再迅速抽出,顿时鲜血直流。

  楚宗龙痛得抱肩倒地,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痛死我,痛死我了,杀了他,杀了他!不然我叫我爹杀了你们。」

  四名随侍脸色一变,发了狠的齐齐攻向男子。

  四比一,虽不到寡不敌众,但阮昭芸也看得出来,四名随侍中有两名身手相当了得,男子对付他们并不轻松,於是她当机立断,拿起弹弓,再从桶子里拿起一小袋弹珠,挂在腰间,拿起弹珠就朝那四名随侍的脸部打,这能扰乱他们的招式,也能让他们分心,让那名陌生男子可以趁机摆平他们。

  她弹无虚发,一打再打,终於惹恼其中一人,转身就朝她攻过来——

  「不准碰她!」

  「不能碰她,本世子还没玩呢!」

  男子与楚宗龙同时迸出话。

  男子半眯起黑眸,一剑迅速划过三名纠缠不休的随侍,夹带着凌厉杀气,就朝该名杀向阮昭芸的随侍扑去,该名随侍急急闪身,险险避开他手上长剑,下一瞬,即传来楚宗龙的惊叫声——

  也不知男子是如何办到的,不仅已闪身站在阮昭芸身边,连带拖了楚宗龙过来,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黑眸冷峻的怒道:「若非不愿这幽静之地添上亡魂,你们主仆早就人头落地,再不识相离开,我就不客气了。」他的五指愈来愈往内收。

  楚宗龙顿时觉得他快窒息了,他像只离水的鱼张大着嘴,痛苦的挣扎着,「别、别啊……我走人、我走……」

  男子陡然放开手,他整个人松软倒在地上,一手摸着疼痛的脖颈,吞咽了口口水,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看着急急上前扶他的随侍,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还负伤,他一手摀着肩伤,咬牙怒吼,「全是废物!还不走人,噢……好痛,痛死我了。」

  几人连忙扶起唉唉叫疼的他。

  但在离开前,楚宗龙还是恋恋不舍的看向阮昭芸,但人家根本没理他,一双明眸直盯着那名多事的俊美男子。呿!我呸!什麽标准的世家闺女,那眼神闪闪发亮,羞不羞啊。

  阮昭芸根本没发觉楚宗龙主仆离开了,她也的确双眸闪闪发光,但她看的不是出手救她的男子,而是从男子脖颈间掉出来的一只拇指大小的半月形白玉佩。

  她怕是自己看错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细看玉佩的纹理形状,在见到阳光照射下,清楚显现的浅浅刻印上,确实是「如朕亲临」四个篆字後,她几乎要停止呼吸了。

  可能吗?但普天之下这个玉佩只有一只呀……她心里满是震撼与期待。

  男子见那几个人终於消失在视线後,这才将目光放回她身上,在注意到她过於专注的目光後,他才发现皇上交付给他的令牌在打斗中掉了出来,他立即将那块玉佩塞入衣襟内,再看向她,「没想到,姑娘还有一手百发百中的好功夫。」

  他会是那个人吗?阮昭芸好想开口问,但万一错了呢?

  她忍住心里奔腾的激动,回答,「这是我姑姑送给我练身的,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她暗暗的再做几个深呼吸,才抬头看着这张陌生的俊颜,他是戴着人皮面具?

  「你没受伤吧?」她细细打量他的脸,妄想从这张陌生的脸孔看到秦子宸原来的相貌,这一看,不由自主的又看得忘我。

  竟然看痴了?男子不禁觉得好笑,下意识的伸手抚着下颚,「姑娘看这麽久,应该看得出来,我脸上没伤吧?再看下去,我会脸红的。」

  突然,她心跳加速,只因秦子宸右手虎口处有个刀刃似的疤痕,这名男子也有!

  「你这伤—— 」她颤抖的指着他右手虎口的疤痕,心中激起千层滔天巨浪。

  「别担心,这是一年前留下来的,并非刚刚所伤。」

  是他!真的是他!她的心里充斥着种种情绪,欣喜、愧疚、还有更多的感恩,曾因她而死的人此刻好好的站在她眼前,她的眼眶忍不住湿了。

  「姑娘怎麽了?」

  秦子宸被她这神情吓到,算算时间,他与她已有两年多未见,就他对她长大後的印象,她绝不是个情绪外露的女孩。

  阮昭芸连忙将泪水压在眼底,她没想到这麽快就能与他再见,她只能摇头。

  「姑娘定是吓坏了,我带你到那儿坐下,定定神。」

  他带着她走到大树下,让她坐下後,他从他的马儿身上拿了水袋,走到溪流旁洗了洗,装了水,走回她身边,将水袋交给她,突然面露尴尬,「呃……忘了你是大家闺秀,这水袋……」

  她摇摇头,接过手来就口喝了,清凉的溪水滑过她梗在喉间的硬块,缓和了她心里的激动,她将水袋再还给他,无视他那双诧异的黑眸,低头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更想从前生的记忆中,回想有关他的事情。

  他的事太多,很多事也变得模糊,毕竟这时候她才十五岁,而她离世时已经三十七岁,中间有着二十二年的悲欢岁月。

  但她记得的是在更多年後,他靠着征战立功,那只半月形白玉佩才会系在他的腰间,从此,他随身佩戴不曾离身,多少皇室子弟眼红,但也只有妒嫉的分儿。

  因为,这是皇上赐予他可以号令暗卫的令牌。

  但她不知道,原来早在她十五岁的这一年,他已得到皇上的重视,身上就有这只玉佩。

  只是,回忆过往,关於他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她怎麽想不起来?

  瞧她脸色始终凝重,闭口不言,秦子宸蹙眉,莫非真的被楚宗龙吓坏了?

  他此刻易容,她并不知道他是谁,也许该闹闹她,让她脱离惊恐情绪。

  他索性在她身边坐下,背靠着树干,懒懒的朝她丢句话,「刚刚那个家伙叫你昭芸姑娘吧?危机已过,姑娘是否该回报一下恩情?我觉得以身相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抬头看向他,突然很想笑,他一如前世,看似桀骜轻浮,但内心却是体贴温暖,她知道他只是想让她转换心境,并非真的要对她做什麽坏事。

  平心而论,他绝对是个良人,不过,她不想再将他牵扯进她的人生,虽然她已经摆脱江维仁。

  「公子索求的酬劳太大,恕芸儿无法答应。」她一派正经的回答。

  他深深的凝望她,想起她在外堪称完美的举止,遵从礼教,因此对她正经八百的婉拒倒不意外,但他不想那麽快跟她说再见,「若是共同游玩?」

  她思忖了一下,便道:「行。」

  她这般爽快答应,倒令他惊讶了。

  她莞尔一笑,「不过,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就得看公子的表现了。」他此刻易容,肯定没想到她已认出他的真实身分,她也不介意再跟他相聚一下,留待日後好回忆。

  「行,但你不需要请教一下救命恩人的姓氏吗?」他笑着反问。

  「若日後还有机会再见,芸儿再问吧。」她微笑以对,猜想他说的肯定是假名,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一个时辰後,两人策马来到离莫白山西北五里远的热闹城镇,但秦子宸要阮昭芸继续策马穿过城镇,来到南方的近郊处,这里有巿集活动,聚集了许多摊贩,卖的东西琳琅满目,还有许多游戏可玩,相当热闹。

  两人弃马步行,穿梭在汹涌人潮中,有不少人都将目光逗留在这对俊男美女身上,低声赞美两人出色的容貌。

  秦子宸的大手则礼貌的、没碰着阮昭芸的护着她,让他人不致在行进时推挤到她。

  巿集内有一人杂耍团,他们看得津津有味,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往前走,阮昭芸在听到好几声稚嫩娃儿的开心叫嚷後,忍不住循声而去,秦子宸则大步跟上,两人来到声源处,随即一笑,竟是捉泥鳅大赛。

  蓝蓝天空下,在一长方形泥池里,有近二、三十名的大小人儿弯着腰,全身沾满泥巴,来回追逐脚边的泥鳅,也因为滑倒,多出好几个大小泥人,但每个人都捧腹大笑,围观的群众也是笑咪咪的。

  阮昭芸微笑驻足,秦子宸就站在她身後,但他的视线不在泥池,而在她笑盈盈的侧颜,只有老天爷知道,他多麽感激今日的相遇,自从离京前往战场,他对她已做了放手的准备,没想到一个皇家秘令,令他能再见到他此生只打算放在心里深处的宝贝。

  泥池内气氛热络,突然间,一名小孩发出惊叫,「有蛇!」

  下一刻,混浊泥池里,不管大人小孩都拔腿往外跑,有人跌倒,有人尖叫、也有哭声,有人急着抱孩子离开,欢乐气氛丕变,那些全身沾泥的大人小孩更是乱了套的胡乱推挤。

  见场面失控,秦子宸看着被人推挤向自己的阮昭芸,「冒昧了!」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施展轻功,落到相对安全的另一边才放开她。

  她还想说些什麽,秦子宸却已再次飞身过去,他一手抱起跌倒在泥池内大哭的三岁男童,另一手抓起一条白色水蛇,再次飞身落在泥池外,「只是一条没毒的水蛇,大家不必惊慌。」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怀里的男童也不哭了,由於男童从头到脚都是泥泞,双手又抱着秦子宸的脖颈,连带的也将他的左脸及脖颈、上半身都沾上泥水。

  男童有些忐忑,却见这名俊美男子也不介意,反而看着他一笑。

  此时,男童的爹娘寻来,急急的抱过孩子,再拚命向他弯身感谢。

  水蛇引起的混乱终於结束,众人再度跟他道谢,再七嘴八舌的嚷叫着检查泥池重启赛事,很快的,周围再度充满欢乐笑声。

  阮昭芸看着走向自己的秦子宸,他脸上跟身上都沾了泥,她跟一旁摊贩要了一桶水,借了毛巾,沾水拧乾後,站到後方一个高起的石墩上,仔细擦拭他的脸。

  他一愣,「我可以自己来。」

  「没关系,你看不到要怎麽擦?待会儿还是找个客栈梳洗一下,不然,我们就先回去。」她边说边细心擦拭。

  回去?他可舍不得,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比他两年多前所见要更长开了些,五官更美,肤若凝脂,粉唇如绽放春樱,引人遐想,他的心跳在打量下变得急促了些。

  他收敛心神,却发现好像不太对劲,她手上的毛巾在擦拭下早已沾了泥,但她并未入水搓洗,就见那毛巾愈擦愈脏了。

  阮昭芸以毛巾一而再的轻轻擦过他的眉眼、高挺好看的鼻梁,薄抿的唇,走神的她思绪早已远离。

  「昭芸姑娘?昭芸姑娘?」他轻声低唤。

  她眨眨眼,对上他那双深邃含笑的黑眸,这才回过神,「怎、怎麽了?」

  「我能确定你不是在帮倒忙吗?」他以食指轻刮自己的脸,在太阳照射下,有部分泥泞早已晒成乾沙了,她的脏毛巾还在他脸上绕圈圈。

  她粉脸一红,急急收回手,是她恍神了,她想着她童年迷路时,秦子宸也曾经拿帕子擦拭她脸颊的一幕,竟忘了自己现下在做什麽,「对不起。」

  他看着放在一旁的一小桶水,蹲下身,率性的低头泼水洗脸,再将脖颈搓洗,身上沾染到的泥也以清水大略洗过,他站起身,朝着怔怔看着他一举一动的阮昭芸莞尔一笑,「这样快多了。」

  她点头,脱口而出,「但你这举止可不像世家公子。」

  「我是或不是世家公子,你在意?」他问得直接。

  她摇摇头,「不会,我虽出身世家,但也不想当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套句我琳姑姑说的,像那种言行全都度量过的木头娃娃,太不真实也没温度。」

  他黑眸迅速的闪过一道困惑,她变得不太一样了,凡是世家女子都有份清高与矜持,要重风范、重举止礼教,而她亦是如此,但现在,她少了那些,却多了灵动与率性,难道是取消婚姻的那场怪病所致?

  「我肚子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可好?」她笑笑的问,她知道他困惑了,但她不想将美好的时光浪费在这上面。

  秦子宸点头,这里是巿集,附近有些店家,他们找了一间面湖的小餐馆入座,这位子极佳,可以一览湖光山色。

  然而,在店小二写下阮昭芸点的菜色,笑咪咪的行礼走开後,秦子宸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黑眸一眯,直视着坐在对面的阮昭芸,再伸手抚着下颚,食指轻点两下,他不懂,怎麽她点的菜色都是他最厌恶吃的?

  他可是无肉不欢,但她点的菜没肉就罢了,他最讨厌的芹菜、青椒、茄子、红萝卜竟样样不缺。

  难道她已经认出他了?

  不可能!他易了容,眼神跟声音也不同,更何况,他们已有两年多未见,仅有几封书信往来,最後也断了,那是在他得知她与江维仁有了婚约後。

  因为心太痛,他靠杀敌泄恨,竟立下大功,接着又接下皇令来这里,大约两个月後,他就得知她患了怪病、还影响生育功能,以致江府退婚。

  得知此事时,他喜忧参半,喜的是江维仁不是好人,外界认为他上进仁厚,心思纯良,其实他城府极深,绝非善类,她能与他切割是好事,忧的是,她是因病而退婚,难有子嗣,他为她不舍。

  「等会儿用完餐後,我就该回去了,免得姑姑担心,我与公子就此别过。」阮昭芸喝了口茶,看着他道。

  秦子宸注视着她,与她相遇是老天爷的安排,他可不想辜负上天给的美意,何况,他已有战功,待处理完皇上交付的大事,他极有可能就长留京城,皇上还可能要为他赐婚—— 不成,他心里在乎的从来就只有眼前这一个美人。

  「不急,我住的地方离碧云山庄不远,到时我送你回去。」他说。

  「公子怎麽知道我住碧云山庄?」她装傻的问。

  他莞尔一笑,「你是大名鼎鼎的昭芸姑娘,我住的地方既然离碧云山庄不远,自然听闻你前来山庄静养的事,」他顿了一下,顺势再问:「你的病都好了?」

  「我也不确定好了没,陈老御医说了,我这怪病来得突然,多名大夫都束手无策,我只知道我现在一切都好,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她知道秦子宸对她的关心,但她打从心底不打算与他相认,她怕自己会再次成为害死他的推手,她离他愈远,他应该就愈安全。

  「你伤心吗?退婚的事。」

  「不会,有些事很难说明白,不说了。」她微微一笑,不想花时间讨论江维仁。

  此时,店小二将菜一一端上桌,笑咪咪的说:「客官请慢用。」

  阮昭芸朝店小二微微一笑,让店小二脸红红的走开。

  她随即拿起碗筷,再看着脸色丕变的秦子宸举筷的手有些迟疑,彷佛不知该挟哪道菜好。

  「这茄子看来软嫩又不油腻,公子试试。」她以未使用的汤匙舀了些放到他碗里。

  他勉强一笑,伸筷就着饭一起入口,随口一嚼就咽下了,「挺好吃的。」

  也太言不由衷了!她低头忍住笑意,真是对不住了,子宸哥哥,这样整你实在有些恶劣,可是,和你相处真的很快乐,好像回到她童年走失时,两人待在那迷雾森林的早晨。

  「好吃吧?这也很好吃,红萝卜炒蛋。」她愈说愈兴起,一连舀了两汤匙到他碗里。

  秦子宸低头看着碗上满满的红萝卜,头皮发麻,总觉得刚刚那勉强咽下的茄子也在他胃里来回翻搅。

  「不吃吗?」她一脸失望,「唉呀,我刚刚忘了问公子想吃什麽?就迳自点了。」

  「没有,我不挑食的,这一看就很好吃。」他硬着头皮挤出笑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吃下去了,只因他不想看到她自责的脸。

  但接下来,连续几道夹杂着他从来不碰的芋头、南瓜、芹菜等鬼蔬食不断放到他碗里,他愈笑愈僵,额际还冒出一层薄汗,但他仍死命硬吞。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眼前的风景只要忽略这一桌可怕菜色,绝对是赏心悦目的。

  阮昭芸眼眸低垂,长而卷翘的睫毛如羽扇,眉宇间有抹令人心动的恬静,那轻轻咀嚼的樱唇不时的往上扬,代表她这顿饭吃得很开心,她开心,他就开心。

  但秦子宸没看到的是她的笑中带泪,不知她是如何极力的压抑藏在眼底的热泪。

  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好幸福啊,她在乎的男人还活着,跟她坐在一起,为了不失礼,硬着头皮吞下那些讨厌的菜色,她的子宸哥哥原来是个可爱的男人呢,接下来的日子,他一定要像这样,好好的活着!

  秦子宸不知她内心的千回百转,当桌上的恐怖菜色终於吃得差不多後,他连喝了三杯茶,才觉得嘴里没那些可怕的菜味。

  她坚持请客,付完帐步出餐馆後,就见一名相貌普通的黑衣男子伫立一旁。

  秦子宸显然认识他,向她点个头,「请等一下。」

  她看着他走过去,两人说了些话,她注意到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点头,该名男子立即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他则来到她面前,她从他那双黑眸中看出一抹挣扎。

  「出了什麽事?」

  「没有,只是突然有点事,得马上回京一趟。」他的笑容有点勉强。

  她没再追问,两人随即往巿集的出口走去。

  第3章

  或许分离在即,两人没多说话,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秦子宸有万般不舍,想以真实面容与阮昭芸相认,但他得马上回京,两年多来的分离,他实在不想如此匆促的相认又分开……

  可恶!他突然懊恼起来,若非要替皇上查案子,他何必戴着人皮面具,不能与她相认。

  阮昭芸亦是思绪千回百转,她静静的走在秦子宸身边,回想两人的前尘往事,也试着从回忆里寻找,他此时回京是要做什麽?

  前世,在这时间点,她并不知道他在这里,而她则成了江维仁的新嫁娘,当时,她的日子过得正和美,然後——

  她猛地止步,脸色刷白。

  她想起来了,差不多就是接下来这半个月,京城传出一件天大的丑闻,秦子宸酒後乱性,差点玷污他的继母!

  这事虽然被严实掩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有心人的算计下,还是传了出去,皇上震怒,秦子宸以命相搏得来的军功被这桩丑闻给硬生生压下,他的名声更差了,那张出色容貌从此也多了一抹桀骜不驯,他与失了颜面的父亲、家族亲戚、继母皆彻底决裂,一人搬出侯府,尔後,他再度回到战场。

  一连多年,他战无不克,并将前朝丢失给异族的北疆一带也收复了,皇上龙心大悦,论功行赏,封他为「护国大将军」,让他掌御林军,也给了那只半月形玉佩……

  没错,她全想起来了,但就算如此,秦子宸酒後差点玷污继母一事也不曾被人遗忘,私下总有人议论,成了他一生都甩不掉的污点。

  「怎麽了?你不舒服吗?脸色很难看。」秦子宸也沉浸在过往记忆中,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没想到回过头来,竟见她面无血色的站立在人群中不动。

  阮昭芸抬头看着他,怎麽办?她要怎麽告诉他他酒後乱性一事?

  她知道因为这件丑闻,曾传出皇上交付他的某个重大差事也没了,看来,就是他现在在办的事了。

  不行,既然她重生了,她一定要尽她所能的阻止这件事,可是,她要如何开口呢?

  此时,在巿集的入口处来了一个算命摊子,阮昭芸灵光一现,她看着秦子宸关切的俊颜,「其实,我也会看相的。」

  他一愣,挑眉指了指那算命摊子,见她煞有其事的点头,他笑了,「是吗?」这件事他倒是从未听闻。

  「对,你这个月要特别的小心谨慎,不管任何场合,酒绝对不能碰,不然,你会出大事的。」

  「到底能出什麽大事?」瞧得她说严重,他忍不住笑了。

  她小脸突然变得严肃,「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她,示意店家将他们的马匹拉过来,两人随即翻身上了马背,策马远离热闹的巿集。

  两人一路驰骋在山径,他看她并未有停下的意思,便也一直策马前行,直到来到碧云山庄的门口,她翻身下了马背,一双明眸凝睇着他。

  他也下了马等着她开口,但她却好一会儿都没声音,不禁出口笑问:「怎麽了?舍不得跟我分—— 」

  话未说完,她突然抓起他的手,拉高袖子,用力朝他右手臂狠狠的咬下去。

  他难以置信的瞠视着她,从小阮昭芸就立志要成为第一贤慧夫人,崇拜他那虚伪又卑劣的继母,让他即使情牵於她,却碍於自己的坏名声,只得忍着心痛,不得不放下这份在年少时就倾心的悸动,远走战场,这样的完美千金竟然像只小野猫张嘴咬他?!

  这一咬,够劲够狠,她硬是咬出鲜血,留下牙印子,才松开了牙关。

  他哭笑不得,「你这只小猫咪怎麽咬人了?」

  阮昭芸用手帕轻按他的手,闻言,忍不住笑了,小猫咪,曾经他也这麽喊过她,拿开手帕,一看到他右手臂仍在渗血的齿印,笑意顿时一收,「痛吗?」

  他摇头,在战场上杀敌,受过的伤无数,这幼猫的咬伤能有多痛,倒是她的唇染上他的一点血,他想也没想的就伸手,当粗糙的手指温柔的抹去柔嫩唇瓣上的血渍时,两人同时一震。

  他尴尬地放下手,心跳加快,她一样脸红心跳,只能深吸口气,轻声说着,「你要记得我说的话,我算命是很准的。」

  瞧她一脸再认真不过的严肃神情,他还是笑了,「是,我会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也请你听我一言,日後外出,不要一人独行。」他忍不住叮咛,就怕她再度落单,引来登徒子的觊觎。

  「好,公子保重。」

  「再见。」他深深注视她美丽的脸孔,嘴角的笑意更浓,他决定了,他们一定要再见,而且,时间不会太久的。

  她微笑点头,但她不想道再见,看着他转身上马离去的身影,她不由得遥想当年,那背着小小的她走出迷雾森林的俊美少年——

  涌云寺是离京不远的阜平山上一座香火鼎盛的观音庙,每年春季,总有各地香客不远千里前来参拜,其中更有不少是皇亲国戚或公卿贵勋,他们来此小住几日,跟随寺中僧侣念经并祈求一年平顺。

  寺庙原本古色古香,但在各皇家富商捐赠下,现有大小殿宇十多座,修建得更为气派,只是因占地极广,又有多条小径可以登高望远,亦有许多美丽风光可探索,香客在茂密山林间迷路的事时有所闻。

  也是因为迷路,让同样出身高贵的秦子宸与阮昭芸有了第一次独处的机会。

  「我五岁迷路,可是子宸哥哥已经八岁了,怎麽还迷路掉进大洞穴里呀?」

  寂静的山林中,云雾缭绕,隐约可见涌云寺主殿的屋瓦及高高的观音佛像,而小小的阮昭芸此刻就蹲在地上,探头看着底下的大地洞,笑着问。

  秦子宸抿紧唇,一双手用力揪着结实的老树藤,再一跃上去,跌坐在地洞旁,喘着气儿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阮昭芸。

  即使她身上沾了泥土,那张粉雕玉琢的圆润脸庞上也沾上不少泥沙,但一双清澈灵活的大眼仍有着盈盈笑意,「子宸哥哥还没回答我哟。」

  「你看来就像只脏兮兮的小猫。」他答非所问,指指她的脸。

  她下意识的伸手擦了擦,没想到胖胖小手上本就有泥沙,这一擦更脏了。

  他微笑的起身走近她,再蹲下身子,拿了身上的帕子替她擦拭。

  小昭芸眨眨长睫毛,看到他的手在自己眼前来回移动,他的手很大,可是跟她娘亲抚摸她时一样温柔,她忍不住弯唇露出浅浅的笑容。

  瞧她一直笑咪咪的,他忍不住说:「你迷路了,一点都不害怕吗?」

  「原本会怕啊,可是,遇见子宸哥哥就不怕了,只是—— 」她表情又变得困惑,「我是为了追蝴蝶才迷路的,子宸哥哥怎麽会迷路?」

  他苦笑,连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里?

  昨晚他人还在庙里的客房,一早醒来,却莫名身处在这处凹陷近二丈深的地洞中,按理,他已会轻功,这样的地洞困不住他,但他却无法使用内力,在坐困愁城时,若非听到阮昭芸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让他出声求救,只怕他会死在这里。

  他替她擦好脸,抬头看着那条救命藤蔓连结的耸天高树,仍没回答她的问题,「昭芸很聪明,知道拉老藤蔓来救子宸哥哥。」

  「是琳姑姑教我的,」她很得意的说着,但突然又脸儿微红,咬了咬唇,「其实我说谎了,是我看琳姑姑在庙的後山,找了这样的老藤荡来荡去的,都不会摔下来,我也想试试,就偷偷玩了几回。」

  秦子宸对她口中的姑姑阮芷琳倒是印象深刻,两家在京城皆是公卿贵勋之家,互有往来,阮芷琳不似一般贵女,私下许多惊世骇俗的想法或作法,每每都成了各式宴场上的私议话题,即使已到说亲年纪,但因风评不好,无人闻问。

  他看着一脸不安的小昭芸,「没关系,你做的很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想了想,笑笑的点点头,但随即又皱起眉,「那要换子宸哥哥救我了,因为我不知道要怎麽走回涌云寺。」

  童稚话语令他一笑,「好,换我救你,我们走吧。」他牵着她的手,往另一条小径走去。

  他的手因为练武已有小茧,反观她的小手又软又滑,因他从未握过女子的手,一股说不出的陌生悸动在他的心里跳动。

  走着走着,山中湿气似乎愈来愈重,雾气更浓,伸手都快见不到五指。

  「也许会有一场大雨。」秦子宸观察四周後,就带着她返回刚刚视线尚好时,曾看到的两株环抱大树形成的树洞内。

  洞内极黑,阮昭芸直觉就将身子靠向秦子宸。

  他发现她身子软绵绵的,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奶香味,一发觉她在颤抖,他顿了一下,随即伸手将她抱住,「不会有事的,子宸哥哥一定会带你走出森林。」

  「对喔,子宸哥哥很厉害的,不管什麽事都能轻易做好,像是写诗作词,还有练武功,这是我爹娘说的,他们还说,只要再过几年,子宸哥哥一定就是京城第一才子了。」

  即使洞内很黑,秦子宸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仍能看到她那双圆润大眼充满崇拜。

  再过几年?他抿唇,没有接话。

  小小人儿仍叽哩呱啦的说着,「我爹娘还说,子宸哥哥的母亲是京城世家名声最好的官家夫人。」

  「冯蓉不是我的母亲,她只是我的继母。」黑暗中,秦子宸俊秀的脸庞闪过一抹不符年纪的嘲讽。

  「继母跟母亲不都是母亲吗?」小小的阮昭芸有点搞不明白。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

  轰隆隆——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雷鸣,他怀里的身子轻轻一颤,更往他怀里靠,「我怕打雷。」

  他没多想就将她抱得更紧,「没事的,子宸哥哥在。」

  紧接着,雷声伴随着一划而过的闪电,雨势顿时滂沱而下,凉风夹带雨丝卷入树洞,让她觉得有点冷,忍不住将整张脸也贴靠在秦子宸的怀里,「子宸哥哥很温暖。」

  他微微一笑,听着淅沥哗啦的雨声,看着静静窝在怀里的小人儿,那股陌生悸动再起,他觉得心头暖暖的,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约莫一个时辰後,雨势由大转小,天空再度放晴,阳光照进洞内,他低下头,就见到她已在他怀里沉睡,隐隐还打着呼噜,瞧着那张熟睡的甜美脸孔,他竟有些不舍得喊醒她。

  但他们困在外面太久,恐怕已经有许多人急着找他们了。

  他不得不唤醒她,看着她可爱的揉揉困意仍浓的双眸,乖乖的任由他牵着步出树洞,跟着他往一边的小径走去,只是走着走着,他们似乎迷路了,偏偏他内力尽失,无法施展轻功,不然便能跃至树上,查看方向。

  「子宸哥哥,我肚子有点儿饿—— 」阮昭芸稚嫩的嗓音陡起。

  「你忍一下,我找野果给你吃。」他说。

  「好,只是,我们迷路好久了,我爹娘一定急着找我了,还是咱们弄点烟,我爹娘就会找到我们了。」她又说。

  「不行。」他不敢冒险,她出现在这里是追逐蝴蝶,可他并不是,若是让他内力尽失并将他丢在这森林的人看到白烟,去而复返,会不会再对他痛下杀手?阮昭芸又会不会被他牵连?

  阮昭芸蹙眉,她很想坚持弄点烟,她更想告诉他,这是琳姑姑教的叫什麽野外求生,吸引别人注意的方法,可是子宸哥哥的表情看来好严肃,她不敢再说。

  他们穿过树林,秦子宸摘了野果用溪水洗了洗,让阮昭芸果腹,看见她一小口一小口的皱着眉吃下去,他知道野果酸涩,她是大家千金,肯定没吃过这麽难吃的东西,但她没有吐掉也没有嫌弃,而是咽下一整颗野果,可见真的饿坏了。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阮昭芸又开口,「我有点走不动了,子宸哥哥……」

  他回头看着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小小脸蛋又脏了,眼眶红红的盈满泪水,却忍着不敢哭。

  他伸手揉揉她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小脑袋,「我背你,好不好?」

  她想了想,挣扎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他在她面前蹲下,她则趴在他有点汗湿的後背,「子宸哥哥,对不起。」

  他背起她,继续往前走,「为什麽要对不起?」

  她低语,「我应该自己走的,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我就下来自己走。」

  「嗯。」

  「子宸哥哥,我突然想到我娘说过,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这样让子宸哥哥背,更早前还在树洞内让子宸哥哥抱着,是不是很不守礼教?」她困惑的说着,但却忍不住轻轻挪动,让粉嫩的脸颊更贴近他厚实的背。

  嗯,很舒服呢。

  「你年纪还小,没关系。」

  她的眼皮有点沉重,喃喃低语,「这应该与年纪无关,我在想是不是子宸哥哥以後娶我,那现在这样跟在树洞那样就都没关系了呢?」

  童言童语让秦子宸忍不住笑了出来,本以为她还会说些什麽,没想到竟听见她平稳均匀的呼息声,已经睡着了。

  他嘴角一扬,放慢了步伐,尽量挑选平路行走,只为了能让背上的小人儿睡得更安稳。

  这一天,直到彩霞漫天,威宁侯府的嫡长子秦子宸才背着庆安公府三房嫡女阮昭芸步出森林,回到涌云寺,而两方的人为了找孩子早已全员出动搜山,见两人安然无恙的出现,这才松了口气。

  也因此事,原就相识的两家往来更为频繁。

  春去秋来,时光流转,两人渐渐长大。

  当年人人看好的秦子宸并没有成为京城第一大才子,而是声名狼藉。

  阮昭芸出落得更标致,也因为崇拜冯蓉,常常进出威宁侯府,与秦子宸愈形熟稔,对秦子宸在外的声名,她并未放在心上。

  在她心里,秦子宸仍是当年带着她走出森林的好哥哥,而且,她更清楚,情窦初开的她不再视他为「哥哥」了。

  某个冬日的上午,雪花飘飘,十一岁的她乘轿来到威宁侯府,在两个贴身丫鬟随侍下,跟着侯府总管一路来到放着不少暖炉的厅房内,她一眼就见到雍容华贵的冯蓉坐在靠窗的椅上,面带凝重的看着窗外初绽的梅花。

  冯蓉已三十五岁,但她一直都是众家闺阁女子未来嫁人後的主母典范,而在阮昭芸眼里,她更是个极有风韵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尽是风情,即使只是这麽静静坐着,也是一幅迷人风景。

  「芸儿来了,坐。」冯蓉笑看着这天姿国色的美人儿朝她盈盈一福,再姿态优雅的坐下。

  下人随即送上香醇好茶,再度退下。

  冯蓉想了一下,看了身旁的杜嬷嬷一眼,再看了站在阮昭芸身後的两名丫鬟,彷佛在思索着什麽。

  「夫人,有什麽事吗?」阮昭芸还是第一次见到冯蓉如此犹豫神态。

  她轻叹一声,「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说了,怕有人嘴巴不严实,传了出去伤人。」

  「夏竹跟荷涓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们情如姊妹,夫人不必担心,但若您真的介意,我让她们出去。」语毕,她就要让二人下去。

  「不必了!呃……芸儿,我当你是自己人,有话就直说了。」冯蓉停顿一下,才开口,眼眶就红了,「我知道你一直感念子宸当年将你救出林子,可是这几年,他愈来愈不像话,侯爷对他益发失望,前阵子—— 」她摇摇头,难过的低下头,没把话说完。

  「这阵子外面传言,子宸哥哥连屋里伺候他的丫鬟都给害死了,是真的吗?」阮昭芸其实也有听到这些流言。

  「这事儿终究还是传出去了?」冯蓉风韵犹存的脸上透出悲伤,「子宸是侯府世子,虽不是我所出,可是身为他的继母,我真的希望他可以自爱些,那个通房丫鬟年仅十五岁,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子宸他竟活活的将她丢入屋子前的冰湖里溺死,丫鬟的命也不该如此轻贱啊。」

  「所以……是真的?」阮昭芸真的无法相信。

  冯蓉低头拭泪,哽咽的无法说话。

  在旁伺候的杜嬷嬷忍不住开口,「阮姑娘,老奴说句话,夫人对世子可是比自己所出的二少爷还疼爱呢,但世子总是动不动就摆脸色给夫人看。」

  「别说了,当奴才的怎麽可以议论主子,还是在外人面前。」冯蓉轻声斥责。

  杜嬷嬷马上低头,「是,奴才不对,奴才不过是心疼主子,何况阮姑娘也不算外人,这些年来,夫人可都是将她当自个儿的女儿在疼呢。」

  阮昭芸有些不知所措,她时常出入这里,一来是崇拜冯蓉,二来也是想见子宸哥哥,虽然外面批评他是纨裤世子,但她从不曾在乎,可现在,连冯蓉也说他不好……

  「芸儿,一个已婚女子的幸福全系在丈夫身上,说我私心也好,若你真是我的女儿,我断不会让才貌德慧兼备的你下嫁给子宸。」冯蓉拍拍她的手,温柔一笑,「认真说来,子贤斯文沉稳,相貌堂堂,你若愿意嫁他,远比嫁给你的子宸哥哥好,这话你听进心里,好好想想,好不好?」

  阮昭芸尴尬低头,她的心向着谁,她很清楚的,冯蓉显然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乾脆明示,可是,她从未将心思放到秦子贤身上啊。

  冯蓉又说了些语重心长的话,阮昭芸静静听着,约莫一个时辰後,她优雅起身,有礼的向她一福,随即带着两个丫鬟告辞。

  杜嬷嬷看着那身淡粉色身影消失在厅堂大门後,低声靠近主子,「阮姑娘似乎不信夫人的话。」

  「她不是不信,是不愿意相信,那孩子太死心眼,认定好的就是好的。」冯蓉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怼,顿了一下,看着杜嬷嬷道:「子贤对姚丫头如何?」

  「不怎麽好,他心里惦记的还是阮姑娘,夫人,这样行吗?那通房丫鬟是被二少爷给扔进冰湖溺死的,只因为她说了几句阮姑娘的坏话—— 」杜嬷嬷见冯蓉眉头一紧,连忙道:「老奴只是怕那姚丫头也讨不了二少爷的欢心。」

  「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但芸儿心里有定见,动摇不了,若她真的不肯嫁给子贤,我也不会让她嫁给子宸。」她脸色极为难看。

  阮昭芸的好家世,觊觎的人可不少,登门攀亲的人几乎要踩平门槛,而庆安公府更在不堪其扰下,开始为她选择婚事。

  秦子宸已经占住世子之位,若再得到庆安公府的助力,她的子贤哪有凌驾他的一天?

  阮昭芸神情郁闷的在两个丫鬟的随侍下,乘坐马车离开威宁侯府,她靠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鹅毛般的飞雪,脑子混沌,心也沉甸甸的。

  荷涓、夏竹坐在她对面,知道小主子心里烦,没敢说话。

  片刻之後,车夫驾着马车达达前行来到路口,竟见秦子宸高坐在黑色骏马上,美如谪仙的俊颜,身上披着一袭黑色大氅,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为俊雅出色。

  车夫策马继续前行,秦子宸同样策马趋近,马车随即在庆安公府的大门前停下,阮昭芸在两名丫鬟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见到他,两名丫鬟紧张的贴着自家小主子,就怕他做出什麽违礼之事。

  他轻嗤一声,「走开,我要跟你们家小姐说话。」

  荷涓跟夏竹急急的跟小主子摇摇头,但她们眼睛一眨,小主子已被人揽上马背,策马离去。

  「威宁侯世子怎麽这样,小姐是未出阁的闺女啊。」秀气的荷涓懊恼的跺了脚,连忙拉着不知所措的夏竹挤到车夫的座位上,要车夫连忙驾车追小主子去,但追过街角,哪还有两人的身影。

  雪花飘飘,秦子宸以身上的黑色狐裘大氅包裹住阮昭芸,策马来到不远处的一桥墩旁的亭台,他将她抱下马背,两人并肩走入亭台。

  这些在他人眼中可能不符世俗礼教的行为,对阮昭芸而言并不算,两人太熟悉了,从她五岁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陪着她长大,她对他的信任一如家人。

  细雪如鹅毛般飘落,冷风微吹,她并不感到特别寒冷,只是,白茫茫的雪花彷佛隔出了另一个世界般,而这个世界只有她跟他。

  他注视着神情平静的她,不由得莞尔一笑,「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会把你带到哪里?」

  「你是子宸哥哥。」阮昭芸知道他变得很不一样,但她心里一直认定那个背着她走出森林的少年,「只是这几年,哥哥愈变愈多,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他微笑凝睇,心却微微的痛。

  天知道他也曾想过要成为世俗眼中的完美世家子弟,但他做得愈好就愈遭继母讨厌,也屡遭继母陷害。

  而他为了维持完美世家子弟的气度风范而一再隐忍,一直到外界看他的眼神愈来愈不屑,他不再隐忍,当众批判冯蓉的虚伪做作。

  结果,他的名声更臭,但冯蓉针对他的情况倒是收敛一些,他才明白,原来随心所欲反而更自在舒心,他懒得再勉强自己去当一个虚伪的世家公子,反正那些礼法规矩,他做与不做,外人也不问真假,一迳认为他就是学坏的纨裤子弟,与京城第一小霸王楚宗龙堪称京城二霸。

  家宅不宁,甚至还有性命危险,但谁知道?

  在威宁侯府,他既无信得过的亲信奴才,也苦无证据去指控冯蓉,而父亲及其他族人见到他时的失望脸孔、苛责言论,都让他感到无奈又生气,这样的京城,他是待不下去了。

  「子宸哥哥怎麽不说话?不管外面的人怎麽看你的,在芸儿心里,你都是个好哥哥。」她仰头看着他,曾几何时,子宸哥哥愈来愈高,而她竟然只到他的胸口。

  「我的继母听到你这麽说,应该会不高兴吧。」他很清楚冯蓉多麽中意她,要她当子贤的媳妇儿,偏偏她开口闭口说的都是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让他每每想起,心情极好。

  她粉脸微红,「不会的,夫人是个很温和的长辈,不曾对我摆过脸色。」

  她咬着下唇,想到这两年,愈来愈多上门说媒的皇亲贵胄,她暗吐口气,直视着这几年长得更俊俏的秦子宸,她不知道可不可以开口。

  她听琳姑姑说过,挑丈夫不能只听长辈的意思,要跟丈夫过一辈子的又不是长辈,若没找个顺眼的、心里爱的,何必委屈自己去当人家老婆,接着变成大肚婆,生小娃没身材不入丈夫眼了,丈夫再来个三妻四妾,一年内就等个七、八天,等丈夫跟那些妻妾爽上一轮,回头施舍般的再跟自己滚床单,天啊,不,一想就嫌脏,这种众女争一条老黄瓜的可笑人生,不要也罢。

  当时,姑姑惊世骇俗的话令她咋舌,但事後想想,她却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她不敢跟娘亲或爹爹说,毕竟这话太直白露骨,不是一个闺秀该说的。

  她思绪繁杂,秦子宸亦然,看着她美丽动人的脸孔,他有许多话要跟她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她没有琳姑姑那样违反世俗的非凡勇气,敢说出心里所想的话,但她觉得她的确该找个顺眼的、心里爱的,而且,她相信这个人一定会像当年带她走出森林时一样,温柔待她,也一辈子对她好。

  想到自己要说出口的话,她紧张得双颊泛红,双手揪着裙摆,一颗心更是怦怦狂跳,「子宸哥哥,芸儿、芸儿在想,爹娘已在为芸儿的婚事择一良婿,子宸哥哥是不是、是不是—— 」

  「我要离家从军,投奔在边关打仗的将军舅舅。」秦子宸突然苦涩的开口。

  他知道她要说什麽,但他要上战场,心里就有战死的准备,又怎麽可以自私的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她陡然一愣,「上门求娶」这四个字也卡在喉咙出不来了,只发出近似蚊蚋的声音,「从军?」

  他点头,两人对视,一时之间,静默无语。

  他深深吸口长气,再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条给她,「最多三年,我一定会回来,你若有写信就交给这上面住址的人,他会将你的信派人送来给我。」他知道自己心里仍有期盼,希望能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也存着一丝的念想,或许她会等着自己功成名就归来,由他主动开口说出她刚刚放下矜持,差点说出的姻缘。

  「子宸哥哥……」

  「我会回来的,除非我死。」

  刹那间,她脸色发白,难过的低头不语。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顺从了心中的渴望,伸手轻叩她的额头,力道不重,只是她皮肤太薄,留下一抹红,他再伸手轻轻的揉了揉,让那抹红更艳。

  不意外的,她绷起俏脸儿,脸颊也飞上两抹嫣红——

  「子宸哥哥,我长大了,此举早已不宜。」她轻声提醒。

  这是她十岁前,秦子宸成了京城百姓口中学坏的公子哥儿时,见到她时,总会上前「打招呼」的动作,但在她十岁後,她觉得她已是个小大人,向他严正抗议,之後他就不曾再做这个动作了。

  闻言,秦子宸忍不住笑了,她还是跟孩提时一样,反应总是慢了一拍。

  「小猫咪,男女共骑更不宜。」

  他微笑的放下手,深深凝睇着她那张犹如玫瑰盛放的红嫩脸庞,将她此刻的容颜深深烙印在心口,只是纵有再多的眷恋不舍,他拳头一握,看着另一方匆匆奔驰而来的马车,「你的丫头追上来了,我看着你上车。」

  她眼眶微红,明白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她上了马车,贴靠在车窗,依依不舍的看着伫立在骏马旁的英挺身影,直至他消失在雪花中。

  翌日,秦子宸离京了,但关於他的话题并没有断,传出他让一名丫鬟怀孕,冯蓉要求他纳妾,让大人孩子皆有名分,没想到他竟出手将人打死,一屍两命,威宁侯爷震怒,扬言要摘了他的世子头衔,他才愤而离家。

  不意外的,如此荒唐冷血之事,京城百姓又是议论纷纷,争相指责。

  阮昭芸打从心里不相信,连带地她去找冯蓉的次数也减少,倒是秦子贤三五日就到府中见她,送了一些首饰,追求意思明显,但她不曾动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远在北方的战事却不曾传回京,她也只能从父亲在早朝时听到的一些战况,得知战事不顺,打得相当辛苦。

  她陆续写了几封关切的信,却愈写愈少,因为秦子宸未曾回过信,父亲从战报得知,秦子宸骁勇善战,深得他的舅舅严思平将军赏识,敌军也畏惧他,这些事她替他高兴,却无法不怨他连报平安的信都不写。

  时间再过半年,秦子宸杳无音讯,但留在京城的狼藉声名却未消失,她才发现原来城中百姓没有新鲜事可聊,只能拿他的荒唐事当茶余饭後的话题。

  当家人对她的婚事声声催,试探她可有意中人时,她也无法说出放在心底的秦子宸,且对冯蓉多次上门提及她跟秦子贤婚配一事感到忐忑,她喜欢冯蓉,但与秦子贤成了夫妻,日後,她又要怎麽面对秦子宸?

  好在,父母最终决定的对象并非秦子贤。

  夏竹曾私下跟她说,她听到琳姑姑大力反对与威宁侯府结为亲家,还说她花落谁家都成,就别是那表里不一的冯老妖婆家。

  然而,当她与江家将联姻的消息传出去时,第二日,冯蓉即派人请她到威宁侯府,当冯蓉与她坐在大厅时,气氛有些僵滞。

  冯蓉深深的看着她,喝了口茶後,才开了口,「芸儿,你知道子贤真的很喜欢你,你要是当了他媳妇,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你,让你成为京城第一贤慧夫人,可好?」冯蓉握住她的手,还是不想放弃这个看中的儿媳。

  「可是芸儿的终身大事,父母已作主。」她尴尬的回答。

  「芸儿,我真的不可以成为你的天吗?」

  秦子贤略带痛楚的嗓音突然响起,在冯蓉、阮昭芸、杜嬷嬷、夏竹、荷涓错愕的目光下,秦子贤从屏风後方走出来,斯文俊秀的他在冯蓉的教育下,的确是一翩翩美公子,可惜的是,秦子宸太过出色,锋芒太露,即使恶名昭彰,仍将他这名异母弟弟压得光芒全无,始终被外界所忽略。

  阮昭芸实在无法面对秦子贤的真情告白,她急急起身行礼就要离开,「我很抱歉,子贤哥哥,夫人,芸儿先回去了。」

  此时秦子贤脸色突然一变,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扣住她的柔荑,吓了她一大跳,随行的两个丫鬟也大惊失色,叫了出来,「二少爷!」

  但秦子贤听而未闻,他逼视阮昭芸,气呼呼的问:「为什麽不行?你说!」

  阮昭芸对上他那双冒火阴沉的黑眸,惊慌不已,手腕处的疼痛令她忍不住痛呼一声,「好痛!」

  冯蓉瞬间回神,急急喊道:「子贤,你干什麽?还不快放开芸儿!」再给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秦子贤才缓缓放开扣住阮昭芸的手,将头低下。

  两名丫鬟急急的看着花容失色的小主子,发现她手腕都红肿了,可见手劲有多大。

  「对不起,芸儿。」秦子贤抬起头来,双眸已转为黯然,神情尽是歉疚。

  冯蓉让杜嬷嬷拿来药膏为她上药,也为儿子的冒犯举止致歉。

  阮昭芸表明不介意,随即告辞离去,但秦子贤那双闪动着愤恨的黑眸,直到回家,她也无法遗忘。

  一个在她印象中一直温文儒雅的哥哥,怎麽会有那麽可怕的眼神?

  但这事她没有太过纠结,秦子贤在几天後就被送到南方去处理秦家产业,她仍关注着秦子宸的消息,她也在等待,希望秦子宸会回来,改变江家的婚事,但直到她成亲後,他也没回来。

  她安分的当个新嫁娘,江维仁是个体贴的丈夫,但她仍会想起秦子宸,这让她有一种不忠於婚姻的内疚,於是,她决定将子宸哥哥深埋在记忆深处。

  然而,婚後不过月余,她就听到一个震惊京城的大丑闻—— 秦子宸酒後玷污继母,他的人生从此颠簸,她的命运也逐年变得曲折。

  虽然之後,两人曾经再次交集,但人事皆非,最後一前一後双双离世。

  此时,她站在碧云山庄的亭子里,仰头看着湛蓝天空,她已向秦子宸示警,这一世,那件可怕的事应当不会再发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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