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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清风烟雨之盼君归》作者:梅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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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4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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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贝儿《清风烟雨之盼君归》

梅贝儿《清风烟雨之盼君归》

梅贝儿《清风烟雨之盼君归》

出版日期:2017年3月7日

内容简介:

姚锦杉对自己的遭遇,不知该庆幸是福还是祸,
他到寺庙为生病的父亲烧香祈福,竟然遇上山贼,
逃命时不慎掉下山沟,幸好拣回一条命,
只是当他醒来,居然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年!
还让他得知惊人的真相——原来山贼的出现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要致他於死,连未婚妻都被迫离开他身边。
如今的他落得一无所有,却还遇上童家二姑娘趁火打劫?!
童芸香不知自己究竟是招谁惹谁,每天都作着同样的梦,
梦中的少妇充满妒恨地诅咒自己,
算命的还铁口直断说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姻缘!
双亲由不得她在家当老姑娘,使计都要把她嫁出去,
她不甘愿就这麽轻易向命运低头,恰好遇到这姓姚的男人,
她决定孤注一掷,用他最想要的东西为饵,让他娶自己为妻,
这才知道他与她的相遇,也许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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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4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狼山上的寺庙林立,因灵验出名,终年香火不断,信众络绎不绝。

  一路从苏州来到南通,走了两天,姚锦杉终於到达目的地,为了向菩萨表示诚心,连小厮也没带,还以步行的方式,直接把包袱背在身上,独自一个人上山。即便挥汗如雨,走到两腿发麻,也不以为苦,只要想到卧病在床的父亲,无论要他做什麽都愿意。

  「听到钟声了。」他精神为之一振。姚锦杉朝寺庙钟声的方向前进,突然听到附近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和求救声,立刻循声找去。

  「救、救命……」

  「大叔,你怎麽了?」他在大树後方找到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趋近之後发现对方面色胀红、全身抽搐,像是生了重病。

  中年男子很困难地吐出话。「蛇……」

  「蛇?被蛇咬到了吗?」姚锦杉很快地在对方的右小腿上找到伤口,不过已经肿胀不堪,还有浆液流出来。「看来有毒……这附近要上哪儿找大夫?」

  「请把它……交给……」中年男子举起右手,递出信件,眼前只有这名年轻男子可以托付,希望赶得上。「我家……老爷……」

  姚锦杉不假思索地接过信件。「你家老爷姓什麽?」

  「……ㄒㄩ……」中年男子用尽最後的力气说完,头一歪,便断气了。

  「是姓徐吗?大叔!大叔!」连叫了几声,对方的眼皮都没有再掀开来过,他伸手探了下鼻息,看了看手上这封连署名也没有的信件,又不便拆开来看,不禁叹了口气。「这教我送到哪儿去?」

  他想了又想,决定到寺庙里打听看看,或许对方正好也来参拜。他把信件收进包袱内,想要挖坑,偏偏手边又没有工具,只好利用周遭的大小石头,将它们堆在遗体上头。

  「等我找到你家老爷,再请他将你好好安葬。」姚锦杉站在坟前,双手合十。「也请保佑我能快点找到。」说完,他掸了掸长袍上的沙土,再度上路。

  接下来几天,姚锦杉都在寺庙内诵经参拜、抄写经文,祈求菩萨保佑父亲的病情早日痊癒,也到处跟香客打听,只是就算有姓徐的,也不像是自己要找的人,由於挂念家里的事,这天过午,他便决定先下山返家。

  「或许应该早一点把玉娴娶进门,冲个喜,说不定会有帮助。」其实自己早该成亲,但当时母亲正好过世,依照民间习俗,必须守孝三年,才会拖到今天。「何况她也等很久了。」

  知道他要成亲了,父亲一定很高兴,也会打起精神来,撑到姚家下一代出生。姚锦杉心中做出决定,脚步也迈得更大。

  窸窸窣窣……周遭的草丛传来一阵声响,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道人影从埋伏的地方闪了出来,跳到他面前,手上还握了把匕首。

  瞥见对方脸上有道刀疤,凶神恶煞般地瞪着自己,姚锦杉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会遇上山贼,看了匕首一眼,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应对,不要激怒对方。

  他解下腰上的荷包。「银子虽然不多,你要的话就拿去吧!」钱财乃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刀疤男一把接住丢过来的荷包,两眼还是盯着他。

  「银子已经给你了。」姚锦杉心生警觉,退後两步。

  刀疤男不吭一声,往前踱了两步,旋即举高匕首,杀气陡生。

  姚锦杉虽然及时避开了,但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意图,立刻转身逃走,沿路看不到其他香客,无法向人求救,只能死命地跑,看到有路就钻,回头再看,见对方还是紧追不舍,更不敢停下脚步。

  跑到最後,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听到耳畔有风声呼啸而过,还有自己的喘气声,直到脚底踩空——「啊啊啊!」他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滑,拚命想抓住牢固的东西,但是都无法阻止下坠的力量。

  父亲还在家等着……还有玉娴……他不能死──

  见到要杀的目标掉下山沟,刀疤男小心翼翼地抓住崖壁上的树枝,一步步的往下滑至底部,当他到了下头,却没看到人,不禁愣住了。

  「怎麽会不见了呢?就算没有摔死,也不可能跑得这麽快……」刀疤男又在附近寻找,还是一无所获。「这下该怎麽办?不见屍体对方肯定不信,但忙了好几天,一文钱都没拿到又不甘心,看来只好想个藉口蒙混过去……」

  「唔……」姚锦杉渐渐恢复意识,只觉得全身好疼,不过会感觉到疼,就代表自己并没有死。

  「天色都亮了,我肯定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四肢,身上除了几处挫伤外并无大碍,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从地上爬起来,仰头往上看,才知道自己跌下山沟,幸好有菩萨保佑,让他保住一条命,得以活着回家。

  姚锦杉低头确定包袱还在身上,并没有遗落,不过身上的银子全给了山贼,只好另外想办法了。

  第一章

  从南通回苏州的路上,姚锦杉典当了一块随身玉佩,才不至於一路乞讨回家,可也意外得知一项惊人的消息,他猛摇着头,不愿相信那是事实。

  「不可能有这麽荒谬的事!」他掉下山沟之後,才不过一夜,怎麽会一下子就跨越三十年,康熙帝早在五年前驾崩,最後由四皇子登基,年号雍正?「这一定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

  可是不只当铺的朝奉这麽告诉他,在路上随便抓个人来问,也是一样的回答,姚锦杉觉得快要疯了。

  「如果真的已经过了三十年,那麽爹还在人世吗?还有玉娴……」想到生病的父亲,以及亲手缝制嫁衣、等着嫁给自己的未婚妻,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只要回到家,梦自然就会醒了。」

  抱着最後一丝希望,姚锦杉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返家,当他终於看到熟悉的朱色大门,上头挂着「姚府」的匾额,沾满尘土和汗水的俊脸不由得露出笑意。

  他总算回到家了,得要快点进去,好让爹安心。

  他上前敲门,出来应门的门房却是以前不曾见过的陌生脸孔。

  「你找谁?」门房无礼地上下打量他。

  「你是新来的?怎麽连我都不认得?」姚锦杉不悦地质问,想要推开他进去,却依旧被拦下来。

  「敢问是哪一位,小的好进去通报?」听他的口气像是姚家的熟人,门房态度一整,有礼地问。

  姚锦杉勉强耐住性子。「我是你们家大少爷,快让我进去。」

  「大少爷?」门房怪叫一声,眼神马上带着明显的轻蔑。「你是在唬我,还是当我傻子,连大少爷长什麽样子都不认得?」

  他低斥一声。「够了!管事呢?快去把方叔找来!」

  门房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个骗子。「你说的方叔是谁?咱们管事可不姓方,你别以为乱认亲戚,就可以进去混吃混喝!」

  「不是姓方?怎麽可能?」姚锦杉脑子一团乱,再次抬头看了匾额一眼,确定上头写着「姚府」。「你们家老爷的病好些了吗?」

  「呸呸!我家老爷身子硬朗,你不要随便咒人!」门房啐道。

  姚锦杉俊目圆瞠,疑惑地喃道:「怎麽会这样呢?」爹明明病得很重,连请了几位大夫来看,都表示不乐观。

  「什麽不可能?走、走!」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立刻伸手抓住门房。「你家老爷叫什麽?」

  「你这个人——」

  「快说!」姚锦杉吼道。

  门房被他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回答。「我家老爷姓姚,叫姚锦柏……」

  「锦柏?怎麽会是锦柏?」他踉跄一退,向来信任又疼爱的庶弟竟然成了这座府第的主人,这到底是怎麽回事?难道真的已经过了三十年?「你家老爷……他今年多大岁数了?」

  「再过一个多月,我家老爷就要过五十大寿。」门房见他脸色惨白,怕他昏倒在大门外头。「你大概找错地方了,还是快走吧。」

  姚锦杉咬了咬牙。「我要见你家老爷,快点进去通报。」不管发生何事,这里都是他的家。「就跟他说姚锦杉回来了,快去!」

  「呃……是。」见对方比老爷更有主子的架势,门房不得不照办。

  当大门在眼前关上,姚锦杉几乎快站不住。

  「难道真的过了三十年?家人全都以为我死了,在爹走後,便让锦柏继承家业?」菩萨让他逃出山贼之手,却跟他开了个这麽大的玩笑,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过了半晌,门房打开大门。「我家老爷在大厅等候。」

  他怀着惊惶不安的心情跨进门槛,放眼四周的景物,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自己才离开几天而已。

  「小的为您带路……」门房的态度恭敬不少。

  「不必,我知道怎麽走。」姚锦杉挺直腰杆,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当他在大厅外头站定,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才跨进门,就见原本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整个人从圈椅上弹跳起来。

  「大……大……大哥?」姚锦柏脸色骤然大变,嘴唇一开一合,颤巍巍地吐出几个字,先是跨前几步,接着又摇了摇头,倒退一步。

  听到门房通报时,他心中忐忑不安,但又想说不定是有人假冒,没想到当见到本人之後,真的吓到心跳差点停摆。

  当初他和生母陆姨娘合谋,花钱请人在半路上把他杀了,最後对方拿了大哥随身带了好多年的荷包以及一把沾血的刀子回来交差,信誓旦旦的说已经解决了,还把屍首丢下山沟,绝对不会让人找到。他原本还不相信,但对方反而威胁他们,要是不付银子,就把事情说出去,他只好姑且相信,加上一年又一年过去,也不见兄长归来,这才相信兄长真的死了。

  「你是锦柏?你真的是锦柏?」虽然老了,但是从对方的眼神和脸部轮廓,姚锦杉还依稀认得出是小了自己三岁的庶弟。

  「真的是大哥?你不是死了吗?」姚锦柏惊恐地问。

  听到庶弟一口咬定自己已经死了,姚锦杉心头有些异样,却没想太多。「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闻言,姚锦柏身躯摇晃几下,彷佛受到很大的刺激,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上前,仔细审视他的容貌。「不可能……就算你没有死,都已经过了三十年,不可能没有变老……一定只是跟大哥长得像罢了!」

  姚锦杉深深叹了口气。「我在狼山遇到山贼,失足掉下山沟,等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已经过了三十年。」

  「掉下山沟?」该死!他真的被骗了!

  突然想到什麽,姚锦杉两手抓住庶弟的手臂。「爹呢?」

  「爹他……」姚锦柏愣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在大哥出门一个月之後就……过世了,临终之前一直叫着大哥,他一直在等大哥回来……」同样是亲生儿子,爹根本不在乎自己,心里只有兄长。

  姚锦杉跪倒在地,痛哭失声。「爹……孩儿不孝……」

  看着原本应该死去的嫡出兄长返家,不只好端端地活着,外表居然还是当年英挺俊朗的模样,姚锦柏脸上闪过一抹憎恨。从小到大,自己都活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之下,既是庶出,又无才能,连喜欢的姑娘都是对方的未婚妻,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切,没想到老天爷却开了这麽大的玩笑。

  「爹知道大哥出门是去为他祈福,不会怪你的。」他很快地收起眼底的恨意,伸手扶起兄长。「只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是大哥。」

  姚锦杉站起身来,重新打量两鬓掺着几缕银丝、额头也多了皱纹的庶弟,不禁感慨地叹道:「我也同样不敢相信,竟连爹最後一面也没见着……」

  「大哥就先吃点东西,好好歇息,过两天我再跟大哥到祖坟前给爹上香,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开心。」姚锦柏用袖口拭了下眼角说道。

  姚锦杉点点头,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接受。「我之前住的房间还在吗?」

  「当然在,里头的摆设也没有动过,还是跟大哥出门那天一模一样,我每个月都会命人打扫乾净,虽然大家都说这麽多年过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我内心还是盼望大哥有一天会回来。」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麽思念兄长,他还特地保留,做做样子,想不到大哥还真的回来了。

  「好。」听庶弟这麽说,他不禁备感窝心。

  於是,姚锦杉一脸疲惫地再度踏进从小住到大的寝房,面对自己最熟悉的环境,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过了半天,几个奴才才提了热水来给他梳洗,又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和全新衣物。因为老爷并没有说明对方的身分,却让他住进这间寝房,都好奇地多看一眼。

  姚锦杉横睨一眼。「你们可以下去了。」

  「呃,是。」几个奴才赶紧退出去。

  姚锦杉梳洗完毕,也填饱肚子後,便躺在床上,才一沾枕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雨声吵醒。

  「下雨了吗?」姚锦杉翻身下床,伸手推开窗户,果真下雨了,而且外头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是晚上了,我睡了这麽久……阿顺!」

  他习惯性的喊了一声,这才想到当年伺候自己的小厮应该早就不在府里,之前见到的都是一些没看过的生面孔。他关上窗户,既然睡不着,不如去找锦柏说说话,就像过去一样,兄弟俩时常泡壶茶、秉烛夜谈。

  这漫长的岁月一定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他要想一想往後的路该怎麽走。

  「来人!」他叫了好几声,才见到一个奴才慢吞吞地过来。

  姚锦杉跟奴才要了把伞。「你家老爷住哪个院子?」

  「老爷和已经过世的太太自然是住在东院。」奴才打着呵欠回道。

  「没你的事了。」想不到弟妹竟已经不在人世,无缘见上一面,只能感到遗憾。「对了,现在是什麽时辰?」

  奴才想了一下。「应该是亥时。」

  「下去吧。」姚锦杉觉得府里的奴仆散漫无礼,得要好好管一管。

  待奴才转身离开,他撑起油纸伞,走出从小住到大的南院,直接往双亲生前居住的东院而去。想到明天以後见了亲朋好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恐怕也不会相信他是众人以为早在三十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姚家大少爷,何况这麽多年都是庶弟撑起这个家,要他将一切归还,又有些说不过去。

  「菩萨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他迷惘地喃道。

  待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东院,收起油纸伞,走向寝房,就见屋里透着烛光,他正要敲门,却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天底下怎麽可能有这种事?爹真的确定那个男人是伯父?」姚敬平不敢置信地嚷道。

  姚敬真也同意兄长的看法。「会不会只是长得像?」

  「他确实是你们的伯父没错。」姚锦柏十分肯定的对儿子们说。

  听见房内的简短对话,姚锦杉想应该是庶弟和他的两个儿子,以锦柏现在的岁数,有子女承欢膝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姚家有後他更应该高兴才是。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打扰,还是先回房去,有话等明天再说时,接下来的内容,让他瞬间全身僵硬。

  「爹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姚敬平一脸不安。

  「当年我和母亲花钱请了个杀手,要对方在半路上找机会把人解决掉,别让他再回苏州,那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已经将人杀了,没想到根本不是那回事!」姚锦柏忿然地回道。

  姚锦杉如遭雷击。这是真的吗?他没有听错?

  「现在要担心的不只这个,伯父既然还活着,会不会要爹把姚家的一切还给他?」说完,姚敬真烦躁地站起身,一面踱步、一面挥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还给他!」

  「当然不能还!」姚敬平也大声反对。「幸好娘已经过世,否则一定会要爹把家产都还给伯父。」

  姚锦柏只要想到十年前过世的妻子,从没把心放在自己身上,口气更多了妒恨。「要不是被她爹娘逼着上花轿,她甚至打算一辈子为你们伯父守寡,就算嫁给我这麽多年,还生下两个儿子,依然忘不了他,在临死之前,口中叫的也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哼!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外头的姚锦杉不禁瞪大双眼。难道玉娴最後嫁给锦柏,成了他的弟妹?

  「娘就是死心眼。」姚敬真哼道。

  姚锦柏握紧拳头。「只要有你们伯父在的一天,她永远不会看我一眼,为了得到喜欢的女人,就只有让那个男人从这世上消失。」

  姚锦杉身躯摇晃几下,想不到不在人世的弟妹就是玉娴,而他一直不知道锦柏也喜欢玉娴,喜欢到要他死……

  姚敬平紧张地问:「爹,现在该怎麽办?」

  姚锦柏脸色一沈。「当年杀不死他,那就再杀一次。」

  「就这麽办!」兄弟俩也表示赞成。

  父子三人都没注意到房门外头离去的脚步有些踉跄,雨势越来越大,遮掩住他的脚步声。

  原来根本不是山贼,是陆姨娘和庶弟花钱雇来的杀手,难怪会穷追不舍,非要杀了他不可,若他没有侥幸掉下山沟,绝对难逃一死。

  姚锦杉没想到庶弟会这般痛恨自己,欲杀之而後快,更为了得到玉娴,全然不顾兄弟之情。一切都是阴谋……

  他这麽信任唯一的弟弟,谁知他竟然背叛自己,甚至恨到要他死……

  难怪庶弟当时见到他,会那麽笃定他已经死了。

  真相残酷得令人无法接受,姚锦杉跌跌撞撞地回到南院,站在大雨中吼叫。「啊啊啊——」

  他太天真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母亲生前曾多次嘱咐过要小心锦柏,别跟他太亲近,母亲一定早就看出端倪,而自己却将他当作家人看待。

  「哈哈哈——」他从怒吼变成狂笑。

  姚锦杉,你真是愚蠢透顶!

  当笑声渐渐变成哭声,已经分不出脸上是泪还是雨。从这一刻起,他绝不再轻易相信别人。

  在外头淋了快半个时辰的雨,姚锦杉全身滴着水进房,烛光照在俊逸明朗的脸庞上,蒙上一层阴影。

  他在圈椅上坐下来,强迫自己要冷静。「依照目前的处境,我绝对斗不过他们父子三人,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他打算收拾细软,暂时离开此处,突然想起母亲当年突然生了场大病,因怕活不到自己娶妻那一天,便趁着神智还清醒,将自己的嫁妆和几套珍藏的首饰,连同一个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都交给他保管,打算等玉娴进门,要留给媳妇,那也是母亲最後的遗言。

  他下意识望向左边墙角,发现原本应该摆在那里的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不翼而飞,不禁大为懊恼没有早一点注意到。

  那是他十四岁时,亲手设计打造的第一件作品,也是送给母亲的生辰寿礼,不只母亲见了爱不释手,父亲更是频频点头,就连那些手艺精湛的木匠、雕塑匠和彩绘匠也都直夸他天赋甚高,承袭了姚家祖上的好手艺,个个抢着收他为徒,於是後来,他便拜香山帮帮主蒯亮为师。

  「难道被扔了?还是落在他们父子手上?」如果母亲的遗物被抢走,他根本拿不回来。看来目前是走不了了,只能等明天一早,先从锦柏口中探出东西的下落再做打算。

  姚锦杉换下湿衣裳,又强迫自己睡一会儿,才有力气和他们父子三人周旋下去。

  天亮之後,奴才送来早膳,他怕里头下毒,不敢动筷子。

  「大哥已经醒了?」就在这时,姚锦柏带着两个儿子前来。「怎麽桌上的饭菜都没动,是不合胃口吗?」

  姚锦杉不动声色地回道:「我只是吃不下,待会儿饿了再吃。」

  看着眼前虚情假意的庶弟,他只想狠狠揍对方一顿。为何自己过去不曾起疑,竟还对他推心置腹?他再次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悲。

  姚锦柏点了点头,他原本打算在饭菜里头下毒,不过府里人多嘴杂,就怕引起怀疑,後来决定还是在外头解决比较妥当。「那就好。来,快来见见你们的伯父。大哥,他是老大敬平,另一个是老二敬真。」

  两兄弟看着外表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姚锦杉,不禁瞠目结舌,左看右看,对方都不像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没想到天底下有这麽玄的事,都过了三十年,伯父一点都没有老。」

  「是啊,伯父看起来就像咱们的弟弟……」

  姚锦杉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年纪轻轻就这般心狠手辣,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实在很难想像他们是玉娴所生,不管是外表还是性情,一点都不像她,她若地下有知,想必会很伤心。

  「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有这种事,真以为是在作梦。锦柏,你真是好福气,两个儿子想必都很有出息。」他只好虚应几句,不想打草惊蛇。

  「往後还得靠大哥多多提拔。」姚锦柏抚着胡子,嘴里说得谦虚。

  姚锦杉话锋一转。「对了,锦柏,你还记得摆在那边墙角的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吗?是移到别处去了吗?」

  「黄花梨木……我想到了。」姚锦柏假装想了半天才回想起来,其实这麽多年来,他根本不曾一天忘记,就因为它,父亲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称赞大哥,还要他多学一学。「是不是当年大哥亲手做给大娘的那个雕花四件柜?」

  「对。」他屏息。

  「已经送人了。」姚锦柏回道,如果当初没有送人,也会被自己「不小心」一把火给烧了。

  「把它送给谁?」姚锦杉焦急地追问。

  「送给了程家舅舅……当年大哥上狼山参拜,替爹祈福,之後下落不明,找了几个月还是没有找到,程家舅舅非常伤心,曾到这间寝房来过,知道那件雕花四件柜是出自大哥之手,便要去当作纪念。」他说。

  听到东西在自己的亲舅舅手上,姚锦杉暗暗吁了口气。「原来在程家……那麽里面的东西呢?」

  姚锦柏想了又想。「我记得里头有几本书以及几件旧衣裳,便让奴才把它们处理掉,才让程家舅舅带走。」

  看来母亲的嫁妆和首饰都还在里头,没有被人找到,那可是他精心设计的机关,必须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夹层,目的就是用来收藏重要物品,防止被窃,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姚锦杉全身不再那麽紧绷,只要不是落在眼前父子三人手中,事情就好办多了。「舅舅一向疼我,听说我失踪了,肯定很着急。」

  「程家舅舅当年可是雇用不少人上狼山寻找,连附近的马鞍山和剑山都找过了,可惜舅舅几年前已经过世,要是知道大哥还活着,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姚锦柏假惺惺地回道。

  听闻舅舅已经过世,姚锦杉一阵伤感,毕竟已经过了三十年,再怎麽长寿也无法活那麽久。「我明天就去一趟杭州,也让程家人可以放心。」

  程家还有舅母以及表弟承波在,必定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姚锦柏一听,先是目光闪烁,接着又和两个儿子交换了个眼色。「大哥不是要先去祖坟那儿给爹上香吗?我原本打算今天下午和你一起去的,杭州随时要去都可以,不必急於一时。」

  「伯父,还是先去给爷爷上香吧!」

  「爷爷可是盼了你三十年……」

  两兄弟在一旁帮腔。

  「说得也是。」姚锦杉从他们父子三人的眼神中看出异样,表面上附和。「不如这样好了,明天早上再去祭拜爹,待会儿我先去街上买送给程家的土仪,以及爹生前爱吃的糕饼,只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

  父子三人互使一个眼色,彷佛在说「早晚都要死,不差这一天」。

  「我马上让帐房送二十两银子来给大哥,再找个奴才陪大哥一起去。」姚锦柏大方地表示,顺便让奴才盯着。

  「好。」姚锦杉没有反对,以免父子三人起了戒心。

  半个多时辰後,姚锦杉带着当作前往杭州盘缠的二十两银子,和那封要给「徐老爷」的信件。既然答应人家就得说到做到,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人世。

  在奴才的陪同下,来到熙来攘往的观前街,走进几家老字号的糕饼铺挑挑选选,不时留意负责监视自己行动的奴才,最後抓住机会,出其不意地甩掉对方。

  「人呢?怎麽不见了?」奴才慌张地嚷道。

  不过一眨眼工夫就把人给跟丢了,回去无法交代,奴才自然心急如焚,赶紧来来回回地寻找。

  躲在隐蔽处的姚锦杉见对方往另一头跑去,便朝反方向离开,才走没几步,他突然灵机一动,雇了一顶轿子,刚起轿没多久,正好和那名奴才擦身而过,也顺利地离开苏州。

  爹,请恕孩儿不孝,等我夺回属於自己的一切,才有脸到坟前跟您请罪。姚锦杉在心中这麽发誓。

  她正在作梦。

  打从出生到现在,童芸香天天都作着同样的梦,随着年龄增长,梦境也越来越清晰,这种现象到底是好还是坏,她并不大清楚,只是最初还会恐惧不安,此刻已经能用平常心看待。

  「我诅咒你……下辈子有一张丑到见不得人的脸……」

  最近她终於得以看清梦中少妇的长相,清秀的五官上布满妒忌等复杂的情绪,用恶毒的口吻诅咒自己,让她强烈地感受到对方有多麽痛恨她。

  童芸香注视对方,张开唇瓣,想要出声叫唤,不知怎麽的,她就是有一种感觉,这名少妇是自己认识的人。

  记得她叫……叫……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想起来了……

  「二姊、二姊!」

  她感觉到有人在叫她,身子被用力摇晃着。

  「嗯……」童芸香蹙了下眉心,从梦中醒来,微微掀开眼皮,瞅着坐在床沿的三妹,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怎麽了?」

  童玉绣一脸没好气。「还怎麽了?都快午时了,二姊怎麽还在睡?」

  「快午时了?」她心头一惊,连忙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连身上的袄裙都没脱就和衣躺下。「大概是昨天很晚才就寝,所以睡过头了。」

  「又是为了这些木雕?」童玉绣看着二姊下床盥洗,走到窗前的案桌旁,只见上头堆了不少木屑,还摆着圆刀、斜刀、平刀和三角刀等等工具,另外还有几只已经完成的作品,有小马、小猪和小鸟。

  坐在镜台前梳发的童芸香随口回道:「因为有客人急着要,所以就熬夜赶一下。」

  她之所以有这麽好的手艺,全是祖母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只要沈溺在雕刻里,再多的烦恼都能抛诸脑後,何况卖了钱之後,也可以捐给「郭氏义庄」,帮助一些离乡在外的游子,让他们死後能返乡安葬,还有一些是无人认领的遗体,不得不先安置在义庄,等到有人捐棺助葬,才能入土为安。

  「二姊就是喜欢做这些东西,才会让娘不高兴,还不如跟我一样学习琴棋书画,也不怕找不到好婆家。」童玉绣拿起造型可爱的小鸟木雕,左看右看,还是不觉得有趣,便将它扔回桌上。「雕这些到底有什麽好,把手都弄粗了。」

  「别用扔的!」童芸香轻斥一声,看到自己的心血结晶被人看轻,自然不大高兴。

  无端挨了骂,童玉绣鼓了鼓颊,不开心地踱到一旁。

  童芸香将身子转回正面,睇着铜镜内映出的自己,左边脸颊上有块红色胎记,形状宛如一朵染上鲜血的花,既妖艳,也令人恶心。

  「你也知道娘不高兴,并不是因为我喜欢木雕的缘故……」母亲年轻时便有「第一美人」的称号,相当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婚後生下三个女儿,大姊和三妹都是美人胚子,就连大哥都有张好看的皮相,唯独自己例外。虽然五官清秀,但脸上那块可怕的胎记,任谁见了都会别开脸,不敢多看一眼,要不是祖母护着她,恐怕双亲连大门都不准她踏出半步。

  她伸手摸了摸左颊,露出苦笑,虽然自己并不在意,但旁人就是没办法坦然面对,尤其是生下自己的母亲,看到她彷佛看到脏东西似的,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童玉绣口气不满。「即便如此,早晚还是要嫁人,否则二姊一直嫁不出去,哪时候才轮得到我?」自己排行最小,真是吃亏。

  看着今年不过十五的三妹,拥有的美貌更甚大姊几分,打从她十二岁起,媒婆都快把家里的门槛踩平了。

  「爹娘已经帮你谈好亲事了吗?」她失笑。

  「我还在挑。」童玉绣得意地娇笑。

  童芸香笑着摇头。「好,二姊会尽快把自己嫁出去。」要不是爹娘不同意,她根本不想嫁人,因为她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不在意妻子脸上有块胎记、打从心底接纳自己的男人。

  「二姊真的没骗我?」

  她想到梦中那名少妇的诅咒,确确实实是针对自己……不对,应该说是前世的自己。记得六岁那一年,母亲找了位王半仙到家里帮自己算命,铁口直断说那个梦就是自己的前世,而脸上这块胎记便是前世种下的因,结成今生的果,以至於这一世都不会有姻缘。

  「我的前世究竟做了什麽?」童芸香口中喃道。

  没有马上听到回答,被娇宠惯了的童玉绣跺着莲足,不依地娇嚷:「二姊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你说什麽?」童芸香回过神来。

  童玉绣扯着她的袖子。「二姊要快点把自己嫁出去!」

  「好、好。」她脱下已经起绉的袄裙,换上另外一套,不过都是穿了好几年的旧衣裳,反观三妹身上穿的,领口和袖口都有精美华丽的镶边,一看就知道是刚裁制好的新衣裳。

  听到二姊亲口保证,童玉绣才安下了心。

  这时有丫鬟进来禀报。「太太请二姑娘过去一趟。」

  「娘找我?」童芸香脸上一喜。

  丫鬟点头。

  「我马上过去。」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母亲,就算过去请安,也被挡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童玉绣也很好奇母亲找二姊做什麽,便一块儿跟了过去。

  当姊妹俩来到父母居住的园子,才踏进寝房,童芸香便发现母亲瞧见自己进门,马上把目光移开。她的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但也只能装作不在意。

  「娘!」童玉绣扑到王氏怀中撒娇。

  王氏抚着么女酷似自己年轻时候的绝美脸蛋,笑脸中带着宠溺。「你怎麽也跟着跑来凑热闹?」

  「我刚好在二姊那儿,娘找二姊有事?」她问。

  听么女这麽问,王氏这才收起笑意,瞟了次女一眼,态度显得有些冷淡。「是有关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童芸香愣怔了下,跟三妹的美貌相反,她以貌丑出名,全杭州大概找不到一个男人肯娶。

  「我跟你爹商量过了,虽然王半仙说你这辈子不会有姻缘,但你都十八了,再不出嫁,玉绣的婚事也会跟着拖延,总不能姊姊未嫁,妹妹就急着出阁,传出去总是不大好听,所以我们决定把择婿的条件放宽,不求门当户对,只要家世清白,就算是当续弦也无妨。咱们也决定不收聘礼,这样一来,总该会有人上门提亲。」她冷冰冰地施舍次女一眼。「我刚刚已经交代赵媒婆,希望一个月内把这件事解决,早日了却一桩心事。」

  听完,童芸香心底一阵难受,这算什麽?「娘……」

  王氏横睨一眼,阻止她说下去。「这也是为你好,你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整天关在房里雕那些卖不了多少银子的东西,还不如快点嫁人,等到孩子出生,下半辈子有了依靠才有保障。」

  「可是……」童芸香并不在意能否嫁得出去,但是父母的态度令她心寒,这根本比贱价求售还要屈辱。

  她就这麽不值吗?

  「二姊刚刚不是才答应过人家会尽快把自己嫁出去?那二姊的眼光就不要太高,有人愿意娶就应该感谢月老帮忙牵红线,不然再拖下去只会闹笑话。」童玉绣用天真无邪的口吻说着伤人的言语。

  童芸香看着三妹,知道她不是故意把话说得这麽难听,而是不晓得这麽说会有多伤人。「我知道了,全凭爹娘作主。」

  说完,她转身夺门而出。

  嫁就嫁吧!反正她从来不曾奢望过会遇到一个愿意懂她、也会珍惜她的男子,既然如此,嫁给谁都一样!

  虽然这麽想,但还是不免觉得委屈。

  她一直跑、一直跑,最後跑到荷园,想起祖母还在世时,就是在这儿传授她雕刻的手艺,那段时光多麽美好。

  「奶奶——」童芸香对着四周哭喊。

  在所有亲人当中,只有祖母不会在意她的胎记,总是用怜惜的眼神安慰她。

  她该怎麽办?难道就只能任人称斤论两吗?

  如果是奶奶,一定不会自暴自弃,她老人家常说,自己因为是女孩儿家,不能跟父亲一样当木匠,但她还是没有放弃木雕的兴趣,努力钻研,精细的手艺获得许多贵族女眷青睐,甚至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所以也希望自己的孙女不要灰心丧志,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童芸香收起泪水,就算哭死也无法改变双亲的决定,她应该找出一条活路。

  偏偏前面是死巷,後面是悬崖,她根本无路可走。

  「二姑娘?」这时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闻声,童芸香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溃堤,扑进对方的怀中。「敏姑!」

  这名老妇几乎服侍了祖母一辈子,据说年轻时曾订过亲,不过未婚夫在大喜之日前两天因为修理屋顶,不慎掉下来摔死,便守寡至今,童家人看在她伺候老太太这麽多年的情分上,又无其他亲人可以投靠,便让她守着这座荷园。

  「二姑娘怎麽哭成这样呢?发生什麽事了?」敏姑把她扶进自己的房内,掏出乾净的手巾帮她拭泪。

  童芸香这才呜呜咽咽地将双亲的决定告诉敏姑。

  「……我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为何就是容不下我?与其这样,我宁可一辈子不嫁,当个老姑娘。」

  敏姑也很意外,虽然知道大老爷和大太太把二姑娘脸上的胎记视为耻辱,但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竟还这麽对她。

  「二姑娘先别伤心,或许没有你想的那麽糟。」她安慰地道。

  「若是有呢?」童芸香凄然一笑。

  「要是真有人上门提亲,我会先去打听看看对方的人品,要是真的不好,就算跪下来求大老爷和大太太,我也不会让他们把你嫁过去。」敏姑轻抚着她的发说。

  「好……」童芸香又哭又笑,明知爹娘不会听她的,但敏姑对自己来说不只是奴仆,而是家人,所说的话还是带给她些许安慰。

  「二姑娘就别再哭了。」她拍哄着二姑娘的背。「其实老太太年轻时也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常说只要保有一颗善心,菩萨自会做最好的安排。」

  「我要跟奶奶多学着点,可不能让她老人家丢脸。」童芸香打起精神,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活路。

  杭州程家

  姚锦杉两手背在身後,独自站在檐廊下沈淀心情。

  经过昨天和程家人认亲的震撼和混乱,又休息了一夜,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已大致恢复。他很感激舅母一家人愿意相信他的遭遇,给予自己最大的温暖。

  「表伯父!」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迎面走来。

  他回过神,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子浩。」

  「表伯父昨晚睡得还好吗?」程子浩身为主人之一,当然要好好招呼客人,何况这位客人非常特别,要不是祖母和父亲信誓旦旦说绝不会认错人,他真的难以置信。「要是有缺什麽尽管开口,不要跟咱们客气。」

  「我不会客气的。」姚锦杉笑道,接着又问:「你爹呢?」

  程子浩目不转睛地打量眼前的表伯父,据说表伯父比父亲大上好几岁,算一算应该已经五十出头,却完全看不出来,简直太神奇了。「爹在奶奶那儿,待会儿就会过来……表伯父……那个……」

  「想问什麽就问吧。」他会好奇是正常的。

  「表伯父真的是掉下山沟里,醒来之後,就已经过了三十年?」程子浩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没有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

  姚锦杉颔了下首。「确实如此,不过对我来说只不过才过了一夜,而不是整整三十年。」

  他觉得好像在听神怪故事。「表伯父真的是人?该不会是狐仙变的?」

  「胡说八道!哪来的狐仙?」正好走过来的程承波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低斥。

  程子浩挨了父亲的骂,缩了缩脖子。「我只是随口说说。」

  程承波瞪了儿子一眼。「他是你的表伯父不会错,否则怎麽会知道那麽多关於我和他小时候的事。」

  「我没说不信。」程子浩赶忙澄清。

  「你娘有事找你,快点过去。」

  程子浩跟姚锦杉说了一声才转身离去。

  「舅母的身子还好吗?」姚锦衫语带关心。

  「已经没事了,她昨天看到你,情绪太激动了才会昏倒,喝了两帖安神药已经好多了。」想到昨天自己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不禁有些想笑。「虽然你顺利逃到杭州,不过姚锦柏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姚锦杉沈吟了下。「这一点我有想过,他若知道我来投靠程家,应该也能猜到我已经得知所有的真相,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找上门,肯定又会使阴的。」

  「那麽咱们也要想个办法对付才行。」说到这儿,程承波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我已经问了我娘有关那件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的事。」

  一听,姚锦杉的心也跟着吊在半空中。「舅母怎麽说?」

  「娘说爹当年确实把东西带回来了,毕竟那出自你之手,他实在不想留给你那个庶弟,就怕被他蹧蹋了……」程承波一面说,一面示意他进屋里再说。「其实我爹早就看出他不是什麽好东西,偏偏你那麽信任他,当他是亲弟弟,他才没有提醒你要小心,万万没想到他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姚锦杉也觉得自己傻得可笑。「然後呢?」

  「又过了好多年,爹有位熟人说想为刚出生的孙女添置一件柜子,长大之後也好当嫁妆,便请爹代为寻找上好木材,结果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让她看了表哥做的那件黄花梨木雕花柜,没想到对方相当中意,想要把它买下来,起初爹说什麽都不肯,但这位熟人再三保证一定会爱惜它,将它好好保存下去。」程承波有些过意不去地说。「最後爹连一文钱都没收,便送给对方了。」

  姚锦杉往後靠在椅背上,有片刻说不出话来。「舅舅这麽做想必有他的用意,加上对方又表现得极有诚意,才会答应。」

  「我娘也是这麽说,这位熟人和咱们家有一层姻亲关系,平日虔心向佛,做了不少善事,是个有福报之人,爹大概希望替表哥结这个善缘。」程承波不得不为过世的父亲说几句好话。

  「舅母有说这位熟人是谁吗?」姚锦杉问道。

  他颔了下首。「就是住在十五奎巷的童家老太太,她两年前已经过世了,但东西肯定还在她其中一个孙女手中,最有可能的是大房所生的二姑娘,传闻她虽貌丑,但深得童家老太太疼爱,从小就带在身边教养,脾气温顺,个性也很善良,应该很好说话才对。」

  姚锦杉彷佛看到一线希望。「那麽该如何跟她联系?」

  「我娘说这位童家老太太身边有个跟了一辈子的老婢女敏姑,目前应该还活着才对,可以透过她去问问看。」程承波安抚着表哥。「我娘这两天就会送信过去,等结果出来再告诉你。」

  「那就有劳舅母了,代我谢谢她老人家。」他真希望快点把母亲的遗物拿回来。

  「都是自己人,跟我客气什麽?」程承波笑道。

  比起表弟,和自己血缘最亲近、相处时间也最长的庶弟却一心一意想置他於死地,真是天大的讽刺。

  「童家那边有消息了!」

  数日後的晌午,程承波来到耳房。耳房共有两间,其中一间就拨给姚锦杉居住。

  姚锦杉立即从书案後头站起来。「是好消息吗?」

  「不算好消息。」他面色凝重地坐下。「我娘说敏姑在信上写到那件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是老太太给他们家二姑娘置办的嫁妆,绝不会卖。」

  他就想事情没那麽简单,连忙又问:「可否请舅母代为安排,让我跟这位童家二姑娘见面?」

  程承波马上点头。「我这就去跟娘说。」

  「希望对方愿意见我。」如果对方还是不肯,他只有亲自登门拜访,说什麽都要把母亲的遗物讨回来。

  「……这个陈秀才三个月前才死了媳妇,听说他娘是出了名的恶婆婆,对待媳妇相当刻薄,有人说就是因为受不了虐待才自杀,不过他会念书,当上举人绝对没问题。另外一个是王家饼铺的独子,连着两房媳妇都生不出男丁,就把人家休了,只要二姊的肚皮争气,不怕被赶回娘家。」事不关己,童玉绣自然说得轻松。

  童芸香却是听得脸色发白,想到爹娘五天前说的话,要是真的把她许配给这种人家,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爹娘怎麽说?」她挤出声音问。

  「娘说要是真的再没有其他人上门提亲,就从这两户人家当中挑一个,不过刚才又听说赵媒婆来了,说不定有比他们更好的对象,我现在就去打听,待会儿再来跟二姊说。」

  见三妹蹦蹦跳跳地走了,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童芸香却是欲哭无泪。上门提亲的绝对不会有好对象,她不想就此认命,看来只有逃婚这条路可以走。

  「二姑娘!」

  这时外头传来婢女的低唤,她整理好情绪,才让人进来。一听是敏姑有要事请她过去一趟,便来到荷园。

  「二姑娘请坐。」敏姑奉上茶水,端详她微红的双眼。「怎麽了?二姑娘气色不大好?」

  童芸香轻摇螓首。「没什麽……你也坐下,咱们之间不必太过拘谨。」

  闻言,敏姑笑了笑,在另一张圈椅上落坐。

  「找我有事?」她问。

  「程家老太太又派人送信来了,虽然咱们已经说过不卖,不过那四件柜原本的主人说那是他母亲的遗物,对他意义重大,希望能跟二姑娘见上一面。」敏姑说出原委。

  她一脸为难。「换作是我,也会想要拿回母亲的遗物,但那是奶奶帮我准备的嫁妆,对我同样意义重大,说什麽我都不能卖。」

  敏姑当然明白。「我知道,可是程家一直派人送信来,又不能不理,毕竟老太太的么妹就是嫁给程家老太爷的二弟,两家交情颇深,也不好得罪,才想问问二姑娘的意见。」

  「既然这样,只好跟对方当面说清楚。」童芸香打算亲自回绝。「不过爹娘不准我出门,得瞒着府里的人才行。」

  「这件事就交给我,我也会陪二姑娘走一趟。」敏姑回道。

  之後又经过几次书信往来,终於敲定见面的日子。

  这天,童芸香在敏姑的陪同下,来到位於清吟街上的程家,程家还很周到的安排轿子从大门进去,直接来到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外头,好避开外人的目光,让她免於尴尬。

  程承波听说客人已经到了,便出来迎接。虽然早就听闻这位童家二姑娘脸上有块胎记,也因为它,婚事一拖再拖,但是亲眼见到穿着藕荷色袄裙的纤弱身子从轿子里下来,还是不由得愣了下,他连忙转开目光,不便直视对方的脸,心中忍不住怜惜。

  「见过程世伯。」童芸香福了个身。

  他神情一整。「家母身子微恙,就由我来招呼贤侄女,勿见怪。」

  「程世伯客气了。」她抬起脸,并不避讳让胎记曝露在外人眼中。

  见童芸香态度从容,一点都不畏缩,程承波心想不愧是童家老太太亲自调教出来的孙女。

  「请进!」他比了手势道。

  三人走进垂花门,来到正厅,屋里的姚锦杉见他们进来,立刻起身,神色急切地朝童芸香这一头望过来。

  就是这名男子要见她吗?

  只见对方身材高大、五官英俊清朗,堪称一表人才,当黝黑的目光扫过自己脸上的胎记,眼底只是闪过一抹讶异便恢复正常,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露出嫌弃,或者急欲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她心想,这真是个善良体贴的好人,今天答应跟他见面的决定是对的,一颗心才安稳地落下。

  「贤侄女,这位是姚锦衫,是我的……表外甥。」程承波只能这麽跟外人介绍,要是说表哥,打死也没人会信。「锦杉,她便是童家二姑娘。」

  童芸香福身见礼。「姚公子。」

  「二姑娘。」姚锦杉拱手为礼。

  虽然已经事先听表弟提起过,但他没想到对方的这块胎记盘踞整张左脸,活像有人用沾了鲜血的毫笔在这位童家二姑娘脸上绘出一朵血花,看来触目惊心,但又有种异样的艳丽。

  当他接触到对方的目光,并没有预期中的自卑和怯懦,不知怎麽的,他有一种感觉——想要顺利取回母亲的遗物,会比想像中还要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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