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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掮客》作者: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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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4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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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掮客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绿痕
出版日期:2012年2月21日

【内容简介】
什么“你应了我,你就是我的媳妇”?
见鬼了!他哪只耳朵听到她答应要当他媳妇的?
他问“成亲好不好”,而她回答“好啊”
意思是她会帮他找个好对象,可不是指她要嫁给他
虽然从认识开始,她对待他的态度便是一味地纵容
举凡能满足他的,她都不吝于去实现他的愿望
认定他这个人就是她永生不离不弃的血肉至亲
却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想改变身分当她的良人!
偏偏他铁了心认准就不放手,任何金玉良言都听不进耳
生平头一回,她深刻体悟到什么叫无语问苍天……
可恶啊!这家伙心地太黑也太无良了
披着纯良的木头外衣行撒娇无赖之能事
打从他把想了多年的伟大“媳妇梦想”挑明了说出来后
他即认真异常地展开对待自己媳妇的大业
时不时摸摸她的小手、亲亲她的小嘴,与她日日形影不离
扰得她春心荡漾、乱了方寸,拒绝的心也摇摇欲坠
哎!再让他这样骚扰下去,她肯定只有投降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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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4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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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何人?”

  “第三。”

  站在书房外的余繁盛,在听了来者的名号后,一颗心登时沉沉地落了下去。

  这些日子来,江湖上早传言有人在暗地里高价买他的人头,为此,他处处小心谨慎,日夜提防,却没料到这一日,来得竟是如此防不胜防。

  就在方才,眼前这名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大剌剌地出现在他书房前的院子里,丝毫不将他派来重重严密保护着他的府卫给看在眼底,猛烈的日光下,一袭不起眼的黑色衣衫,顺着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迎风翻飞,以隔空点穴之法撂倒了那二十来名的府卫后,这名江湖上人称第三的刺客,紧接着迎上了府里的十二名暗卫。

  余繁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来者以诡异得紧的步法与轻功,混进了十二名举剑的暗卫中,紧接着他以分不出是何门派、辨不出是出自何处的功夫,或点穴或在脑杓后重击,就这么放倒那十二名自府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暗卫,而后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衫,朝早就被点了麻穴浑身动弹不得的他走来。

  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看似与普通人无异的刺客……就是江湖杀手排行榜上最神秘,始终都无人能一见真面目的第三名杀手?

  据传闻,杀手榜上的前三名之人,杀手状元是手持龙刑剑的龙项,列位第二的则是为人冷清善用刀的冰霜公子,唯独这人称第三的第三名杀手,无名无姓,甚至连相貌也从无人知晓,更不知他擅长何等武艺。人们只知,第三所开出的价码远低于杀手界的行情,可他效率极高,所接下的生意从不曾失败过,生意也接得频繁,与杀手榜上的其他人相比,可说是生意最兴隆的一人。

  换作今日来者是他人,余繁盛或许还会认为自个儿还有条生路可走,但来者既是第三,那就代表,眼下无论如何他是难逃死劫了。

  “何人派你来的?”

  严彦大方告知,“为数不只一人。”

  原来又是那些村民……

  打从半年前他派人劫了朝廷赈灾的米粮,将那批欲拨至几个犯了水患的灾区的米粮转卖,饿死了几个小村的百姓后,江湖上就传出了风声,说是那几个灾区幸存的村民欲报血海深仇,已集资雇了杀手。

  连月来,他手下之人已打发了好几批深夜欲入府杀他的杀手了,可他万没想到,那些村民竟有本事能请到第三,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第三,他竟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府里来,即使派出了大批府卫与暗卫也丝毫无招架之力。

  “阁下能否放老夫一马?”余繁盛犹豫地问,想知道对方是否真如传言所言,每接一单生意就必定完成不可。

  “不能。”

  余繁盛攒眉想了想,而后把心一横,也不再与这看似不可能饶他一命的杀手拖泥带水。

  “你身上可有鸩毒?”最少也还能死得又快又不痛苦。

  严彦摇摇头,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一点,还指名要那一滴就得花上一枚金饼的昂贵毒药。

  余繁盛并不死心,“西域最凶最猛烈的毒?”他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既然接下来都得身赴阴司了,最少,他也想在临死前为自个儿争取点。

  “没买。”他向来只做无本生意,从不事前另行添加行事成本。

  余繁盛怔了怔,“啥?”那不是近年来大盛其道,全江湖中人随身必备之物品吗?怎他会没有?

  “太贵。”严彦挽起衣袖,举步直朝他走来。

  “且慢!”眼看他目带凶光步步逼近,余繁盛连忙再问:“刀子总有吧?”

  严彦四处张望了下,而后走上前一把拎起他,直拖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

  沿途上,偌大的府院中阒无人声,不见奴仆也无半点声息,在他被拖着经过小院时,余繁盛瞧见府内大批的府卫与奴仆皆躺倒于院内,身上看似无伤只像是睡着了,他这才明白这名自称是第三的杀手,为何能这般从容地拖着他去寻找作案凶器。

  将人拖进厨房后,严彦将他往地上一搁让他坐正了身子,再走至灶台前,伸手拿起方才对方所指定的刀子。

  浑身不能动弹的余繁盛,对他手中的菜刀怒瞪着眼。

  “你就用这把刀?”这小子他当是在剁猪肉不成?有他这么做生意的吗?

  严彦瞧了瞧手上的菜刀,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剑呢?”余繁盛完全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难不成你连剑也没捎上?”

  “没带。”腰际上藏了柄软剑的严彦,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小子,你以往杀人都是怎么杀的?”什么都没带就行事,有他这般随便应付的吗?还是他自负此行无人可阻,故就索性什么都不携不带?

  他两肩一耸,“就地取材。”光是混进这府里都属不易了,他哪会蠢得多带些什么刀械来妨碍他行动?横竖杀人的结果只有一种,至于手法……唔,他个人是不反对时不时来个创新的。

  怪不得……

  怪不得全江湖至今都无人知晓,排行榜上第三名的杀手是何人、使用什么武器,这家伙……他根本一点职业杀手的专业武器和道德都没有!不配戴专用的武器,这等行事作风,难怪从无人可认出他来!只是……这家伙究竟是出自何门何派?究竟是谁将他给教得这般无良的?

  余繁盛极力掩下心火,“给老夫来条白绫吧,屋里有。”

  然而严彦却两手环着胸,神情颇严肃地朝他摇首。

  “自尽与他杀的价码差很多。”干这一行可不是随意杀杀人就算了事,他事后可是还得交差的。

  气急攻心的余繁盛差点吐出口血来,“你就不能让老夫死得有点尊严吗?”他居然还讨价还价?

  严彦压根就没心情与他探讨尊严那类的麻烦事,他只是微微侧过身子,拿起放在灶台旁的几枝甘蔗,认真地掂量起哪根较为结实。

  余繁盛的额上青筋直跳,“你、你……”

  见他仍是不满意,严彦再拿起地上一棵长得极为壮实的萝卜,开始思索起将它全都塞下去的可能性。

  “喂,好歹老夫也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了十来年,就当是给点面子吧?”萝卜?这也太……太耻辱了!这家伙就不能稍稍考虑一下被害者的心情吗?

  在他刁难的目光下,严彦叹口气,搁下了萝卜后改拿起灶台上那块看似厚重的砧板。

  “能否让老夫死得体面些?”气得七窍生烟的余繁盛死咬着牙,实是不想自个儿的死状那般不光彩与不堪……好歹树死留皮,人死留名,这家伙就不能让他死后能在江湖上留点脸面吗?

  严彦改拿起锅铲向他瞄了一眼,没注意到那锅铲上头还沾了几片菜叶。

  “你这是在作践老夫吗?”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何须羞辱人至此?这小子简直就是太无良、太可恶了!

  怎么也挑不着合适的工具,严彦索性把厨房里所有可能派用得上的凶器与食物,全都摆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任他挑选。

  余繁盛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当老夫是在抓周不成?”

  遭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剔后,严彦也不耐烦了,他冷冷瞥瞪了余繁盛半晌,而后两眼改瞄向门边那柄也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旧扫帚。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余繁盛登时心火骤熄,当下也不想再挣扎什么了。

  “就菜刀吧。”罢了,再挑下去,不会有更好,只会有更不堪。

  终于选定了行凶工具后,严彦也不等他做好准备,在他正欲喘口气的瞬间,已扬刀极快地冲至他的面前,外头斜照的日光正巧自窗棂透了进来,在他的颈前反射出一道灿白刺目的流光……

  自余繁盛身上取下一枚造型奇特的玉饰,和其他几样可作为信物的贴身物品后,严彦大致整理了四下,抹去所有可能泄漏身分的痕迹。算算时辰,外头那些犹躺倒在府院里的府卫和奴仆,也差不多是时候该醒了,他从容地掩上厨房的木门,绕过后院庭园造景美不胜收的花园,推开一道小门离开余府,很快地,他的身影即淹没在大街上来往的人群里。

  样貌平凡的他,走在人群中,无丝毫特别起眼出众的地方,最多,也只是身材健壮了点、个头稍稍高了些,因此街上的行人无人多看他一眼,也不知他方才做了什么事。

  两个道人般打扮的武林中人自他的身畔走过,他侧首多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人身后带了十来名排成两行的孩子,人人的手上都携着包着红巾的大大小小礼品,严彦想了想,这些人应当是前去离这镇不远的慕城派贺寿的,听说,那位在江湖上地位极高的慕城派掌门,再过几日,就将度过六十整寿。

  看着那些穿著相同服饰的孩子,严彦停下了脚步,恍恍惚惚的在想,他当年,也曾和那些孩子一样,和师兄弟们穿着同样的衣裳,那时的他,或许就和这些孩子一样,面上的表情曾有点天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想像,期待着早日踏出师门步入江湖……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他竟会是那样离开师门。

  在那久远以前,尚年幼的他也曾和这镇上许多的家庭一样,过着单纯而普通的日子,一家六口,日子过得虽清苦,倒也挺幸福的。直到他七岁那年,朝廷对外征战下令全国征军,他的父亲与两位兄长都被官吏强行拉去从军了,他与娘亲在等了一年之后并未盼到父兄们的归来,倒是等到了父兄三人的死讯。

  娘亲在伤心之余,害怕又开始征兵的官府,将会继他父兄之后,再次将刚年满八岁的他也给拉走,于是她便带着他与小弟回到了故乡,典当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将他兄弟俩送上慕城山拜入慕城派学习武艺,而娘亲则是只身一人在山下的小镇上,日日为大户人家洗衣好换取银钱,以支付他们兄弟俩庞大的门派束修费用。

  身为武林一大门派的慕城派,派中弟子甚多,几百名的弟子中,也不知要在山上待上个几年才能见着那个只闻其名,却从不见其人的掌门师父一面。

  打从他上山以来,他与弟弟就是只待在后院中,与其他几名新进门的弟子一般,成日砍砍柴火、打打井水。与其说是弟子,倒不如说他们像是慕城派最底下的下人,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在每日的劳累过后,带着小弟偷偷潜至演武堂旁的小院里,待在花丛中偷瞧师兄们练武时的情况,并乘机学个一招半式下来……

  但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两年。

  在他十岁以后,不知为何,代为教养他的二师叔即将他和他的小弟赶出了后院,并将他们撤离了弟子的行列,不许他们再自称为弟子,只许他们与其他奴仆一块待在柴院工作。

  对此他虽是不解,却又始终问不出个原由来,他因此想带着小弟下山与娘亲团聚,可二师叔却也不许,依旧拘着他们,于是他们兄弟俩就只能日复一日被关在柴院中砍柴过日。

  这般枯燥乏味的日子,仅仅只延续了一年,在他满十一岁后不久,某天夜里,二师叔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自床铺上扯了下来,逼他换上一袭门派中属于高阶的弟子服,点了他的哑穴将他交给了等在门外的官差,不顾他身后小弟的哭喊,任由他被那些身形壮硕的官差给押上了囚车运送下山。

  被关进府城官牢的那几天里,严彦在狱卒的告知下,这才明白他流落至此的原因,那个他从未见上过一面的掌门师父……将他给卖了。

  听狱卒说,掌门师父手下的某位姓宁的弟子,出身显贵,身为刺史宁琅大人嫡长子的宁公子,一日带着门派里的师兄们下山到镇上替师父办事,为了件小事与路人争风吃醋,不慎错手杀了寡妇的独子与数名路人,遭寡妇给一状告上了衙门。由于事发当时寡妇在场目睹了真凶,一口咬死他们门派的宁姓弟子即是凶徒,不管衙门私底下再怎么想息事宁人,更不管宁刺史暗中派人欲赠多少钱财与她,她皆不肯撤告更不肯善了,于是,刺史大人便改将主意打在门派中的其他弟子身上。

  他听说……好像是一百两吧,只一百两,他的掌门师父与二师叔,便将身形、年纪皆与宁公子相似的他,卖给了急于找个替罪羔羊的刺史大人。

  不久后,身在牢中的他,在一个深夜里遭奉命的狱卒给打得遍体鳞伤,尤其是那一张脸,几乎肿胀得看不清原本的面目,次日清晨,他便给人拖上了囚车运往法场。

  在赴法场的那段路上,神智犹清醒的严彦,虽是浑身疼痛没什么力气,却还是狠心地将自己的胳膊和手腕给扭了脱臼,并在暗地里悄悄地解开了身上的刑枷,等到达了刑场外头被拉下车时,他用尽了全身所有仅剩的力气,将沉重的刑枷狠狠砸在监管他的狱卒脚上。

  在场所有的狱卒都没想过,一直都安安分分的他,居然会捡在这个时候逃,措手不及下,也没人来得及防他,而他,慌乱中抢过了一把刀,发疯似的一阵乱挥猛砍,并在引来更多人赶来之前转身逃向法场外的西山。

  在大批官府府兵的追剿下,严彦整整在山里躲藏了半个月,幅员广阔的西山,森林树木甚为茂密,而他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要躲藏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山中,一旦饿了就摘些野果和认识的野菜果腹,渴了就喝夜晚自叶上集来的露水解渴,日日勤在山中移动换地点……严彦一步步往森林的更深处躲避大批追兵,夜夜听着夜枭在树梢上低吟悲唱,躺在地上透过枝桠看着天上繁星,他常遥想着还待在慕城山上的小弟,以及不知会不会遭到官府为难的娘亲。

  半个月后,又饿又累的他,连着数日没在山上见到追兵的蛛丝马迹,以为追捕他的风声应当是较为平息了,急于回山去接小弟和娘亲的他,这才拖着身子躲躲藏藏来到了镇上,然而就在他回到娘亲所租赁的小茅房外时,却赫然发现里头所居住者早已换成了一户不认识的人家。

  后来,还是那户人家的大婶告诉他,他的娘亲早在两年前就已病死了,就近葬在镇外东郊上,他这才总算明白,为何他与小弟会从弟子的身分,沦为门派中的奴仆……

  当严彦汲着泪水赶至东郊的坟场找着了娘亲之墓时,他却看见,紧挨在娘亲的墓旁,又另起了一座简陋的新坟,那墓碑上头,正书着他小弟的名字。

  听坟上的守坟的老爷说,小弟的那座坟,是慕城派门下的弟子私底下托他这老人代修的。他唯一的小弟,在那日他逃了后,小弟成为了宁公子的下一只代罪羔羊,也跟着他的脚步上了法场……可那孩子,却没有逃过一劫的运气。

  严彦不记得那日他是怎么离开坟地的,他两眼空洞地在镇外的荒郊徘徊了很久很久,漫无目的走了大概一个日夜,直到他累得再也没法挪动两脚半分了,他才弯着腰钻进一户人家的后院,趴在花丛里藏好身子,然后便合上了双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后,阵阵食物的香气,唤醒了他过饿的肠胃,在他腹里响起了阵阵腹鸣扰醒了他,他微微睁开眼,抬起头往花丛外看去,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女孩就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正秀气地吃着刚出炉的烤饼。

  被那香气诱得满腹饥虫的严彦微微动了动,造成了花丛间的枝桠一阵轻响,女孩蓦地循音看过来,一眼,即瞧见了躲在其中的他。

  她先是被他吓了一大跳,但在走上前来拨开枝叶大致看清他的模样后,她没有叫嚷,也没唤人来,她只是扬起一手作势要他躲回原处等等,接着她便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溜进厨房里拿了一个大碗,装盛了满满的饭菜后,又装了一壶的水,这才偷偷摸摸的溜进院子里来朝他招招手。

  严彦却动也不动,等不及的她见他迟迟都没个动静,她索性将手上的东西都拿去了院外的柴房里,再奔回院子来吃力地拉起他,扯着足下似重有万斤的他一块躲至柴房里。

  将柴房门扉掩上后,她伸手拉他坐下,奉上碗筷给他,便静静的坐在他身旁看他狼吞虎咽。

  近一个月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严彦,麻木地嚼着口中的饭菜,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

  随着热呼呼的食物下腹,在他空旷的脑海里,片段片段的过往也一一浮上,他颤抖的双手几乎捧不住大碗,因他想起了这阵子来所发生的一切,亦想起娘亲和弟弟的死,尔后,颗颗再也锁不住的泪水滴落进他的饭菜里,他缩着身子,边吃边将那些泪水都顺着筷子咽回他的腹里去……

  泪眼蒙眬中,他只记得,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孩,一手拿着绣帕,安安静静地替他擦去满面的泪痕,一手,则在他背后轻轻拍抚着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

  自那日之后,严彦就在那儿住了下来。

  收留他的女孩名叫云侬,她爹则是这镇上有名的镖局之主云天,经她告知他的来历与经历过何事之后,那时云天在看向他的眼神中,明显地带着浓浓的不舍,而后便二话不说地收留了他。

  栖身在镖局里的严彦,在身子好些后便接受了云侬的提议,在镖局里打起零工,有时工作做完了云天见他在后院闲着,也会带他到堂前与那些镖师一块练练拳脚。过了数月,云天发现他的功夫基础并不扎实,索性将他从头教起,顺道再教了他几套拳法,一副俨然将他视为关门弟子的模样。

  镖局中的日子,虽然挺忙的,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严彦偶尔在云天接到镖后,也会跟着云天一块上路,亲自体验护镖的过程。跟随着云天走了几趟镖下来后,严彦发现,云天他不但是镖局之主,他在暗地里还是个走江湖的掮客,平日里除了护镖之外,也私底下做些仲介起那些杀手一些杀人买卖。

  后来,严彦陆陆续续听到了关于他师门的事,听说那位宁公子,一直都安然无恙地在慕城山上待着,年前还晋升成了内院弟子,看样子,掌门师父还真是有心要扶植这位赞助慕城派的大金主之子……

  年纪比他小两岁的云侬,全然不知生性沉默的严彦究竟在想些什么,身为掌上明珠的她,每日每日,就是开心地对他笑着,一心只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曾经历过的阴霾。

  她时常在他得空时围绕在他的身边,不是对他说说笑话,就是又偷渡厨房大婶煲的汤给他喝。

  她老是叫他木头,说是因为他这人看上去木木呆呆的,加上又格外不喜欢说话。严彦由着她,任她喜欢唤他什么就唤他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希望这个善心的小姑娘能每日都这么开心就好。

  十三岁那年的深秋,严彦考虑了许久,独自找上了云天,告知云天他想从事杀手这一行的生意,央请人脉广阔又身为掮客的云天能为他介绍门生意。然而云天听完了他的话便紧蹙着眉心,毫不考虑地拒绝了他,并要他从此打消这个念头。

  可严彦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过阵子后,他改而找上了自小就跟着云天四处随镖行走的云侬,求她给他介绍门生意。

  那时的云侬,年纪尚小,又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长久以来她对待严彦的态度便是一味地纵容,举凡能满足他的,她都不吝于去实现他的愿望,因此当他这么开口要求时,不知轻重的她也没多加细想,便擅自自她爹所承接到的生意中,找了一笔看似最简单也没什么难度的小买卖。

  可她事前并没有预估到,事后严彦必须得付出什么代价。

  那笔买卖,成功是成功了,但是返家归来的严彦,腹上被人捅了深深的一刀,不知对方早已聘雇了数名保镖的他,就这么拖着血流不止的身子倒在她家后院。

  半昏半醒中,严彦因胸前的一片湿意而张开了眼,就见向来总是笑得如雨后初晴般的云侬,跪趴在他床畔直掉着泪。

  “别哭……”他对眼泪很没辙的。

  早就被云天痛斥过一顿的云侬,泛着泪,自责地瞧着他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

  “你不可以死……”

  “好,我不死。”严彦费力地伸出手揉揉她的发。

  由得他说不死就不死吗?

  伤得这么重,拖了这么久,请来的大夫们个个都说没把握了,云侬恐慌地看向他的伤处,愈想愈是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后悔,如她爹所说的,她这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她怎可以事先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清楚,就擅自作主替严彦介绍了买卖?严彦今日会如此,全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她不禁感到懊悔万分,她怎么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他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练过一两年功夫的半调子而已,她爹骂得没错,莽莽撞撞地就为他接了那买卖,简直与推他入虎口要他去死无异。

  在云侬的泪水都濡湿了他的衣襟时,严彦叹息地抚过她红肿的眼帘,轻轻拭去她眼角犹悬着的泪。

  “别哭,这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什么都答应你,所以不要哭了……”早知她会成了个泪人儿,他说什么都不该不加考虑就央求她这事了。

  几个月后,当严彦的伤况好转时,云侬拿了本秘笈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严彦不解地看着放在他手中,那本泛黄破旧的书籍。

  “日后要给你练的。”

  他扬起眉峰,“哪来的剑谱?”

  “我向我爹买的。”整整缠了云天十来日后,云天总算是败在她的缠功下,收下了她存了多年的私房钱,从箱底挖出了这么一本听说是某位已仙逝的用剑高手所著的奇书。

  “为何要买?”好端端的,她没事拿这来给他做什么?

  “……我不能害了你。”她顿了顿,微微垂下了头,两手直揪着自己的衣袖。

  严彦迎上她自责的目光,“小侬,你从没害过我。”他没想到她一直都把那事放在心上,且深深地认为是她的考虑不周详才害得他如此的。

  她却向他摇首,怎么也走不出因她的无知而害他差点枉送性命的这道坎。

  “听我的,把它练好来,好不好?”只要他能练好这一套剑法,让他的身手更上一层楼,那么往后,也就可以替他避开许多危险了。

  瞧着她那副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的模样,严彦的心头登时觉得暖洋洋的,他小心地握住她白嫩绵软的小手,感觉像是在心上搁放了件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好。”

  云侬不忘向他嘱咐,“从今日起,你要多吃点,你的身子要快点好起来。”

  “好。”

  “只要你功夫大成了,往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你或是伤害你了。”她打听过了,她爹那一箱藏在床底下的武书,全都是她爹二十多年来天南地北四处走镖时,特意寻来的上品。

  “好。”

  “无论你要做什么事,你都要平平安安的。”

  “好。”

  她不安地看着他,“……以后,别杀人了好不好?”

  严彦却不再像方才一样,什么都顺着她应着她,沉默蓦然降临在他俩周围。

  她渴盼地拉着他的衣袖,“三百六十五行各行都能做,咱们别挑杀手这一行了吧?”刀口上过日子,怎算是日子?风险大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又有谁来帮他救他?

  “我想当杀手。”

  “是因为你想报仇?”她曾听他说过那些关于他师门的事,也曾在清明时陪着他去东郊上过坟,所以她也很清楚,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他那名早逝的小弟。

  严彦轻轻摇首,现实地道:“不只是想报仇,还有因为钱多。”

  “钱?”

  “我需要钱。”

  她一怔,“要钱做什么?”

  “我娘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长大后能娶房媳妇。”他哀伤地垂下眼睫,“我想实现她的心愿……”

  他的娘亲是怎么病死的,他不知道,他甚至没法子去见她最后一面,所以他想,最少他可以努力实现娘亲生前说过的愿望,这也是他仅能为娘亲做的。

  相识以来,这些年已摸清他脾性的云侬,很清楚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了,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拉过他的掌心掩在她的面颊上,无声地把泪流进他的掌心里,为了他的安危,也为了他那茫然不定的未来。

  “别哭。”严彦挪开手,以袖擦着她的脸,“我早已选好我今后的路了。”

  他有自知之明的,他胸无文采,脑筋也死板不知变通,在人前口舌也不伶俐,更不喜与人打交道往来,因此既没法从文也无法从商,日后唯一能做的事,八成也只剩体力活这一途了,可他身无半点可用技艺,种田农事、工务建筑也皆一窍不通。

  人贵自知,这一点他很清楚的。

  自他在刑场为求自保杀了第一个官兵后,他的双手早就已染上了血腥,日后他若是能大仇得报,那么,届时他的双手怕是怎样都不能干净了,既是已染血,他为何又得避开这丑陋的一面而不去正视它?

  不只是如此,他亦不想在日后成为颠沛流离于江湖中,过着舔血于刀口上的日子,那永不知未来在哪儿的武林人士。

  他很清楚,所谓的武林人士,说好听点的,就是侠士与不入流的无名之辈,说现实点的,就是拿刀剑又要有名声和武道气节的流匪,若是背后无山庄、无门派、无商家可倚仗,基本上,就是个声誉比强盗好些的江湖飘萍而已。

  与其流连于江湖中,不知下一顿饱饭在哪儿地过日子,他情愿现实点,就用习来的功夫做买卖,若是将来死了残了,那叫活该,也叫天意不可违,但倘若能靠此混口饭吃,他就要活着好好的过上每一日。

  “一定要走那条路?”过了好阵子,云侬在整理好思绪后再次问他。

  “嗯。”

  她扬起头,认真地道:“那日后我来当你的掮客。”

  严彦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想,他沉着脸,两眉紧紧朝眉心靠拢,不说也不动地僵坐在她身旁。

  “好不好?”

  严彦紧抿着唇没出声。

  她知道掮客是门什么样的行业吗?别看云天做起这行业来似游刃有余,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云天走镖的缘故,在江湖上累积了多年的人脉与声望才能有今日,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家,怎么能卷入那样复杂的是与非中?她怎么可以去与那些也不知品行是否端正的江湖中人打交道?一旦她踏上了江湖这一途,她以为日后她还有法子脱身吗?

  “我会努力向我爹学习的,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绝不会让你再险些枉赔上性命的。”她不管他的面色有多难看,心中又是在为她顾忌些什么,她迳自地向他保证。

  “小侬……”

  她独断地说着,压根就不理会他的反对,“总之,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严彦看着她把话说完后,就飞快跑出去的背影,虽然心底因此而有些焦急,但他想,她年纪还小,或许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口说说而已,就算不是,他也可以在日后慢慢去改变她的心意,他总不能……总不能看着她因他而走岔了人生的路。

  自那天后,云侬再也没跟他提及这个话题,这让严彦莫名地感到心安,以为她打消那个念头了。他于是安心地练起她所给的剑谱,并时常去请云天指点,渐渐地,他的功夫有了明显的进步,再也不是个未出茅庐的半调子,他总算有了可傍身的技艺。

  就在他十六岁、她十四岁的那年,他们难得地跟着云天所带领的镖局车队,一块护镖远行至北方的第一大城沙京。

  北地冬日甚是酷寒的天候,令他们三人极度的不适应,在交了镖后的不久,云天便因水土不服而病倒了,犹来不及让云天将病治好,局里的镖师们又一个个都染上了风寒,严彦与云侬万没料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这么要了云天的性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彦一直都深深地记得,那一夜,在云天的病榻前,昏睡许久的云天忽地醒了过来,对他们殷殷说了些话后,突然紧握住他的手,要严彦发誓,在日后会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而后,云侬靠在严彦怀里哭昏了过去,由于连日来心神耗损太大的缘故,身子撑不过来的云侬连着两日都没能醒来……

  严彦不发一语地穿起了孝服,代云侬办理身后种种事宜,代她治丧答礼,还在云天的灵前连连跪了两夜替云侬守灵。

  云天死后,由云天一手创建的镖局也如盘散沙般地散了,等不及让整个镖局车队回到慕城,在沙京时,镖局里的镖师们便已转行的转行,谋他业的谋他业,趁此良机投效其他镖局的镖师更是大有人在,到头来,竟是无一人愿留下来。原本镖局所带来的银钱和这趟护镖所得,也都被镖局里那些自恃老人的镖师给瓜分光了,短短几日间,严彦与云侬看尽了人世间最是丑恶的嘴脸,也看清了在失去云天保护的羽翼后,他俩日后必须面对的人情冷暖。

  待严彦办妥云天的丧事,他与云侬身上的钱财已所剩无几,再不能拖着时间滞留于沙京,于是他携着云天的骨灰,带着云侬踏上了回乡的路程,要让客死异乡的云天回到慕城落叶归根。

  可才出了沙京不远,他们所跟行的车队于旅途中遇上了一帮悍匪。遇匪来袭的那个刹那,严彦一把拉出坐在车里的云侬,将她给塞进马车底下要她噤声,而后他向随行的人借来把刀,与车队的壮丁们一同抵御大批来袭的匪寇。

  漫天的喊杀与妇孺的尖叫声中,整个车队如遭狂风强袭的枯叶,齐心的抵抗丝毫起不了作用,彻底遭到匪徒们血洗。

  在云侬遭人自车底下搜出来的惊险那一刻,严彦奋力自人群中杀出一条血道,扑至她的面前将她紧搂住护在身下,并死死地压住她,不让她动弹挣出他的怀抱,在乱刀挥砍而过的啸声中,温热热的鲜血自他的胸膛漫出来,染红了怀中云侬的脸庞。

  当祸事总算了结告终,那帮匪徒搜刮光了车队财物得意远走后,毫发无伤的云侬这才含着泪,推开压在她身上动也不动的严彦,然后拖着他染血的身子,一步步跨出成群的死人堆。

  那一日,除了他俩外,整个车队在匪刀下全灭,暴烈的雪势顺着狂风席卷过北国的冰雪大地,似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咆哮,然而云侬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因为她手中的严彦,为了救她,伤重得只剩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严彦过得不是很清醒,他身上处处的刀伤皆深可见骨,能自鬼门关前拖回一命已实属不易,因此病中的他并不知这段时日来,云侬独自一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每日深陷在病海中的他,周身暖洋洋的,宛如置身在桃花盛绽的浓厚春意中,他已有好多好多年,都不曾有过这么舒心睡去的感觉了,在这其中,他什么也不必多想、什么也不必烦恼,只须安心地逗留在这难得一求的温暖梦境中。

  意识模糊间,严彦感觉似有人摸了摸他的额,然后扶起他又灌了他一些米粥,其间他曾感觉到一双冰冷粗糙的手抚过他的脸庞,可他却怎么也认不出它的主人来。

  他也不知自个儿究竟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几日,当他总算是醒了过来时,他正身处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他身下所躺着的是干燥的稻草堆出来的临时床铺,在一旁,有具看似煎药用的小药炉,而在他身边则有个盛了点稀粥的木碗,破旧的窗扇外,正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可他身畔,却没有云侬纤细的身影。

  严彦试着动了动身子,身上几处严重的刀伤剧烈地作疼,他艰难地起身,两手扶着庙墙缓慢地往外头走,没在外头的荒地上寻着她的身影后,他有些担心地走出了庙门,沿途拦了个住在破庙附近的妇人问了问后,便扶着一路上民家的土墙往大街上走去。

  当手脚无力的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邻人指点的酒楼不远处,在人来人往的酒楼前头瞧见云侬的那一刻,他顿时整个人僵住。他作梦也没想到,当他大梦一场醒来时,云侬竟穿着薄薄的冬衣,跪在酒楼前的雪地中哀歌乞讨。

  定眼看去,她那身子,芦苇似的,枯瘦得好像风一吹就折,而她那张昔日红润的小小脸庞,此刻孱瘦得连颧骨都凸了出来,唇裂面刮,将人世的风霜都染上,令他几乎都快认不出她。

  严彦紧咬着拳头,试着尽力拦住那到了眼眶中的泪,胸口似被人重重闷击了好几拳,不是简单的一句心痛可以形容。他张开嘴,费力地大口呼吸,然而他的眼泪却直直落进雪地里,连声呜咽也不肯留下。

  他怎么把她照顾成这样?

  明明他就跪在云天的面前发过誓的,可他怎会把她照顾成这样?

  再也站不住的严彦倚着墙缓缓滑至雪地上,捉紧身上的衣裳跪在街角失声痛哭,不再去瞧那道令他打心底感到痛惜不已的身影。

  自他指尖下布料所传来的触感,令他觉得他的十指有若火焚般的灼烫,因他知晓,他身上所披的这件衣裳,是他们所有家当中仅剩的一件厚衣,她情愿穿着薄薄的冬衫跪在雪地中乞讨,也不肯自他的身上脱下来;他这些日子来所喝的汤药与米粥,则是她辛苦攒回来的血汗,而这些,也全都进了他的腹里……

  他怎能让她这样拖着他,靠着乞讨好能换口饭吃?

  身上刀伤所带来的种种剧疼,再疼也疼不过此时她所带来的心痛。

  她怎能这样?打从她收留了他起,这些年来,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他的心坎上,她知不知道,她这是拿他的心在石臼上磨啊,就算以往他再如何能忍,他也熬不过的。

  不该是这样,也不能是这样的……再这般下去,他都已分不清,他这辈子,究竟是欠了她多少了……

  那日天色擦黑的时分,当云侬携着外头的雪花回到了破庙里,发现严彦终于醒来时,她欣喜万分地搂住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然后又喂他喝了些她自外头带回来的米粥,并在熬好了汤药后,又有条不紊地开始帮他身上的伤口换药。

  静静看着她做这一切的严彦,一直都没出声说话,他只是在咽下药碗中最后一口药汁躺回去后,冷不防地拉住她的手,并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瞳中。

  “别哭。”

  云侬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我没哭。”她有些敷衍地对他笑着。

  严彦却依旧两眼锁住她那双失去光彩的眸子,抚慰般地对她轻哄着。

  “别哭。”他抬起一手,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眼角,“小侬,不哭了。”

  像是春风抚过人间的一双素手,拂撩过她已因这雪地而荒芜的心田,替她捎来了丝丝的暖意,融化了她心房冰封许久的天地。

  自那日严彦在血泊中倒下,怎么也不肯再对她睁开双眼后,长久以来,一直处于担忧害怕、日夜皆寝食难安的她,藏在身子里始终都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清脆一声地断裂了。

  慢慢地,云侬眼中如他所言地蒙上了一层泪雾,她捉紧他的掌心,手劲大得连她也不自知,颗颗如晨露般的泪珠自她的面颊上滑了下来,纷纷落至他的面上,随后她哽咽的哭声也渐渐漫开了来,她抖索着瘦弱的身子,趴伏在他的胸膛上哭得不能自抑。

  “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牢牢捉住他胸前的衣衫,像是害怕下一刻又将会失去他般,“我什么都不多求了……”

  严彦侧过身子,拉开被他体温烘暖的衣衫将她整个人给搂进怀中,再将她冰冷的身子与他一块密密包裹起来,然后任凭她紧抱着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

  那一年最难捱的冬日,盛雪日日皆下得无止无境似的,在那间堪堪可遮风避雪的小小破庙里,任凭外头旷地里的野风如何吹袭,他俩紧偎着彼此,撑过了他养伤的这一段严寒时日,待他伤愈后,他们随即起程回乡。

  回乡后的云侬像是变了个人般,转眼间长大了许多,再也不似以往需要有人照顾她,加上她本就聪颖,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也远远超过严彦,因此在她卖了祖宅,便与他离开慕城,来到了另一座有着她父亲老友的城镇,独自开了间小杂货铺后,她便将严彦赶去所买小屋后的山崖上,给了他几本云天压箱底珍藏多年,昂贵且无行无市的剑谱与刀谱要他闭关练习,并且严格地规定他每日必须练至夕日临山时分才能返家。

  严彦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打理好所有会烦扰他的日常大小琐事。打从她私底下去联系了她爹以往生前私交甚笃的江湖友人后,白日里,她边教乡里的孩子识字,边做起杂货铺的生意,夜里,她则时常在灯下替他缝补衣裳,严彦几次叫她不要做了,她却说她缝制的是自她爹友人那边传来的天丝绸衣,穿了后刀剑不伤,市上无售亦无价可得。

  “我只剩你一人了。”她将一套簇新的衣裳整齐地叠好,放妥在他的床头后,转身瞬也不瞬地凝睇着他,“这世上,我的亲人,只剩你一人了。”

  严彦看着她那双无波无澜,仍旧剔透得一如当年花丛里所见的眼眸,在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俩身后的清冷孤寂是如此的相似,她所有隐藏的惶恐与不安,他都曾先她一步经历过,她手中所失去的一切,他也都早已经失去了……

  不远处摇曳的火光,灯影斑驳,拖长了地上两道同样历经过沧桑的身影,严彦一步步走上前,直至他俩的影子纠缠在一块儿,他怎么也压不下他心坎上那狂肆翻涌的波涛,某种情绪化为言语梗在他的喉际隐隐地挠痒着,亟欲寻找一个出口,逼得他无法抑止这份激越,必须出口去许诺她什么。

  “无论发生何事,我俩都会一直在一起。”他像小时候一样,一手拉着她的掌心,一手拥住她的腰际,让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窝上找着了她习惯的那个姿势。

  “这是承诺?”

  “嗯。”

  云侬紧握住他的手,“既是说出口了,就要做到。”她从没忘记过他所选的路途,她更深深地知道,今后他的人生,将会有多少刀光剑影与生死擦肩。

  “好。”他用力回握她,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耳畔低声应着。

  随着岁月脚步的流逝奔走,严彦记忆里的那一年风雪,那盏豆大般的摇曳烛光,还有那个在灯下替他缝衣的女孩……都一一化为尘埃,消散在光阴因风扬起的发梢上,在转过身后,成了点点落在他心头上的过往。

  此时此刻,刚办完一桩买卖的严彦,正站在余府外不远处的大道上,看着四周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在风闻消息后,纷纷与他错肩而过,走向听说已出事的余府一探究竟。

  他缓缓抬起头来,此刻正值夕日西下,天际朵朵如着了霓裳的云彩间,乍见只只归鸿。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曾说过是他唯一亲人的女子,他不禁迈开了步伐大步往前疾走,再不理会身后那一张张与他无关的脸庞。

  他的小侬,还在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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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30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痕大的書一定要推~
目前的故事走向似乎是個女強男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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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 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快点看看期待期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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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得看,哎,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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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像很久没看到绿大的新书了,这本书是单行本还是系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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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时候出,最近绿大的书,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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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绿痕好久没有出新书了吧,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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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绿痕啊!!!!终于有新书了!!!很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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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很好看呢,很想继续,期待早日看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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