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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涩夫花名在外》(私订终身1)作者:唐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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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17 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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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涩夫花名在外
系  列:私订终身系列之一
作  者:唐梨
出版日期:2014年9月18日

【内容简介】
自命清高的男人,不给拐又不给甩,谁稀罕;
花名在外的女人,爱被哄又爱撒泼,宠不得。 

段家大公子新婚夜丢下娇妻,打死不肯洞房,
段老爷面子挂不住,才想着怎么给新郎下蒙汗药;
没想到段家从来不赌不嫖不好女色的三公子段殷亭,
竟然上青楼了。段老爷本来还想,男儿家哪个不好色,
花魁又如何?反正段家财大气粗,银两有的是,
与青楼女子玩一玩也无妨。谁知道人家花魁不稀罕,
不但一脚将段殷亭踹出门,还扬言给谁嫖就是不给他嫖!
打从第一眼见到段殷亭,她就知道这男子她构不着,
人家可是大户家公子,要娶也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她再上心,也没那命高攀。却没想过,她的初夜,
他夺走了;她的卖身契,他买下了,她才知道,
段殷亭是跟她玩没错,可他想玩的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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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17 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章节抢先阅读 

  第一章

  暮色朦胧。

  一顶华贵暖轿通行在闹声逐渐消散的萧条大街,顷刻,轿夫们被一旁书僮模样的少年指示着,转入小巷,来到另一条华灯初上的街道。

  “唉……”那声叹息轻极,因为穿过帷幔而变得十分模糊。

  墨韵算了算,今日从他家公子嘴里溜出来的那声浅浅幽叹,已经在他耳边响起过三十六回,现下是第三十七回。

  “三公子,要是如此不情愿,我们今日就此打道回府便是。”

  “不。”回应得好干脆,可心底的不情不愿,唯有说话之人才知晓,“栖……栖凤楼到了再唤我。”那三字仅是摆在嘴上就足够令他难以启齿。

  “已经到了。”还差三步。

  四名轿夫的三大步,一、二、三,轿子落下的沉声闷响,紧接着的是……

  “哎哟,这不是楚大人吗?您总算来了,翠莹可想死您啦……”

  “董老爷,今日路过?要不要进来坐坐?”

  那些招揽客人的花娘故意装出的娇甜美嗓,足足能拧出一桶子的水。

  轿中之人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却回以静默,当下呈呆若木鸡状,想要暂且装装死。

  墨韵来不及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子,三两步夹着大小步慢跑,从雕工精美的木门内夺门而出,除了里头的淫靡之音,还带出一身令人直打喷嚏的浓烈脂粉香。

  “慢。”墨韵一个箭步挡在女子面前,免得她直冲向轿子,做出惊吓到自家公子之举。

  “哎哟,这位俊俏小哥,奴家不就是好奇,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达官贵人,来了又不进楼,在门外摆着大架子,难不成还等嬷嬷和本楼两大花魁出门相迎?”

  “胡说什么,我家三公子只是……”只是羞于踏入这种烟花之地,此刻恨不得能有面墙让他一头撞死。

  “哎哟,公子若是头一回来没关系,尽管交给采婳,带你见识见识,公子定会马上感到乐不思蜀。”

  “你……”好冷,好想打喷嚏,该死,他真的好想拿扫帚毒打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拚命散发毒气的孔雀!

  “墨韵你退下。”轿中之人沉嗓似酒,醇厚而不醉人,比起四下响起的歌舞笑闹,颇有格格不入之感,却恁地好听。

  “是。”墨韵急急退离孔雀毒人,不忘撩起轿子的帷幔。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况且他有诺在先,又岂能对二娘食言?就着半撩帷幔,他从轿中钻了出去。

  那袭材质非凡、绣工卓绝的象牙色衣袍,打从一出现就点亮了在场许多男男女女的眼。

  再看衣袍的主人,孤陋寡闻的看来确实就是生面孔,但若要是跟全青羽城最大的珠宝商段家有过生意上的来往,上过段家分铺千珍阁买过珠宝首饰的,就绝不会将他错认。

  男子相貌俊挺,眉目间有着一股令人舒心的平和,一双眸子像墨,里头光辉淡淡挥洒、深深沉淀,鼻梁高挺不傲,唇不薄不厚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不带丝毫刺锐的冷冽,若配上一抹淡然微笑,定会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哎哟,公子好生面孔,敢情真是头一回来勾栏瓦子院?”

  哎哟、哎哟,这些女人老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还把个“哟”字拖得老长。

  依墨韵看来,这些画着一脸浓妆的毒人是睡姿不正全都闪到了腰。

  “没关系,今晚就让采婳好好伺候你,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

  眼看尖锐鸡爪就要触及绣有淡雅花草纹路的象牙色衣襟,一把折扇“刷啦”一声横来,早在眨眼间开合一遍,以扇骨夹住,抵御那只不安分的鸡爪,并一寸接一寸,很有抗拒之意地将其挪开。

  “姑娘,请自重。”

  这一句若从大公子口中道出,足以令人原地冻结成冰柱,他家公子则是语音淡淡,告诫意味比较浓厚。

  “自、重?”上她们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还须假正经?

  花娘采婳震惊半晌,正想哈哈讽刺几声,扇离人走,待她回神,对方步伐稳健,堂堂正正地从那块写有“栖凤楼”三字的匾额底下走过,踏入楼子。

  “这……这不是段家三公子段殷亭吗?今儿个吹的究竟是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刚送进一只肥羊,栖凤楼的嬷嬷雪花姨眼尖,马上就发现另一只。

  “青羽城的栖凤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素闻嬷嬷这儿的姑娘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且环肥燕瘦样样不缺。今日在下有幸来此,也是想要开开眼界。”分明在赞扬,语气却风轻云淡。

  “三公子可不是在逗雪花姨我开心吗?不过呀,不是我自夸,我这儿的姑娘确实个个貌美如花、国色天姿,保证能让三公子尽兴而归!”雪花姨拍胸口保证。

  说起这段家,在青羽城里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段家经营珠宝生意,占了整个青羽城的珠宝买卖不只,别城中与段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大户更数不胜数,说白了,段家是有钱人,段家旗下主铺万珠坊为富贵人家添购首饰最爱光顾之地;分铺百宝楼质量稍在万珠坊之下,造工却样样不马虎,专门关照寻常老百姓。

  要识得眼前的段三公子,就更不能不提段家的另一间分铺,千珍阁。

  千珍阁每月会产出一系列首饰,套套都精美绝伦、有着自个儿的名堂,且造型别出心裁,受欢迎的程度上至高堂老母、下至已婚妇人,或仍待字闺中的豆蔻少女,只可惜每个系列只出一套,就算用钱财利诱、用权势强逼,千珍阁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多产一套。

  而段三公子正是负责千珍阁首饰设计的绘师。

  “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然当然,上门来的管你是肥羊还是富商,统统老规矩,统一方式将你痛宰料理!

  雪花姨呵呵笑道:“三公子该清楚我这儿的规矩,我这儿分东楼和西楼,这东楼的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至于西楼的嘛,嘿嘿……要不,三公子来看看牌子上的名儿,看有哪些是喜欢的,我让她们一块站出来,任三公子慢慢挑选?”

  “不必。”段殷亭今日会来此,目的只有一个。

  “啊……喔呵呵呵,还是说三公子从哪处听来风声,早已有了心仪的姑娘?”

  “的确是有。”那张俊脸挂上和煦微笑,即使时值暮秋,也令人感觉如同春风拂面。

  “那……不知是哪位姑娘?三公子且说来听听。若那名姑娘正忙着,我让她安抚客人回去后,再让她来好生伺候三公子。”

  “惜蝶姑娘。”

  “什么?”抱歉,总觉得听错了,雪花姨陪着笑脸,请求再说一遍。

  “在下就挑惜蝶姑娘。”

  很好,就是惜蝶二字没错,坚定、果决!

  “这……呵呵呵,三公子,实在抱歉,不是雪花姨我不想,而是惜蝶早就被人订下了……不过没关系,我让几个美貌、才艺都不逊色于惜蝶多少的姑娘出来,让您再好好挑选一下,三公子,您慢慢挑,总有一个会是您喜欢的。”

  送上门的生意谁不想做?偏偏她是做不得呀!

  栖凤楼有东楼与西楼,自然也有两位花魁,惜蝶是东楼的花魁,花容月貌举世无双,艳名远播。

  这段殷亭只怕也是偶尔玩心起,闻风而来,可今夜订下惜蝶的恰巧是段家大公子,若把惜蝶让给了段殷亭,到时让人如何收拾一场惨绝人寰的兄弟厮杀?

  “在下当然知道今夜订下惜蝶姑娘的是我家大哥。”

  “既、既然如此,那么三公子……”

  这老鸨未免太小看他们二十多年的兄弟情谊了吧?就算有天给他们借胆,他跟大哥也绝不会做出兄弟当众抢夺一名女子,有辱段家门风的荒唐之事。

  欣赏够雪花姨的窘态过后,段殷亭好心放她一马,“今夜我大哥不会来了。”

  “什么!”雪花姨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纷纷从她眼前飞走了。

  反应好激烈,段殷亭继而很仁慈地脸带微笑,没忘补上一句,“所以我代替他来。”

  ◎       ◎       ◎

  栖凤楼东楼不若西楼吵杂熙攘,更没有三不五时就上演的暧昧荒淫,沿途走过人工建造的假山流水,拐入楼子,能听见的也只有姑娘忙于招呼客人,偶尔传出的谈笑声、歌声、琴声,以及极是风雅的吟诗作对。

  真该感谢大哥给挑的好场子,不至于令他更加困窘,只是……

  “方公子里边请……”

  “李少爷请走这边,我家姑娘等你好久了……”

  “为什么会有傻子笑得那么开怀,迫不及待去给人家送银子?”那一张张笑脸,害段殷亭以为他们才是谋取了暴利,正在开心数银票的那一方。

  “三公子,你此刻也正与那堆傻子并列,正急着去给人家送银钱啊。”

  “你们在说什么?”带路丫鬟听他们似乎见了什么正叽哩咕噜地低语,回头询问。

  “不,我们什么都没说,定是这外头有些吵杂,姑娘听错了。”段殷亭反手摺扇一记狠敲在墨韵头上。

  “三公子,疼咧……”

  “闭上嘴,跟着走。”段殷亭懒得再理他。

  丫鬟在楼层顶端那间房门前停下,不忘对二人说道:“有劳段三公子与这位小哥儿在外头稍等一会,奴婢入内通传一声。”

  “好,有劳姑娘了。”段殷亭的模样彬彬有礼,也不似急着一睹花魁芳容,迫不及待朝内窥探几眼的寻芳客,让丫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段殷亭虽无意窥视,仍是在雕花木门慎重闭阖之前,瞧见了那扇颇有阻挡之意的牡丹花刺绣屏风,再看门上门匾,黑底金字,挥毫“天香”二字。

  “国色天香吗?”

  墨韵听见那声低喃,却不明主子沉思深意,无聊陪他瞻仰门匾,直至门扉再度开启,才拉回视线。

  “段三公子请进,惜蝶姑娘已在房内恭候。”

  “多谢。”段殷亭越过带路的ㄚ鬟走进屋内,丫鬟临走前没忘关上房门,却好奇地对那道不疾不徐的背影多瞧了几眼。

  “不是那种只会散发毒气的孔雀毒人才好……”拐入屏风前,墨韵的嘀咕换来段殷亭的狠瞪,他识相地一手捂嘴一手捂头,慎防再度遭受折扇攻击。

  屏风后,既没有段殷亭担心的撩人春景,也没有令墨韵不悦的浓烈香气扑鼻,有的只是一名貌若天仙的艳美佳人,在ㄚ鬟陪同下起身迎来。

  “惜蝶见过段三公子。”女子仪态万千,朝段殷亭盈盈福身。

  “久仰惜蝶姑娘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真如传闻所言,艳若桃李、国色天姿。”

  栖凤楼的花魁惜蝶,一身红衣衬托出其艳气逼人,纵使衣上所绣繁花如何争奇夺艳,都难以掩盖她才是百花之中最最艳压群芳的那一朵。

  好艳,这是他对惜蝶的第一印象,也难怪大哥谁也不挑,只挑上她。

  “三公子过奖了。”

  烛火映照之下,如玉肤色更显莹润,眸光流转,柔情绰态,嗓音似山涧清泉叮咚,无半丝矫作甜腻,甚至还带些微沁舒心。

  “惜蝶姑娘,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是替我大哥而来。”

  “已有耳闻。”代兄上青楼的千古奇谈,眼前这人还是头一个。

  “不只今日,日后我大哥都不会再踏进栖凤楼一步。”他是不知惜蝶与大哥的关系,但该说的得先说清楚,省得日后招来无谓纠缠。

  惜蝶在栖凤楼多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那一套,又岂会不懂段殷亭话中之意,“三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我大哥面冷却心稳,经营手段也强,段家三间铺子的生意交予他管从未出过差错,凡是与段家有生意往来的商家也得卖他几分面子,说白了,我大哥确实是个值得付托终身的好男人,可他已娶妻,也知晓自己该负起应有的责任,不管惜蝶姑娘如何风华绝代、明艳动人,只怕大哥无福消受。”

  惜蝶霎时明白他的来意,只是突然心里一道火焰莫名被点燃,随即急蹿上升。

  “三公子请放心,惜蝶对段大公子从未存有非分之想。”

  “那自是最好。”段殷亭自觉不是喜爱以为难姑娘家为乐的男子,首先开天窗说亮话对谁都有好处。

  “客人爱上栖凤楼我们当然欢迎,但客人爱在家中与爱妻温存,还是到别处寻欢作乐,这些事我们可管不着,三公子今日代兄上这栖凤楼可真是有心了。”经段殷亭这么一说,惜蝶还真是替他感到委屈极了。

  惜蝶再次福身,也省下与他的寒暄客套,更不管未请客人坐下喝杯茶水润喉会不会失了礼节,手伸一送,指向门口,“三公子也不必勉强自己硬是踏入这烟花之地,今日能一睹段家千珍阁珠宝绘师的风采,才是惜蝶三生有幸。”话说完了,既然无事,那就请滚吧。

  “岂敢、岂敢,在下只是一介珠宝绘师,并未享有盛名,惜蝶姑娘言重了。”段殷亭故意无视惜蝶明显的赶人意图,迳自落坐,还慢慢品尝下人翻过倒扣的翡翠茶杯斟上的茶水。

  “你……”就连面对可恶至极的老色鬼,她也无法像此刻这般挤不出一丝笑容。

  “我前脚踏进段府,后脚大哥马上就踏出府门,跑上这栖凤楼东楼。”

  “与我何干?脚是长在段大公子身上。”不爱自家大哥花天酒地,他不会拿根麻绳把他大哥五花大绑绑在房间床上?

  “抱歉,我想惜蝶姑娘是误会了我的来意。”怪自己解说太迟,也不够直白,“我大哥与大嫂成亲已有月余,哪知原本稳重的大哥却突然性情大变,冷落新妻,只愿上栖凤楼寻惜蝶姑娘这位红颜知己,因此我受二娘所托,到栖凤楼叨扰惜蝶姑娘一些日子,在大哥兴头消去之前,唯有劳烦惜蝶姑娘好好配合配合了。”

  “三公子的意思是,此后每夜都要包下惜蝶?”

  “正是。”

  “找惜蝶陪酒作乐的费用可不便宜。”惜蝶露出一笑,眼里却无笑意,“再者三公子怎又知道,即使你霸占了惜蝶,段大公子不会找上栖凤楼的其他姑娘,或到别处寻欢作乐?”青羽城的烟花巷可不只有她们一间栖凤楼。

  “就当是段家赚太多,无处挥霍吧。”段殷亭苦笑,继而说道:“而且我大哥只会找惜蝶姑娘。”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何以见得?”惜蝶很谦虚,不认为只要是男人,都得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段殷亭忽地凝瞅着她,眼神很是隐晦,“惜蝶姑娘素来名声……响亮,放眼整个青羽城,姑娘敢认第二,绝对无人敢认第一;再者我大哥即使荒唐也懂得分寸,不会丢脸丢到自家人面前。”

  栖凤楼惜蝶的名声确实响亮……狼藉到不堪入耳的那种响亮。

  每隔一段时间,青羽城中定会出现,哪家的老爷倾尽家财都想要替她赎身,哪家员外为了娶她为妻甘愿休掉同甘共苦十数载的发妻,哪家少爷立誓非她不娶甚至以死相逼等等等的传言,除了他大哥,只要与她扯上关系的,无不为她争风吃醋,闹得家门不得安宁。

  而惜蝶姑娘仿佛对那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一而再、再而三地招蜂引蝶,大哥会选上她,估计这个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名声太臭了,多大哥一个不多,少大哥一个不少,不痛不痒,顶多沦为老百姓茶余饭后“段家大公子迷上了栖凤楼的狐媚花魁惜蝶”的闲谈,这种闲谈太多,旧了添新,新了又旧,大哥抽身时也不过被数落几句,然后依旧一尘不染。

  所以段殷亭当然能断言,只要有他在,大哥就绝不会踏上栖凤楼一步,更不会往别的花楼跑,因为在别处找不到第二个惜蝶。

  “原来三公子对惜蝶之事如此关心,惜蝶好生感动。”惜蝶的脸上完全不见丝毫感动。

  “哪里、哪里。”

  “以后还请段三公子多加关照。”来吧,自己见招拆招,她倒要看看这个段三公子能撑到几时。

  ◎       ◎       ◎

  “姑娘,那段三公子真过分!”段殷亭走后,丫鬟香儿马上开口抱不平。

  看那架势,分明就是在暗示,因为惜蝶才让段家大公子与新妻闹不和。

  “香儿,别乱说话。”惜蝶倚在窗边,亲眼看着段殷亭踏出楼,上了暖轿。

  起轿前,覆窗帷幔还被人用折扇撩起一角,仿佛毫不意外她会出现在窗前目送他离去,甚至还回以她一个好生抱歉的淡笑。

  “那段三公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段大公子上我们这儿也从未找姑娘寻欢作乐,只是自己窝在一处,一个劲地喝闷酒。”

  “傻香儿,说我的人多着呢,难不成我能逐个去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别说吗?”惜蝶轻轻摇头,“那位三公子不能不算上好了,至少与我攀谈许久未曾口出恶言。”

  看得出他教养极好,连几些个足以伤人的词汇也避重就轻、一笔带过,比起其他对她唾弃鄙夷的人,真的好上太多太多。

  “想来他也是可怜人,为了大哥不得不放下身段尊严,厚着脸皮踏进这烟花之地。”

  “香儿没有兄弟姊妹,这辈子都无法了解那种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香儿只知道,自作孽不可活。”香儿风凉回话。

  “好啦、好啦,过门都是客,以后在三公子面前你也不要多嘴。”事实上自己也没有多了解段三公子的高尚情操啦。

  “是。”香儿鼓着腮帮子,语音弱了下去,语气却依然不服。

  “香儿,说不定以后你还会想要好好感谢他呢。”

  “香儿不懂。”

  “感谢段三公子以后能让我们当两只早睡早起的好鸟儿。”

  ◎       ◎       ◎

  连续半个月,段殷亭都往栖凤楼里跑。

  半个月,真不简单哪!惜蝶微微眯着眼,瞅着眼前每日来跟自己报到,比给他亲生爹娘请安还要准时的男人。

  “惜蝶姑娘,在下脸上可是写有字?”如此直接的目光,也不稍作隐藏,要段殷亭想假装没看见也很难。

  “没有,但现在有了。”这男人还特意用手抹了把脸,却不知指上沾有墨迹,这会儿才是真正给自个儿脸上添上几笔几画。

  “这……”段殷亭放下手,瞥见手上糊开一片淡墨,才明白她话中所指。

  惜蝶噗嗤一笑,也不作弄他,取出干净丝绢,沾了些茶水递给他,“拿去擦擦。”

  “多谢。”微红的俊脸有些窘迫,感激地接下丝绢时十分留心,没有碰触到那只玉荑一根手指头。

  “看什么?”这回盯着人看的换成他。

  “在下以为惜蝶姑娘会代劳。”说这话时,他脸不红气不喘,不含半分调戏。

  “你想得美。”他不是寻芳客,只是每夜花一笔钱,既不需她陪酒,更不需她拨琴唱曲,把她的天香阁当成千珍阁帐房使用的恶霸,是以从一开始她就没必要对他逢场作戏、卖皮肉笑。

  “把那声在下去掉。”他礼数好,可她不喜欢文诌诌。

  “好吧。”

  他未免有些太好……商量。

  像他这种人,只怕连骨子都是软的,事事讲求家和万事兴,处处避免与人争名夺利,怪不得城里一直在传,继承段家家业的是二夫人所出的段家大公子,而非他。

  心里有一丝不快,因他不爱与人争夺的软弱态度,这样的意识让惜蝶微微蹙起了眉,赶紧另寻话题,“我以为段家在青羽城里三间铺子的帐都归大公子管。”

  “是归我大哥所管,我只是将一个月的卖出买进、利润营收清楚写下,以便大哥查阅。”

  “你未免为你大哥做得太多。这样于你有何得益?”她指的不只是写帐一事,还有他有家归不得,被逼天天跑来找她,她就不相信栖凤楼能比得上他家书房,能让他感觉自在舒服多少。

  “我们是兄弟。”他迟疑了一下才回话。

  “有些人是亲兄弟,但凡遇上攸关性命之事,丝毫不犹豫就抄起一把尖刀利剪往自个儿兄弟的胸口捅下去。”那些人她见得多了,嘴上跟你称兄道弟,心里想着怎么置你于死地。

  “你未免把人情看得太过薄凉。”段殷亭觉得惜蝶的思想方向完全错误,该找个夫子给她好好纠正。

  “人情世故本来就薄凉如水。”惜蝶倒了杯茶,不顾杯冷茶凉,直接推给他,喝吧,用这杯凉茶好好冲洗下你过于温煦敦厚的心肝脾肺。

  段殷亭嘴边噙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却没有推辞掉那杯凉掉的茶水,接过仰头饮尽。

  接连半个月,足够让他了解这位栖凤楼的花魁是何等性子,也刷新了惜蝶在他心中的形象,只是许许多多的疑惑也由此而生,只因这位臭名与艳名同时并存的惜蝶姑娘,并没有如同传闻所说那么糟糕、那么坏。

  段殷亭知道他算不上是她的客人,她自然不必对他曲意逢迎,就连站外头招揽接待客人的花娘,那一声声吴侬软语都比她偶尔藏锋露刃的言辞要圆滑世故得多,所以他糊涂了,耳里听进传言,眼中映着这样毫不做作、本性毕露的她,不知该相信哪一边。

  “这是菊花茶?”那杯茶味道甘苦,又有丝丝清甜,喝下后段殷亭才突然察觉。

  “是啊,明目解毒。”暖热着喝更好,不过她才不要为了他像个傻子一样,大老远跑下楼绕去膳房加热。

  “谢谢。”

  “谢什么?谁说茶是为了你泡的?”

  讨了个没趣,段殷亭摸了摸鼻子,收好桌上帐册。

  见段殷亭写好了帐,时间又有些早,可怜他还不能回段府,坐着也是无聊干等,惜蝶提议,“三公子来栖凤楼这几日,既没尝过名酒,也没观赏过歌舞,今日不如就让惜蝶为你弹奏一曲吧。”

  “难得惜蝶姑娘有此雅兴。”名酒就算了,他不胜酒力,至于歌舞……段殷亭早就深深了解到自己压根儿不适合栖凤楼某些过于热闹的场合。

  不过既然是她提议的,她弹,他听。

  第二章

  惜蝶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不,是蠢蛋,还是全青羽城第一的。

  自己居然会蠢到提议段三公子听她弹曲子,然后他把弹奏的曲子当作帮助睡眠的曲儿,直接给她睡死过去。

  惜蝶瞪着趴在桌上熟睡的男人,又气又恼,在天将破晓之前把他摇醒。

  “起来,起来呀。”

  “嗯……惜、惜蝶姑娘?”段殷亭甫睁眼,看见理应不该出现在眼前的人儿,震惊得弹跳起来,踉跄着后退数步,直到背脊撞到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儿是栖凤楼、我的天香阁,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

  “这……”段殷亭突然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不由得无奈叹气。

  “一大早睁眼醒来,看见的不是你家温柔乖巧的美婢,真是对不住啊。”惜蝶误会了那声重叹,语音微微带刺。

  “我没有美婢,只有墨韵和小厮。”

  这样的解释听在惜蝶耳里,无来由地变成了安抚,安抚她的无理取闹。

  惜蝶轻哼着,小声嘀咕:“跟我解释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是啊,关惜蝶姑娘什么事,他自己又为何要解释?

  段殷亭完全无法理解此刻心中那股只是不愿被她误会的不悦。

  “说起墨韵,你昨夜来的时候怎没带着他?身为段府三公子,出门也不带个护卫小厮,像话吗?”

  “墨韵只是我的书僮,并非护卫小厮,再者小孩子不适宜常来这种声色场所,会被带坏。”虽然段殷亭不否认偶尔也会把墨韵当成小厮来用。

  “是是是,我们这种烟花之地就是乌烟瘴气、混沌荒淫,像三公子这种循规蹈矩之人其实也不该来呀。”惜蝶没好气地睨着段殷亭。

  “惜蝶姑娘,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遇上惜蝶,段殷亭总觉得有理说不清,“以后我不会带墨韵来,但我会一个人来。”来见你,心里有个声音是这么说的,太过突兀、太过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段殷亭选择无视。

  “你爱来不来。”好像她有多渴望见到段三公子踏进栖凤楼来找她似的。

  不是头一回发现惜蝶有多难伺候,段殷亭唇边扯出淡淡苦笑,拾起掉落在地的那件薄袄,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是昨夜她为自己盖上的,段殷亭将其折叠整齐放回桌上。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不妨碍惜蝶姑娘休息。”自己得赶紧回府,换过一身衣服,否则跟谁碰个正着,被问长问短的没完没了。

  “慢着。”

  段殷亭绕过屏风正要走向门的方向,惜蝶却硬是把他拉了回来。

  “姑娘还有事?”

  惜蝶会留段殷亭实在很新奇,头几日她都巴不得时辰快点到,好名正言顺地把他请出门。

  “昨夜我弹奏的琴曲很难听?”这件事不问,惜蝶自己死都不瞑目。

  “不,犹如天籁,声声悦耳。”段殷亭也听过自诩琴艺绝顶的琴师弹曲儿,却没有她弹得炉火纯青。

  “可你却睡着了。”惜蝶气鼓鼓地瞪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就跟被丈夫抛下独守空闺一夜,翌日对着归来的丈夫发怒撒泼的娘子一般毫无区别。

  “抱歉,昨夜我实在太累。”大哥派人来传话,月底之前要他交出一系列的珠宝绘图,昨天白日段殷亭在千珍阁费心费神赶画了一些,日暮时分又带着帐册匆匆赶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累……”别的男人要敢无缘无故睡死在自己的天香阁里,看她惜蝶不去找人来将那男人扔下楼,直接让他摔断两条腿、两条胳膊,“但你不能走正门。”

  “嗯?”

  先说好,并不是她故意要为难段三公子,而是……“栖凤楼东楼从不留客过夜。”

  规矩就是规矩,昨晚没有人看见他走出栖凤楼大门,她还能随便掰个谎给蒙混过去,要被谁看见他大清早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去,不只他糟了,她也糟。

  “这里这里。”惜蝶招呼段殷亭来到一扇窗前,窗户正对烟花巷隔壁大街,此时还太早,小贩都没上工,街上寻不着半个人影,谁也不会看见他从这里下去。

  “你等一下。”惜蝶又跑回去翻箱倒柜。

  她又不是黑心肝,才不会真要段三公子从这里跳下去,更何况这里是四楼。

  “找到了。”翻了半晌,惜蝶从一堆衣物底部找出好长一条麻绳,从这里垂下去到地面还有剩,“三……你!”回头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被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被她吩咐等一等的那个男人,竟然直接从窗沿翻了出去!

  “段……”不行,会吵醒整座楼子的人!

  及时捂住嘴,压下尖叫的欲望,惜蝶匆忙奔到窗边,这辈子就属此刻最匆忙,匆匆地看他死没死,忙忙地安抚她没死透的良心。

  可看见的却是他无声地安然落地,回头以唇形无声地对她说,“我今晚还会再来。”

  那言辞、那背影,像极了与情人依依不舍道别远走,又许下稍晚些会再来的承诺,惜蝶站在窗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后,久久才能回神。

  “你……还不如摔死算了。”她听见自己说的,带着淡淡的安心、浅浅的埋怨。

  最后重重阖上那扇窗。

  ◎       ◎       ◎

  段三公子会来不是因为承诺,只是为了不让他大哥有再踏上栖凤楼的一日,这些惜蝶早就清楚明白,只是心里日益浮起不快。

  “墨韵,茶。”

  “这里没有墨韵。”就算暗地里埋怨着他,惜蝶仍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抱歉。”段殷亭一时忘了这儿既非千珍阁,也非段府,“有劳惜蝶姑娘了。”

  惜蝶边看着他轻缓啜饮,边略带讽刺地道:“别人上青楼是寻乐子,放松放松,你上青楼则是写帐绘图。”

  害她不只要怀疑自个儿的琴艺,更要怀疑这张被吹捧成无双艳容的脸蛋完全只是其貌不扬。

  “我大哥来这里时都做些什么?”

  “现在才来担忧你大哥是否跟我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会不会太迟?”

  “不,我只是想要向惜蝶姑娘讨教一二,作为学习参考。”段殷亭一直在避免这个话题。

  虽知大哥不会做得太超过,也非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可一旦听见她与别的男子如何独处的点滴,总觉得无法压下心头不知名的火焰。

  “就凭你?”惜蝶瞅着他,嗤嗤笑了起来,“还是算了吧。”

  撇开她是个坏夫子不谈,专门教坏人的那种,他也绝对是个坏学徒,永远学不坏的那种。

  既然如此她干嘛又要花费心思、浪费力气,尝试用调羹去挖木头,看看能不能挖出颗懂得何为风花雪月的心?

  “我真的是在虚心求教。”段殷亭表情认真。

  “反正又不是见不得人。”惜蝶干脆明讲,“你大哥上我这儿,每晚抱着十来坛好酒坐在窗边,对月猛灌自己。”那灌酒方式每每都让她和香儿啧啧称奇。

  “大哥他……只是在喝酒?”他暗自感叹无从剖析的遗憾,也有几分暗暗的、莫名的……窃喜。

  “是啊。”其实段家大公子不来,她乐得不必每逢夜阑人静还得打开窗户,任由沁冷夜风肆虐来吹散浓烈酒气,然而酒气后来却被段三公子的墨香取而代之并且更为浓烈,她却无丝毫厌恶,甚至允许它萦绕着伴她入梦。

  “你们两兄弟还真是让我自尊心无限受损。”她呶呶嘴,说出心中对于实情的不满。

  段殷亭非常汗颜,“我以为只有我不懂那些风雅之事,没想到连大哥也……”不,或许并不是大哥不懂,而是不想,“要不,我陪你?”

  “陪我?怎么陪?陪我喝酒?还是陪我吟诗作对,说几个段子逗得我开怀大笑?”惜蝶故意曲解他话中之意,一连列出几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惜蝶姑娘你还是饶了我吧。”

  论酒品,大哥胜了自己不知多少倍;论对吟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句,二哥才是个中翘楚,可自己呢?

  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段殷亭沉思片刻,本不该说的话却蓦然脱了口,“不然,这次千珍阁即将推出的珠宝系列里头,任你挑选最中意的,如何?”

  “你这话当真?”扇动着两排扇形长睫,那双水眸正企图从他脸上寻觅出些许端倪。

  “当真。”

  红润丹唇蠕动几下,蓦地一弯,扯出的却是冷笑,“你对每个女子都这么好?”

  千珍阁的珠宝之所以抢手,就是因为每个系列只出一套,绝无仅有,为求公平段家不接受事前预订,更不会预先发放珠宝图鉴,要买,上市当天亲自到千珍阁排队,每人限定抢购一件,卖完了,下回请早。

  惜蝶当然不会不知道今天段殷亭带来绘画的就是那即将推出珠宝,可他竟要她从中挑选一件?未免太大手笔,他才是情场高手!

  “我不知道如何对待一个女子才能称之为好,但若你觉得我送你东西便是对你好,那就那样吧,我也不觉得对你好有何不妥。”

  “呆子。”惜蝶破功了,没想到竟有人对这种事迟钝至此。

  “惜蝶姑娘?”段殷亭不懂她为何而恼、为何而笑,只是不管有着什么样表情的她,在他眼里都是美的“只是你恐怕还得等上一等,我画了两日,这里头没几张是能用的。”

  “我瞧瞧。”惜蝶弯腰拾起遭他嫌弃而散落一地的图纸,段殷亭有些不好意思,过来帮忙。

  “是不怎么样,要不是段家的珠宝材质和造工都比别家优良精湛许多,这种设计在其他城镇的铺子里一抓一大把。”

  “你的直言不讳还真让我受伤。”这样的率真,段殷亭并不讨厌。

  “彼此彼此。”多谢夸奖,惜蝶的翦水秋瞳里盈着笑,硬是从他脸上移开,低头阅览图纸片刻,从中抽出最中意的几张放到他面前“喏,这张和这张,以大花为主,小花去掉花托变为点缀;这张和这张,干脆改为步摇,去掉银色圆环,添上琐碎银炼,串以纯白珍珠坠……这张、这张,还有这张、这张……”

  “等等,你说慢点。”段殷亭赶紧抓来尚未使用过的纸张,按照惜蝶所说,将原先被他舍弃的设计图内容择选拼合,加以修改,一时间房内全是两人的说说笑笑,偶尔各抒己见,偶尔因绘图终于顺了眼而谈笑风生。

  直至一连画完五张,段殷亭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彻底放松。

  “不错嘛,这不就画了好多出来吗?”惜蝶抱着那几张成品,目光流连在那上头,光是瞧着,就能想像首饰做出来,若是穿戴在身上,那种被妆点得更加娇美动人的无限雀跃。

  商品是真的好才更能突显出价值,也才更加令其炙热抢手。

  段家不是小气,只是会做生意,听说千珍阁的点子,还是当年段家大公子开始接手打理段家家业以后才想出来的。

  “那是多亏惜蝶姑娘从旁指点。”

  “我看你是心有旁鹜,才会难以下笔。”

  “心有旁鹜……吗?”段殷亭自问。

  平日绘图之时,无论身在府中或是千珍阁,从未受人惊扰,墨韵也只是在旁静候,独留他一人看着花卉珠宝图鉴,翻查落笔,落笔翻查,只容许一成不变的静默将他包围。

  如今惜蝶一语惊醒梦中人才令他发觉,近来总是围绕他的寂静中蓦然闯进几分烦躁,那烦躁该是她口中所指的旁鹜,而那旁鹜,是她。

  “看什么?我脸上有开着花?”

  “你比花更美。”

  “贫嘴。”甜言蜜语,惜蝶听过太多,却没有一人能像他这般说得真诚,更无半丝吹捧,仅仅陈述事实。

  她从来就不吝啬给予他任何表情,好的、坏的、恼的、怒的、笑着的……唯独此刻,她深刻明了,如花笑靥为何绽放得毫不虚伪,只因对象是他。

  “累了吧?在那张躺椅上歇息一会。”

  “我以为你会急着把我扫地出门。”

  “我是很想。”有钱是大爷,谁让他每夜花一大笔银子订下自己,现在时候太早她也不好开口赶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走时走大门。”虽然段三公子晚上来时有解释,以前跟府上一位武功高强的食客学过些功夫,可她就是不情愿再看见像今早那般,会令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场景。

  “好。”

  ◎       ◎       ◎

  “三公子早。”嘿嘿嘿……

  “三公子用过膳了吗?”呵呵呵……

  “三公子再见!”呜呜呜……

  段殷亭无言,只默默看着方才与他擦肩跑开的ㄚ鬟。

  近来总是如此,不管碰见打招呼抑或是离去千珍阁时与他道别的人,全都在客套用语后加上几声意有所指的暧昧低笑,或像刚才匆匆来又匆匆去的ㄚ鬟,补上几声哀怨哽咽。

  “三公子、三公子……”又是一声叫唤。

  声音的主人他非常熟悉,而对方也是全千珍阁里唯一一个在面对他时,态度恭敬自始而终的人,那人不作他想,自然是他的书僮墨韵。

  “墨韵,有什么事吗?跑得这么匆忙。”

  匆忙?他当然匆忙了!

  “三公子,现在就要离开吗?要不要墨韵把车夫喊来,送公子回府?”

  “不必,我想到街上走走。”

  是到街上走走,还是走着走着直接逛到栖凤楼再走走呀?

  墨韵不死心,“那……要不让墨韵陪伴左右,等公子逛累了,好雇人来送公子回府用晚膳?”

  段殷亭静静瞅着那张布满焦急,对他意欲挽留的稚气年少的面孔,给出回应,“今夜我不回府用膳。”

  “三公子,你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回府用过晚膳了。”墨韵加重重复“好久”二字,“最近老爷总是问起三公子的去向……”段殷亭跟惜蝶的事传了半个青羽城,只怕再过不久就要传进段老爷的耳里了。

  “就跟爹说我还有工作,要留在千珍阁做完。”

  “三公子,这种谎一直用也太蹩脚了吧?”这句谎话说了半个月,要不是二夫人在旁相帮着,要不是大公子没有坏心揭穿,段家老爷哪还肯相信?

  “那句不行,你就看着办,自己换一句。”大哥和大嫂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见起色,若是现在撤身,岂不功亏一篑。

  “别再多说了,今夜同样子时过后我才回府,府中的事就劳你多担待了。”阻断他的欲言又止,段殷亭转身跨出千珍阁大门。

  “三公子?三公子!这……”看着那道头也不回,急着奔赴什么似的修长背影,墨韵只能在原地直跳脚。

  自他进入段府成为三公子的书僮开始,他就摸清了这位主子的性格。

  三公子性子淡泊,对名利钱财没有特别执着,他人很好却不代表他性子软,能任人打骂不还手,三公子只是不愿对不重要的人和事物投注过多的情感,他甚至不见有啥私欲。

  “当局者迷哪……”

  三公子呀三公子,你那不曾停滞的脚步,你急于奔往的方向尽头到底有着什么,估计就算此刻摊开来讲,你也绝不承认,可站在边上观看的人还是清楚的,清楚他日渐被谁侵占的内心,清楚他二十二年人生中头一回翻滚起颠覆惊涛骇浪的欲望。

  第三章

  “又走到了这里……”

  这个方向再过去两条街就是栖凤楼,这已经成为习惯的自然而然……

  段殷亭为不自觉形成的可怕习惯无奈地摇着头,他稍作停顿,目光扫向一旁的小茶馆。

  茶馆内几名客人稀疏而坐,还是他也该学走累的路人进去歇歇,讨杯茶水、点上白软馒头,慢慢磨蹭到日渐西沉才离开茶馆,举步往栖凤楼去?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只是这个念头在看见那道俏丽的藤紫色身影与几位妇人模样的女子争执什么之时,瞬间从脑海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你真不要脸!”

  “你给我走着瞧!”

  “你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他离得有些远,没能听清楚那些女子之前说的话,像是数落又像是发泄完毕,在他走近之前,她们就自动自发地一哄而散。

  “惜蝶姑娘?”段殷亭自认眼力不差,不会认错人,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

  “是你。”惜蝶显然也对他的出现感到很惊讶,“刚才你都听见了?”她不想让他听见,更不想看见他眼中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倔强挺胸直腰的自己。

  段三公子不是个笨蛋,他甚至很敏锐,而她并没有别人想像中的傲然不屈。

  “如果你指的是不要脸、给我走着瞧和迟早会得到报应的这三句,那我确实是听见了。”段殷亭微微闪身,不着痕迹地替她挡掉某些明目张胆的惊艳视线,“刚才那些女子对你做了什么?”

  原来他什么都没有听见,惜蝶安心地笑出声,“在那之前你就不先问问她们的身分,我又做了什么遭到她们围攻?”

  “有没有受伤?”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们能明目张胆地把我怎样?”

  “她们是什么人?”连段殷亭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对惜蝶的关怀总在责备之前。

  “午时我到宋府赴宴,刚才那几个女人便是宋老爷的宠妾爱婢,宴席上宋老爷拿出几只价值不菲的金银手镯,有意赏赐给最受宠的某某号爱妾和某某号美婢,结果……”惜蝶扬起右手,衣袖顺势滑下,露出六只沉甸甸的金银镯子,以及一大截白如凝脂的雪肤,“你懂的嘛。”她咯咯娇笑,还用手把玩镯子刻意炫耀。

  段殷亭不太懂,人家只是请她去做客,她反倒跑去闹场子?

  “我以为你不会接受过府赴宴这种要求。”段殷亭脸上不动声色,压下她炫耀得有些过分的手,替她拉下衣袖挡住此刻正遭路人觊觎的雪白肌肤。

  “我不接受晚上的。”

  “并不是只有在晚上,男人才会化身成兽。”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黛色柳眉轻轻一挑,波光潋滟的眸甚至还半开玩笑地在段殷亭脸上搜寻得颇有兴味。

  “我确实是在担心你。”

  她见过很多男人,却没一个像他这般,既不为一亲芳泽,也不求能否从她这儿得到相应的回报,由始至终都一板一眼、一心一意,不含任何杂质地表达着对她的忧心忡忡。

  惜蝶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怕什么?每回听见我要过府赴宴,那些老爷还是大人的妻妾全都搬好凳子出来排排坐,就算那些老色鬼想要吃我几口豆腐也不敢明目张胆。”

  “你该多爱惜自己一些。”段殷亭就怕她不懂节制,玩着玩着哪天玩出火来。

  “啰嗦。”惜蝶呶呶嘴,表情埋怨,语气却无半分责备,她甚至是有些窃喜的,因为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被人全心全意地关爱着。

  “我送你回去。”反正都要踏进栖凤楼,早一些晚一些,对段殷亭而言都一样。

  “等等。”惜蝶忽地伸手拉住他,“三公子可否帮惜蝶讨杯茶水来?”

  段殷亭愣了一愣,她何时对他如此客套过?而且此刻她的笑容很假,甜得很假,哀求得也很假,如果这是她平日接待客人的那副脸孔,他倒宁愿她拿那个凌厉直率的自己对着他要好得多,起码不会令自己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生疏。

  “在这里等我,别走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段殷亭转身走进茶铺,付了钱拿着一大杯茶水回来,递给惜蝶,原以为惜蝶是刚才吵架吵到口渴,没想到她接过那杯茶马上就掏出丝绢浸得湿透,随手把杯子塞还给他,然后用那条上好的丝绢不停在脸上擦着,直到擦得绢子花花绿绿,擦得脸上不余半点脂粉唇红。

  “你还认得我吗?”她抬起素净的小脸问,脸上有着等待看好戏的将笑不笑。

  “姑娘,你长得真像栖凤楼的花魁惜蝶姑娘。”

  “废话。”她本来就是,再说她又岂会听不出他这句识时务的玩笑,“今天我不要当惜蝶,你也不许喊我惜蝶。”

  ◎       ◎       ◎

  当段殷亭被她拉进绸缎庄,等她换完衣裳出来,才了解到那句“今天我不要当惜蝶。”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以一身上好的丝罗绸缎换来一套质料平平的衣装,白色上衣只衣襟及袖口边缘绣以简单的靛蓝花朵纹路,同样花纹的水色腰带系缠于不盈一握的纤腰,罗裙如海湛蓝一片,外裳清明彷若澄空。

  这身衣裳颜色偏冷,似水若冰的清澈晶莹将她平日咄咄逼人的刺目艳美取而代之,加上卸去盛美妆容的素白小脸,使她看起来跟寻常姑娘家没有两样,只是脂粉未施的脸蛋依然天生丽质,那抹无法被掩盖的清艳依旧能教人频频回首投以注目。

  换完衣裳,她还摘下手上六只金光银光璀璨得能闪瞎人眼的镯子,她并没有豪气地随手往人家桌子上一搁,说句赏给你,而是小嘴不满地嘀咕着俗艳,找块绢子来包好塞进怀里。

  段殷亭知道她需要它们,所谓的花魁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等哪天逼不得已,她需要它们来换钱。

  然后她又摘下头上看起来好重的珠花发簪,只允许一支步摇停留于云发间,那是只琼花流苏步摇,镶串碧蓝宝珠,是千珍阁出产的,他认得……那还是他亲手做的。

  “好看吗?”惜蝶在他面前转着圈,没让他看漏换装后的前后左右。

  “好看。”只要是男人,只要有长着眼,就绝不会说她不好看。

  “你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好严肃,害我以为我现在穿着一身丧服。”

  “我只是觉得你用原来的换来这一身衣裳,不值得。”段家毕竟是商家,他偶尔也掺杂了几分商人评估的眼光。

  “穿着那身衣服跟你走在一起就显得太招摇了啊。”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唯独在他面前不行,她不希望在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子里瞧见令她受伤的厌恶。

  “不过是一段路程,走过几条街就到栖凤楼了,你又何必……”

  “说你呆子,你还真是呆子!”她还真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人,“今夜子时结束之前,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距离今夜子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怕这于理不合。”

  “有什么理不理、合不合的?你在栖凤楼里是包下我,今天这样也是包下我。”当然她不会承认,在想要跟他独处这一点上包含了她一点点的私心。

  “你不是不赴晚上的约?”

  “我不赴任何男人晚上的约,可我赴你的约。”

  他没有要约她,至少在栖凤楼之外,段殷亭很是无言,只是他想要佯装无视的沉默,很快就被她的怒目含怨所击溃。

  “还是说,你跟我走在一起,要是被哪个熟人将我认出来,你会感到很丢脸?”

  “我从不觉得跟你走在一起会很丢脸。”那光景光是想像一下,他甚至感觉到幸福,浮现可怕到连想像都不敢想像的甜蜜,又岂会感觉丢脸,“我只是怕会毁你清誉。”

  “我的清誉一文不值,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顶多就是往一桶墨里再倒些水,搅和搅和,不会干净到哪里去。”最好搅着搅着,他也能跟她一样黑,喔呵呵呵。

  “不要这么说自己。”段殷亭不悦地制止她,原先平和好看的眉,险些因眉心的皱褶缠打成死结。

  “好,我不说,你只须告诉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直到今夜子时。”

  “我可以说不吗?”他从未与女子独处过,更何况对象还是她。

  他不懂男女在一块自然而然就能脱口而出的情话,他会紧张、会出错也定会惹恼她,与其事后懊悔苦恼,还不如让一切停留在最初,这样他还能表现得自然随和,不必想着以后如何对她小心翼翼。

  “可以呀。”雪白贝齿在上扬咧开的姣美唇形间显露无遗,惜蝶手指外头人声吵闹的街道,愉快地接续道:“然后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直接走到街上,而我立即就会飞奔出去,死死抱住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指责你负心负情。”

  “这……”

  “这个和那个,你选一个。”“这个”是指街上那一出,“那个”是指现下马上在她面前点头答应。

  一和二,选吧!抱歉,她可没有为他准备三。

  ◎       ◎       ◎

  所谓的窝囊和优柔寡断,指的估计就是他吧,可他一向很有主见,除了面对她。

  “惜……”他瞄着那只紧握住他,柔若无骨的小手,开了口却不知该唤她什么。

  “惜儿,喊我惜儿。”她眨着眼提供说辞。

  段殷亭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俊脸都先是很习惯地红上一红,然后才接着木木讷讷地重整语调,“惜儿,请你放手。”

  “你嘴上喊着人家姑娘的闺名,却还要硬加上一个请,很怪的你知不知道?”

  “我以为惜蝶是你的闺名。”而“惜儿”更为直接,越过重重屏障,将前头那一大堆世俗礼节抛得老远。

  手上力道突然加重,他看见她抬头瞪了瞪他,她以眼神暗示不要再听见那个名字。

  “我没被卖进栖凤楼之前,我娘就喊我惜儿,‘惜蝶’两字是进了楼子嬷嬷才给取的。”只是不记得到底娘喊的是西、夕,还是溪就是了。

  “你娘?”还是头一回听她提起家人,他的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

  “我娘是天底下第一号大蠢蛋,不知哪一号混球欺骗玩弄完她后,留下一大堆惊天撼地、情深款款的山盟海誓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她发现怀上我的时候非但没伤心难过,还坚持生下我,拖着病弱的身躯天天织布,以绵薄之力生养我。”

  “听起来你娘是个非常好的娘亲。”那声蠢蛋听起来倒显得她没心没肺。

  “是啊,她好得不得了,好到自己都病重下不了床,还强撑着一脸死灰青白,跟牙婆说绝不要将我卖掉。”

  “那为何……”为何还会有今日的惜蝶?他没问,有些话问出口太伤人,只需只言片语别人就心里有数。

  “是我去求牙婆将自己给卖掉的。”她这么说着,语气又淡又轻,就像此刻头顶上飘过的那片云,不带任何重量。

  “你?为什么?”

  “你等一等。”

  走得有点累了,先前还跟那几个女人吵了几句,喉咙也干,她干脆把他拉进途经的酒楼,第一楼,打算边吃边喝再继续接着说。

  “我娘的病其实真的不严重,只要有钱看大夫抓药,就能治好。”

  “所以为了你娘,你把自己给卖了?”这样感天动地的母女之情,不夸她一声孝女实在不行。

  只不过接下来她的话,却让他被刚喝下的那口茶给呛到。

  “你太抬举我了。”先跟他说一声谢谢啊,“我跑去找牙婆的时候,问的是要是拿到钱让娘治好病,以后我能不能像隔壁家的小红一样可以买到很多很多的糖葫芦。

  结果牙婆告诉我,要是卖得好,不只糖葫芦,鱼虾肉蟹、绫罗绸缎、绝世珍馐,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渴望的、这辈子都想像不到的,什么都能得到手,既然救一条人命之余,还能为我自己换来丰衣足食,何乐而不为呢?”她说着自己的事,却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日你被卖进的不是栖凤楼,而是比栖凤楼还要糟糕数百倍的地方,你该怎么办?”温厚的嗓音,语调却比平日凝重,甚至还带着几分责备她当年的轻率。

  “你没有挨过穷,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我眼里,没有比那时更糟的了。”

  她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就算有乞儿跪在她面前,求她赏两口饭吃,她会选择将他一脚踹开,顺便转身寻一勺馊水来给他兜头淋下来个落井下石;可她无法假装看不见娘时常将小鸡啄米般份量的食物留给她,骗她自己已经吃饱,暗地里却偷偷背着她啃食难以下咽的树根。

  那是她的娘,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当一个足以逆转两人命运的机会出现在面前,她选择与娘背道而驰,她更现实、更理智,不去死守唱和感人肺腑的亲情,而是伸手迈步去捕捉让双方都能得救的机会,然后她做到了,她至今还活得很好。

  “你那时几岁?”

  “八岁。”

  八岁的她就已懂得生存的艰苦,八岁的他又在做些什么?估计是在吵闹着不要书本,不要跟大哥、二哥一块窝在书房,听夫子沉闷说书,想要玩具,想要跟府外的孩童一般笑闹着奔跑吧,跟她相比起来,八岁的他没有过得不好,他从出生到现在,与她是有着云泥之别的锦衣玉食。

  “你娘……她现在还在吗?”

  “在,当然在了,无病一身轻,前些年她还被某方富商看中,被纳为妾,对方家中妻妾和睦,她没遭到任何刁难,几年前还帮富商添了几个小胖丁。”有父有母、衣食无忧,一家子和乐融融,这样的光景她看过,一眼就足够了,然后连个招呼都没打便转身离开。

  “你没想过要去找你娘,投靠她?”

  “换作你是我娘,有个当花魁的女儿跑去找你认亲,想要投靠你,你会感动得边落泪边张开双臂迎接她,询问她这些年过得苦不苦,安慰着她吗?”别说笑了,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当那种蠢人,那样她会是累赘、是耻辱,她才不要那么犯贱,明知道结果还等着遭人嫌弃。

  “我不是你娘,可我会站在我的角度,为你感到心疼。”他突然发现,原来那故作坚强的没心没肺底下,她只是用着最笨拙的方法,宁愿为难自己,也绝不要对方因她而困扰,甚至丢失该拥有的一切。

  “你……”她不需要这种心疼,而且还是个男人给的,她不需要,她理应不齿全天下的男人,因为他们同样肤浅,有些还是道道地地的衣冠禽兽,可她却反而在笑,笑得真诚愉悦,毫无掩饰。

  “你这是在告白吗?”

  “我只是觉得你该学着对自己好一些。”

  “我对自己很好呀,没特意虐待自己,也让自己吃好穿暖。”敢说不敢当,孬种!

  “不是那种显而易见、随手可得的好。”全天下最不懂得对自己好的人就属她了。

  “那是哪种好?你告诉我呀。”她支着玉颐,右手忙着挟来美食,一会挟到他碗中,一会塞进自个儿嘴里,边听边尝与平日相比特别鲜美的好滋味。

  “那是……”真要说明白,估计他也理不出头绪吧?

  就在这时,一道故作熟稔的朗快嗓音,不偏不倚地介入两人之间,“三公子?我就说,这不是段三公子嘛!”

  “你是……”段殷亭不得不抬头与对方对视,毕竟对方指名时声音太过响亮,让一些客人陆续朝这边投以好奇的视线。

  “你谁啊?”他总是太顾及别人感受,她则帮他干脆俐落地说出口。

  兴许是对方把注意力集中在段殷亭身上,一时忽略惜蝶的存在,只顺着她那句回了话,“段兄,是我啊!青羽城粮商黄富贵之子,黄念仁,段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上个月我们才在我爹的寿宴上相聚过。”他用的是相聚不是相遇,想要套关系的意味很浓厚。

  惜蝶以眼尾偷觑,这名名叫黄念仁的男子长相平平,头戴玉冠,穿一身炫耀意味很重的华服,手里还故作潇洒地摇着一把提字折扇,在这种暮秋时分给自己扇风。

  你认识他?本想小声询问,但段殷亭基于礼数早已起身朝黄念仁作揖,她只能抓过他一只手在他掌心以指书写。

  “原来是黄公子,失敬失敬,许久不见,黄公子越发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害在下险些认不出来,有子如此,真替黄老爷感到可喜可贺。”

  睁眼说瞎话,看他的模样,在黄老爷的寿宴后早就把人家儿子的长相和名字给忘得一干二净,这男人只有在面对家族利益时才会伶牙俐齿,不管是何方神圣都先赞再贬,贬起来的时候又拐弯抹角,听得人心里隐隐冒火,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偏偏面对她的事却呆然笨拙,教她好笑又好气。

  “哪里哪里,段兄实在太客气了,你我两家这么熟,你喊我一声黄兄便是。”

  “黄兄所言甚是。”

  “话说回来,我正打算上万珠坊跟大公子商讨一笔买卖,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段兄,还真巧啊,碰巧不如撞巧,不如我先跟段兄谈谈?”

  段殷亭一脸为难,“这……黄兄也该知道,段家的生意全是由我大哥作主,在下只是千珍阁一名小小的珠宝绘师,这买卖之事就算与在下商讨,在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不不,那笔买卖是跟千珍阁有关系的,段兄先听听,说不定我们一拍即合,到时就不必太劳烦大公子了,你说是不是?”

  “黄兄所言甚是。”

  这个黄念仁显然认定段殷亭温煦敦厚的外表下只是个经商能力为零的草包,才想先从他身上下手,杀他个大出血的价格,等冲到段家大公子面前时,自己就能满载而归。

  天下奸商一般黑,惜蝶不用担心段殷亭会吃亏,他只是不争,并不代表他样样都比他大哥略逊一筹。

  黄念仁不请自来,自个儿在段殷亭身边的位子落坐,又自个儿斟了一杯好茶,正准备咕噜噜一饮而尽时,这才瞧见段殷亭身旁另一人的存在。

  “这……段兄,敢问这位姑娘是?”仿佛瞧见一袋香大米的老鼠,黄念仁的目光闪烁得相当激烈。

  “她名唤惜儿。”没有了,段殷亭不知该如何陈述自己跟她的关系,也幸而黄念仁的注意力并没放在那上头。

  “哪个西?”

  问这么清楚干嘛?段殷亭心里不悦地回话。

  “溪水的溪。”他没有回答,说话的人是惜蝶。

  “原来是溪儿姑娘,方才与段兄所言甚欢,一时未能察觉姑娘所在,失敬失敬。”

  “黄公子有礼了。”她对黄念仁先顾着发财再思美人的现实无感,只是她还真想脚边能有条溪,能一脚踹他下去,好清洗清洗他的满眼污秽。

  “只是……”黄念仁突然眯起眼,“可有人曾说,姑娘与栖凤楼东楼的花魁惜蝶姑娘长得十分相像?半年前,在下曾在陈老爷开设的宴席上有幸一睹惜蝶姑娘的绝代风采,直到现在,在下仍对她的倾城艳容无法忘怀。”所以初见她时,就忍不住多瞧几眼,最好能瞧到她对他英俊挺拔、玉树临风的风姿神魂颠倒。

  “很多人这么说。”惜蝶脸上笑得腼腆,内心却没停止过低咒狠骂。

  听见这种人对她如何念念不忘,她非但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觉得内心冒起疙瘩,变得坑坑洼洼。

  这时,一旁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的客人故意用会被他们听到的声调,窃窃私语着。

  “三公子?是段家那位段三公子吗?”

  “可不是他嘛,前阵子是段家大公子夜夜上栖凤楼花天酒地,最近又轮到段家三公子,看他今日身边还带着个跟那花魁一样长着狐媚嘴脸的货色,敢情他是真的对个花娘动了情?造孽唷!段老爷居然会有这样的儿子。”

  “唉,说起这花魁惜蝶,就必须得说说三年前那一段往事。”

  “往事?什么往事?说来听听。”

  “话说三年前,那个狐狸精就已经费尽心机……”

  “第一楼引以为傲的菜肴味道也不过尔尔,公子,惜儿不吃了,公子不是说今日要带惜儿去看杂耍班表演的吗?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没有愤怒摔碗,也没有用木筷狠狠拍打桌面,惜蝶只是用很尖很高的嗓音数落第一楼的菜色味道平平,一边将身子软软偎向段殷亭,一边又嗲又娇地对他撒娇,同时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目,也成功阻断了那些说三道四的长舌。

  “好。”他知道她只是说着玩,虽然他有心想要探究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现下摆脱黄念仁的纠缠才是最上策。

  段殷亭几乎是被惜蝶拉扯着离开的,她一直紧贴着他,包裹在衣裳下真材实料的酥胸还时不时磨蹭着他的臂,他不是不能推开她,只是没能像往常一样好好教训她男女授受不亲为何,只因他贪恋着她的体温、她浑身散发的醉人淡香。

  他们离去得好急,几乎同时有两人弹跳起来,呼唤远走的两人,恨不得追出去。

  一人是黄念仁,“段兄、溪儿姑娘,溪儿姑娘你等等啊!”

  另一人则是第一楼的掌柜,“三公子、三公子,您回来!我马上命人把第一楼最贵、最好吃的菜全给你们端上来让你们尝尝,鲍参翅肚、鱼虾蟹蚌,只要你们能喊出名字的菜肴,我统统让厨子以最精湛的厨艺料理出来,您回来、回来呀!”把他第一楼的招牌美誉还回来呀,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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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30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又是公子与青楼女子的故事,不知好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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