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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她靠捡暗卫暴富了》(北朝暗卫之春密卷三)作者:蔡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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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4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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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3-10-8 16:51 编辑



【书  名】她靠捡暗卫暴富了
【系  列】北朝暗卫之春 密卷三
【作  者】蔡小雀
【出版日期】2023年05月12日
【内容简介】
  
百谷村有个姑娘叫元岁,
她爹娘被生活搓磨得早早撒手人寰,任由阿岁和妹妹自己找生路,
虽然还有一对年老体衰的爷奶勉强护着,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
面对一家弱小,阿岁坚决不认命,撸起袖子挣钱养家去!
小小年纪就懂得养鸡养兔子卖钱、大了以后就淘山货圈鱼塘做买卖,
在发家致富的路上,一步一脚印地越走越顺。
一晃年龄大了,惦记阿岁婚事的人也多了。
其中就属极品伯父伯母渣又贪,还有堂哥心地毒,
打着照顾姊妹俩的旗号,实则要把她送人做小妾。
阿岁气笑了,敢算计她的婚事,这绝对不能忍!
哼!嫁什么人哪?招赘才是王道啊!
阿岁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一旁的美郎君转了转,眼里满是炽热……
美郎君名唤玄子,是她意外在鸡窝里捡到的,虽然他来历不明,
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看着冷傲孤高难亲近,可实际上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在玄子出现前,阿岁立志要成为北燕第一女首富;
在捡到玄子后,她的人生目标多了一个:拐玄子哥当赘婿!
从此传宗接代、发家致富,两不相误!
──玄子哥你当真不嫁我吗?
我很能干的,我养的鸡和兔子是全村最胖最壮的,跟着我有肉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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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4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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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身为北燕暗影统领的玄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这个地步……

  「咕咕咕……」

  无数小爪子从他高大清瘦矫健的身子上踩踏过去,还带着某种谷物和……不可言说的可怕气味,惹得向来深沉寡言冷静的玄子难掩烦厌地想挥舞、甩脱开在自己身上蹦躂得欢的不明生物,却悚然惊觉自己竟连动弹一指之力也无……

  「咕咕咕……咯咯咯……」

  他强自抑下剧烈翻腾上涌的血气,还有四肢百骸那陌生骇人的麻木感,努力思索自己究竟是如何会沦落至此?

  丹田积蓄的内力依然浩瀚磅礴如大海,可就是离奇地施展不出半点劲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改以抱元守一,气走筋脉……可,终究无济于事。

  玄子浓密如剑锋的眉毛微微地蹙起,竭力不去理会又一双踩过自己脸上的小爪子,尽管那小东西还在他颧骨上摔了一跤,毛茸茸的触感撩过的瞬间犹伴随着一声明显惊吓过后饱含抗议不爽的叽叽──刹那间,他终于知道在脸上身上乱踩乱踏的是什么阿物儿了?!

  ──小鸡崽!鸡窝!他竟是在鸡窝里!

  「你是谁啊?你你你──怎么会在鸡窝里面?」一个爽朗清脆的女声原是哼着曲儿由远至近而来,却在见到他的霎时愕然大呼。

  玄子嘴角微微抽了一抽,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百谷村今年的麦子长得好,虽然还未收割,但见金黄色的大片麦浪沉甸甸下垂,足可证明穗子饱满谷粒喜人定是个大丰收!

  大树底下的老人们抽着旱烟杆,喝着自家煎炒的麦子茶,满脸笑容口沫横飞地讨论着自己是赶上好年头了,咱们北燕这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等收成之后,交了税,家家户户肯定还能攒上个百来石的麦子。

  麦子好啊,脱了谷粒之后用老驴拉磨,磨出一堆堆雪白透黄的麦子粉,既能揉作馒头、餺?、胡饼、馄饨等等面食,还能供作交易,换回其他的吃食用物……麦子果真真是好东西呀!

  然而也不是每家都拥有放眼望去像是无边无际的麦田,对位于百谷村后山小河畔的元家来说,眼下唯一能栽种的,也就只剩下这三间石头屋周围圈起来的前庭后院,连半亩都不到的地儿。

  话说元家阿爷当年是逃荒来的,身无分文,后来还是靠着美色……咳,年轻力壮容貌过人,娶了百谷村世代为居的陈家小娘子后,夫妻俩面向黄土背朝天,胼手胝足积累之下,这才得以拚来了一片安身立命之处。

  那是元家家产的全盛时期啊,从小小的一间石头屋,到三间石头屋,五亩上好的田地,每到收成,地窖里堆满满都是麦谷粟米。

  待传至元家老大和元家老二后,原本兄弟俩同心协力,还能再多挣出一份身家来,可万万没想到元家老大打从娶了隔壁村的村长女儿后,就像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去了。

  此后元家老大除了逢年过节,再不曾回转老家,平时更是连颗麦粒也没捎回来给两老。

  后来元家老大更是在强势岳家的介入下,硬生生分家分走了四亩田地,卖了以供作元老大的儿子上学堂用,只留下一亩最穷瘦的旱田和这三间他嫌破烂的老石屋。

  元家阿爷阿奶哭干了眼泪也留不住这个变得自私自利的大儿子,幸亏元老二是个憨厚孝顺的,当牛做马熬灯油儿似的,侍弄田地奉养双亲娶妻生子皆不耽误。

  可这沉默老实的汉子终究不是铁打的,几年前在大热天底下的田地里,倒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过,柔弱恭顺的元老二媳妇儿打击过甚,也跟着夫君去了。

  元家阿爷阿奶这下是连眼泪都流乾,哭也哭不出了,唯一仅剩的那亩旱田当初为了筹措二儿子媳妇儿的丧事也没了,只能打点起精神硬撑着老骨头,还是靠着这屋前屋后仅剩的地儿,种豆种菜,粗茶淡饭薄粥地一口一口把一双小孙女养大了。

  让元家二老深感欣慰的是,果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双小孙女自幼就懂得帮忙家计农活。

  尤其是大孙女元岁,当时才十岁大,迈着两只小短腿天天往山里钻,不是抱回一窝子山鸡的蛋,就是摘野果、挖笋子、掏蚕蛹、捉小鱼小虾回家加菜。

  等再大了些,就换去祸害……呃,是设陷阱逮野鸡野兔,落入坑里受伤厉害的就卖给镇上野味铺子,一只可能换回十几文五铢钱呢!

  如果是安好无恙的野鸡野兔那可更好了,野鸡都能被她当家鸡养,蛋生得一窝又一窝,存存一篮子就能换些盐、酱、针线什么的,至于野兔子生得勤,一个月下几只崽子,顾得圆圆胖胖大了以后,继续往镇上卖钱去。

  ……惹得小孙女元年每每见自家姊姊拎走一只胖兔去卖,就得跟着嚎啕大哭一回。

  「姊姊……兔兔……哇……」

  「阿年乖,姊姊把兔子带去给好人家养活,回来带糖块儿给你吃啊!」

  「糖块儿……」小阿年吞口水,泪汪汪地吸着鼻涕,顿时陷入天人交战,「兔兔……」

  往往小阿年短短手指头还没比划数算好要选糖块儿还是兔兔,元岁早就飞也似地跑远了。

  等小阿年小屁股墩坐在门槛上等呀等、等呀等地等回了姊姊,眼巴巴地换来的常常不是当初说好的糖块儿,而是元岁摘回来的一把朱槿花蕊芯子。

  「阿年啊,糖块儿不好,糖块儿坏牙呢。」元岁笑嘻嘻地把花蕊芯子往妹妹嘴里塞,「这个花芯子可比那个又香又甜多了,你尝尝?姊姊挑了好大一把,土伯家的阿牛跟了我一路跟我要,我都没给,姊姊就是全部要带回家留给阿年吃的哦!」

  「姊姊好……」小阿年满嘴清甜的朱槿花蜜香,破涕为笑。

  「那阿年下次再帮忙养兔兔好不好?」

  「好……」

  元家二老见这一幕,总是好气又好笑,又忍不住眼眶发红。

  自家大孙女儿见人就笑,逢人就招呼,村里间个个夸赞这娃乖巧又能干,肚子里的帐还一本本儿算得明白;按两老私心想,这百谷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可没比他们家阿岁更了不起的小娘子了。

  「她阿爷,咱们两个老不死的有这两个好孙孙,这辈子值了。」元阿奶抹着眼角泪花,笑了。

  「是啊,咱俩得顾着身子骨,将来睁大眼替咱们小阿岁和小阿年找个疼人的好夫婿!」元阿爷晒得黝黑却英气犹存的老脸满溢慈爱和认真之色。

  就这么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一转眼,元家小阿岁十六岁,小阿年也满六岁了……

  自元岁及笄以来,村子里打探她亲事的人可多了,可每每听到元岁眉眼弯弯地笑说──

  「我忙着种菜喂鸡挣钱养家都来不及了,哪有空嫁人哪?大婶子您真爱说笑哈哈哈哈。」元岁小麦色的脸蛋咧着嘴儿笑,精神奕奕的大眼睛彷佛盛满朝起的太阳,亮灿灿得叫人不自觉心生暖意。

  在她眼里,满山野菜野果野鸡野兔,还有满园子饱满肥硕的胡瓜和茄子,地里嫩生生的大白菜和才初初冒出头的大萝卜,以及青翠翠一茬又一茬的韭菜蒜苗蒜薹时,这些,才是元岁心目中的小情郎哪……

  ──至于丈夫什么的,能换东西吃吗?

  况且元岁才不傻,村子里大婶大娘谁家儿郎,不都是为了把她娶回去帮忙种田挣钱养家育儿服侍公婆……就跟市集里被看中买回去的那头牛一样,是拉回去干活儿的。

  她呀,可聪明了。

  再说了,自从她那天在鸡窝里捡到了那个生得比花还好看,比柳树还修长──可惜面瘫了点──的大男人后,养了几天以后的元岁眼放狼光、摩拳擦掌地发现……

  嫁什么人哪?招赘才是王道啊!

  「玄子哥,你吃蒜薹吗?」这天,她讨好地抱了一盆子绿油油的蒜薹到高大颀长的玄子面前,边撕边乐呵呵道,「蒜薹炒腊肉可好吃了,咸香辛辣,嚼着嚼着满嘴油,一口就能配好大一碗饭呢……」

  拿过年才舍得开吃的腊肉来引诱玄子哥,她也算是下重本了。

  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玄子面无表情,斜飞英挺的浓眉微微蹙起,「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继昨天的写春联好给她攒着大年节前夕卖,前天发现他手上准头足,所以请他帮忙掷石子打蜂窝下来掏蜜卖,大前天见他识得药草便硬是背着拖着他上山采药卖……

  玄子这辈子还没有这么憋促闷气过。

  偏偏他如今腿脚不便,又是在这距离京城整整一两个月以上路程的偏僻村落里,连捎信回暗卫部的分驻点都无法。

  面对「收留养活」自己的恩人笑咪咪的种种「合理要求」,他就是有天大的抑郁之气也得通通仰首吞下。

  元岁笑容一顿,手上撕着长长蒜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神心虚地飘了飘,「咳,那个,玄子哥我跟你说啊,你说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

  「五天。」所以还,不、够、久。

  「才五天吗?玄子哥你记性真好。」她呵呵,「我就想问问,你对我们这个小地方还满意吗?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只管说,我阿岁别的没有,让你吃饱穿暖炕头烧得足足的这点子本事还是有的!」

  玄子清冷凛冽锐利如寒星的眸子盯着她,后颈汗毛微微发凉。「有话,直说。」

  「我就想问你嫁人……呃,不是,是有人家没有呀?」她眉开眼笑,果然够直了。

  玄子揉了揉眉心,若非虎落平阳……

  「你指的是,我有妻室否?」他纠正道。

  「欸,对对对,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没有。」

  她眼睛亮了起来,「那你嫁进我家来吧!」

  「元大娘子──」他浑身寒意大盛,杀气四溢。

  元岁直觉一抖,摸了摸身上没来由冒出的阵阵疙瘩,四下张望……咦?起风啦?晾在外头的衣服会不会被吹走……不对,现在可不是关心衣服的时候,她在忙终身大事呢!

  玄子见她仍是一脸懵懵懂懂,瞅着自己傻乐的模样,破天荒升起了一丝无力感。

  他还是尽快想法子驱除盘踞在腿脚之中那不断压制自己精气体力的绵蛊,恢复功力后立时赶回京城覆命方为正经。

  他自奉命潜伏赤勒半年,一举击杀赤勒王,致使赤勒陷入二王与三王争权动乱内战中,分布在北燕天应关外虎视眈眈的大军更是人人自危、群龙无首……

  据他上回收到的消息,北燕天应关守将谭襄已趁机开城门追击而出,让军心涣散的赤勒军全线大溃于呼伦沙漠上,残兵败将逃回赤勒的十者仅存一二。

  原本以他的身手趁隙回北燕是轻而易举,却没想到……

  「玄子哥你身上还痛吗?怎么眉头皱得这么紧?还是你饿啦?」元岁黑白分明干净澄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有稚气未消的憨甜,又有慧黠殷勤的热诚,让身经百战阅尽世情的玄子一时间无言以对,直到她最后一句──「那玄子哥你吃蒜薹吗?」

  「噗咳咳咳咳。」他急急别过头。

  ……罢了。

  另外一头,元家阿爷弯着腰一一拔除了蔬菜间的杂草,抹了把汗湿的额头,忍不住又偷偷瞄向石头屋。

  大孙女长大了,太有本事太有打算也令人伤神呀。

  对单纯朴实热情的村里庄稼人来说,遇见流落此地的陌生来客,好礼殷切招待人家住几晚、吃喝几顿也算是常事。

  毕竟人生在世,难保谁人没有个落难的时候?所以多结善缘是没错的,可……可大孙女儿拿着看胖兔们的炽热眼神盯着这年轻的美郎君……

  元家阿爷总觉得心底直发毛。

  「那个……」

  元家阿奶摘了十几条鲜紫色的肥茄子进藤篮里,疑惑地回头,「咋啦?」

  「咱们家阿岁,会不会当真看上那位美郎君了?」元家阿爷有些忧心忡忡的问道。

  元家阿奶想到那个虽半瘫卧在床,容貌惊人地俊美,神色清冷却温和守礼的青年,老脸都忍不住有些发红,不禁含笑赞叹道:「那位郎君生得这般好模样,跟咱们这儿乡下粗糙汉子相比,一个若说是杆青翠翠的竹子,另一个就是根矮矬胖的大葱……别说阿岁了,这几天咱百谷村千方百计来串门走巷、偷看偷瞄的小娘子还少吗?」

  元家阿爷更烦恼了,「那玄子郎君气质非同常人,哪里是乡里人高攀得了的?只等他养好病,恐怕咱们想留也留不住啊。」

  如果阿岁真把一颗心系在人家身上,到得那时,可有得伤心了!

  虽然在元家阿奶心里,自个儿的孙女儿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可也不能睁眼说瞎话的说这两人可堪匹配……唉,谁叫元家一门世代泥腿子,让孙女儿也没个好出身呢?

  正感伤着,元家阿奶忽然心念一动──

  「她阿爷,」元家阿奶饱受风霜却温柔的眉眼有一刹的兴奋与忐忑,吞着口水搓了搓手嚅嗫地开口,「我前儿听说、听说……」

  「听说啥子?」

  「大儿家的大郎前儿被乡品考核举荐为下中品,得以在百峻县任职县主簿了。」元家阿奶强捺喜悦,偷偷地觑着老伴儿的神色,却也不自禁有些心虚。

  果不其然,元家阿爷先是一怔,接着是大喜……可下一刻又复冷硬了起来,「哦?那又如何?」

  北朝如今革除汉时察举制的弊端,免教提拔良才选能的途径被门阀世家垄断,故改采九品中正制为国家拔擢人才。

  九品中正制者,即由各州郡分别公推大「中正」,中正必须是二品现任中央官。由中正以簿世(谱牒家世)、行状(才干、道德)、乡品(中正监定)为标准查访评定州郡人士,把人才分成九品: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各地大小中正,就其所知,分别品第,并加评语。给乡品前先列某一层次,即所谓「辈目」,由小中正(郡)列入记录,襄助大中正(州)核定后,最后转呈司徒,作为吏部授官依据,分别黜陟。

  此中正制,评议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每隔三年清理调整一次,有所上下,言行有修者则升之,如由五升四,道义有亏者则下之,如自五退六。

  元大郎能当上一县主簿,撇开家世不论,可见其才能是受了上级青睐肯定的。

  若换做以前,元家阿爷听见这样的天大好消息,定然喜极而泣地向历代祖先烧香磕头祝告一番,欣喜着元家祖坟冒青烟,有了不得的好子孙来光耀门楣。

  可历经老大家这数年的自私自利、不闻不问,元家阿爷从心痛已到心寒,对于这对长子及长孙已是看淡了。

  元家阿奶老眼潮湿,不禁哽咽,「老头子,再怎么说,那也是咱们的亲儿孙,难道你当真一辈子都不认了吗?」

  做娘的,怎可能真正割舍得了自己血浓于水的骨肉?

  元家阿奶心底深处总是暗暗期盼着,或许哪天还能一家子团聚,亲亲热热地共享天伦之乐。

  「认个屁!」元家阿爷苍老黝黑的脸庞十分难看,罕见地严峻警告道:「老婆子,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个不肖子在我心里早没了,他们一家子是好是歹和咱们元家再没有半点干系,你也别想着去攀他们的风光,难道当年还被这畜生糟蹋得不够吗?」

  「我也气,我也恨哪,可、可那终究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元家阿奶心如刀割,老泪涟涟,「孩子他爹……」

  「老子唯一承认的儿子已经死了,我不是谁的爹,我只是一双小孙女儿的阿爷!」元家阿爷激动得眼眶发红,斑白的胡须翻飞。

  元家阿奶噤声不敢再言,可胸口仍旧满溢悲伤沮丧及委屈,让岁月苦难刻划过的脸庞在短短辰光间像是又黯淡衰老了几分。

  元家阿爷终究还是舍不得老妻伤心,语气软化了下来,「安娘,现在阿岁和阿年只剩下咱俩可依靠了,旁的人咱们是顾不上、也不指望,你心底得明白些。」

  「我又何尝不是为了这小孙女儿俩着想?」元家阿奶见丈夫态度缓和,她心下也好过了点,噙着泪道,「大郎是她俩的亲堂兄,大郎好了,往后村里谁人不高看她们姊妹一眼?所以我才希望两家重修旧好……」

  元家阿爷眸底掠过一抹讽刺和隐隐的悲哀,「你想多了。」

  「大儿是不好,可大郎不一样啊,他自幼饱读圣贤书,现在又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主簿老爷,定不会同他那个不省心的阿父一样胡涂。」元家阿奶说着说着,又复欢喜欣慰了起来,「我听说他一直惦念记挂着咱们俩老和这两个亲堂妹,还说等他在百峻县立足稳定了后,要把咱们一起接到任上团圆──」

  「他来找过你了?」元家阿爷豁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自家老婆子。

  元家阿奶脸色变了,眼圈儿发红,「哪能啊?你都发话了不许他们一家再踏进家门口一步,我又到哪儿去见我的大孙儿哪?」

  「那这些没根据的闲话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元家阿奶被逼问得窘迫难堪起来,泪水滚落,「我弟妹也是满腔热心为咱们好……」

  「你那弟妹祸害得老陈家不够,现在还管到我老元家来了!」

  「她阿爷──」

  「别说了!」元家阿爷老脸沉了下来,「我也不管你弟妹是好心还是假意,总之老大一家和咱们不是一路人,谁来说都没用。」

  这些年来,元家阿爷是看透了这些「亲戚」的嘴脸和心肠了。

  如果老元家不是阿岁懂事又争气,一家老小早死绝,哪里还留着一口残气等着他们来大发慈悲地假「热心」?

  元家阿奶满眼不忿和悲意,神情渐渐凄然落寞起来,最后也只能心灰意冷地喃喃,「知道了,不说了,我不说就是。」

  老夫妻俩继续在菜园子忙着,全然不知两人这番对话全教内功精湛耳力惊人的玄子听了去。

  他幽深的目光低垂,落在面前撕完了蒜薹还闲不下来的元岁,又不知打哪儿抱来了一盆儿晒乾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荞麦,一块洗得褪色却干净十分的粗葛布缝了个荞麦枕,大功告成后笑咪咪地拍了拍。

  「玄子哥你试试这个,枕起来可舒服啦!」

  他沉默地略直起身,由得她忙碌小蜜蜂似地替自己枕垫,看着她收拾着换下的旧枕,由头至尾眉眼弯弯朝气蓬勃的模样,再对比方才无意间听闻到的老元家秘辛……心念微动,脱口道:「你,日后还是多个心眼吧。」

  「欸?」她眨眨眼。

  玄子对上她圆滚滚乌黑灿灿的眼儿,干净得像青翠如茵草地上初阳下新生的第一颗露珠,教已看尽世间污浊腌臢的自己忽然有一刹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这一点都不与玄子相干。

  这世上兄弟阋墙、父子成仇、亲人相戮的事还会少吗?

  大到为争夺疆土继承权,小到争抢多一口稀粥馒头,从来比的不是谁有理,而是谁的拳头大,心够狠。

  「日后,还是自立女户为好。」他淡淡地道。

  ……便是轻描淡写提醒,也已觉自己多事了。

  「为什么?」元岁一脸疑惑。

  「你倘若没有嫁人生子的打算,自立女户,也能多一成自保的手段。」他微微皱了皱剑眉,颇不喜也不习惯自己解释这么多。

  「可是我还想招赘你耶。」她真诚地望着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还满眼期盼,「玄子哥你当真不考虑一下吗?我很能干的,我养的鸡和兔子是全村最胖最壮的,跟着我有肉吃──」

  玄子又有嘴角抽搐的冲动了,冷峻脸庞寒色更深了三分,目光落在被她遗忘在一旁孤零零的盆子,「你的蒜薹蔫了。」

  「哎呀!蒜薹蔫了软趴趴了就不脆口啦!」元岁大惊,连忙抱起盆子就往外跑,到门边还不忘探回头,「玄子哥,嫁给我真的好处多多,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你再想想,再想想啊!」

  玄子脸又黑了。

  元岁手脚俐落地蒸了一笼白白胖胖的白面馒头,切了小半条腊肉入锅逼炒出滋滋作响的油香来,撒了剁碎的蒜头、茱萸增添辛辣劲儿,最后起锅前放进大把撕成丝状的青色蒜薹,娇红嫩青交映,光闻那味儿都叫人流口水。

  她随手又抓来几条滚胖鲜紫茄子,一片片烫过滚水捞起,舀了一勺豆酱、香油略拌了拌,又是一盆鲜香小菜。

  另一只瓦罐里沸腾翻滚着用余炭熬了整整一晚的浓白大骨汤,那是她昨儿趁猪肉摊膘叔收摊前用一小篮子鸡蛋换回来的几支筒子骨。

  里头的髓极是养人,再扔些白萝卜粗块儿、几枚红枣,熬透了最是美味滋补,连六岁的阿年都能一口气喝上两大碗呢!

  元岁将一家老小的午食备好后,稍事梳理后便换上简洁的男装,替自己扎了个少年的发髻,不忘临出门前抓了个馒头边咬边对着后院扬声一喊──

  「阿爷阿奶,我上山去了!」

  她脚步实则往东边鱼塘村方向走,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足以让她吃完了手上那颗馒头,随意在潺潺的溪边捧了清甜的水喝了两口咂咂嘴,而后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小嘴,笑咪咪地越过插着代表鱼塘村地界的那方大石头,熟门熟路地绕到了鱼塘村的村长家。

  光是看这牢固又气派的五间青石大屋,还有左翼猪圈热闹、右翼鸡舍吵杂的「格局」,就可知鱼塘村村长家底有多厚实了。

  寻常农户家里若是有个十来亩田,养上一两头猪、一窝子鸡崽,每年就能挣得三五两银子,扣除上缴的田地税等等,最少也能剩下二三两银子嚼用,省着点积攒个几年,已可算得上是村里的小富之家。

  鱼塘村村长俞老因处事公正为人正直,深受村民敬重,且儿女又出息,家中田地鱼塘年年丰收,可真真羡煞人也。

  「阿岁来了?」俞老一见到她,立时眉开眼笑,「来得正好,阿爷正从镇上回来,兜里这饱饱的一笔帐要同你好好儿算算哪!」

  元岁眼睛发亮,难掩激动地微微倾身向前,「俞阿爷,如何如何?」

  俞老乐呵呵,「上回你说把鸭子散养在鱼塘边,阿爷还觉得你小人儿不懂庄稼畜禽的把式,心底确实有几分后怕,生恐你好不容易攒钱买下的两亩鱼塘糟蹋了可怎么是好?」

  她笑了笑,这法子还是她养了那么多年山鸡和野兔,无意中得出的心得。

  山鸡和野兔爱吃草和菜蔬果子,排泄的粪便又做了肥,养得草料菜蔬一片茁壮茂盛欣欣向荣……

  俞老还在那儿啧啧称奇,笑叹道:「果然鸭子粪作肥,把今年的鱼养得又大又鲜活,一塘就打了五百多斤的大鱼,尾尾都有七八斤重呢!阿爷往年混糠麸皮糟渣喂鱼只得三百斤便以为十分了不得了,没想到阿岁这好法子养得鸭壮鱼肥,连阿爷也沾了你的福气,赚得盆满钵满罗!」

  「若不是俞阿爷帮阿岁,阿岁空有两亩水塘,也养不了这么多鸭和鱼呀。」她满眼感谢地道。

  「你可是付钱雇了阿爷的,说什么帮呢?」老当益壮的俞老看着这精神奕奕笑容如暖阳的女孩儿,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忽又想起那沉甸甸搁在自己屋里的一匣子铜钱,迫不及待起身去取了来,交到她手上。

  那重得压手的铜钱一入怀,元岁小脸都红了……不是给沉的,是高兴得发晕啦。

  「阿爷算给你听啊,那些鸭子都还不够肥,现在卖了或宰了都不值,所以还是得再放放。你那两亩鱼塘的草鱼、鲤鱼若认真打起来足有七、八百斤,不过那些小的阿爷都给你放回去继续养着,所以这次只秤了那些一尾六、七斤重的,打了五百六十三斤,今年交割给行商的价钱一斤是七文钱,一共是三千九百四十一文钱,缴了两百文的市税,还有三千七百四十一文钱,都在这儿了,你收好。」

  ──三千七百多文钱,足足将近四贯,四两银子呢,发财啦!

  元岁觉得自己嘴巴都乐得合不拢了,傻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恢复镇定,一本正经地低头数着铜钱。

  「是该好好数数,」俞老不以为忤,反而慈祥地对她笑道,「这些往后攒起来都是你和小阿年的嫁妆喔。」

  元岁专心数了三百文出来,而后仔细地用红绳儿串成了沉重扎实的一串,恭恭敬敬地捧上,「俞阿爷,这是您应得的工钱,请一定要收下。」

  「不不不。」俞老吓了一跳,忙摆手拒绝,「你早前不是已经给过阿爷一百文工钱了吗?况且阿爷还得感谢你,让我今年得了这好法子,多挣了上百贯钱呢,论理,阿爷还要付你钱才对。」

  「不说俞阿爷帮我看顾鱼塘和鸭子,是既劳心又劳力,本来就该多补贴您的,就说当初这两亩鱼塘也是您折了价钱卖给我,还帮我到官府立契在我的名下,这更是帮了我天大的忙,阿岁真是感激不尽,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了。」她真挚地道。

  元岁虽未立女户,可拜北燕大君所颁布的其中一条德政,便是举凡北燕女子十五及笄后,名下有权登记三亩以下之田地房产,纵是父兄宗族亲眷亦不得干涉左右及买卖。

  这项德政推行三年,泽被天下,然而在男尊女卑最为严重的穷乡僻壤山坳里,能够蒙受此恩泽的女子毕竟在少数,因为庄稼人重男轻女,女儿是早晚要泼出去的水,嫁妆给多少算多少,哪里还能把娘家的田产带走的?

  就说元岁那连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的「好」大伯一家了,倘若知道她家渐有丁点儿富余,立马就会像苍蝇闻到血味扑上来了。

  幸亏有正直厚道热心的俞阿爷帮她奔走打理,否则她拚死拚活挣再多,恐怕也只是赚给别人挥霍罢了。

  「唉,真是苦了你了。」俞老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将来呀,肯定有大福气等着你的。」

  「我现在也觉得我很有福气啊。」元岁笑眯了眼,满足得就像在暖洋洋太阳底下慵懒舒服打滚儿的小猫崽,「遇到的都是像阿爷这样的贵人呢!」

  俞老被逗笑了,忍不住咧嘴,「哎哟,阿爷就懊恼家里的儿子生得太早了,孙子又生得太晚了,竟没一个有好福分娶我们阿岁啊!」

  「是啊,真可惜,也不留一个给我娶。」她也很是扼腕。

  「噗──你你你丫头还没死心哪?」俞老又笑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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