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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鸿福娇婢》作者:春野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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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3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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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3-12-3 21:08 编辑



【书  名】鸿福娇婢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春野樱
【出版日期】2021年06月18日
【内容简介】
  
唉,她倒楣,穿成恶霸的苦命小丫鬟,战战兢兢要保命,
唷,他幸运,心上人穿成他的小丫鬟,看他宠她宠到底。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就是她苏有余,
在原主的记忆中,虎澈这位帮派少主十分暴虐,
对被赌鬼父亲抵给他的原主动辄打骂折磨,
这才逼得原主跟他同归于尽,导致她穿成这苦命的丫鬟,
谁知虎大爷他死里逃生,竟没有展开报复,
反倒亲力亲为照料她,容许她去学弹琴,
阻止他二弟的手下对她动手动脚,说要娶她护着她!
而最最惊人的是,他竟然要改造龙蛇杂处的贫民区,
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破坏官商勾结的阴谋……
一个人真的能改头换面到这种程度吗?

【链  接】https://www.txt520.net/thread-132067-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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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20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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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身陷虎口的穿越

  左脸有道划过浓眉,直达左眼下方疤痕的高大男人口喷鲜血,神情惊怒而痛苦地摔在地上,他张开颤抖的两片唇,血犹如汨汨的河流自他口中涌出,骇人至极。

  他奋力地想发出声音却无法,鲜血涨满了他的喉咙,让他好似溺水者般难以呼吸。

  身形瘦弱,面容憔悴又恐慌的少女全身发抖的站在桌旁,看着那生命正一点一滴消逝的男人,呼吸抽颤了几下。

  「你……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受罪了。」少女喃喃说完,拿起桌上的那只杯盏,颤抖着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一闭眼饮尽杯中物。

  不一会儿,她口鼻淌血,神情痛苦、肢体扭曲地倒在地上,瘦弱的身子抽颤十几下后便咽了气。

  苏有余虚弱地躺在床上,她从昏迷中清醒了,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如惊弓之鸟,一脸惶恐。

  「余丫头,妳得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下床呀。」院子里负责虎澈吃食的方嬷嬷满脸忧心地说。

  方嬷嬷待她是好的,但这院子里的主人是虎澈,方嬷嬷再如何待她好,也不见得能保住她的小命,因为她对虎澈下毒了!

  她本想与他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可怎么虎澈没死,她也没死……喔不对,严格来说,她不是真正的苏有余,只是继承这个躯壳和记忆的穿越者,真正的苏有余已经死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好像让自己陷入一个更麻烦的境地里了。

  她不该一时冲动开车去撞申敬文的……她的车是爸爸留下的十八年铝罐车,如何冲撞申敬文的奥迪A7呢?更好笑的是……就在那最后一刻,她还因为后悔而踩了煞车。

  她是为什么踩了煞车?

  因为意识到那是犯罪的行为,还是怕死?

  不,都不是……而是在那最后一刻,她脑海中浮现的竟是申敬文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妳很棒,妳已经很努力了,不要苛责自己」的景象。

  如果申敬文消失在这世上,与世界末日来临何异?

  所以她不想要他出事,可是,她踩了煞车,后面的大卡车却煞不住,追撞上来……她死了,然后就这么莫名奇妙又荒唐地穿越时空,成为服毒自杀的十七岁少女苏有余。

  而苏有余死前毒杀的那个名为虎澈的男人,是开云城霸主虎大军的长子,是个性情暴戾、心狠手辣的男人。

  苏有余的爹叫苏虾,好赌成性,早些年先是卖了妻子,半年前又将苏有余也抵给了虎澈,活生生地将闺女推进火坑、送进炼狱。

  苏有余不是第一个被送进这院里的姑娘,在她之前还有李淑良、朱秀玉,以及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女子……

  开云城地处边陲,却是通往西土商道的重要城郭,自古便繁荣富庶。可也因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管理不便,因此一直以来都有官员贪墨枉法,与奸商或地方恶势力勾结的情事。

  虎澈之父虎大军所创的云虎帮便是这多股恶势力中的其中一支。

  二十几年前,在边陲一场战争中,虎大军为保家园及家产物业,领着一帮兄弟投入战场,助官兵击退来犯的几个部族。虽在这场战役中失去了他亲爱的妻子,却也从此奠定了他云虎帮在开云城不可动摇的地位。

  战后,云虎帮开始发展,与其他帮派竞争,那两年的开云城可说是黑暗又血腥。

  可虎大军凭着开云城守的支持,成功地击溃了敌对势力,并收拢愿意服从的小帮派,他将开云城划分出八个区域,分配资源,进行统合管理。

  这二十年间,开云城中大小帮派虽还是为了利益及地盘而有零星纷争,但在他强悍的统驭下,表面上大体来说一片和平。

  不管朝廷任命谁前来担任开云城城守,所有人都知道虎大军才是开云城真正的头儿。

  这两年,虎大军的身体大不如前,便试着将权力下放给继室庄氏所出的两子——虎泓及虎淳。

  庄氏本是虎大军原配管氏的婢女,管氏为护幼子虎澈,在战乱之时遭敌人杀害,庄氏便扛起照顾小主子的重任。

  两年后,虎大军娶她为继室,她的肚子也极争气地接连为虎大军生下两子,多年后又产下一女。

  虎澈是虎大军深爱的原配所出,也是妻子拚命保下的儿子,再加上他小小年纪也在战乱中受了伤,脸面留疤,虎大军对这个长子深感亏欠,因此十分疼爱维护。

  但或许是宠过了头,虎澈慢慢地长成了横霸跋扈的性子,甚至年纪越是增长,性情越是古怪暴戾,在府里府外都是个惹事生非的能手。

  可虎大军顶多责备几句,从来不曾严惩过他,若是他在外面惹了事,也是他舅舅管珩去善后。

  管珩是管氏的胞弟,甚得胞姊及姊夫照顾,在虎家也已经待了十多年,虎大军分配给虎澈的行当及物业,都是由他经手打理。

  管珩是个好人,待人客气和善,若是见虎澈带进院里的姑娘受了委屈、遭了罪,他虽无法阻止或改变虎澈的各种恶行,却总是在私下塞几锭银子给受罪的姑娘以做精神及肉体上的补偿,原主也收过银锭,但再多的白银都弭平不了她心中的恐惧及怨恨……

  「余丫头?」见她发着愣,两眼茫然失神,方嬷嬷忧心忡忡,「妳多少吃点东西吧!我看着都心疼了……」

  苏有余知道眼前的这个妇人是真心关怀着原主、心疼着原主的。

  在原主来到虎府这半年的时间里,方嬷嬷始终像个母亲般爱护着她,每当她遭到虎澈无缘无故的打骂时,总是方嬷嬷试着替她说情开脱,她受伤时,也是方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替她上药。

  她也饿,她也不是不想吃,但她真的很怕,怕虎澈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相信虎澈已经知道原主下毒的事,依照原主记忆中虎澈的形象,事实上,她对于自己到现在还活着,深深感到不可思议。

  三天了,虎澈居然没杀了她,还让方嬷嬷给她送来吃食?

  他是不是在折磨她?他知道她会因为害怕被下毒而不敢进食,是想活活将她饿死吧?

  老天爷在开她玩笑吗?让她穿越到这么苦命的姑娘身上,分明是不想给她安生日子过呀!

  「她还不吃?」

  此时,房门被推了开门,虎澈低沉的声音传来,苏有余不自觉地打了一下寒颤,惊疑不安地望向男人。

  因为有原主的记忆,她对虎澈一点都不陌生,也因此她不自觉地对虎澈存在着畏惧。

  虎澈挺拔高大,浓眉大眼,鼻粱高挺,唇瓣厚薄恰好,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像极了古装剧里的美形男主角。可在他左额有道明显的刀疤经过眼睛、直到眼下。那是他当年受的伤,能保住眼珠子已是万幸。

  然而有着几乎完美外表的他,却是个性情暴戾,不论他高不高兴、都会无预警地对人拳脚相向的恶人,他,就像头美丽的野兽,疯狂且无情。

  记忆中,有一次原主服侍他上床就寝,只是指甲不小心轻刮了他的小腿,他便一脚将瘦弱的原主踹飞,还让她每晚跪在他床边,时间长达月余。

  从前她爸爸总用「物来顺应,过去不留」八个字勉励她,告诉她人最常犯的错误便是为了过去的事悲伤,又为了未至之事担忧。

  世间种种都其来有自,必有其因。事情来了,好的坏的,都面对它;事情走了,不管好的坏的,都放下它。

  老天总会给人很多的功课,若现在没有智慧去完成它、解决它,那么便先放下它,待机缘一到,慧眼一开,自然能心领神会,迎刃而解。

  她一直把爸爸的话奉为圭臬,但爸爸离开她后,她却有些茫然失措,望向此时正走向自己的虎澈,她在心里问着老天爷:老天爷,这是祢老人家给我的功课跟试炼吗?

  「大爷……」见虎澈进来,端着一碗饭菜的方嬷嬷退开两步,低着头。

  虎澈行至床边,两只深沉而锐利的眼睛直望着苏有余,突然地伸出手。

  苏有余见状,本能地缩起脖子,她以为他要动手打她,可不料,他却是轻轻地捏起了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张瘦巴巴的脸。

  「怎么?妳想饿死自己不成?」他问。

  她的下巴被他捏着,就只能正视着他,虽然害怕,却又不由得注意到他的容貌,他真好看,可是也真可怕。

  老天爷给她的功课就不能换一下吗?为什么她都穿越到古代来了,却还是碰上这种黑帮大爷?

  申敬文也是个黑帮少主,只是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就像是个在大公司上班的菁英,因为他身上没有半点江湖味,所以她受骗上当了。

  「妳这条命是我的,若想死,还得问过我。」他说着,一只手伸向了方嬷嬷。

  方嬷嬷微顿,不解地看着他。

  「饭菜给我。」他说,「她不吃,我就一口一口喂她。」

  此话一出,方嬷嬷跟苏有余都一惊,他要喂她吃饭?天啊,好可怕!

  「大……大爷?」方嬷嬷惊疑不定,战战兢兢地问:「您说的是喂……」

  「大夫给她开了药,有劳妳去给她熬一碗汤药。」虎澈打断她的话,直接做了安排,「我会让她把饭菜吃下的。」

  方嬷嬷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只因为他说要亲自喂苏有余吃饭,也因为他刚才说了「有劳」二字,他什么时候对下人说过有劳呢?

  见她依然杵在一旁,虎澈瞥了她一眼,「还不去?」

  「是!」方嬷嬷猛地回神,赶紧地将饭菜交到他手上,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方嬷嬷一走,苏有余更惶恐了,她不由自主地往床里缩,戒备的看着他。

  他气定神闲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用调羹翻了一下碗里的饭菜,语气沉沉地问:「怕我下毒是吗?」

  苏有余抿紧了嘴唇,全身紧绷,是啊,她怕死了,才刚活了过来,她一点都不想再一次死去。

  「这儿没别的人,咱们谈件事吧!」他睇着她,眼里竟带着笑。

  迎上他的黑眸,苏有余心头猛然一跳。

  明明是一个那么可怕的人,可为什么她竟然觉得此时的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

  申敬文也曾经给她这样的感觉……想到申敬文,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着。

  他像知音般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却夺去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他像春阳般暖了她的心,却又带来让人痛彻心扉的凛冬;他得到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爱,再狠狠地给她重重一击。

  他为她编织一场美梦,都是为了那间位在近四十年住商混合大楼一、二楼的钢琴酒吧兼住家……那是她爸妈的梦想,也是爸妈养育她的地方,同时也是胜宇国际开发势在必得的目标物。

  他犹如骑士般来到她面前,却是意图夺走她一切的恶魔。可她、她爱上了这个恶魔,甚至舍不得让他消失在这世界上。

  想到这,苏有余眼眶红了。

  「为什么露出如此悲伤的眼神?」他注视着她,「怕死?」

  她噙住有着多种复杂情绪的泪,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唇角一勾,「很好,这眼神很好。」

  她不解地皱起秀眉。

  「这眼神表示妳还想活。」他眼底闪过一抹锐芒,「既然妳不想死,我还要活,我就把话搁在这儿……我不会下毒杀妳,妳也不要再毒杀我,行不行?」

  听到他这番话,苏有余惊愕不已地瞪大眼睛。

  虎澈知道她意图毒杀他,却不追究?

  她还记得那天原主毒杀他时,他眼底那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的恨意,可如今他却说得云淡风清,甚至有点……事不关己?

  怎么可能?他在玩什么把戏!

  「妳不信?」见她眼底有着质疑,虎澈挑眉一笑,忽地挖了一大口饭菜往自己嘴巴里塞,然后咀嚼了几口后咽下。

  「如果妳不相信,往后妳的吃食饮水,我都可以先试过。」

  他毫不犹豫地吃了饭菜便足以证明这饭菜是安全的,可他判若两人的变化让苏有余打从心里感到疑虑难安。

  「吃吧!」他浓眉微微一拧,「妳再不吃,我可来硬的了。」

  说着,他挖了一口饭菜到她嘴边。

  方嬷嬷做的饭菜可香了,这么近地嗅闻着,她的五脏庙都在敲锣打鼓吹唢吶了呢!

  她总不能粒米不进、滴水不沾,这样就算不被毒死也会饿死,而她不想死……算了,既然他都证明这碗饭菜是安全的了,她还怕什么?

  不过让他喂是不可能的,苏有余终于开口说话,「我……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行。」虎澈抓起她的手,将碗交到她手里,「吃,我看着妳吃。」

  接过碗,苏有余有点怯怯地吃了一口饭菜,可嚼着嚼着,只觉得好香啊,饥饿让她把所有的犹疑抛到脑后,于是,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还差点噎着。

  虎澈唇角微微一勾,深手摸了摸她的头,「乖。」

  语罢,他起身走了出去。

  她腮帮子里塞着饭菜,两颊鼓鼓的,两眼直直地看着正走出去的虎澈。

  刚才那是……什么?从前只会出拳殴打她的恶人虎澈,刚才摸了她的头,还说她乖?

  天啊!太可怕了!

  「来,把这碗汤药给喝了。」

  方嬷嬷悉心地把汤药吹凉些,小心翼翼地递给苏有余,她接过汤药,浅浅地啜了两口,小脸揪得跟十八折的小笼包似的。

  「方嬷嬷,好苦……」她吐了吐舌头。

  「良药苦口。」方嬷嬷轻叹一声,用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妳乖乖喝药,才能快快痊愈。」

  苏有余微顿,静静地看着方嬷嬷。

  方嬷嬷是伺候虎澈的,那天发生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知道她对虎澈下毒,方嬷嬷是如何看她的呢?会觉得她阴狠毒辣呢?还是觉得她情有可原?

  「方嬷嬷,那天晚上……我是说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她怯怯地问。

  方嬷嬷想起那天的事情还心有余悸,「那天一如往常,我给大爷备好膳,由妳去服侍,过了半个时辰未见妳出来,便觉得奇怪,进屋察看,就发现妳跟大爷都倒在地上了,那一幕真是……」说着,她红了眼眶。

  「方嬷嬷……」苏有余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方嬷嬷待原主如亲闺女,看见那一幕时,一定震惊又心痛吧?

  「我正要喊人的时候,大爷忽然爬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方嬷嬷说到这里,眼底透露着困惑及隐隐的不安,「接着,他就撑起身子去探妳鼻息,发现妳还活着,就要我赶紧去通知老爷把大夫请来。」

  闻言,苏有余震惊无比,虎澈都毒发吐血成那样,还能撑起身子去检查她的生存迹象?这是什么铁打的身体?再者,大夫是虎老爷派人去请的,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中毒的事情,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虎澈下毒?天啊,如此一来,她要如何活下去?别说可能会被动私刑打死,就算送官,那她也难逃一死。

  「老爷他……他知道我对大爷下毒?」她试探地问。

  方嬷嬷陡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妳对大爷下毒!」

  对方的反应让苏有余吃惊,原来方嬷嬷什么都不知道?

  「大夫说你们是误食了相克的东西,这才中了毒。」方嬷嬷说。

  「咦?」她有点胡涂了,虎澈明明知道是她下毒的,为何大夫会说他们是误食相克之物?这只有一种可能,是虎澈要大夫这么说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是在……替她掩饰犯行?

  他为什么要保护她?在他发现她对他下毒时,他明明恨得想把她碎尸万段,为何却要大夫对外隐瞒以周全她?她不懂!

  「余丫头,妳说妳对大爷下毒,是……是真的?」方嬷嬷压低声音问道。

  看方嬷嬷眼里全是关心,苏有余觉得让方嬷嬷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无妨,便小声回答,「嗯,我实在熬不住了,又不想让他再害人,这才决定跟他同归于尽。」

  「老天爷……」方嬷嬷听着,震惊又难过,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余丫头,妳……妳真是太傻了……」

  苏有余眼眶泛红,哽咽地道:「是呀,我……我也很后悔。」

  是,她确实很后悔,如果时间倒流回那一天,她不会开车去撞申敬文,想跟他玉石俱焚,生命是如此的可贵,不管是她的,还是申敬文的。

  在申敬文向她表明自己的身分时,她真的是气疯了。

  在酒吧被纵火,妈妈留下的那台老钢琴也烧得面目全非后,原本还愿意跟她并肩作战的几个屋主迅速地签字,将房子卖给胜宇国际开发。

  愤怒的她前往胜宇国际开发的总部大楼想找他们老董理论,没想到出面的人竟是让她坠入爱河的申敬文。

  她这才知道他是从美国回来接班的黑道少爷,原来这个开发案是他正式接班的第一件案子,而且非成不可。他接近她,甚至让她爱上他,都是为了诱骗她签名卖屋。

  她太痛了,痛得想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C'estlavie是她的双亲养育她的地方,也是她的根。

  爸妈当年排除万难,相爱相惜,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并努力逐梦。在她五岁那年,妈妈乳癌过世,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父女俩,父亲靠着经营这家钢琴酒吧以及对妻子的承诺,独力养大她、成就她。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人口流失及都市型态改变,商业中心转移,再加上大楼发生了纵火烧死住户的事件,曾经人来人往的大楼慢慢地沉寂了。

  为了让她全心逐梦,爸爸什么都瞒着她,不管是负债,还是他被医生宣判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

  她是个不及格的女儿,她不知道爸爸生病,不知道爸爸有着庞大的债务,每次她回家问起酒吧的营业状况时,爸爸总说有酒吧没有新知,但有很多旧雨,要她不必担心。

  她好蠢,对于爸爸的善意谎言,她一无所觉,浑然不知胜宇国际这一年来是如何施加各种压力以逼迫爸爸卖出房产。

  当她在爸爸面前痛哭失声时,她爸爸用消瘦如鸡爪子般的十指捧着她的脸,摇了摇头。

  「乐乐,我的宝贝女儿,别哭,爸爸最喜欢妳的笑容了。」

  她抓着爸爸那双曾经灵活而愉悦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手,泣不成声地说:「爸爸,都是我,如果不是我,您不会这么辛苦,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深深地注视着她,声音虚弱地安慰着她,「如果不是妳,就不会有后来的我,爸爸会变成这么棒的爸爸,都是因为妳。」

  听完爸爸的这番话,他们父女相拥而泣,而在那十天后,他便永远地离开了。

  爸爸离世后,她领着其他住户一起对抗财大气粗的胜宇国际开发,誓言守护双亲留给她的一切,而就在她的处境艰难,身心又遭遇到极大的压力时,申敬文像是骑士般出现在她面前。

  那晚,有几个小混混到店里闹事,不只砸了桌椅,还想敲坏妈妈留给她的钢琴。

  为了保护钢琴,她顾不得那些铝棒可能敲破她的头,整个人趴在钢琴前,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申敬文挡在她身前捱了一棍,但接下来,他彷佛一个打十个的叶问般,没几分钟的时间就打得那群小混混东倒西歪,屁滚尿流。

  事情结束后,她发现他替她捱的那一棍敲在他头上,鲜血就沿着他的左额往下流。

  她替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后,他还帮她收拾那一片狼藉。

  她从没见过他,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天,她弹了自己为父母创作的曲子〈爱永不渝〉答谢他的相救及相助。

  此后,他每晚都来听她弹琴,有时还会在沙发上睡着,直到她打烊。

  他们越走越近,最后他成了她的港湾,她的困难只对他说、她的脆弱只让他看见,他总是静静地听着她诉苦,然后摸摸她的头,对她说:「妳已经很棒了,不要苛责自己。」

  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掉泪,却无数次哭倒在他怀里,从来不轻易交出自己的她,将一切给了他——直到她发现他的身分。

  申敬文说纵火不是他下的指令,他说他没欺骗她的感情……她是真的爱上了申敬文,却无法相信他的说法。

  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后悔自己开车要跟他玉石俱焚的举动,她死了,再也无法守护C'estlavie。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她眼底微微湿润着,「才能守护一切。」

  「没错,没错。」方嬷嬷噙着泪,情绪有点激动,「所以妳赶紧地把汤药喝了,知道吗?」

  她点点头,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就将比苦瓜汁还苦的汤药喝光了。

  虎澈虽是个惹事又不成材的儿子,却也是虎大军的心头肉,没几日,又将赵玉祺请到虎府给虎澈把脉。

  赵玉祺身为大夫,替虎家人看了二十几年病了,虎家的孩子也都是赵夫人接生的。

  虎大军对赵玉祺一家有救命之恩,当年敌人入城时,虎大军救下了赵家老小十几口人的同时,自家正遭到攻击,管氏便是在当时没了的。

  为此,赵玉祺一直对虎澈有愧,因为他一家老小活了,虎澈却毁了容颜又失去娘亲。

  赵玉祺悉心地为虎澈号脉,虎大军在一旁端坐着,严肃的脸上有一丝忧色,旁边的庄氏则着急地问:「赵大夫,澈儿无碍了吧?」

  庄氏曾是管氏的婢女,虎澈对她来说既是继子,也是小主子。

  失去娘亲又受了重伤的虎澈夜哭时,是庄氏哄着他、拍着他,为他擦去眼泪,虎澈虽非她亲生,她却是尽心尽力。

  赵玉祺沉吟须臾,抬眼与虎澈互视一眼。

  之前虎府派人前来,说是虎澈跟丫鬟命危,要他立刻赶往虎府救治,他十万火急地赶至虎府,发现两人吐血和口鼻出血的症状是中了剧毒的样子,可竟无性命之忧,尤其是虎澈,意识清醒,脉象只是失血后的虚弱,实在令人不解。

  在他还没对虎老爷说明虎澈中毒之事前,虎澈便先悄声要求他对虎老爷扯谎,隐瞒中毒一事,这件事让他感到意外。

  他对虎澈并不陌生,这孩子自幼失去娘亲又毁了容,众人怜他惜他,对他十分纵容溺爱,也因此养成他骄纵专横的性情。

  年纪越大,他的行径越是蛮横跋扈,除了他父亲跟舅父,他从没把谁放在眼里,他像是只处在暴怒及发狂状态中的恶犬,彷佛随时都能恶狠狠地咬下别人一块肉。

  这几年,一个又一个的姑娘进了他的院里,最后都是伤痕累累地被送出府去,他都已经记不得管珩送过几位受伤的小姑娘到他医馆里救治了。

  虎澈的眼底总有一团火,好似要烧毁周边的一切,可中毒那日见到虎澈,他发现虎澈眼底的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他虽不知道虎澈为何要他扯谎,但他照办了。

  「虎老爷,夫人……」赵玉祺将手缓缓地收回,说道:「大爷脉象稳健强劲,只要再服用一阵子补血益气的丹药及汤药,便又生龙活虎了。」

  听赵玉祺如是说,虎大军跟庄氏都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到底是吃了什么相克之物才中了毒?」虎大军问。

  「这……在下未知大爷那日吃了什么,难以判定。」赵玉祺说。

  「澈儿的吃食饮水不都是院里的方嬷嬷跟丫鬟有余经手的吗?叫她们来问过便是了。」庄氏道。

  听庄氏这么一说,虎大军眉心一拧,「不管她们给澈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如此不谨慎,都留不得。」说着,他吩咐庄氏,「妳待会儿就去把她们打发了,再拨两三个懂事的丫鬟嬷嬷到澈儿院里由他差遣。」

  闻言,庄氏面有难色。

  虎澈性情乖张暴戾,这些年多少下人进了他院里,可不出三个月,一个个都到她跟前哭天抢地地求她伸出援手……如今说要拨谁到他院里,就怕那些丫鬟婆子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肯到他院里干活儿。

  「爹,」此时,虎澈开了口,「那日我自海鸿酒楼带了几道菜回来下酒,也不知道是哪到菜克了,再说……就连有余都中了毒,差点丢了小命,也是无辜。」

  闻言,虎大军、庄氏跟赵玉祺都微微一愣,三个人都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无辜?在虎澈的眼里,竟有无辜之人?

  话说回来,事发至今也有十天时间了,那方嬷嬷跟有余至今还安然无恙地在他院里,已经让人惊疑。

  若是以往,他就算没狠狠责打她们一顿,也早该将她们给扔出虎府了,可如今……是呀,真怪,真是怪。

  「澈儿,你……没事吧?」庄氏忧心又疑惑地看着他。

  「儿子无碍,母亲不必担忧。」说着,他站了起来,客气地说:「赵大夫,您既然来了,可否顺道再给有余把个脉?」

  赵玉祺太过吃惊,讲话结巴了下,「可……当然可以。」

  虎澈向虎大军及庄氏行了个礼,「父亲,母亲,儿子先告退了。」说罢,他手一摆,有礼地说:「有劳赵大夫了。」

  赵玉祺向虎大军点头致意,便跟虎澈一起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虎大军跟庄氏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愣愣地将视线转向对方。

  「老爷,」庄氏吶吶地道:「您说……澈儿是不是有点……」

  「是。」虎大军明白她要说什么,毫无犹豫地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庄氏狐疑,有点胆怯地说:「难道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邪了?」

  虎大军浓眉一蹙,嗤笑一记,「少说这些无稽之谈。」

  「可您也觉着他不太对劲呀!」庄氏颦着柳眉,「若非中邪,老爷可有别的答案?」

  「这……」被庄氏这么一问,虎大军一时无言以对。

  除了那些怪力乱神的理由,能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以前的虎澈如同一团火会灼伤周围的人,现在的他,却是一潭平静的水,那些暴虐之气,全都消失不见了。

  「瞧,」庄氏娇嗔着,「老爷也想不出其他的原由吧?」

  虎大军面上有一丝的懊恼,直接岔开话题,「纵然澈儿有点不对劲,可也是好的不对劲。」

  「这倒是,这十几年来从没见过他情绪如此平静过。」庄氏点头赞同,旋即又幽幽叹口气,「可是这变化毕竟来得突然,我实在担心……老爷,我还是拿他几件衫裤到祖师庙去过过香火,趋吉避凶。」

  虎大军虽然不信神神鬼鬼这套,但想着儿子先前才莫名其妙中了毒,求个心安也好,便也没反对。

  第二章 大爷十分古怪

  原主在虎澈的院中本来是没有房间的,她平日里都是睡在小厨房的地上,扣除被虎澈罚跪的那一个多月,她在小厨房席地而眠有四个多月时间。

  方嬷嬷是不介意让原主跟她挤一张床的,可虎澈就是要折腾糟践原主,就是不让她有安生日子过。

  可中毒事件之后,虎澈让方嬷嬷给她整理了梢间,两人比邻而居,还让方嬷嬷在她卧床这些天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相较于原主那半年如身处炼狱般的日子,如今根本置身天堂。

  可如此巨大的变化,没有让苏有余欢喜,反倒令她感到不安,被毒害了一遭,他像是彻头彻尾变了个人似的,实在太不可思议。

  这天,方嬷嬷盯着苏有余把熬好的汤药喝下后,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

  「来,吃点甜的。」说着,她打开纸包,里头搁着几颗桂花酥糖。

  苏有余开心地捏了一块往嘴里搁,那入口即化又甜滋滋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唇角上扬。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吃甜。

  她还记得小时候,楼上搬来一家三口,男主人很高大,不太说话,女主人是个气质出众,温柔婉约的阿姨,他家还有个念国中的大哥哥,对她也很亲切。

  那个阿姨很喜欢她,常常到酒吧将她领回家里玩,阿姨厨艺很好,总是做甜点给她吃,还让她带回家跟爸爸分享。

  后来阿姨家失火,阿姨一家人也不见了,当时她小,以为阿姨一家三口搬到别的地方住了,再大一些才知道原来阿姨家遭到不良少年纵火,阿姨来不及逃出,已经身故。

  「方嬷嬷,这是妳做的吗?」她问。

  「不是。」方嬷嬷道:「是大爷从东院那边带回来的,说是给妳喝完汤药后吃。」

  闻言,苏有余一怔,不由得收回还要再捏一块糖的手。

  方嬷嬷好笑地问:「妳怕这桂花酥糖加了不该有的东西?妳放心,若是有什么不对,我怎么会拿给妳吃?」

  她讪讪的说:「他是不是……很不对劲?」

  方嬷嬷忖了一下,皱起了眉,「确实是很不对劲,前两天东院那边差人过来跟玉卷要了两件大爷的衫裤,说是夫人要去祖师庙给大爷化煞……」

  虎澈的院落里除了负责膳食的方嬷嬷和苏有余,还有一名杂役道山,贴身小厮玉卷。

  「我一个丫鬟毒害主人,放到哪里被打杀都是寻常的,更别说我害的是大爷了,依照他的性子,我被千刀万剐都不是不可能,他如此反常,我怕他是有阴谋……」苏有余忧愁地说:「我现在真是步步惊心呀!」

  方嬷嬷以爱怜的眼神看着她,「妳放心,我会照看着妳,不会让妳出事的。」说着,她下意识地往门口方向望了一眼,像是在确定外头没有人。

  「孩子,」她捱近苏有余,悄声地说:「我拿妳当亲闺女般看待,若有人要害妳,我定是拿命跟他拚了。」

  迎上方嬷嬷认真的眼神,苏有余一点都不怀疑对方这番话,因为每当原主被打骂或受伤时,都是方嬷嬷一边掉泪,一边给她上药的。

  「谢谢您,方嬷嬷……」她以感激的眼神望着方嬷嬷,衷心地道:「还好有您。」

  小厨房里,方嬷嬷正忙着料理虎澈的晚膳。

  稍早,虎澈差道山出去买了好大一块牛肉回来,说是要给苏有余补血强身,现在看着砧板上那块鲜红软嫩的牛肉,她不禁恍了神。

  她负责虎澈的膳食已经有年余了,在西院里,除了道山跟玉卷,再没人像她待了这么久。三十多岁的杂役道山跟十六岁的小厮玉卷都是管珩拨来的,但他们白天在院里做事,晚上便回仆房休息。她能住在西院里,是因为虎澈经常三更半夜回来还嚷着要吃宵夜,因此才将她留在西院以随时等候差遣。

  虎澈嗜辣,口味偏重,方嬷嬷做了一手鲜香麻辣的好菜,因此成功地谋得了这份差事,她在西院这段时日,除了个性温和怯懦的苏有余,她还跟一个名叫淑良的南方姑娘共事过。

  不管是淑良还是苏有余,没有一个姑娘能在虎澈的手底下过上舒心日子。

  进到虎澈院里的姑娘都有着相似之处,个个纤瘦肤白,个头娇小,有着晶亮大眼,苏有余如此,淑良如此,再之前的朱秀玉亦是如此。

  方嬷嬷想,那些她不曾见过的姑娘们……应该也都是如此,彷佛毁掉这般模样的姑娘家,能让虎澈得到某种满足或是补偿。

  淑良是被人牙子带来的,虎澈一见到她,便要庄氏把她买下。

  她的娘亲本是一南方富商的通房,虽然出身低微,但因为懂得服侍及取悦男人而十分受宠,得宠后便没了尊卑分寸,仗着男人宠溺,全然不将正室及两名小妾放在眼里。

  正室及两名小妾虽眼红她受宠,可因为有富商护着,谁也找不了她的麻烦,而淑良因着娘亲之福,一出生便也得到父亲的宠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她十四岁那年,富商猝逝,再也护不了她们母女周全。过往赠予她娘亲的房契跟珠宝全让正室及两名小妾夺去,还将她们母女分别发卖。

  因为是外地来的,淑良不知虎澈的事,一被虎澈看上便以为自己会像娘亲一般受到主子青睐,飞上枝头亦是指日可待。

  方嬷嬷还记得淑良初进院里的那一日那得意的姿态……以为自己是凤凰的淑良,在进到院里的第一天便发现自己其实是只任人宰杀的鸡。

  那晚,道山跟玉卷备好热水后,淑良便主动进到屋里伺候虎澈,一个未识人事的闺女对于服侍男人入浴这件事,通常都是羞涩胆怯的,但淑良进屋之前却是一副她要借机飞上天的姿态。

  方嬷嬷从前曾在青楼干活,见识过不少女子,明白她们的心思,她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有着天大的野心。

  可那晚虎澈狠狠地修理了淑良,还将伤痕累累又奄奄一息的她丢到廊下,隔天一早,管珩便赶紧地将她送到赵大夫的医馆去了。

  半个月后,淑良被送回来,也开始了她悲惨的日子,直到苏有余被她好赌的爹抵给了虎澈,淑良才离开虎家。

  方嬷嬷一点都不同情淑良,甚至觉得那狐媚的丫头罪有应得,可苏有余不同,甜美娇弱的苏有余像朵雨中的小白花般令人生怜,且她是被好赌的父亲卖掉的,就像……像她那个福薄的女儿一样。

  想起自己可怜的女儿,方嬷嬷忍不住流下悲愤痛心的眼泪,朦胧的视线瞥见砧板上的牛肉,意识到有正事要做,才赶紧地以袖子抹去泪水,要下刀将牛肉切块,然而刀子刚要落下,便听见虎澈的声音……

  「慢着。」

  她陡地一震,心跳漏跳了半拍,转过头,只见虎澈就站在小厨房的门口。

  「大爷怎么来了?」她警觉地再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次,以免他发现她的泪水。

  虎澈走了过来,看着砧板上的那块牛肉,说道:「帮我热锅子吧!」

  她一怔,「咦?大爷您的意思是……」

  「帮我热锅子,我要煎牛肉,别放油。」他说。

  方嬷嬷听得呆了,他要……亲自下厨?

  「别愣着,赶紧。」

  「是!」方嬷嬷答应一声,急急忙忙地将锅子摆上去。

  虎澈一派从容地用手探了探锅子的温度,等了一会儿,便将牛肉搁进锅里,牛肉在锅里慢慢地淌出了油花,香气四溢。

  他专注地看着牛肉色泽的变化,熟练地用锅铲翻了面,牛肉在锅里滋滋作响,偶尔还有油花爆飞,他也没闪,姿态优雅从容得让方嬷嬷看傻了眼。

  「刚才怎么了?」突然,他瞥了方嬷嬷一眼,「我进来时,妳在掉眼泪?」

  闻言,方嬷嬷陡地一惊,连忙回答,「不是的,只是让辣椒辣了眼……」

  他也不再追问,伸出手,声音低沉地吩咐,「把尖刀给我。」

  「是。」方嬷嬷赶忙将尖刀递到他手上。

  用尖刀在牛肉上划了一道痕迹,血水淌出,接着再次将牛肉翻面,他续道:「我一直想跟妳说,以后的菜辣少一点,盐巴也少一点,我的饮食很清淡。」

  听着,方嬷嬷听得又是一惊,大爷一直嗜辣重咸,怎么会说他……饮食清淡?

  猛地想起之前跟苏有余说到的,这阵子大爷有点奇怪,方嬷嬷一时走神,思索起来。

  虎澈突然开口,「给我一个长盘。」

  「长……是!」方嬷嬷被从思绪中惊醒,有点惊魂未定,赶紧又递上一只长盘。

  虎澈将煎得香喷喷的牛肉起锅放上长盘,在长盘边上放了椒盐,「晚膳搁我桌上,我迟点儿吃。」

  说罢,虎澈便端着那盘牛肉走了出去。

  方嬷嬷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瞪大了眼,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坐在这张道山跟玉卷用半张旧门改造而成的小方桌前,苏有余内心颤抖抖地注视着正用尖刀切开那一块香煎牛排的虎澈。

  那块牛排煎得刚刚好,表面呈现微焦的褐色,里面却是漂亮的玫瑰色,光是闻着那香气就让人垂涎三尺,但她看着,内心却是满满的不安。

  真是见鬼……喔不,这比见鬼还可怕。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从前是怎么对待原主的,而原主也是因为他那近乎病态的身心折磨,这才把心一横地与他同归于尽。

  面对曾经毒杀他的女子,他却在大难不死后以德报怨?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见鬼是什么?

  「吃吧!」虎澈将牛肉切成她可以一口吃下的大小,「蘸点椒盐吃。」

  她木木地看着他,再看着长盘上的牛肉,有点迟疑。

  他叹了一口气,用尖刀插起一块牛肉,再蘸了一下椒盐,然后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他张开嘴巴,「瞧,我吞下去了。」

  苏有余知道他是想证明这块香煎牛排是安全无虞,不会死人的。

  「我们不是谈好了吗?」他抬起眼睇着她,「我不下毒害妳,妳不下毒害我,我们和和气气、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苏有余双手手指绞了绞,犹疑不安地说:「我们是谈好了,但是……这事太不寻常。」

  他看着正在切的牛肉,唇角一勾,淡淡地道:「是很不寻常,根本荒谬。」

  苏有余微顿,她觉得……他说的跟她说的是两件事。

  「妳呀,」突然,虎澈又注视起她,「瞧妳像只没长好的小母鸡,还不赶紧吃肉补肉?」

  迎上他那如深潭般幽深的黑眸,她的心脏抽了一下。

  在原主的记忆里,虎澈因为长期昼伏夜出、日夜颠倒,他的两只眼睛经常是爬满了血丝,眼底漾着疯狂及愤怒。他一举手一投足,原主就吓得快心脏麻痹,分分秒秒,时时刻刻都活在恐惧不安里。

  可现在的他眼神澄澈,情绪平和,神清气爽,那双无时无刻都像焚着两团火一般的眼睛,竟成了高山上的湖泊,他那一如往昔的躯壳里,彷佛住进了一条安定的灵魂。

  「为什么?」她狐疑地望着他,「为什么突然对我好了?」

  「难道妳希望我对妳坏?」他唇角一勾,深深一笑,「像从前那样高兴也打妳,不高兴也打妳?」说着,他拿着尖刀在她面前挥了两下。

  她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不,当然不……」

  「那就快点把肉吃了。」他放下尖刀,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凑到她嘴边。

  「我……我自己吃。」虽然对于他的作风丕变,她内心充满着不安及疑惑,可是她穿越成为苏有余是不争的事实,眼前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他将筷子递给她,「多吃点。」

  她接过筷子,夹了一块牛肉,蘸一下椒盐,慢慢地放进嘴里,然后咀嚼……顿时,她眼睛亮了起来,为口中的美味惊讶。

  「袄粗!」因为嘴巴里有食物,她分明是想说好吃的却发出了有点滑稽的音。

  虎澈浓眉一拧,「没人教妳嘴巴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吗?」

  她赶紧嚼了几口,把肉吞下,然后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能把肉煎得这么好吃?」话才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逾越,有点不安地缩了缩脖子,「我是说大……大爷煎牛肉的功力实在卓越超群。」

  「我何止煎牛肉的功力卓越超群?」他淡淡地说着,但眼底有一抹得意,「别说话了,快点吃吧!」

  「是。」确实,食物一定要在它最佳的赏味期内食用,否则就糟蹋了。

  她一块接着一块地吃着,一脸的满足。

  原主有个赌鬼父亲,从小就没吃好睡饱,后来被送进虎府又遇到虎澈这个鬼主子,不只吃不好睡不好,还常被照三餐打骂……先天不足,后天又失调,就成了这副瘦不拉机又病恹恹的模样。

  不管虎澈是真的良心发现,抑或是有什么更可怕的想法,她总得有一副健康的身子,才能应付这瞬息万变的新人生。

  不一会儿,苏有余吃光了那一大盘的牛肉,还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虎澈淡淡一笑,「吃饱了吧?」

  「嗯。」她抹了一下嘴边的油,怯怯地说:「谢谢大爷……」

  「别谢我,我只是在……」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着措辞,「赎罪。」

  闻言,她眨了眨困惑的大眼睛,「咦?」

  「我以前对妳做了那么残酷又冷血的坏事,妳就当我现在是在赎罪,是在弥补吧!」他说着,端起盘子,拿起尖刀跟筷子,「妳吃饱了,轮我吃了。」

  「大爷,盘子我可以自己收。」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方嬷嬷一定早已经备好他的晚膳了,他其实可以让方嬷嬷把这盘香煎牛排给她端来,根本不需他纡尊降贵亲自动手的。

  「妳好生歇息着吧!」他瞥了她一眼,「不赶快把身子养好,难不成还要我一直伺候妳?到底谁才是主子了?」

  闻言,她又惴惴不安了,「抱歉,大爷的饭菜一定都凉了……」

  「可不是,还不都怪妳不吃快一点,在这儿浪费爷的时间。」他像是在抱怨,却又轻笑一声,「罢了,做了那么多坏事,吃个冷饭冷菜也是报应。」

  语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咀嚼着虎澈刚才说的话,她忍不住笑了,觉得他有点逗。

  回老家祭祖的管珩回开云城了,一返回虎府,他便听说虎澈先前中毒的事情,见过姊夫虎大军,聊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地赶到西院。

  来到花厅外,见虎澈安好地坐在那儿,方嬷嬷正在一旁伺候茶水,他才松了一口气。

  「阿澈,你没事吧?」管珩迈开步伐走进花厅。

  「舅父。」虎澈起身向他致意,「您辛苦了,路上都安好无事吧?」

  管珩愣了一下,惊疑不定的看着虎澈,不自觉皱起眉头。

  在他面前的是外甥无误,但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虎澈很陌生?

  「好……都好……」他结巴了一下,又问:「听说你中了毒,你无碍吧?」

  「甥儿好得很,舅父不必担心。」虎澈请管珩坐下,然后要方嬷嬷再沏一壶新茶来。

  方嬷嬷答应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

  管珩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怀疑更深,不禁用困惑的、审慎的眼神看着他,语带试探地道:「刚才急着来看你,也没把事情听仔细,你父亲说是误食相克之物中了毒……」

  「嗯。」他轻描淡写地说,「有余不够谨慎,府里准备的东西,跟我从外头买回的酒菜相克了,连有余都中了毒。」

  闻言,管珩一怔,这才发现从他进来到现在都没看见苏有余。

  有余让阿澈误食了东西,还连自己都中了毒,那她人呢?被毒死了,还是被阿澈处置了?

  管珩陡地瞪大眼睛,焦急地问:「有余丫头呢?她……」

  虎澈如何对待苏有余,他是知道的,他很同情怜悯那可怜的小姑娘,但他又实在控制不了犹如狂兽般的虎澈。

  见管珩如此焦急担忧的反应,虎澈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是面无表情地道:「当然是被我处置了。」

  管珩一听,顿时脸色煞白,「处……处置?你把她……」

  管珩的反应让虎澈差点就笑出来了,他舅父肯定以为他把苏有余剁成八块,丢到映玥池喂鱼了吧?

  映玥池是虎大军为了怀念原配管玥而挖的人工小湖,就座落在虎府的中心位置,湖上有茶亭,还有两道小桥跟假山,他父亲常在茶亭品茗,十分悠闲惬意。

  「阿澈,」管珩生气又无奈,「那孩子平时在你跟前已受许多苦难,她也不是故意害你,你何必如此!」

  「舅父莫恼。」虎澈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地说出实情,「那丫头好端端地在她房里歇着,没事。」

  管珩怔愣了一下,茫然困惑地说:「什……什么?」

  虎澈笑瞥了他一眼,「我逗着舅父玩的,有余这些日子吃饱睡好,都养出膘了。」

  「咦?」比起苏有余被虎澈处置了,虎澈没处置她,反倒更教管珩吃惊。「你说她没死?你没把她杀了?」

  「舅父不也说了,她在我跟前已受许多苦难,所以我决定好好补偿她。」虎澈说得理所当然。

  管珩实在太惊讶了,以至于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时,方嬷嬷将新沏的茶送进来。

  「方嬷嬷,」虎澈兴味一笑,「舅父不信我,妳跟他说说有余现在如何了。」

  方嬷嬷顿了一下,吶吶地回答,「回舅老爷,有余在她房里歇着,这几日都在喝药,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管珩打量了下她的表情,然后倒抽了一口气,眼底充满激动及感动地看着虎澈,「阿澈,你……你真的体谅了有余这个小姑娘了?」

  「舅父,」虎澈亲自给管珩倒了杯热茶奉上,「甥儿过往干了太多令人发指的坏事,深感懊悔愧疚,尔后便要重新做人,痛改前非了。」

  亲耳听见虎澈这番话,不只管珩呆住了,就连方嬷嬷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虎澈眼神黯淡,轻轻一叹,「鬼门关前走一遭,甥儿大彻大悟,深感过往荒唐至极,有愧娘亲当年拚死护下了我……」

  听到死去的姊姊,即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管珩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阿澈,你娘亲泉下有知,定会欢喜你今日的觉悟。」管珩难掩激动地说,「好,甚好,从今往后你便是个全新的人了。」

  虎澈眼底闪过一抹怅然,却面露微笑,「是呀,甥儿已是个全新的人,恍如重生,往后还请舅父多多提点教导。」

  身为舅舅,听到外甥改邪归正,哪里有不高兴的?管珩抛开了对虎澈心性大变的疑惑,开始教导虎澈。

  从甥舅俩碰面那天后,虎澈经常跟管珩一起外出巡视归在他名下,但一直以来由管珩代他打理的产业:泰兴茶楼、金龙酒楼,以及富和记、百悦两间赌坊。

  过往的虎澈,镇日游手好闲、四处惹事,不只在自己名下的酒楼胡闹,也不时到虎淳及虎泓兄弟俩打理的万客酒楼及海鸿酒楼闹事。

  那些伙计跟掌柜们知道他是虎大军宠溺的长子,向来是敢怒不敢言,即使捱了骂,吃了拳头,也只能一个劲的赔不是。

  那些掌柜及伙计们只要见大爷大驾光临,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如临大敌。

  可这几日虎澈走访几家酒楼茶肆,所有人都因他性格丕变而震惊不已。

  从前狂躁暴戾的他,如今竟变成一个沉稳有礼的人,他专注听取掌柜及伙计跑堂们的说明及解释,有不解之处也客气求教。

  看着虎澈这恍若神迹般的改变,管珩甚感欣慰。

  他原以为这孩子废了,没想他回老家祭祖后,阿澈竟脱胎换骨,好似新生。

  定是管家祖上有灵,悯他胞姊当年舍命护子,也怜他一直以来对这孩子未曾放弃。

  甥舅俩巡视完酒楼,走出大门,外头正霪雨霏霏,对面的巷口蹲了几个小乞儿,一见两人便一个拉一个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大爷行行好,给几个钱吧!」

  「大爷,我家有生病的姥姥正饿着,行行好吧!」

  这些小乞儿看着约莫在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之间,一个个脏兮兮又瘦巴巴,看起来狼狈极了。

  管珩的随从江兴看着这几个小乞儿的脏手就要拉住主子,立刻出声喝斥,「去去去!你们这些小乞丐,别污了我家主人的衣衫!」

  几个小乞儿收回手,挤在一起像是互相取暖的仓鼠般,露出畏怯的神色。

  「江兴,」虎澈看向舅舅,见舅舅没意见,就语调平缓地说,「你荷包里的钱,你给他们分一分吧!」

  江兴一怔,「大爷?」

  「我应该不必再说一次。」他瞥了江兴一眼。

  虽说虎澈不再如从前暴戾专横,可那冷厉又沉静的黑眸所带给人的震撼却不亚于过往,江兴连忙恭谨地答应一声,「是。」

  他解下荷包,把铜钱一个一个地分给小乞儿。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小乞儿们激动地上前,却不敢抢不敢挤,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让江兴将铜钱一个个地放到他们粗糙又脏污的小手上。

  拿了铜钱,小乞儿们纷纷哈腰,连声道谢,接着便一个揪一个地跑开。

  江兴脸上略显懊恼地咕哝,「这些小乞儿后头是白虎堂的人操弄着,什么姥姥婆婆的,全是谎话……」

  「白虎堂?」虎澈疑惑。

  「没错。」江兴续道:「去年西北闹粮荒,接着又起了疫病,好多流民涌进开云城,如今都聚在城西,白虎堂的人仗势介入,那些长得好的,能发卖就发卖,长得差的就沦为扒手偷儿,之前有人偷不成便抢,还伤了个老太婆……」

  虎澈皱眉,「官府不管事?城西也不是白虎堂的地盘吧?」

  虎大军整合城里各股势力后,便将城区划分为八等份,虎家占了四份,其他四份便分配给底下的四个堂口,分别是白虎堂、金虎堂、飞虎堂跟勇虎堂。

  「城西本来就是个混乱的三不管地带,算起来是咱虎家的地盘,但因为一直以来都住着些弱势无为的贩夫走卒,没有价值,不只云虎帮,就连官府也从没在那儿放半点心思。」江兴续道:「白虎堂其实已经在城西活动了好些时日,但此事二爷跟三爷好像没有异议。」

  他浓眉一拧,「白虎堂踩在我虎家的地头上,二弟跟三弟都毫无异议?」

  「白老三最小的妹妹嫁了蔡捕头,他们是姻亲关系。」江兴又说:「蔡捕头是崔师爷的人,所以白老三跟崔师爷的关系不差。」

  虽然江兴没有直说,但虎澈懂了其中含意。

  开云城的官员贪渎收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真正维持着这开云城秩序的不是现今的城守卓丰,而是虎家。

  卓丰是个闲赋文官,领着朝廷俸禄、拿着虎家的供养,镇日在官府里吃香喝辣,听曲看戏,官衙里的事,他都交给师爷崔焕元看管,跟虎家接洽往来的也是那崔师爷。

  江兴的意思是,白虎堂或许透过崔师爷这条线,跟虎淳、虎泓达成了协议。

  「江兴,」管珩神情严肃地问,「这事你从何处听来?」

  「前不久主子您不是为了给祖上积累功德,要我到城西去发吃食吗?」江兴道:「我去发包子的时候,亲眼看见蔡捕头跟流民头儿领了三个少年离开。」

  闻言,虎澈跟管珩心头一震。

  「有这种事?你怎么没说?」管珩语带责备。

  「咱跟官衙是什么关系,主子您是知道的。」江兴嗫嚅地说,「再说那些流民在城里流窜,跟阴沟里的耗子一般,小人就没……」

  虎澈听着,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半晌后才道:「江兴,你该不会也知道衙差亦兼差当人牙吧?」

  江兴一顿,谨慎地说:「小人不敢妄言,不过买卖奴婢之事并不违法……」

  「是不违法。」虎澈淡淡道,「但若买方恃强欺弱,卖方任人鱼肉,那便不符公义。」

  「蔡捕头是崔师爷的人,这事崔师爷应该也知情。」管珩有点忧心,「从前老爷子管事时,按月把白银送到城守大人府里,平日里跟他们倒是少有往来,可自从老爷子将买卖下放给二爷跟三爷后,他们跟崔师爷越走越近,这事怕是……」

  虎澈的神情跟语气都没有太多变化,「舅父是说,这事老二跟老三也有份?」

  管珩神情凝沉地道:「二爷跟三爷的事,我不方便置喙,老爷子虽对我照顾有加,可我终究是外人,他们才是血亲。」

  虎澈唇角一撇,「我也是血亲啊。」

  迎上他那眼底凌厉的锐芒,管珩心头一震。他从没在虎澈的眼底见过那种犹如鹰隼般锐利且深沉的眼神。

  「你……想管?」他语带试探。

  「虎家出身绿林,买卖游走在正邪及黑白之间,只要稍微越了线便是犯法悖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虎家虽可说是呼风唤雨,无人可挡,但夜路难行也不宜久行,若想虎家可以久安,可以传家,走回正轨才是真理。」

  听完虎澈这一番话,管珩跟江兴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过往那个他们所认识的虎澈能说出口的话吗?老天爷在虎澈身上施了什么法?

  「阿澈,你……你实在让我……」管珩激动得眼泛泪光。

  虎澈好笑地说:「舅父这是怎么了?如此善感?」

  「不,我是太感动了。」管珩难为情地笑笑,「祖上有灵,你总算是长大了。」

  「可不是?」一旁的江兴附和着,「『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这指的不就是咱大爷吗?」

  虎澈未就此事多作响应,话锋一转,「城西流民问题不解,可能变成弊害,这些流民过往与开云城并无联结,城民也难接纳他们,日久怕是会衍生冲突。」

  将人驱逐并不厚道,根本之道是帮助他们从事合法正当的工作,在城里生活,以断绝他们跟违法之徒的勾结。

  「阿澈,你有法子?」管珩问。

  「我还得琢磨一番。」

  「有想法便有契机,不急。」管珩说着,忽地神情一凝,「不过有件事我本来要跟你父亲禀报的,可是又有所顾虑……」

  「何事?」他问。

  「这趟回老家,我听说了一件事……」管珩一脸严肃,「听说暗行使正行走于各地,暗中查探地方有无官员贪渎之情事。」

  虎澈眉心皱紧,「暗行使?」

  「没错。」管珩续道,「有传闻说这位御命暗行使是端王梁琰,他与当今的圣上是族兄弟,感情甚笃。这位端王爷精通琴艺,通晓乐理,是位琴痴,常以白山之名游走各地,以琴会友。」

  「舅父担心他会来到开云城?」

  「虽说咱们地处边陲,可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新君即位,或许会急欲整饬以立君威也说不定……」管珩一叹,「倘若二爷跟三爷跟官府牵连太深,背地里又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恐引祸端。」

  听着,虎澈若有所思。

  休养了些时日,再加上每天喝汤药、吃大餐,原本瘦巴巴的苏有余真养出一圈肉来了。

  说是大餐真是一点都不为过,虎澈每天都吩咐厨房那边给西院送来肥鹅嫩鸡,牛肉鲜鱼,让方嬷嬷按三餐喂养她,如果她是头猪,肯定很担心吃太胖要被杀掉!

  而自从管珩从老家回来后,虎澈天天跟着管珩外出,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西院里就剩下她、方嬷嬷,跟不定时来帮忙的道山叔及玉卷。

  她的身子好多了,也开始帮着做些杂务,毕竟她的身分是丫鬟——通房丫鬟也是丫鬟,该做的活也还是要做。

  只是,虽然大伙儿都认定苏有余是虎澈的通房,可两人并没有肉体关系,无论是以前还是毒杀事件过后。

  这件事说出去肯定是没人相信的,但拥有原主记忆的她最是清楚。打从苏虾将原主抵给虎澈并进到西院以来,他对她只有毫无理由的打骂,却从来没强要过她。

  为什么他从来没对她动过那种念头?她只能点燃他的怒火,却无法点燃他的欲火?她当然不是期待他对她做些什么,单纯只是好奇困惑,忍不住地想探究其中缘由。

  他为什么以虐待打骂少女为乐?是觉得好玩有趣,还是为了满足他某方面的缺憾,或是……一种疗愈的过程?

  若只是单纯被宠坏,顶多也就是任性妄为,我行我素,像个长不大的大宝宝,可他这疯狂的怒意及攻击性,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有人一辈子都被童年疗愈,如她;亦有人一辈子都在疗愈童年……他童年或是成长时期受过什么伤,或是有什么阴影吗?

  她不是原主,虽有着原主的记忆,却对虎澈没有那么深刻强烈的怨恨。

  也因为对他没有那么深浓的恨意,再加上他这些时日对她如此之好,让她忍不住想理解他,甚至是帮助他。

  于是,苏有余开始在这偌大的西院里寻找着蛛丝马迹。而她最先发觉到的就是,西院里没有半面镜子。

  他不喜欢照镜子?是因为他脸上的疤痕吗?

  他的恨及怒是因为对容貌的自卑而生,他缺乏自信,以至于对容貌姣好的女子产生了攻击性?还是……他被拒绝过?

  他都二十七了,却至今未有家室,莫非是一直被打枪,让他对女人心生怨恨?

  可是以虎家在开云城的地位及权势,别说他只是脸上有道疤,就算他是个残废,应该也能给他娶个媳妇回来传宗接代,真的会因为男女感情的事而留下阴影吗……

  「做什么?」

  正想得出神,虎澈的声音在苏有余耳边响起。

  她吓了一大跳,还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转过头,只见他不知道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还有她手上的东西。

  「妳……」虎澈浓眉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说,「抱着我的裤子做什么?」

  苏有余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手上抓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他的裤子,脸一热,手忙脚乱地将裤子往他床上一扔。

  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反应,他先是一顿,然后勾唇一笑,促狭地说:「那应该是干净的裤子吧?若是穿过的,我可要怀疑妳……」

  「是干净的!我、我不是,我没有!」她涨红着脸,结巴地说,「我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

  她那好笑的反应让虎澈不由自主地又想逗她,便抓起被她扔在床上的裤子,故意摆出检查的姿态,「看来是没对我的裤子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苏有余害羞又懊恼地看着他,脸儿发烫。

  她能对他的裤子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在暗指什么啊?

  苏有余焦急地大声辩解,「裤子是方嬷嬷让我拿进来收好的,她、她帮大爷补了裤脚的线,我才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睇着她那认真了的表情跟反应,虎澈勾起一抹笑意,「原来妳是这么容易认真的丫头呀!」说着,他伸出手揉了她的头,好像她是一条小狗似的。

  苏有余顿时呆住了,连闪躲都忘记了。

  这是他第二次摸她的头吧?第一次摸她的头时,她太惊吓了,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感受,可这次她发觉他摸她头的方式……好熟悉。

  「妳很棒,妳已经很努力了,不要苛责自己。」

  为什么只是一个摸头的动作,就让她跌进了穿越前的记忆里?现在的她,是苏有余,「李子乐」对她来说已成了过去,不是现在,也不会是未来。

  而眼前的他,也不是她曾经深爱的申敬文。

  申敬文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车一定好好地将他保护住了吧?她死了,他会难过吗?

  「妳又露出这种神情了……」虎澈凝视着出神的她。

  苏有余回过神,尴尬又惊慌。

  虎澈却问:「什么事那么悲伤?想起被卖了的娘亲?还是将妳卖了的阿爹?」

  「没有。」她稳了稳心神,「我只是在想……」

  她一边思考着要怎么搪塞,一边抬起眼,迎上他那张好看的脸,怔愣了一下。

  原主看见他就像见鬼似的,肯定没有心情好好将他看个仔细吧?虽说他的左脸有着一道长长的疤痕,可瑕不掩瑜,一点都无损他的俊秀。

  人说相由心生,从前的虎澈狂暴狰狞,即便俊秀,也让人觉得阴沉,可如今的他性情平和沉稳,不只俊秀依旧,还多了份迷人的英气。

  「大爷其实很好看。」心底话脱口而出,话才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虎澈眉眼一沉,表情像是在说:妳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

  苏有余瞬间慌了,这院里连面小手镜都没有,肯定是因为他很介意自己脸上的疤痕,可她却说他这样很好看,他会不会认为她根本是在嘲讽他?

  真蠢!她怎么会这样踩人家的痛脚,自寻死路?

  低下头,苏有余赶紧低声下气地请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是……」

  「不是真心这么觉得?」虎澈打断了她的话。

  「欸?」她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愠色,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眼神也很……温柔。

  「妳是随口说说,只为了奉承我、讨好我?」

  「当然不是!」她赶紧澄清。

  「既然不是,又为何说自己该死?」

  他直视着她,迎上他彷佛能看进她灵魂深处的黑眸,她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我以为……」她嗫嚅地道,「大爷不喜欢别人提到您的容貌……」

  他微顿,抬起手摸了自己的左脸,沉吟了一下问:「很可怕吗?」

  她怯怯地望着他,但语气却非常诚恳地说:「其实……还好。」

  不能说不惊讶,看起来也是有点凶,不过像他这样的疤痕若是在二十一世纪,是进几趟医美中心就能解决的小问题。

  「但妳觉得可怕。」

  「我怕的不是大爷脸上的疤痕,而是……」她顿了一下,一脸认真地问:「大爷真的不会再打骂我了吗?」

  他先是一怔,然后笑了,「我已经改过自新了。」

  为什么他明明说的很认真,她却感觉好像是在开什么玩笑?

  苏有余不安的说:「虽然大爷说自己再也不会打骂我了,可是……」

  她话未说完,他突然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天起誓,「我虎澈起誓,从今尔后绝不再动苏有余一根头发,若违此誓,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见他立下这样的重誓,她惊呆了,瞠着黑亮无辜的大眼睛,心情有点激动地看着他。

  「行不?」他放下手,笑问着她。

  她怯怯地点了点头,「行。」

  「行就赶紧去给我备膳吧!」说着,他抓着她小小的肩膀,将她转了个方向面对门口,然后轻推她一下。

  第三章 对虎澈的怀疑

  虎府每个月十五发月例给下人,每三个月加发一匹粗布,得到管事的秦叔那儿领取。

  苏有余是因为抵债才送到虎澈手里,未曾打契,所以是没有月例及粗布可领的,不过管珩看她可怜,会私下给她一点银两。

  一是为了弥补她,二是让她离开虎府后,至少还能三餐无虞的过上一阵子。

  今儿方嬷嬷忙着备料,晚上要弄她拿手的胡辣羊蹄跟三鲜鱼面,没空去秦管事那儿领月例跟粗布,于是让苏有余代她去领。

  原主是不能出西院的,但偶尔虎澈不在府里时,方嬷嬷会偷偷带着原主四处走走瞧瞧,所以这虎府她也不算太陌生。

  而如今虎澈良心发现转了性,她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地走出西院了。

  到秦管事那儿领了方嬷嬷的月例跟一匹粗布,她便沿着原路要回西院。可途中忽然听见琴声,弹得零零落落,引起她的好奇。

  她妈妈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千金小姐,自小学琴,求学阶段亦是音乐科系的高材生;她爸爸是个穷小子,但对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跟天分,求学时,他在一家乐器行半工半读,竟也无师自通地弹了一手好琴,一直以来从事相关工作。

  他们两人在一场朋友的婚礼上相遇,虽说是新郎及新娘各自的朋友,彼此并不相识。却在被拱上台合奏一曲〈最浪漫的事〉后,因欣赏对方的琴艺而对彼此生了好感。

  他们有着相同的兴趣及梦想,一见如故,可妈妈出身富裕家族,有门第之见,因此不断地反对及阻挠他们的交往。

  为了在一起,他们排除万难,扛住压力,在不被祝福的情况下结为连理,然后生下了她,她从呱呱坠地开始就在爸妈爱的琴声中成长,自小便充分展现她在音乐方面的天分,在许多比赛中取得好成绩。

  妈妈还在的时候,她总坐在正四手联弹的爸爸妈妈中间,胡闹的乱按琴键,像个小捣蛋,但如今那两双大手及一双小手在黑白键上跳跃飞舞的幸福画面,早已成了遥远的回忆。

  苏有余不自觉地循着那弹得乱七八糟的琴声而去,来到一间琴室外,琴室里,有个约莫十二、三岁,身形有点圆润的小姑娘正一脸沮丧又懊恼地弹着古琴。

  那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虎家的么女虎湘。

  虎湘是庄氏所出,也是虎家唯一的千金,十分受宠,她那葱白似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弹,指法紊乱不流畅,弹出来的琴音实不悦耳。

  「不弹了!我不弹了!」大概失去了耐心,她气呼呼地嚷着,还把琴谱往那把古琴上砸。

  「唉呀!」一旁的嬷嬷急呼着,「小姐,这琴贵啊!」说着,她赶紧地将琴谱拾起,拍了拍,然后好好地摆在旁边。

  「我就是学不会,还要琴做什么?」虎湘使起性子。

  嬷嬷叹了一声劝道:「这琴可是夫人从柳大师那儿买来的,矜贵得很,小姐若不想弹也别砸坏了。」

  「别说了!我要把它当柴烧了!」虎湘自顾自地说着气话。

  听见她说要将古琴当柴烧了,在门外的苏有余忍不住出声劝阻,「小姐,万万不可。」

  她不只喜欢音乐,也喜欢乐器。就像许多爱车的男人觉得他们车有灵魂一般,她也认为乐器是有灵魂的。

  所以当她发现申敬文就是黑道少主,烧毁妈妈留给她的钢琴的原来根本是他的手下,她才会理智断线,想跟他玉石俱焚……

  听见陌生的声音,虎湘跟伺候她的周嬷嬷及丫鬟紫心都转头看着她。

  迎上三双眼睛,苏有余微微一顿,嗫嚅地说:「不……不能烧,琴会哭的。」

  虎湘微愣,狐疑地道:「妳是谁?」

  「我是……」苏有余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我介绍。

  「小姐,」一旁的周嬷嬷悄声地说,「她是大爷院里的人。」

  闻言,虎湘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上下打量。

  苏有余在虎府半年了,可是虎湘从没见过她,一是因为苏有余行动受限,二则是因为庄氏不让虎湘到西院去,虎湘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关于虎澈在西院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庄氏是不愿让她知道的。

  但即使庄氏刻意阻隔那边的事情传到女儿耳里,虎湘还是多少从那些嬷嬷丫鬟的闲聊之中听到一些。

  她知道她大哥哥的院里塞着供他打骂的丫鬟,亦听说之前她大哥哥跟丫鬟在西院吃坏肚子,劳动赵大夫来了几趟。

  所以虎湘看着苏有余有点困惑,这个丫鬟是她大哥哥院里的人,可看起来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一点都不像是镇日里被主子打骂的丫鬟呀?

  虎湘还是孩子心性,对以前只听说过名字,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的苏有余生了兴趣,招呼道:「妳过来。」

  苏有余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嬷嬷跟她招了招手,「小姐叫妳呢!」

  「是!」周嬷嬷一提醒,捧着布的她急忙地上前去,然后规规矩矩地站着。

  虎湘注视着她,「妳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奴婢名叫有余。」她说。

  「有余?」虎湘问:「年年有余的有余?」

  「是。」她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出关于自己名字的意义,「奴婢姓苏,而家父每赌必输,便将奴婢取名有余,意指『怎么输都有余』。」

  听着,虎湘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又眨着充满好奇的眼睛问:「妳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妳说琴会哭,妳从哪听来的?」

  毕竟自己擅自开口,说的又是这种像是童话故事一样的话,苏有余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奴婢曾有亲人习琴,他曾说过凡是与人产生情感联结的器具都是有灵的,乐器亦不例外。」

  虎湘微微皱起眉头,不以为然,「若是这把泉音有灵,为何我曲不成调?」

  泉音?刚才听周嬷嬷说这把琴非常矜贵,看来不假,还有名字呢!

  「许是小姐跟泉音的感情还不够深,就像人跟人之间要相处之后会产生感情,感情深厚了就会有默契,小姐跟泉音也是如此。小姐曲不成调,想必泉音也是苦恼的,也许小姐不要急,多花点耐心和泉音相处,去了解泉音的特质,便能慢慢看见成果。」

  虎湘刚才的恼怒沮丧在此时慢慢地沉淀了,噘着嘴说:「可我不喜欢弹琴,是娘亲逼着我的。」

  如果是没兴趣的话,怎么练习可能都练不好,苏有余不禁问:「小姐喜欢什么呢?」

  「都不喜欢。」虎湘孩子气的抱怨着,「我一无是处,绣花不行,书画不行,弹琴不行,下棋不行,插花也不行……娘亲说我这样,日后会寻不到好婆家。」

  苏有余一笑,「琴棋书画都是为了陶冶性情,充实生活,不是为了寻个好婆家。」

  她这番话真是打中了虎湘的心,顿时有找到知音人的感觉,激动地说:「就是!我最喜欢的就是吃了,可娘亲偏偏就拦着我!」

  一旁的周嬷嬷跟紫心听着,都忍俊不住。

  虎湘瞪了她们一眼,「妳们可别到我娘跟前去胡说。」

  「小姐,」周嬷嬷眼带微笑,轻叹了声,「夫人也是为了您好,再过两年您便及笄,也该议亲了,您若琴棋书画不成,还吃成了糖葫芦,那不是……」

  周嬷嬷没把话说完,因为她看见虎湘抿着唇,扁着嘴,眼睛委屈巴巴含着泪。

  苏有余见状,有点不忍,赶紧地安慰着她,「小姐绝不是一无是处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发光发热的一面,小姐只是还没找到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谁说吃不能吃出一片天呢?小姐喜欢吃,便可多加钻研,例如食物要如何搭配如何烹调才能不失其美味,又能养生,这些可都是学问呢!」

  苏有余的鼓励让虎湘心里宽慰了不少,虽然眼眶里盈着泪光,但嘴角却慢慢地上扬,「妳真这么觉得?」

  「是,奴婢是真心这么觉得。」苏有余真诚地说,「不过琴棋书画虽不是日后议亲的必须,却是生命的滋养,小姐不妨试着去喜欢它们、了解它们,让这些风雅之事成为小姐成长的养分。」

  听了她这些话,虎湘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释怀舒坦的表情。

  「小姐何其有幸生在虎家,夫人又如此用心栽培,那可是很多寻常人家的女儿求之不得的……」苏有余看着那把名为泉音的古琴,有些感慨地说:「像奴婢,可是一辈子都碰不了这玩意儿。」

  闻言,虎湘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怎么?妳……想学?」

  「奴婢确实非常喜欢音律。」她多么希望能再弹钢琴,一次也好。

  「那妳陪我去悦乐斋习琴吧!」虎湘说道。

  「小姐,」周嬷嬷一惊,「这丫头是大爷院里的人,您不能……」

  「为什么不行?」虎湘打断了她,语气任性,「我就想要她陪!」

  「小姐,有余她不是寻常的丫鬟,她是……」周嬷嬷尴尬地看了苏有余一眼,吞吞吐吐片刻才找出个含蓄的措辞,「她是……是大爷的人。」

  迎上周嬷嬷隐讳的眼神,苏有余明白了。

  她是大爷的人——这句话不单纯指她是虎澈院里的丫鬟,同时也表示她不是个清白的姑娘,不宜跟虎湘接触。

  也是,谁相信她在西院里只遭到虎澈的毒打及谩骂呢?

  虎湘却没有听明白,反而铁了心地想要苏有余陪练,一脸坚定地说:「我跟大哥哥说去!」

  「不必了。」

  突然,虎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琴室里四个人听见他的声音,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大哥哥?」

  「大爷……」

  看着站在琴室门口,脸上带着一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的虎澈,四个人都有胆怯,就连刚才说要去跟虎澈要人的虎湘都退缩了。

  「妳去吧。」虎澈直视着苏有余,淡淡地说了一句。

  「咦?」她瞪大了眼睛,对自己听到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妳就陪湘儿去习琴吧。」他说得简单,好似让苏有余去学琴的事情理所当然,「横竖院里也没什么事是非妳不可的。」

  虎湘一听,喜出望外地道:「大哥哥,是真的吗?可以吗?」

  虎澈唇角一勾,「可以。」

  这时,江兴急急忙忙地来到琴室门口,「大爷,您怎么还在这儿?主子等着您一起出门呢!」

  「知道了。」虎澈微微点头,瞥了因为太震惊而呆若木鸡的苏有余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就跟江兴一同离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有余还因为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晕眩,听不到虎湘欢天喜地的声音,只听见自己有点急促的心跳声。

  今天管珩和虎澈是要去视察赌坊,虎澈随江兴离开后,一行人便前往富和记。

  虎家在开云城拥有十二家赌坊,富和记赌坊便是其中一间。

  位于富和记隔壁的当铺富和兴,是由虎泓跟虎淳兄弟俩打理的,不只收各式各样值钱的典当品,就连人都收,除此之外,他们也放印子钱,谋取暴利。

  虎澈在管珩陪同下来到富和记视察,未进门,便有个身形瘦削,衣衫褴褛的瘸子边喊着边接近两人。

  「大爷!大爷!」

  江兴见状,先拦在前头,「做什么?你是谁?」

  「是我,是我啊!」那瘸子拨开披散在蜡黄脸上的头发,一脸乞怜讨好的表情。

  虎澈见着他的脸,便认出是苏有余的爹。

  才多久没见,苏虾便瘸了一条腿,还如此狼狈落魄,连街边乞食的狗都不如。

  虎澈微微皱起浓眉,不语地看着他。

  「大爷,您认得我吧?」苏虾涎着脸道:「我是有余的阿爹。」

  苏虾在富和记输掉闺女后,从此被列为拒绝往来户,不准他再踏进一步。没有别的原因,只因除了烂命,他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可抵押了。

  苏虾进不了虎家的十二家赌坊,转而到其他堂口所经营的赌坊赌博,可前阵子因为还不出赌债而被打瘸,流落街头以乞讨维生,今儿在附近游荡,远远地看见虎澈,他便拖着一条腿,拚命地追了过来,想跟虎澈讨几个铜钱。

  「大爷,我家有余伺候得还好吗?」苏虾赔着笑脸,讨好兼邀功地说,「那丫头吃苦耐劳,肯定没让大爷您失望吧?」

  闻言,虎澈眉心一拢。

  「你这个烂赌鬼说的是什么话?你……」管珩想起之前被虎澈打骂得不似人样的苏有余,火气都上来了,「你还是个人吗?」

  虎澈性好虐待丫鬟之事,早就不是个新鲜事,苏虾肯定也是知道的,可他还是将清白的闺女送给了虎澈,如今还拿这来邀功?管珩看着他,气得直想狠狠踹他一脚。

  「大爷,您看看我这条腿……」苏虾是个无药可救的烂赌鬼,别说什么亲情,就连做人最基本的知耻,他都办不到,根本不把管珩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的讨好处,「我瘸了,没有人肯给我差事做,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您能不能看在我家有余的分上,给我几个铜钱裹腹?」

  虎澈看着面目可憎的苏虾,沉默不语,脸上也觑不出任何的情绪。

  此时,他的脑海里出现苏有余的身影,也忆起苏有余受虐的过往。

  她是个做事小心的丫鬟,极少犯错,可他压根儿不管她犯不犯错,只要情绪不稳就打她、骂她、惩罚她,总之她长了那副脸蛋就是个该死的过错。

  他醒着的时候,苏有余都得提心吊胆,他睡着的时候,她也无法松懈。

  他没把她当人,甚至觉得她连一条狗都不是。

  所有残暴可怕的行为,都只是因为苏有余是个纤弱娇小的女子,因为她有着巴掌大的小脸,有双幽黑晶亮的大眼睛,就像那个嘲讽他「不是个男人」的妓子一样。

  「大爷?」苏虾看他走神,不禁试探地问,「赏小人几个铜钱吧?」

  虎澈回过神,眼底迸射出两道骇人的锐芒,语气却是淡淡,「江兴。」

  他手掌一翻,江兴便赶紧地从怀中掏出一串钱。

  上回江兴把钱发给小乞儿后,虎澈补了钱给他,他也就习惯多带些铜钱在身上。

  苏虾见状眼睛都亮了起来,可来没来得及谢恩,便被虎澈一把掐住脖子。

  「呃!」苏虾那瘦弱的身子哪堪健壮有力的他一掐,被他松開脖子时,苏虾身子一软,整个人坐在地上。

  一旁的管珩跟江兴见状,都心惊胆跳。

  「阿澈?」管珩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他眼底那彷佛要杀人般的目光让人害怕,那眼神不同于过往的疯狂,而是神志清楚却充满愤怒。

  虎澈捏住苏虾的两颊,拇指一按,苏虾便张开了嘴,他将那一串钱往苏虾嘴巴里塞,两只眼睛冷厉得骇人。

  苏虾完全无法反抗,只能硬生生地被塞入一串铜钱,快要窒息的感觉让他神情痛苦地发出呻吟,「啊……啊……呃!」

  虎澈将钱塞进他嘴里后,紧紧地压住他的嘴,让他惊惶恐惧地瞪大眼睛,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被钱噎死。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见这一幕,都躲得远远的,悄声议论。

  虎澈在这开云城是什么样的一号人物,谁都知道,以前他在大街上打砸伤人也是时有所见,早已不足为奇,可一旁的管珩看得出来,他此时的举动不是以往那种突发且疯狂的行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阿澈。」管珩担心出事,小声地提醒着,「行了。」

  虎澈嘴唇抿紧,眼中迸射出对苏虾深恶痛绝的锐芒,片刻后,彷佛意识到什么,他猛地甩开苏虾的脸。

  苏虾倒在地上,痛苦得眼泛泪光,鼻涕口水直流,半串铜钱露在他喘息的嘴巴外头,可他已经没有气力去拿。

  「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虎澈像是在给苏虾下最后通牒般,语气森冷,「苏有余与你父女情断,从此再无干系。」

  语罢,他旋身往富和记走去。

  虎澈的膳食向来是由方嬷嬷准备的,可今儿为了感谢虎澈允她陪虎湘去练琴,苏有余准备给他做一道自己的拿手菜——煎蛋面。

  她从厨房那儿找到几颗熟得恰到好处的西红柿跟猪肉,再跟方嬷嬷拿了鸡蛋跟面粉,就开始为晚膳备料。

  这道煎蛋面是从前住在楼上的张爷爷教她的,从和面发面到擀面,她都可以自己来。

  知道虎澈允她陪虎湘出府练琴,方嬷嬷十分惊讶,甚至是难以置信。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后,大爷就好像变了个人,除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有余施虐,还奋发向上,开始跟着舅老爷出门视察手底下的各个产业。

  他的「异常」早已成了虎府上上下下闲时的谈资。

  看苏有余卖力地擀着面,那专注且认真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愉悦的笑,方嬷嬷内心真是五味杂陈。

  有余不再提心吊胆过日子,她自然是为其高兴的,但有时她还是忍不住地想,为什么老天爷不让大爷早点变好?如果他早点变好,有余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头……

  「老天爷总算开眼,让妳熬出头了。」方嬷嬷有点感慨地说。

  苏有余微顿,对着她一笑,然后再往上一指,「我也不知道老天爷有什么打算,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唉,发生那件事情后,变的人何止是大爷,妳……也不一样了。」方嬷嬷深深地注视着苏有余。

  她微顿,有点紧张地问:「我……哪儿不一样了?」

  「从前的妳畏畏缩缩的,问妳五句,妳才回一句,也不敢正眼看人,可现在的妳爱笑也爱说话,好像之前经历过的那些苦难都与妳无关。」

  苏有余静默了一下,是啊,从前的那些苦难是原主的,确实与她无关。

  虽然原主的记忆还在她的脑海里,可是并不那么深刻,她心里有伤,但那伤不是虎澈给的,是申敬文。

  「再多苦难都过去了。」她柔和一笑,说得豁达,「再好再坏的事,都会成为过去,追不回也补救不了。」

  听着她这番话,方嬷嬷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样豁达的话,哪像是一个受尽折腾跟苦难的十七岁姑娘说的话呢?

  「方嬷嬷,这煎蛋面可是我拿手的,待会儿妳也尝尝。」苏有余兴高采烈地道。

  方嬷嬷微顿,「有我的份?」

  苏有余甜甜一笑,「那是当然。」说着,她熟练又利落地继续着。

  方嬷嬷注视着她那愉悦的侧脸,不禁有点出神,反复咀嚼着她的那几句话。

  再好再坏的事,都会成为过去,追不回也补救不了……人命也是吧?

  傍晚,接到玉卷的通知,知道虎澈回院子了,苏有余这才下面。

  没多久,苏有余端着热腾腾的西红柿煎蛋面,从厨房沿着廊道,小心翼翼地往虎澈的屋子走去。

  敲门入内,就见玉卷正在伺候虎澈脱下外袍,她连忙退开,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

  虎澈换好衣裳走出来,有点讶异地看着她,「妳端着什么?」

  「面……西红柿煎蛋面,我煮的。」她说。

  他露出疑惑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迎上他困惑的目光,苏有余心里一抽,啊,她突然煮面给他吃,是不是勾起他不好的回忆?他该不会怀疑她又想毒害他吧?

  「这面没问题的,真的!」她一脸严肃认真。

  他微顿,接着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他对玉卷使了一个眼神,玉卷轻轻点头,将他的外袍往旁边的架子挂好,便走了出去。

  虎澈移动脚步,在外间的红梨木方八角桌边坐下,「端过来。」

  「是。」苏有余怯怯地上前,将那盛着香喷喷煎蛋面的大碗搁在桌上,再将筷子跟调羹摆在边上。

  虎澈看着眼前那一大碗热腾腾又香喷喷的西红柿煎蛋面,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

  见他又一脸狐疑,她小小声地解释,「真的没下毒,是为了感谢大爷您允我陪湘小姐去练琴,才特地做了我拿手的煎蛋面给您吃……」

  他瞥了她一眼,「妳拿手的?」

  「嗯。」她点头,「是从前邻家的老爷子教我做的。」

  「是吗?」他说着,夹起一口面吃进嘴里,咀嚼品味着,若有所思,接着他又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眉心锁得更深了。

  他奇怪的反应让苏有余有些许的不安,「不……不好吃吗?」

  他没回答她,自顾自地吃着,让他更迷惑了。

  如果不好吃,他应该早把筷子搁下了,可如果好吃,他为何一脸的凝重?

  她疑惑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他将一大碗的面都嗑光了,看着碗底的那树白梅,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安,又有些开心,他连汤都喝到一滴不剩呢!

  「大爷喜欢吗?」她问。

  他搁下调羹跟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按了按泛着油光的嘴,「喜欢,是……让人怀念的味道。」

  「咦?」她微感讶异,「大爷吃过?」

  虎澈用闲聊似的语气道:「吃过。虽然用的食材有点不一样,但作法是一样的……妳说是妳邻家的老爷子教妳的?」

  「嗯。」她点头,「我小时候常常到处串门子,不是这家吃面,就是那家吃饼,不知不觉地就学了一些家常小菜或家传料理……」

  「到处吃,妳还长不好?」虎澈挑眉,语气有点怀疑。

  「可……可能我先天不良,后天失调吧?」她自嘲地说。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天失调是未必,妳近来不也长肉了?瞧妳的脸,都鼓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日子舒服了,能吃能睡,哪能不长肉呢?

  「可能是再也不必提心吊胆过日子吧?」话一脱口,她自己吓了一跳,警觉地看着他,而他脸上或眼底都没有一丝的愠色,只是目光沉静地直视着她。

  「抱歉。」他的语气没有激动,也并不沉重,却听得出他的认真,「过去让妳过着非人的日子,我深感歉疚。」

  苏有余听得突然一阵心悸,他是真心向她道歉的,他……他眼底有着浓烈深沉的歉意及内疚。

  自那件事以后,他虽然一再表明自己为过往对她施暴之事感到懊恼及懊悔,而且也起誓绝不再犯,可她偶尔还是会忧心他突然有一天又变回原来的虎澈,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以报复她对他下毒……

  可是在这一刻,她完完全全地相信他是真的痛改前非。

  因为,在他那深沉的黑眸深处,除了歉疚,还有着……同情。

  「都已经过去了,我……我放下了。」苏有余斟酌了一下词汇,「那日我跟大爷中毒,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都算是全新的人了,不是吗?」

  虎澈微顿,喃喃地道:「全新的人?也是……」说着,他抬起带笑的眼,深深地注视着她,「妳可真会安慰人。」

  苏有余秀眉微蹙,茫然困惑。

  「妳安慰湘儿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虎澈以肯定及赞许的眼神看着她,「妳说得很好,好到不可思议。」

  好到不可思议?这赞美才真的好到不可思议呢!

  苏有余被夸得有点困窘,连忙道:「湘小姐年纪尚轻,少了点耐心,又需要被认同,我可以理解的。」

  他似笑非笑,「她年纪尚轻?妳也不过长她三、四岁。」

  「各人有各人的经历及造化,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忧。我自幼看过的事情多了,就感觉比小姐年长许多。」当然,更主要的理由是,她前世的年龄就比虎湘大多了,才会不自觉的说「年纪尚轻」。

  「湘儿自小衣食无忧,有爹娘爱护,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能有什么烦忧?」

  「在别人眼里没有,对当事人而言却不是如此,」她淡淡一笑,「上自皇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小自三岁的娃儿,老至百岁人瑞,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烦忧,湘小姐自然也有她这年纪的烦忧。」

  听苏有余说着这些话,虎澈的眼神中流泄出惊讶及赞许。

  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见解和成熟,更不知道她能这样侃侃而谈,记忆中的她,明明是个畏缩寡言,甚至看起来有点愚笨的丫头呀!

  「我觉得湘小姐也不是不喜欢练琴,而是急于求成,反而没有成果,得不到认可及鼓励,这才不愿意再学。」谈到音乐,苏有余的脸上浮现着愉悦及满足的笑意,「练琴得要心静,急躁不得,心静了才能好好地去认识自己的琴,与之交流共处。练什么都一样,讲求的是『人器合一』。」

  她径自说着,突然意识到虎澈没声音了,只见他两只眼睛微微地瞪大,像是她说的这番话惊到他了。

  她脸一低,嗫嚅地说:「是奴婢失礼了……」她都忘了自己不过是个身分低微的丫鬟,怎么能够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妳学过琴?」他目光严肃地看着她。

  原主出身贫穷,三餐不济,怎可能学琴?照理来说,也就不可能对于学琴这件事情有所理解,她真是一提到音乐就忘记其他的事了。

  摇摇头,她心虚地说:「不,奴婢不曾……奴婢只是喜欢乐器及音律罢了。」

  「光是有颗喜欢的心就成功一半了。」他声音平静且温暖,「不仅仅是陪练,妳也去学琴吧!」

  她心头一震,惊愕得瞪着眼睛,「什……什么?」

  「本是让妳去陪练的,但如若妳喜欢,也去学吧!」

  她不可置信,「真……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学?」老天爷啊,她都快感动到哭了。

  「我会着人去帮妳缴束修,妳就先学一阵子吧!」他兴味地注视着已经惊喜到眼眶盈泪的她,「妳若能弹好一首完整的曲子,我就给妳买把琴。」

  听到这儿,苏有余已经开心到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可能呢?她只是一个身分卑微的丫鬟,还曾经是他的出气包,可如今他要让她跟着他的小妹去学琴?这是什么样的好运?

  欣喜之后,苏有余很快就想到了现实问题,犹豫地问:「可这件事未免不符规矩,若是老爷或夫人知道了……」

  「这府里的事,我虽不是件件都能做主,但送丫鬟去学琴这等小事,我还拿得定主意。」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这算是我欠妳的。」

  这是他第三次摸她的头,每多一次,她的心脏就越紧缩,像是被用力地捏着一样……很痛,可她不讨厌这种感觉。

  抬起眼,苏有余看着眼前曾经虐打过原主的可怕男人,心里再也没有纠结。

  许是人真的会变,也或许真是神迹……现在的虎澈真真切切已不是昔日的那个虎澈了,就像她一样,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苏有余了。

  咦?突然,一个奇怪的想法钻进苏有余的脑子里,教她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他。

  一个人真能说变就变吗?

  方嬷嬷说她跟从前的苏有余不一样,是因为她确实不是原主,那么他呢?

  会不会他彻底的变了一个人,不是改邪归正,而是因为真正的虎澈早就死了,而今在这具躯壳里的人是另一个灵魂?

  想起他每一次做都让她心悸的摸头动作,苏有余的心猛地一颤。

  不会吧?难道……申敬文跟她同时穿越,成了虎澈跟苏有余?

  不不不,天底下哪有这么离奇巧合的事情!

  「怎么又看着我出神了?」见她两眼发直地望着自己,虎澈调侃道。

  她猛地回神,窘迫地红了脸,「没、没有……我先去帮方嬷嬷收拾厨房了。」

  为什么他那深邃的、注视着她的眼神,总让她心慌慌的?

  那种心慌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疑虑,不是因为不安,而是……可恶,她的脑袋一定让他摸得有些不正常了。

  苏有余赶紧地抓起碗筷,旋身就要往屋外走,可一个转身,脚尖歪了下,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往前扑去。

  见状,虎澈疾如闪电地起身向前,伸出手抱住了她。

  原以为自己会扑倒在地的她,惊慌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意识到,她没跌倒,因为虎澈自她身后捞住了她,而且那两只大手就不偏不倚的按在她胸脯上。

  本来没惊叫出声的她,这时才又惊又羞地叫了一声,「啊!」

  虎澈察觉到自己的手按在了不对的地方,心头一震,赶紧地将手移到她肩头上。

  「小心脚下,冒冒失失的。」他尴尬极了,但还是力持镇定。

  她不敢转头看他,只是偷偷地倒抽一口气,结结巴巴的说:「是……是的,我先出去了。」说完,她低着头,懊恼羞赧地跑了出去。

  虎澈杵在那儿不动,有片刻忘了要呼吸,直到他意识到身体居然因为刚刚的亲密接触有了反应。

  「不是吧……」他低头看了看下身,有点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原来是心理障碍,不是生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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