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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娇妃要和离》作者: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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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22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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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3-12-3 21:09 编辑



【书  名】娇妃要和离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风光
【出版日期】2021年05月14日
【内容简介】
  
娘子人如其名,温柔了时光,款款向我走来……
唉,娘子别动手,本郡王真不是故意成亲就失忆!


谁能比她温柔倒楣,郡王夫君成亲日坠马失忆,
把他们的三年感情全忘记,对她厌恶无比,
毕竟她这威武侯之女与他向来欣赏的大家闺秀不同,
最喜舞刀弄枪还上战场杀过敌,初见面更骑马冲撞他,
没关系,当初是他苦苦追求她,这回换她主动了!
府内妯娌的为难、他冷言冷语的讥讽,她全忍下,
连他为了甩掉她自请去剿匪,她都化为护卫贴身保护,更救他出敌阵,
见他逐渐表现出对她的好感,甚至与她分享掌管皇帝产业的大祕密,
以为她成功使他再度爱上自己,却意外发现自己过去被他骗得好惨好惨……

【链  接】https://www.txt520.net/thread-132066-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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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22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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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成亲当天失忆了

  温柔坐在床沿,面带忧愁又含情脉脉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纤手划过他英挺的剑眉、如帘般的浓长黑睫,顺着挺直的鼻梁划下,紧抿的唇不薄不厚,却失去血色,显示出了他的不适,他的肌肤不算白皙,也不到黝黑,肌理均匀轮廓深邃。

  她一直知道他是俊美的,只是少有这种机会细细端详他。

  这是她的夫,晋王三子崔静言,封号宁化郡王的男人。

  今日是两人成亲之日,却在迎亲回晋王府的途中遭到贼人袭击。崔静言一介文人,哪里应付得来这等阵仗?反之身为威武侯之女的温柔,武功高强,当即由花轿飞身而出,脱下了凤冠赤手空拳与贼人搏斗起来。

  只是贼人人数众多,顾此失彼,加上一身大红礼服着实碍手碍脚,最后崔静言落马撞了脑袋陷入昏迷。

  幸而当时已离王府不远,王府亲卫前来支援,贼人见状不好,散逃而去,慌乱之中竟没能留住一个。

  温柔虽也负伤,却顾不得那么多,她知道晋王府有驻府的太医,一把抄起崔静言直冲王府,看得一干亲卫反应不及,目瞪口呆,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般猴急兼剽悍的新娘。

  有了这么一场意外,原定的婚宴及拜堂仪式自然取消了。

  幸而李太医诊断,崔静言身上并无严重外伤,只是后脑受了重击,醒来后可能会有一阵子恶心晕眩,至于有没有其他后遗症,等他醒来方能知晓。

  李太医说崔静言随时会醒,所以温柔便一直陪在他身边,希望他张开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依他对她的情意,他该会欣喜的吧?

  不知怎么,温柔总有些不安。

  此时晋王夫妇及世子正在外头处理送客还礼的事,世子妃柳氏觑了个空来到新房之中,一眼看到案桌上仍燃烧着的大红喜烛,还有乏人问津的四喜果子以及合卺酒壶,对比床上不省人事的崔静言,还有刚入门的一身狼狈的弟媳妇,柳氏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温姑娘……呃,弟妹,妳也守了几个时辰,不如吃点东西……」因为崔静言拜堂前就昏迷,柳氏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唤温柔了。

  她端了些食物,关心的来到床沿,才发现温柔身上的喜服破了好几处,有些地方甚至还在渗血,不禁吓了一跳。「唉呀,妳原来也受了伤,怎么没有说呢?」

  血被喜服的大红盖过,当真不明显,加上温柔心急崔静言的伤势,自己都把这些伤口忽略过去,被这么一提醒,那些伤处还真有些刺痛起来。

  温柔不在乎地一笑。「无妨的,崔静言的伤势比我重多了,方才情况混乱,哪里会注意到这么多。」

  柳氏摇头,看得直蹙眉。「这样不成,我让人再去把李太医唤回来。」

  她回身至房门口交代了几句,又折回来,到床边看了眼崔静言的情况,毕竟不好一直盯着小叔子,见没什么异状便退了几步,将手上的餐盘放到案桌上,说道:「妳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知三弟何时会醒,总不能饿着肚子等。」

  「好的,大嫂,我待会儿吃。」温柔说是这么说,但目光还是不离崔静言。

  柳氏深深地看了温柔一眼,有些改观。婚礼前她没有见过温柔,只听闻威武侯之女从小在边关长大,性格粗鲁不文、暴躁凶悍,还曾经随父亲上战场杀敌。

  她猜测对方的长相应当也是五大三粗、貌不惊人,自家三弟崔静言可是仪表堂堂,城北徐公般的人物,不知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名声外貌皆不佳的武将之女,还坚持求娶。

  横竖温柔门第不差,崔静言年岁也到了,威武侯温厉更是镇守古北口的武将,功绩赫赫,晋王夫妇对温厉印象不错,索性允了这桩婚事。

  如今人进了门,柳氏才真真正正看清了温柔的模样,在心中直叹真是谣言误人。

  光听亲卫提到方才遇袭时,温柔如何勇猛御敌,再加上她抱着崔静言冲进王府的那种气势,就知道温柔这人绝对不温柔,可是也不到粗鲁不文或暴躁凶悍。

  何况依当时紧急的情况,要换个人可能早就吓坏了,温柔还能想到王府的府医,尽快将崔静言带回来治伤,连自己的伤势都不顾,也算得上极有胆识、思虑周密。

  更别说这个温柔绝对称得上漂亮,明眸皓齿鹅蛋脸,还有一股一般闺阁女子没有的英姿飒爽,遇到她这未来大嫂也无一丝羞怯,可知是个爽朗大气的,哪里像京中流言说的那样貌丑无盐、上不得台面?

  柳氏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崔静言非她不娶了,这样的女子,不能说宜室宜家,可是比起一些空有名声却小家子气或矫揉造作的贵女们,温柔显然更适合外向潇洒的崔静言。

  就在这对妯娌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时候,床上的崔静言突然呻吟了一声,接着慢慢地张开眼睛,眉头深锁,像是大梦初醒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三弟醒了!」柳氏一喜,又急急忙忙的转向门口,朝着外头的亲卫说道:「宁化郡王醒了,快去找王爷、王妃和世子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晋王与晋王妃率先踏入了大开的房门,接着是世子崔承恩,最后是晋王二子,受封庆成郡王的崔仲衡,以及其妻姜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冲入房中,却没有引来床上崔静言的一丝注目,他只是直勾勾地瞪着端了杯水给他的温柔,眼中有着惊疑不定。

  「妳是……威武侯之女温柔?」崔静言接过水却没有喝,上下打量着她,彷佛对她有些抗拒地问道:「妳为什么在这里?还穿着这身衣服?」

  温柔定定地回望他,终于明白自己心中那丝不安从何而来——自崔静言醒来,他看她的眼神再没有以往的情意,反而带着陌生及戒备,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就如同三年前两人初识,她不小心骑马撞伤他时看她的眼神一样。

  温柔深吸了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静,「你摔迷糊了?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啊……」

  「怎么可能?我崔静言娶谁也不会娶妳这只母老虎!」崔静言直觉否认,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只是这么一个大动作,又牵动后脑伤势,让他嘶地倒抽口气,抱着头很是痛苦了一阵,几个深呼吸才缓过来。

  随着王府众人而来的还有驻府的李太医,他见崔静言不适,连忙上前检查他的情况,又是把脉又是按穴的,在这深秋急得冷汗都流出来。

  崔静言清醒后就出言不逊,针对的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晋王妃即使心中偏袒自己的儿子,但温柔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好拿捏的闺女,还是要给威武侯几分面子,不得不开口责备道:「静言,你在说什么呢!你确实娶了温柔,要不是你昏迷过去,现在你们都拜完堂在宴客了!」

  崔静言越听越是反感,他喜欢的女人类型是婉约小意的,温柔可是以粗鲁闻名全京城,他这么讨厌她,怎么可能娶她?

  但看看温柔身上穿的的确是大红色喜服,凤冠虽已取下,但霞帔都还挂着,上面金绣云霞孔雀翟纹,当真是合了郡王妃的品级。

  崔静言越看越觉不妙,语气都有些不确定起来。「娘,怎么可能?我崔静言一向讨厌粗鲁的女人,我也说过这辈子只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你们是用什么方式逼我与她成亲的?」

  他越说越离谱,一直沉默不语的晋王突然一个拂袖,怒气冲冲地道:「混账东西,明明是你自己求娶的,怎么这就不记得了,莫非脑袋摔坏了?」

  这说的倒是有理,每个人都急急看向李太医。

  晋王妃忍不住出口问道:「李太医,这……静言是不是真摔出了什么问题?」

  李太医抹了把额际的汗,又朝崔静言多问了几个问题,众人才发现他虽然小时候的事都答得上来,所有亲朋好友也都认得,但近几年的事他似乎完全没有印象。

  李太医有了判断,恭敬地朝晋王夫妇说道:「王爷、王妃,郡王这回摔得有点重,脑后还肿着,可能是淤血压住了脑部的经脉,导致记忆混乱。下官曾遇过同样撞伤这部位的人,那人将全部的事都忘了,只怕郡王也是类似的情形……」

  「那治得好吗?」晋王妃又急急说道。

  李太医一脸为难。「这得看郡王脑后肿胀恢复的情况,有可能过几日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也有可能一辈子想不起来。这脑子里的伤难治,能恢复成怎么样,这……这下官也不好说。

  「不过郡王忘记的事不多,也就是过去几年而已,但究竟从何时起缺失记忆,还得日后细问才是,并不会太过影响生活。待郡王身子好些,可以用近年来他时常接触的人事物去刺激他,多多少少有帮助……」

  房中众人听得心直往下沉,尤其是温柔,心几乎结成了冰。

  所以她并没有看错,崔静言刚刚醒来时,眼中对她的厌恶真真实实,并不是错觉。

  都到了这会儿,崔静言也大概摸清了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试探性地问道:「李太医,你是说我失去了记忆?怎么可能?我这伤,是温柔在大街上纵马,不小心把我撞了,我才会摔倒撞到头的,对吧?」

  他不问则已,一问,厅中众人脸更沉,崔静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只觉房顶似乎在这瞬间笼罩了一层浓浓的乌云,阴暗得令人有些发寒。

  末了,温柔开口了,「崔静言,你最后的记忆是我纵马撞你?」

  「没错,难道妳想狡辩说没这回事?」一听到她说话,他那种本能的抗拒再起,语气自然是不太好。

  但温柔不介意他的无礼,眼眸却是有些晦暗,坦白地答道:「不,确实有这回事,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没有忘了她,却忘了两人的感情,偏生就是那么巧,他缺失的记忆是两人最甜蜜的那一段……本以为今日该是他们幸福的起始,想不到竟是恶梦的开端。

  「妳说什么?」崔静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所以她纵马撞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那这三年内,他与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愿意迎娶她这样粗鲁不文的女人?

  将将醒过来,崔静言显然无法思考如此复杂的事情,只觉头大如斗,脑子里传来一阵阵的胀痛,而且越来越强烈。「我头痛……」

  他这么一说,晋王妃又心疼了,疾步上前轻轻抱着儿子的头,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别逼他了,看来静言是真的忘了些事,就连……就连温柔妳的事也全忘了……」

  崔承恩见一桩好好的喜事变成这样,不由长长一喟。「总之弟妹已经进门了,就是我们王府的媳妇,三弟好生将养着,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崔承恩的身体不太好,说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在这节骨眼听起来却也显得柔和熨贴,晋王与王妃的脸色微微放缓了些。

  不过这晋王次子可就没有这种和稀泥的心思,崔仲衡对崔静言又忌惮又巴结,皆是因崔静言有着商业上的惊人天赋,自他开始打理晋王府的产业,到现在资产直接翻了三倍,可说王府里一切花费的都是经由崔静言的手赚来的。

  所以崔静言与崔承恩,一个有钱一个有权,牢牢的掌握住了王府的权力。

  兼之崔静言与当今圣上一起长大,两人交情之好只差没同穿一条裤子,他身为郡王,在户部也有挂着一个给事中的职衔,这个职衔品级不高,但是有着谏言、监察户部之责,可直接上达天听,非皇帝心腹不可为。

  就这一点,崔静言在京城的声名比崔仲衡响亮许多。

  相形之下,晋王的三个儿子里崔仲衡就显得黯淡无光,既非世子也未领官职。要不是崔承恩身体不好,时常需要崔仲衡出面代行世子之事,他这个庆成郡王很可能在京城里寂寂无名,提到名字都不会有人想起来。

  眼下他一眼看出崔静言有多么不喜温柔,便顺水推舟说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现在三弟可是不认这桩婚事,而且两人也还没拜堂,硬要说是过门了也说不过去。」

  姜氏见丈夫发话,也连忙附和道:「是呢是呢!何况三弟如今似乎很是不喜这温……呃,温姑娘,我们硬要留人下来,万一加重了三弟的伤势……」

  她可是恨不得搅黄了这桩婚事,崔静言与皇帝交好,又控制着王府的所有银钱,还有威武侯府做亲家,本以为他们二房在这王府里没戏唱了,以后只能仰人鼻息过日子,但现在有机会改变,自然打蛇随棍上,她可不愿意窝囊过一辈子。

  只是崔仲衡夫妻这番话激起了晋王的不满,虽然没拜堂,但崔静言已亲自去迎娶,现在不认账怎么也说不过去,还会大大得罪威武侯府,这么傻的事,怎么他这蠢笨的二儿子会想不到?

  还不是忌妒惹的!谁叫姜氏只是个工部五品郎中之女,当初也不知两人如何勾搭上,不得不娶进门来,现在看崔静言娶了威武侯之女,才觉得妻子娘家势弱。

  晋王对二儿子除了怒其不争之外,也分外瞧不起小家子气的姜氏,只是平时不显,但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不满就一次爆发出来。

  他一个拍桌,瞪向崔仲衡夫妻。「你们两个给本王闭嘴!这桩婚事,静言不认本王认!静言,不说你已亲去侯府将温柔迎了回来,有诸多人证,就是你遇刺时她不顾自身安危救了你,还弄得自己也受了伤,你就不该说那些话!」

  「我……」崔静言心头一惊,又仔仔细细看了温柔,才发现她身上血迹斑斑,只是都被嫁衣的大红掩饰住了,那对她所有反感的言语一时竟再说不出口。

  瞧他服了软,晋王心里好受了一些,直接拍板定案。「从今以后,温柔就是我们晋王府过了门的三媳妇,没拜堂又如何?等静言身体好些再补上仪式就好了!」

  尤其,他还特别剐了二儿子以及二媳妇一眼,看得他们寒气直冒,不敢再说一句挑拨的话。

  晋王妃在心中喟叹,三个儿子都是她心头肉,也不好偏袒谁,便又出来打了圆场。「好了好了,今天好好的大喜事,可别动了气,就当那些坏事都过去了。静言刚醒过来,李太医说让他好好休息,我们都出去,留温柔在这里陪他吧。」

  这么说,自是想让老三两口子多处处,培养一点感情。她一脸和善地看向温柔。「温柔,妳……妳可以吗?」

  温柔肯定地点头。「我可以的,爹,娘。」

  在王府外,晋王夫妇自是摆足了架子,三个儿子都是尊称他们为父王、母妃,但平素王府内的日常生活与一般百姓无异,称呼爹娘兄嫂等等。

  这会儿听温柔爹娘喊得顺口,一点都不见外,晋王妃也乐了,笑容终是扩大了些。「好好好,等会儿我会让下人来替妳上药,妳也找机会休息一下,琐事可以交代下去,切莫再动到伤口,明日一早的敬茶就免了吧。」

  温柔点了点头,恭送晋王夫妇及其他人离开了房间,也让下人都退出房门外候着,自己才又回到崔静言床边。

  父母兄嫂全离开了,崔静言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悦,板着脸瞪向温柔,「妳有什么企图?」

  要是换了个人这么不客气,温柔早就一拳过去,不过眼前这男人是她自己选的,现在还撞坏了脑袋,她有什么好计较的?所以她听而不闻一切他的恶声恶气,只是再一次确认道:「你当真少了这三年的记忆?」

  「我不知道。」崔静言也很无奈,口气显得更差了。「我只知道,我不可能会娶妳。爹虽然承认妳过了门,但我不喜欢妳,妳在我身边待着也是浪费青春。改明儿个这婚事的风声过了,妳可以主动求去,我绝对不为难妳。」

  这话够伤人了,但温柔熟知他的性格,两人在相爱的日子里,唇枪舌战也不是一次两次,自然对这样的话有相当的抵抗力。

  「你听好了。」

  她欺上前,与他四目相对,崔静言本能的往后退了些,背却已经碰到了床头。她一手抵着墙,脸离他极近,也就是这样,他看清了她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坚决,以及神采飞扬的自信。

  「崔静言,我能让你爱上我一次,就能让你爱上我第二次,你等着看吧!」

  崔静言除了后脑的肿包,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能吃能睡,要不是失去了记忆,伤势比中了几刀的温柔都要轻得多。

  温柔也不愧是将门虎女,几道刀伤没有丝毫减损她的精神,包扎好后便像常人一般行止无异,还坚持与崔静言同房,替他净脸换衣、梳头结髻,除了不能圆房,她做足了妻子该做的事,偏偏他文弱体虚,敌不过她的武力,只能黑着脸默默就范。

  真别说,她的动作虽不细致,力道却控制得极好,似乎也很清楚他的作息习惯,连穿衣要从右手开始、梳头喜欢用小篦子这样的琐事,她问都不问信手拈来,完全不会弄得他不舒服,若是闭上眼不看,这样的服侍挺令人享受的。

  崔静言由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弃守,也让温柔相信他即使一时无法接受两人亲事,待他慢慢想起来,很快两人就会恢复以往的亲密。因此即便他与她说话总是冷淡,面色不豫,她也视而不见,居然也与他安然相处下来。

  约莫半个月之后,晋王见三儿子身体无事,新婚夫妻之间除了冷淡些,好像也没什么冲突,便让他们在宗祠补了拜堂,放心的回封地太原去了。

  当然,崔静言是僵着脸被抬去的,心中的不情愿及反抗无须多言。

  京城晋王府的中馈一向在柳氏手上,柳氏出身毅国公府,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理家之事从小有宫中退下的嬷嬷教导,因此不管晋王夫妇在不在京,王府都是由她管着,过了崔静言成亲时那一阵忙乱后,府里很快就恢复了井井有条。

  最不能适应王府生活的约莫是刚进门的宁化郡王妃温柔了。

  她是武将之女,自小在古北口那样苍凉却开阔的地方成长,对于京中贵女那一套规矩虽是学过却并未实践,性格举止很是跳脱。

  十五岁那年回京,她未出阁前,白日会在威武侯府中的演武场练练武射射箭,或是至京郊庄子骑马,但如今这晋王府里雕梁画栋、假山流水花木扶疏,哪里有地方让她练武骑马?

  更令人郁闷的是温柔总是吃不惯晋王府的膳食,在古北口时她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回到京里吃相虽收敛了不少,食量可没有变。在她看来,王府中一日三餐那些精致的吃食,味道平淡分量少,拿来喂鸡还差不多。

  遑论王府里的下人个个傲气,虽然平时服侍也是毕恭毕敬,但温柔看得出来他们心底是瞧不起她这个宁化郡王妃的,认为一个武将之女,配不上天人之姿的崔静言。

  幸好她自己陪嫁的奴仆也不少,可以直接无视这种情况。

  将一头鹰硬是关在精美的牢笼里,没多久便令人受不了了。

  晋王府按制规划得工工整整,前半依次为承运堂、寰堂、存心堂,皆是华丽非常,窠拱攒顶,饰以金边,中画蟠螭、八吉祥花,是晋王设宴或接见的场所。

  后半除了晋王夫妇所居之正院和世子居住的东院,其余六处院子分别被晋王取了名字,即为守恭院、守俭院、守卑院、守畏院、守愚院、守浅院。

  此出自于周公诫子之语,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土地广大,守之以俭者,安;禄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贵;人众兵强,守之以畏者,胜;聪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哲;博闻强记,守之以浅者,智。

  而将府中院子取了这样的名字,也是有向今上表态之意。毕竟晋王手握西北兵权,坐镇太原,即使如今皇帝是晋王亲侄,和崔静言交情极佳,目前看起来又有些不思进取,却不代表哪一日他会雄起,进而对王府忌惮。

  守恭院如今是崔仲衡夫妻所居,崔静言夫妻住在守俭院。这守俭院有正房三间,后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最外侧还有一连的多人房共七间,中间是太湖石堆筑的假山,下方一弯流水,一座凉亭高据假山顶,四周林木蓊郁,槐榆海棠梅花等散植其中,又隐约露出一条石道来。

  这该是不俗的景色,但温柔身处其中却十分憋屈。她想射个箭,这院中奴仆处处,没有让她能畅快张弓的地方;想练刀,动作只要大些,不是砍到树就是削断花,过后必然只剩残花败柳;更不用说骑马,马儿能不能在假山流水中恣意行走都是个问题。

  于是温柔忍了几日,终于来到崔静言面前,劈头便道:「喂,崔静言,王府里可有供人练武的演武场?」

  她自己曾经在整个王府后半东绕西找了半天,前半她又不方便常去,问下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像是人人都在提防她,最后的结论就是找不到。

  崔静言在接受自己失忆三年的事实后,便镇日窝在书房,观览这三年来的邸报、政务、账簿等等,试图把空落的记忆填补起来,所以他忙得很,不仅要接见他手下产业里里外外的管事,还要暗中与宫里来的人接头,好不容易觑个空休息,结果温柔便寻了来。

  他自是没好气地直接回了句,「没有。」还顺带喝了口茶,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温柔并不气馁,无视他不善的态度,像他没有失忆般自在的在旁坐下,还将他的杯子取来,一口饮尽。

  「如果我想弄个演武场,府里可有空余之地?」她眨眨眼睛,期待地问。

  茶被抢了,就知这女人粗俗不堪,但总不能按住她抢回来,先不说打不打得过,这毕竟有失他君子端方之仪。

  崔静言终于正眼看她,却见她喝茶的仪态倒是不错,没有想象中的粗鲁,反而有种率性的美感,不由多看了一眼。

  「倒是有一处。」他淡淡地道,按下心中居然觉得她美的莫名感受。

  「在哪里?」她的眼神晶亮起来。

  崔静言又取来一个杯子,慢悠悠地替自己倒了杯茶,才想放下茶壶,此时温柔把喝空的杯子也递到他面前,他顺手斟满,斟满之后立即后悔,暗骂自己这是什么奴性,她让他倒茶他就倒?

  崔静言放下茶壶,心里不由烦闷起来,完全忽略方才那自然而然的反应,只是喝着自己的茶,若无其事地说道:「在王府东南角,守愚院附近有一块空地,我记得已经空了许久,开辟出来做演武场应当够大。」

  他并没说能不能用,只说够不够大。

  不过温柔自动自发地解释为,那块地能够给她用,于是她欣喜地将茶杯往前一推,也不喝了,随口道别便轻快地出了书房。

  待温柔离去,一向伺候崔静言的小厮知书才默默的进来,手上抬了个箱子,是崔静言命他取来的王府内帐。

  原本京城的晋王府并不富裕,只勉强能维持府中上下运作,崔静言年幼时崭露出商业上的不凡后,晋王妃好奇地拿了自己嫁妆的几个铺子让他练手,想不到才一年工夫,铺子的数量及资产直接翻了倍。

  最后晋王大手一挥,将京中晋王府明的暗的所有产业移交给崔静言管理,果然他接手才五年工夫,晋王就默默跃升诸王最富,连晋王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产业遍及南北,各省各城皆有土地房产,要是崔静言撂了挑子,国家税收能立马少一成。

  知书平素行事沉稳周到,眼下却是有些欲言又止,崔静言余光瞥见他的异状,不由问道:「你想说什么?」

  知书迟疑地开口,「方才郡王和郡王妃说了府中东南角、守愚院附近的空地可用,可是……可是郡王可能忘了,那块地虽然空着十几年,但是在去年,二房的庆成郡王妃就已经放话,那块地她要拿来盖暖房,世子妃那里好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是忘了。」崔静言微微弯唇,笑得有些嘲讽,并没有说他早在几天前就把王府内部的情况重新弄清楚了。「不过据我对二嫂的认知,她应该还没有把暖房盖起来吧?府里公中的支出全由我而来,想盖暖房是她私人的事,我不可能替她出这笔银两,靠她那穷兮兮的几分嫁妆自己存,只怕没个三五年地基都打不起来。」

  「是还没有。」知书有些感慨。

  姜氏为人尖酸泼辣,对崔静言虽是巴结却疏离,每回表现友好都显得虚假,令崔静言很是看不上。虽说崔静言手里漏些银子就能帮她把暖房盖起来,但姜氏只放话不动作,或许也是在等着他主动拿钱,而崔静言从头到尾当作没这回事,姜氏可是气了好久。

  「没有那不就得了,那是王府里的土地,只要爹娘和大嫂不反对,总不能说是强占了别人的。」崔静言的笑容越来越诡异。

  「但……但那庆城郡王妃可不是好惹的,这么一来,我们郡王妃很可能会和庆成郡王妃起冲突……」知书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自家郡王妃在成亲之日与贼人大干一场的震撼画面,他因为一起去迎亲还历历在目,庆成郡王妃又是不能吃亏的,两人要是闹起来,府里还不鸡飞狗跳?

  「你觉得,她们两个若是打起来,谁会赢?」崔静言好整以暇地问。

  知书沉默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两人真要打起来,姜氏可能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撑不过。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温柔坚持要做郡王妃,就要受得住压力,岂能这一点事都不会处理。」崔静言挥了挥手,让知书把箱子挪过来,随即把这事扔一边去。

  知书不再多说,乖乖地抬来箱子,这里头可都是重要东西,除了账册、秘信,还有郡王珍藏的一些小玩意儿等等,所以上了一把锁,钥匙只有郡王自己有。

  崔静言打开箱子,挑拣了几本账册出来,却见箱底躺着一个画轴还有一个陌生的锦盒,但任凭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放进去,便先取出了画轴。

  他慢慢将画轴打开,发现是一幅人物画,画图者笔力幼稚、构图简单,也没有落款。他端详了老半天,才从画中人物衣服上的饰品辨别出这幅画画的应该就是他崔静言本人。

  「画得这么丑,简直有损我玉树临风的形象。」崔静言啧了一声,抬头看向知书。「谁画的?」

  「奴才不知。」知书连忙摇头,有关于这箱子的内容,他是一概不敢乱看的。

  反正这幅丑画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是不经意放进箱子里的,崔静言毫不在意地将画丢给了知书。「扔了吧。」

  见知书领了画,崔静言又拿起锦盒,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块白玉雕的马,马儿呈奔腾之姿,雕得活灵活现,只那玉不是什么好玉,微微泛黄,有些斑纹杂色。

  「这又是什么?」

  崔静言再次莫名其妙地看向了知书,果然知书也是一脸茫然。

  他将锦盒盖起,看了看盒面的金线织花,讽刺地笑了笑,再次扔给了知书。「这玉可能还没有盒子贵,赏你吧!」

  知书欣喜地带着画轴与木盒而去。

  崔静言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才要开始看帐,却发现自己似乎不经意拿到了方才温柔喝的茶杯,眉头不由一皱。

  崔静言有些许洁癖,他沉住气,发现自己碰了那女人的茶杯后,并没有本能的反感,他瞇起眼,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

  王府东南角那块空地说是离守愚院不远,其实也距离个百来步,中间还有个小花园隔着。不知为什么,长久弃之不用的土地竟已整理过,上面并无野草杂物,只有挖松的土地,能使用的大小约一亩,温柔前来观看之后并不满意,不过以王府的现状来说,勉强可以接受。

  既然地已经整好,要改成演武场就简单了,这里要纵马是不可能,练武射箭倒是可以。只要挖走地里硌脚的石头草根等物,拿石碾子将土地碾平,铺上青石板,再打上梅花桩与木人,钉好箭靶,摆上武器,就是一个简易的演武场了。

  温柔动作极快,看准了地之后,立刻命自己的陪房嬷嬷去处理这件事。

  威武侯共一子一女,对这女儿自小宠上了天,所以她的嫁妆亦是相当惊人,陪嫁的奴仆除了贴身侍婢及侍卫长工花匠等,连日后王府分府后的管事嬷嬷到生子时的稳婆都安排在内。加上她自己有战功,得到的赏赐也全带来晋王府,可以说晋王的三个儿媳妇,最有钱的就是她。

  所以将一块空地在一日之内变成演武场,对温柔来说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甚至不用动用公中半毛钱,靠她自己的人力与财力就能轻易办到。

  果然不消半个时辰,原本的松散泥土地就清理了干净,被石碾子压成平整的地面。长工们依据温柔的规划,在地里插上梅花桩及木人阵,于适当的位置钉上箭靶,又半个时辰过去,长工领着载运青石板的几辆大车入府,开始铺设青砖。

  见这一切在太阳落山之前应可完成,温柔便懒得理了,想着回房休息一阵,起身时就可以试试新的演武场,然而她才转身走了没两步便听到姜氏那尖锐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停停停!弟妹,妳这是在做什么?」姜氏气势汹汹的来到了温柔面前,她后头还有一个婆子,同样面色不善。

  「在建演武场。」温柔平铺直述地道。

  「弟妹岂可随意在此建演武场?妳知不知道这块土地是我要用来盖暖房的?」姜氏生平没什么爱好,就爱种花,而她种出的牡丹、兰花等名品也不时在京里的赏花会亮相,博得不少好评。为了在隆冬也能培育出美丽的花朵,让她在京中贵女集会时大放异彩,盖间暖房她可是想了很久。

  结果方才她不过小睡片刻,就听到二房管事的陈嬷嬷急急忙忙的唤醒了她,说是有人动了她要盖暖房的那块土地,整块地都碾平了,似乎还要铺砖石。姜氏一听便不淡定了,披上外衣赶了过来,果然看到被整平的土地以及好几车的石板,一时间脸都绿了。

  温柔却并没有停工的意思,她指挥着一名长工安放好木人桩的位置,才悠悠回道:「在动工之前我问过王府总管了,这块土地目前确实没有用处,所以我拿来建演武场。」

  当然王府总管也提醒了这地二房未来有用途,只是截至目前为止都仅是说说,柳氏当初被姜氏吵得不行,都由公中花钱替二房将地整过了,二房却还是没有动作,温柔心里有了底,便懒得理会了。

  「谁说没有用处?在妳入门前我早说过这里我要盖暖房!妳快让人停工,把土地挖松回来,也不准铺石板,否则我的暖房无法打地基。」姜氏自认为是嫂子,恣态摆得老高。「我说弟妹啊,新来的媳妇就要懂得看眼色,王府规矩多,不像妳在侯府时那样随便,以后要做什么多问问人,可别老是这样胆大妄为。」

  「问人是吗?」温柔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问了啊!总管说这地可是空了好几年,若是二嫂要盖暖房,为什么不马上盖呢?」

  「那是……」姜氏语窒,总不好说是因为自己缺钱。

  在成亲前,崔静言尚未失忆那会儿,他已和温柔说明白了府中每个人的性格习惯,这位二嫂的尖酸以及她嫁入王府前的背景,还有婚后她可能的刁难,崔静言自然也不会避而不谈,所以温柔很清楚姜氏的难处,其实也就一个字,穷。

  果然,这样一针见血的问题立刻就难住了姜氏,温柔也不想和她再啰唆,反正有钱就是任性,潇洒地说道:「看来二嫂是还没做好盖暖房的准备,既然如此,这块土地我就先用了,待二嫂准备好要盖暖房的时候,再向王府要一块土地,届时我赞助妳地龙。」

  温柔这话倒是真心实意,但听在性格扭曲的姜氏耳中,就是在嘲笑她穷。于是姜氏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弟妹,妳这行事也太霸道妄为了,新媳妇初来乍到,在王府里就得罪了人可不好,以后日子会很难过呢……」

  这样的威胁听在温柔耳中就如轻风吹过,不留痕迹,她只是笑了笑,相当自然地拿起搁在武器架上的大弓,接着突然抽出了箭,拉满弓弦。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温柔的气势就全变了,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及威势让姜氏当下白了脸,那些不知该不该动的长工们还有姜氏带来的陈嬷嬷也全僵在了当场,连声音都不敢出。

  接着,温柔手中弓弦一放,便听到砰的一声,利箭正中了百步外的箭靶红心。那可不是草靶,而是沉重的木靶,因为还没钉死,被一箭穿心之后居然轰隆落地,在尚未铺设石板的泥土地上扬起了一片灰尘。

  如此威势,姜氏吓得腿都软了,一旁的陈嬷嬷连忙扶住她。

  温柔见状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收起了弓箭,嫣然一笑,「二嫂,我不觉得在这府里,有人能欺负得了我,所以稍微得罪几个人,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语毕,她也不再理会姜氏,转身让人继续动工。

  那些长工本就是温柔的人,看清楚了情势,纷纷动了起来,一个比一个还勤快。

  姜氏简直气炸,但她发现自己竟拿温柔没有一点办法,无论是财力人力还是武力,她没有一样比得过人家,就连威胁的话语听起来都干巴巴的。

  此时柳氏早就由下人处听闻两个弟妹在此处争执的消息,也带着丫鬟婆子从东院急急忙忙赶来,怕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她这负责掌家的世子妃难辞其咎。

  陈嬷嬷眼尖,远远就看到了柳氏的身影,趁着温柔转身没注意,朝着姜氏直使眼色。

  姜氏也看了过去,见到柳氏匆忙而来,哪里不懂陈嬷嬷的意思,就在这节骨眼,没来由的惊叫了一声,接着昏倒在陈嬷嬷身上。

  柳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一声尖叫,吓得脚步更快了,待她来到现场,见着的就是姜氏昏倒在陈嬷嬷身上,而温柔一脸无奈地看向她。

  「这……这是怎么回事?二弟妹怎么了?还不快去叫李太医来!」柳氏当真被姜氏的伎俩吓得不轻,还在喘着就忙不迭地问。

  温柔还没说话,陈嬷嬷便抢着说道:「世子妃可要为我们郡王妃做主啊!宁化郡王妃抢了我们郡王妃要用的土地不说,方才还射箭吓人,我们郡王妃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直接就吓昏了啊!」

  柳氏闻言,诧异地转向温柔。「三弟妹,妳……」

  「我只是听说这是块无人使用的地,既然几年来都没人用,那我便用了。」温柔耸了耸肩。

  「宁化郡王妃岂能这般霸道?这块地明明是我们郡王妃先看上的……」陈嬷嬷低喝道。

  温柔和姜氏说话时还算勉强给她留了面子轻声细语,但对陈嬷嬷可就没那耐性了,直接拉下了脸。「妳这不知哪里来的下人,凭什么和我这般说话?你们郡王妃先看上的土地就是你们的?那不就好大的威风,这王府里你们先看上什么就都给你们?可付了银两还是盖了契印?我还说我先盖了演武场,土地就是我的了!至少我盖这土地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银两,没用王府一分钱!」

  陈嬷嬷被她吓退了一步,知道自己威胁不了温柔,遂又转向柳氏。「世子妃,您看这宁化郡王妃如此无理,还把我们郡王妃都吓昏了,我们也是无法了,求世子妃为我们做主……」

  「唉呀!妳这老奴说话这么大声,我吓死了,也要昏倒了。」

  温柔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接着也朝旁边柳氏的婢女身上倒,差点没把人压倒,幸好另一个婆子也来帮忙,好不容易才扶住温柔。

  这一看就是装的,还装得完全不像,陈嬷嬷简直气坏了,直言骂道:「哪有人这样昏倒的?宁化郡王妃可别装蒜了……」

  「昏倒中」的温柔倒是不干示弱,一边倒在婢女身上一边说道:「怎么妳家主子可以装蒜我不行?我这身材倒下去,还要两个人才能扶住,妳家主子可不是一般的丰腴,妳一个老婆子就撑住了,究竟谁比较会装?」

  的确,姜氏养尊处优多年,心宽体胖;温柔练武不辍数载,健美窈窕,光看体型,一个姜氏抵得上两个温柔。

  这话说清就尴尬了,柳氏直直看向姜氏,再看看陈嬷嬷尴尬的脸色,有空告状没空请府医,明白了那真是装的,当下脸色也难看起来。

  但姜氏即使被看穿,也不能够在这时候醒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昏迷。

  事情至此也差不多了,昏倒的温柔又一副幽幽转醒的样子,还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再上前与柳氏耳语了一番。

  柳氏闻言眼睛一亮,心中也不为难了,何况崔静言掌理府中收入,她本就有些偏向三房,既然姜氏准备继续装,柳氏索性直接将此事定案。

  「我看二弟妹一时之间也没有盖暖房的打算,否则也不会空了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既然二弟妹昏迷不醒,那这土地就先让三房用着,三弟妹可是自己付了银两,要阻拦也说不过去。日后等到二弟妹准备好要盖暖房时,三弟妹说会帮忙盖个地龙,也算补偿了。」

  说完,柳氏也不想管这闲事了,带着丫鬟婆子掉头就走,温柔也转身走到另一头,和长工们讨论起演武场的架设。

  于是偌大的空地上,只有陈嬷嬷扶着装昏的姜氏,此时姜氏不能醒,但她不醒陈嬷嬷也搬不走她,这会儿当真骑虎难下。

  有了温柔射的一箭,长工们变得特别勤快,不到傍晚演武场便盖成了。

  温柔在平坦的石板地上练了刀、打了拳,又试射了箭靶,畅快淋漓地流了一身汗,才满足地回去梳洗用膳。

  待崔静言夜间回房,见到的就是她穿着一身薄衫,革带也没系,挽高了袖子,笨拙地替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换药的景象。

  崔静言设计了温柔与姜氏冲突,自然对下午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他虽惊讶于温柔似乎并非他所想的那么没脑子,还反将了姜氏一军,却也不会把这样的认同表现出来,他只是带着微微的讽意说道:「怎么,做了坏事被人教训了?」

  温柔哪里听不出他的挖苦,反正这人自从失去记忆,说出的话没一句中听的,就和她初识他那时一样,她真要在意那日子就难过了,所以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挑拨离间害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动了王府东南角那块土地会发生什么事,结果害我的伤口裂了。」

  她暗示这是因为她在姜氏面前用重弓射了一箭,才迸开了伤口,事实上她在演武场建成后可没少动,伤口好不了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她没打算说得那么清楚,她太了解他了,知道用什么话才能对他造成影响。

  崔静言当下哑然,面上难掩心虚,他突然想起她身上伤口的由来,听说是两人成亲那日她为了救他所致,如今因为他想替她制造点麻烦,害她伤口绷裂,绝非他心中所愿。

  瞧了瞧他的脸色,温柔真心笑了。「你放心,我早知你是个黑心肝,尤其你现在这般讨厌我,把黑心肝施展在我身上也是可以预见。只是可怜的我呀,就被你这黑心肝拐走了,好不容易熬到了成亲,你这家伙竟忘了前事,害我又得重新领教一阵子你的黑心肝……」

  被指控黑心肝的男人一张俊脸当下忽青忽白,他既不满她暗示他阴险,却又因她赤裸裸的告白而心悸。

  他赫然发现,自己对温柔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他以为她愚昧,但她总能处处表现出小聪明;他以为她粗鲁,但她坐卧行止虽是潇洒却不难看;他以为她凶恶,但打从他失忆,对她没有一句好话,她也从来不曾恶言相向。

  也就是这样的她,造成了他内心一次次的冲击与矛盾,他坚决否认自己曾爱上这个女人,可是这样的决心,似乎有那么一丝丝动摇……

  温柔可不知他在挣扎什么,上完了药之后她放下袖子,接着把外头的长衫脱掉,准备就寝。

  崔静言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这女人居然脱得只剩一袭中衣,不由倒抽口气,「妳……妳想做什么?」

  「睡觉啊,做什么?」温柔望向他,眼中有些兴味。

  「妳睡就睡,脱什么衣服?」崔静言由那敞开的衣襟可以看到她中衣底下月白色的抹胸,脸上居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两人成亲也好一阵子,同房却不同榻,他一向晚睡早起,与她的作息错了开来,所以每次见到睡在榻上的她都是包在棉被里,只露出半颗头,哪里知道她棉被底下竟是这般大胆?

  这倒有趣了,他是在害羞?这还是新发现呢!

  温柔蓦地勾起了唇角,眼儿瞇了起来。就算过去两人最要好的时候,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的褪下衣服,想想还真是头一遭。

  原本脱到中衣就该停了,但温柔可不想错过这个戏弄他的机会,于是她继续脱,动作缓慢却充满美感,一直到中衣滑落,剩下那月白色的抹胸,还有轻薄贴身的亵裤。

  小小的抹胸几乎遮不住她傲人的丰满,胸前挤压出深深的阴影;那腰肢的曲线极美,像一把张开的弓,还有微微的肌肉线条,连接挺翘浑圆的臀,再往下是修长均匀却似带着力量的玉腿……

  她的身材堪称完美,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唯独她背后一道长长的疤痕,由左上背划到了右腰,微微损害了这逼人的美丽。

  崔静言很清楚自己不应再看,此非君子所为,但男人的本能着实令他移不开目光,就这么目光炯炯地直盯着她,叹息着那纤细婀娜的腰肢,却有着一条碍眼的伤疤,否则一眼便足以令男人疯狂……

  温柔瞧他看得起劲,也大大方方的走向他,笑里带着一股魅惑。

  「好看吗?」她轻轻将他一推,他毫无防备的一退,脚碰到了床沿,顺势坐了下去。

  好看!不过这话打死崔静言也不会说出来,他只是绷着脸,佯怒地盯着她,但双手不知为什么没有推开她的打算。

  温柔笑得更妩媚了,整个人随即贴向他,崔静言本能的往后倒,不过这可是床上,空位有限,不一会儿便呈现了他被她压倒的态势。

  她娇美的脸蛋逼近,鼻尖对着鼻尖,几乎要碰到又没有碰到,长长的发将两人的鼻息困在这小小空间之中,充满着暧昧,情潮涌动。

  他以为她要亲他了,差点就闭上了眼,想不到她却一手摸上他的胸,伸入了他衣襟里,让他眼睛又暴睁开来。

  「你睡觉不脱衣服的?那我帮你脱了,看我对你多好。」

  她极缓慢、极缓慢的为他卸下外衣,崔静言只是定在那里,表情都僵硬了。天知道他忍受的是怎么样的煎熬,每个瞬间他都告诉自己,要是她手再进衣服里一寸,他一定一不作二不休反客为主,反正是她要拨撩他的。

  可是在她的勾引之下,他却是动弹不得,只让她得寸进尺,将他的衣服成功地剥了下来。

  「好了,你快睡吧!我也要睡了。」所有挑逗到此结束,温柔突然长身而起,在崔静言傻眼的表情里迅速穿上了中衣。

  「你放心,在你恢复记忆前,我不会强了你的。」温柔自认体贴地朝他一笑,接着便上了不远处的罗汉床,钻进被窝里,什么春光都遮得密密实实。

  崔静言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点了火就跑的女人,竟不知该如何向她发火。难道他能说自己不介意被她强了,叫她回来把刚才未竟之事做完?

  他闭上眼睛,好半晌才平复自己心湖的狂乱及咆哮。他明明应该排斥她的,却莫名其妙地推不开她,这女人对他的影响力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太多了!

  他收回自己的话,她那迷人的腰肢,就算有了一道疤也足以令男人疯狂。

  该死的男人本能啊!该死,真该死!

  第二章 回门受审视

  宁化郡王大喜之日,因为崔静言及温柔双双负伤,所以隔日的入宫谢恩以及三日后的回门便暂时延后,等两人身体养好再说。

  一直到温柔入门一个月,秋枫都落尽了,两人伤势也大好,这件事才又被提起。

  一起入宫谢恩是躲不了的,但回门就不一样,崔静言自然不想陪同,但温柔自有她的办法。

  威武侯温厉的长子名为温子珑,时任大理寺少卿,宁化郡王遇袭一案正是交由大理寺办理,现在案情有了进展,温子珑欲见崔静言一面详谈,恰好温柔夫妻俩也该回门了,他便留在威武侯府相候。

  温子珑这人崔静言知道,是个厉害角色,表面上温雅端方,一副毫无侵略性的谦谦君子模样,事实上能力不俗,心机深沉。

  崔静言的记忆还停留在温子珑仍是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但那显然已是三年前的事,想不到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看来他当真忘了太多东西。

  或许不明就里者会认为温子珑靠了父辈荫庇升官,然而他少年时虽也荫庇入国子监读书,功名却是实打实考来的,当年殿试出来还是二甲第三,成绩相当优异。

  既是温子珑负责查案,那崔静言便无法置若罔闻。在说定的日子,只得无奈地把自己的衣着收拾得当,早上先与温柔一起入宫,分别向太后及皇帝磕头,之后小两口再带着柳氏为三房准备的回门礼,坐着马车前往威武侯府。

  失去了三年的记忆,崔静言对威武侯温厉自也不甚了解了,除了战功彪炳、作风狠厉的传言外,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温厉以前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又怎么会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王府离侯府并不远,快马甚至只要一刻钟,不多时,马车已来到威武侯府大门外。

  朱色大门上,纵七横五三十五个门钉,在马车到来之前已敞亮地打开来。

  侯府的老总管领着下人在门口列队等候,待崔静言与温柔下了车,便恭恭敬敬将两人迎入府中。

  原以为温厉夫妇及温子珑会在正厅等着,想不到才过了影壁,已经见到温家一大家子人全站在垂花门下,一见到他们夫妻相偕而回,齐齐迎了上来。

  「爹、娘!」

  温柔欣喜地快步过去,侯爷夫人王氏先抱了抱宝贝女儿,见她气色尚佳,身体安好,心头因他们成亲之日遇袭的忧虑也去了大半。

  温厉便没那般细腻了,还观察什么,直接便声如洪钟地问道:「柔柔啊,去王府可有人欺负妳?」

  说着话的同时,还不着痕迹地瞥了崔静言一眼,令后者背脊一寒。

  一个月前听说崔静言与爱女迎亲时遇袭,威武侯夫人偕儿子就直接杀到王府探视了,不过当时崔静言还昏迷,温柔也带伤,晋王怕爱女成痴的威武侯一家子闹起来,好说歹说将人劝走,所以今日才是小两口成亲以来第一次见温家人,威武侯夫妇自是既喜且忧。

  温柔闻言噗嗤一笑。「爹啊,只有您女儿欺负人的,您觉得有人欺负得了我吗?」

  「说的也是,妳可是我温厉的女儿。」温厉得意一笑,别有深意地睥睨了一下崔静言。「那晋王府里,除了晋王那老家伙手底下还能耍耍,男丁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仔,自然不可能有人欺负我宝贝女儿,崔静言,你说是不是?」

  连声女婿都不愿叫,崔静言当下品出了温厉或许也不是那么满意这桩婚事。尽管自己也不喜欢,但听到家中男丁全被一句话掀翻,他也不能再保持沉默,总要试图找回点面子。

  「其实……其实也不是侯爷说的那样孱弱,王府的男丁自小也是学过骑射的,只是因为未上战场,不似侯爷这般身手高明……」

  「哼!你不必给老子搞委婉那一套,只要能受得住本侯一拳,本侯就相信你不是真的那么弱!」他这威武侯可是加授上护军,勋至二品,打一个郡王刚好而已。

  话声才落,一记飞拳已挥到崔静言门面,温厉也不是要伤他,只是想给他点下马威,本以为崔静言会狼狈闪躲或惊叫失态,想不到当拳头来到眼前时,他却文风不动,一直到拳头稳稳停在他鼻头前。

  「你这傻子不会躲?」温厉捏了把冷汗,这一拳可不是每个人都收得住的。

  「我相信侯爷不会伤我。」崔静言淡淡一笑。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拳,竟能无惊无惧,挺拔如松,温厉心里相信崔静言是真不怕。这小子算是胆识不错,对于这个文弱的女婿,印象勉强好了一些。

  「刚刚是老子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才手下留情,下回你身体好了再来,老子再试试你的武功。」温厉颇有些抹不开面子说道。

  讵料,温柔在此时插进了一句话。「爹啊,他的身体没伤,受伤的是您女儿啊!」

  她还故意可怜兮兮的拉起袖子,让温厉看了下她小臂上的伤疤,然后投给崔静言一记示威的眼神。

  崔静言心里一凉,换了地盘,这女人是报复来了。

  果然,温厉一看女儿带伤,虽然只是浅浅的伤痕,不由大怒,直接朝着崔静言大吼,「你这浑小子!我好端端一个女儿嫁进你们王府,你不好好保护她也就算了,还让她受伤?」

  崔静言闪过他的口水,苦笑起来。「我身体没伤,但伤了脑袋,所以当下也救不了温柔……」

  顺着他的解释,温柔又适时地加油添醋道:「是啊!结果他撞坏脑子,失忆了,忘了三年内的事情,连我和他的事都忘光光了……」

  「什么?」温厉拳头又忍不住举起来了。「你敢忘了温柔?那你记不记得来侯府求娶温柔时和本侯保证过什么?」

  看着那蓄势待发的拳头,崔静言知道自己的回答关系到它会不会再打过来,而且这回绝对不会收势。即使心里很想胡诌一番,不过他还不至于这般昧着良心,所以硬着头皮说道:「我忘了……」

  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温厉已经再次挥拳。

  反正爹亲不会打死他,顶多让他受点教训,温柔乐得冷眼旁观,谁叫崔静言这家伙失忆之后,真是太讨人厌了,她对他下不了手,只好让亲爹下手啰!

  然而这记飞拳最后依旧没有打到崔静言脸上,被人伸手拦住了,那伸手的人,出乎意料地竟是温子珑。

  「爹,您冷静一点,他是晋王的儿子,陛下亲封的宁化郡王……」

  「那就盖麻袋再打!」

  都嚷出来了,谁不知道麻袋您盖的?温子珑简直哭笑不得,直言道:「其实我也想打他,只是现在宫里正在查宁化郡王遇袭的案子,爹若打伤了他,怕会被认为是同党。不若待到此案过后,爹再补他一拳如何?」

  这还真是柔和又中肯的劝说,但仔细听来温家就是一丘之貉。崔静言原本全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只是没好气地看了温子珑一眼。

  温厉好不容易被儿子劝下了,余愠未消,恨恨瞪了崔静言一眼。「总之老子不管你忘了什么,你要是对我女儿不好,就给老子走着瞧!」

  说完,他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朝心爱的女儿挥挥手,让她一起走。

  温柔很干脆地丢下新婚夫婿,勾着亲爹的手臂走了,温子珑也见机跟着离开。

  王氏见状,像是打圆场似的,勉强朝崔静言笑了笑,「静言啊……」

  「侯爷夫人。」崔静言一揖,只觉这对他充满敌意的侯府终于有一个好人。

  「中午原本替你们准备了席面,不过柔柔说你伤了脑子,看来你比较需要休息,那你就到客房里好好睡一觉,不必急着过来吃啊,睡醒你就可以走了……」

  王氏和蔼可亲地交代了一番后就缓缓离去,留下一脸懵的崔静言。

  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崔静言毕竟还是在侯府用了膳,而且侯府的膳食让他大开眼界。

  先说说晋王府一向备的膳,那是黄金盘、白玉碗、琥珀杯、玻璃盏,由主食至蔬果小食,样样精细,色色鲜明,一两口便可食尽,充分落实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精神。

  至了威远侯府那是大大不同,毫无装饰的大瓷盆里装着满满的鸡鸭鱼肉,小菜、果蔬都是大分量的,主食是蒸香稻和白面烙饼,饭盛得超出了碗,饼迭得高过了胸。

  每个人恣意且畅快地吃着,虽是不讲究什么礼仪,比如该先让侍者尝膳,膳前要先用紫苏叶水洗手,再以盐水清口,而后由下人布膳……等等,在这里全看不到。

  温家的人吃饭很快,看上去却不粗鲁,反而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本以为这么多的菜应该吃不完,想不到受到侯府杯觥交错的精神感召,崔静言竟也默默多吃了一碗饭,最后桌面上十盘九空,忒是惊人。

  他隐隐有种猜测,在王府里,温柔只怕是吃不饱的。

  膳后,温柔带着崔静言在侯府的花园里消食,太久没吃这么多,这会儿当真是吃撑了,连腰带都偷偷地松了些。

  或许是初冬的暖阳晒得人舒服,难得能与她如此和平共处,崔静言也没有说些什么煞风景的话,惬意地欣赏着侯府的景色。

  比起王府,侯府自然是小得多,不过造景却相当大气。大石迭出层次分明、重峦迭嶂的假山,山上没有亭,却是峭壁矗立、崖悬洞深,崖边有孤树奇石,石壁有垂藤蕨叶,彷佛咫尺山林,颇富奇趣。

  花园里的小路隔得宽,想是方便主人骑马而过,园里有一个大池,围绕着假山,池中立着残荷枯叶,三两只白鸭优游,看上去有些萧条,但可以想见夏日荷莲开放时该是如何的盛景。

  温柔指着荷池笑道:「这里你来过,记得吗?侯府风景不值一提,只有这池荷花尚称亮眼,去年夏日我特地带你来赏花,你大为赞赏,还命下人取来笔墨供你画荷,要我为你磨墨……」

  崔静言有些听不下去了,质疑地觑着她。「妳也会红袖添香那一套?」

  这明明是暗眨她俗,但温柔却俏皮地与他眨眨眼。「磨个墨有什么难的?何况当时与你浓情密意,就算真不懂也要装懂。」

  瞧她说起男女之事毫不羞涩,反倒是他颇为不自在,她说的画面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彷佛她攒着什么令他心痒难耐的秘密,令人郁闷。

  崔静言没好气地道:「我觉得妳不像有耐心侍墨的那种人,若说妳抓起池中鸭子来烤,我还比较相信。」

  温柔忽而眼儿晶亮地瞅着他,笑意盎然。「你说对了!后来我耐不住,就抓只鸭子烤了请你,你还说味道不错,有佳人美食相伴,此生足矣!」

  崔静言无语了,这女人究竟懂不懂什么叫矜持?他可不觉得自己说的出那样肉麻的话。

  温柔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又别扭了,不过为了尽快激起他的记忆,她可是句句属实,更刺激的还在后头呢!

  她指了指湖畔的小石桌。「你画荷画到一半,兴致一来想教我,我不甘示弱,于是我们便比赛画起对方的样貌。之后图画完成,我们将画互赠,你在送我的画上写着天姿国色、绝代佳人,那幅画我还挂在侯府的闺房里呢!」

  这简直是曲意逢迎了,她是长得还可以,但也不到绝代佳人的境界,他怎么可能那样煽情虚伪……崔静言脸都黑了,僵着表情问道:「所以妳也送我画了?」

  「是啊!你赞我画得形肖神似,浑然天成,说你会好好收藏。」说到这里,温柔竟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很高兴你那么说,也欣慰你喜欢那幅画,但我知道自己画得没有那么好啦……」

  妳的确画得不怎么样。崔静言在心中暗道,突然想起自己从秘箱中取出的那幼稚画轴,终于知道那是打哪来的。

  可是那幅画他已经让知书拿去扔了……不知怎么地,看着她低眉垂眼、罕见的小女儿情态,提起两人过去情感时那份真挚无伪,他竟有些后悔。

  由于今日起得早,吃饱后又走了这么一阵,温柔有些乏了,便想带着他回房歇息。

  此时一名小厮进了花园,直直地朝两人行来,温柔心忖这该是来寻自己二人,便停下了脚步。

  果然小厮行了一礼,说道:「世子有请姑爷至暖阁议事。」

  一般人家的暖阁都是用屏风隔在屋子里,内燃火盆便成,不过威武侯府的暖阁却是独立的一间小屋,有着地龙及火墙,外头燃起火后满室生暖,在大冬天里若是弄点小食温一壶酒,卧在罗汉榻上或读书或小憩,无比惬意。

  温子珑选在暖阁议事而非冰冷的书房,隐约已经表达出接下来与崔静言的谈话不会是硬邦邦的商议,而是如同亲朋那般交流。

  温柔听闻兄长只约了他而没有约自己,心知他们要聊的是公事,应该还有些她不适合听的内容,所以也不强求,亲自领了崔静言至暖阁就打算离开。

  只是才来到暖阁旁的侯府围墙边,她突然冷不防指着墙头说道:「崔静言,你翻过这面墙,记得吗?」

  「怎么可能?」他直觉否认,自认品德端正光明磊落,不会做此等宵小之事。

  殊不知温柔笑得贼兮兮的。「而且还是晚上呢!七夕那日你想给我个惊喜,二更之时从这里翻了进来,但是你却走错了路,摸到我哥的院子里,被我哥逮个正着,幸亏你不是走到主院去,否则还不被我爹打出去。」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自我怀疑,听到这里他就觉得温柔是胡说八道了。这一路行来,实在受了太多打击,听多了这些话,他都觉得自己快被她说服了。

  可能也有些恼羞成怒,崔静言定定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是不经大脑,「我喜欢的,一直都是柔情密意、弱质纤纤的窈窕淑女。妳看看妳自己,粗枝大叶、乖戾张扬,走出去比我还像男人,我定然不会为了一个女汉子翻墙……」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他登时住口,硬是转了话风。「……总之,我不会做出妳说的那些事,妳不要试图骗我!」

  温柔被他说得脸色微沉。

  他正等着她发火,依她的爆脾气,两人终会不欢而散,她对于所谓他忘却的那三年感情也会渐渐不再执着,直至她死心分开,才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想不到她只是眉皱了那么一下,最后不在意地耸耸肩,意气风发地勾着唇角,自信地说道:「你不信就算了,你总会有想起来的那天,就算你始终想不起来,我相信依我的魅力,总能迷得你再爬一遍这墙!」

  崔静言让小厮领了进去,见这暖阁内墙上挂着雪中红梅图,地上铺着米黄色羊毛毯,几个架子摆着精致的青瓷,装饰不多,却很是雅致。

  正中是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织锦的垫子,窗户上挂着挡风的厚重毛毡,中央的小几摆着茶水点心,而温子珑正好整以暇地品着茶,身旁散落着几本书,他手上那本也翻到了快末页的地方,可见该是等了一阵子了。

  对于温子珑为什么没有在用完膳就叫他一道入暖阁,崔静言只纳闷了须臾便会意过来。午膳后是温柔拉着他走的,温子珑应该是不想打扰他和温柔独处,特地留了时间。

  毕竟,他与温柔之间有三年的空白,不是几次相处就能填得满的。

  看破却也不说破,崔静言可不想让人觉得他有多么希罕温柔,即使是温家的人也一样,所以他若无其事地与温子珑打了招呼,后者请他在床上坐下,替他斟上一杯香茗。

  「真的全忘了?」温子珑一开口,便是再次确认。

  崔静言坦然点点头。「全忘了,若非这案子到了你身上,我还以为你仍在翰林院。」

  的确,温子珑这大理寺少卿是两年前才升的官,闻言他心中不由为温柔大为叹息,可怜的妹妹啊,只怕又要重新与这男人缠斗一遍才能再次得回爱情。

  三年多前古北口大捷,温柔才跟着父亲回京,边关长大的她太过恣意跳脱,被人传得名声都差了。温子珑可是知道崔静言一开始囿于成见有多么讨厌温柔,认为她就是传闻中那种俗不可耐、粗鲁不文的女人。

  从今天早上崔静言一入侯府,直到中午全家一起用膳,崔静言对温柔那种冷淡与疏远是骗不了人的。

  温子珑觑空私下问过妹妹,温柔说崔静言并没有忘了她,只是忘了和她之间的感情。她在诉说时那种无奈却坚强的神情,想到就令人心酸。真要探究起来,这比崔静言什么都忘了还要残忍,还不如他谁都不认识,大家从头来过,也比抱着成见好。

  但这能说是崔静言的错吗,他也无辜,遇袭后摔坏脑子失去记忆本非他所愿,一清醒就误会新婚妻子是自己不喜欢的人,能够像他这样与温柔相敬如宾,没有闹开来,已经算颇有风度了。

  这件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温子珑也不再说,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便将话题转回正事。

  「既然你都忘了,我就和你说说三年内发生过什么事——」

  他侃侃说起三年来朝中及民间发生的大事、党派的更迭、官员的流转、民生的兴衰等等,说得巨细靡遗。

  温子珑原就能言善道,思绪也有条有理,听他说起这些历史,彷佛在听说书一般,崔静言都有些入迷了。

  同时崔静言也将温子珑提到的事与他前几日看的邸报及生意账目上的盈亏做比较,渐渐也跟上了进度,将这三年内的事融会贯通了个七七八八。

  「多谢大舅哥,此番听君一言,获益良多。」崔静言立起,长身一揖,衷心地道谢。

  听他叫出了这声大舅哥,不枉自己费了那么多唇舌。温子珑还了礼,坐下后喝了一大杯茶,才又说道:「现在说的就是你遇袭的案子了。大理寺里查到了些证据,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倾向是京城东郊一处名为猛虎寨的匪徒做的案。」

  听到猛虎寨,崔静言不知为何表情露出了一丝古怪,「可查出他们为何千里迢迢来袭击我?」

  「这似乎与你一项生意有关。」温子珑若有深意地看着他。「两年多前新运河开通,你不是造了几艘大船承揽运送?只你一家就霸占了新码头大约三成的漕运,加上不少商旅都弃陆路改走水路,这岂非断了专门截道的猛虎寨生路?所以他们才会在大喜之日找你寻仇。」

  「竟是如此……」崔静言挑起眉,表情难解。

  「然而就是因为证据太明显,反倒像是有人特地泄露给我,让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即使是大理寺的调查结果,温子珑也不会轻信,这种谨慎小心及深谋远虑,也是为什么他能稳扎稳打升官的原因。「更何况,运河上也不只你一个在做漕运的生意,还有其他的几个大商贾,背景靠山都没有你雄厚。按理说柿子挑软的捏,但猛虎寨却一开始就挑了最硬的,不仅没有成功刺杀你,还打草惊蛇。

  「你要不要仔细想想,自己在朝中是不是得罪了谁?我觉得这若不是嫁祸,就是有人利用猛虎寨向你寻仇。」温子珑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崔静言沉默了一下,问道:「大理寺的调查,到此为止了是吗?」

  「如果你也认为凶手就是猛虎寨,这个案子就只会到这里为止。」温子珑意在言外地道。

  「老实说,我不认为猛虎寨是凶手,但这个案子我也不想大理寺再查下去。」崔静言并没有说出原因,「我会去求圣上,让我自己来查这个案子。」

  他这么说显然是有难言之隐,但要这样就把温子珑查案的成果整碗端走,后者也不是那么逆来顺受。

  温子泷把眼光由崔静言身上收回,摩挲着茶杯感受余热,幽幽说道:「京城漕运一向把持在漕帮手上,以往有国公及驸马之流想插手这笔生意,都不得其门而入。两年前新码头的落成,对船只尺寸的要求、人员数量及运送货量等等,妹夫似乎比谁都能洞烛机先,事先做好了各种准备,才能在众人之前先抢下了三成的运量,还不怕漕帮的报复。若只以妹夫郡王身分,只怕还没这能耐……」

  崔静言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大舅哥不愧少卿之职,明察秋毫。」

  温子珑未竟之语,想也知道在问崔静言背后的靠山是谁,而能比国公或驸马还令人忌惮,连漕帮都不敢得罪的,还能有谁?

  崔静言掌理晋王府的产业,只有王府内的人知道,他们也不会去随便说。但是鲜有人知道,其实当今皇帝的私产也握在崔静言的手上,由他替皇帝做各种经营规划,以及处理私下不为人知的机密。

  皇帝看上去昏馈愚昧、耽于逸乐,彷佛与崔静言只是一起吃喝玩乐的发小,但真要论起财产,有崔静言的运筹帷幄,说皇帝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也不为过。

  得到了心目中的答案,温子珑也不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吧,不该我知道的事我就当作不知道,就是我妹妹与你的关系,不该说的话我也不会乱说。」

  事情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温子珑送崔静言出暖阁,在暖阁外与他告别,本想让个小厮带着他,想不到崔静言倒是心急,拱手一揖转个弯便往花园而去。

  温子珑连忙唤住了他。

  崔静言一回头,见到的就是大舅哥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神情。

  「妹夫,你去的方向是我的院落,温柔的房间在另外一头。」

  崔静言表情一僵,点了点头又往另一个方向去,他很想维持从容不迫,但背后传来的调侃却险些让他绊了一跤。

  「看来不管有没有失忆,妹夫都没变啊!犹记得你这文弱书生,当年也不知怎么越过侯府这么高的院墙想要夜会我妹妹,却往我的院子而来……」

  本以为崔静言会回到温柔未出阁前住的院子,想不到他告诉小厮有事出门一趟,便自顾自离开侯府。

  由于这次回门已经由三天延迟到一个月,所以温柔早与崔静言说好在侯府住一个晚上。想不到下午崔静言与温子珑议事结束后便再没有出现。

  一直等到晚膳时分,温厉发了一顿脾气,直嚷着崔静言若不回来接人,那温柔也不用再回王府了,让晋王夫妇亲自来给他一个交代。

  一场晚膳在温柔与王氏的劝说下勉强用毕,温柔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房,真觉得与盛怒的父亲打交道比解决失忆的崔静言还累。

  一想到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温柔有说不出的郁闷,对他的语出不逊,她每每表现出蛮不在乎的样子,心其实不是不受伤的,只是被她的体谅压下去——

  他失忆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故意的。

  她也知道,但凭两人曾经相爱至深,只消他恢复记忆,一定会后悔这阵子对她的所做所为,可是渐渐的她也不确定了,她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今日不回王府,温柔便回了自己房间,在浴桶里泡了好一阵子,本想把胸口那股郁气逼出去,想不到却压得更深。

  浴后,她傻兮兮坐在梳妆台前让侍女阿月为她擦干头发,自己却是盯着铜镜里的人儿,心思纷乱。

  镜中的她,眉有些太浓,眼有些太大,挺直的鼻又显得太过英气,皮肤也不够白皙,再加上她一向喜欢穿着戎装、胡服,甚至是男装,综合这些特色,也就成了崔静言口中的女汉子,走出去比他还像个男人。

  在认识她之前,崔静言欣赏的一直都是那种柔弱娇气的捧心西子类型,只是过去两人浓情密意,反正他最后看上她了,她便不太在意这事。如今却是不同,温柔即使知道自己其实长得不差,但只要不是他喜欢的模样,她欲再一次走进他内心便加倍困难。

  她是知道他有多固执的。

  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如果打扮成他心目中的那种理想女人类型,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留住他一瞬惊艳的目光?

  「阿月,我记得我有一件粉色的留仙裙,留在侯府里吧?」温柔突然说道。

  阿月梳头的手停了一下。「是的,那是您回京那年夫人特地做的,因您一次都没穿过,就没带去王府了。」

  「帮我换上。」她吸了口气,再看看镜中的自己。「还有替我绾个……时下流行的发式吧,再上点妆。」

  阿月以为自己听错,连话都不太会说了。「郡王妃是想打扮成女人?喔不,郡王妃原就是女人。奴婢的意思是……」

  阿月是三年前温柔刚回京时,侯爷夫人由娘家特地要来给女儿的贴身侍婢,就是要协助温柔适应京中的一切。因为温柔的特立独行,也不太喜欢侍婢太精致仔细的伺候,三年多来温柔的事其实阿月一直无法插上手,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加以帮衬,所以温柔一下子想换个画风,反而把人给吓着了。

  「我懂妳的意思,我就是试试。那个……现在我嫁入王府了,说不定日后赴宴什么的会有用到的地方。」温柔随便找了个借口。

  其实在她成亲那日便盛妆打扮过了,但那开脸的全福人将她的脸涂得又白又红、面目全非,让她很不能接受,幸好崔静言没机会揭盖头看见,在迎亲时便被打晕了。

  后来她在等他苏醒时忍不住叫人拿巾子将脸上厚重的妆容抹去,否则他醒来后万一看到的是妆后的她,只怕会以为自己作梦看到鬼。

  温柔找了个好理由,阿月便也从善如流,过去温柔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劝也没用,何况她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女,现在温柔有心思打扮了,自然是拿出十八般武艺要将她画成天仙。

  取来了那件粉色留仙裙,加上绣着桃花的同色广袖上衣,白色腰带再用大红宫绦装饰。阿月手巧的替温柔梳了个偏侧倒垂的堕马髻,再于她脸上淡淡拍上粉,薄涂了胭脂。

  「郡王妃年纪轻,皮肤光滑,也不需要涂得太过厚重,薄施脂粉即可,再加上这个柔和的发式……」阿月替温柔打理好后满意地点点头,将铜镜拿远了些,让她站起来自己看看。

  温柔站起来后没有立刻走动,而是不习惯地摸了摸头,总觉得那髻会掉下来。「阿月替我梳的这发式,我怕我撑不住啊!传闻古代梳这堕马髻的始祖孙寿,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要到这种程度才能媚惑她的夫君。

  「幸好阿月妳没替我把眉削了,画那种看起来像在哭的妆。自家知自家事,我身量比旁人高些,肩也宽一点,再穿着浅色衣裳,如果还做愁眉啼妆,来个慢吞吞的折腰步,笑起来像牙疼,那看上去活脱脱一个白无常啊!」

  听她的形容,阿月忍不住噗嗤一笑。「怎么会,郡王妃这样很好看啊!」

  温柔摇摇头不敢苟同,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这留仙裙外层是绢纱,飘逸有余,灵动不足,拖地的长度让温柔走得战战兢兢,几次都差点踩住扑倒,虽然远远看着阿月手上的镜子,镜中的仕女形象模模糊糊似乎还过得去。

  崔静言好不容易在二更之前赶回侯府,还惊动了京城巡夜的士兵,拿出郡王的令牌才没让他们将犯了宵禁的他抓起来。只是回了侯府后还是先被温厉骂了一顿,崔静言深信如果当场有个麻布袋,他大概已经被套进去了。

  回到房里,卧房外间黑漆漆,反倒是内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崔静言又多走了几步才推开内间的房门,便被映入自己眼中的丽人儿惊艳了,让他呆在了门口,有那么一阵子的恍惚。

  说真的,在他印象中没有见过她穿得如此「正常」,虽然成亲之日她也穿得繁复华美,但那时他毕竟遇袭初醒,见到她首先是吓了一跳,哪里有精力注意她穿什么。

  其实她如果只是立在那儿不动,那眉眼、那身段,压根是个出色的美人儿,他敢说全京城比得上她姿容的女子没几个。

  但是她一开口说起了孙寿,便让崔静言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旖旎的幻想全破碎,直到她开始移步,那蹒跚的模样看得他心惊胆跳,很怕她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到时候温厉又要把气出在他身上。

  这时候,温柔走到了床边,一个转身想再走回来,却见到静立门口的崔静言。

  她极不自然地摸了摸裙襬,又习惯性的想把额角落下的发絲勾到耳后,摸了个空才恍然她的头发全拢后梳成髻了。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有没有听到她说的那些蠢话?

  崔静言却没有回答她,反而皱眉问道:「妳穿这什么玩意儿?」

  他发现她的改变了?温柔有些紧张地用手绞着衣袖。「好看吗?」

  要是一般人,就算不好看也会委婉称赞两句,不过崔静言不想敷衍她,直言说道:「这衣服不适合妳。」

  在他看来,穿起这裙襬都曳地的裙子,简直让她绑手绑脚,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犹如那提线的木偶,画着漂亮的彩漆,演的却不是自己。

  漂亮是够漂亮,她本来长得也不差,但就是不适合她,反倒她平时穿的戎装凸显了她完美的身材曲线,看上去率性利落,那乌黑的头发一绾,用发带全束紧,未结髻而是垂放下来,在她行进间左右摆动,张扬美丽,那样的装扮与她无比契合。

  他的话犹如利箭,直直射穿了温柔的心,只觉这一晚的努力全白费了,他压根不欣赏。总之一股因出丑而来的羞恼袭上心头,温柔不禁咬牙反问道:「哪里不适合了?」

  他一针见血地道:「妳明明就不是穿裙子的料,裙襬没事弄得这么长,走两步就快扑倒,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妳看过哪个太子被自己的龙袍害了吗?莫非妳还想撩起裙子,龙行虎步、大马金刀的走?我看妳还是别作怪了,快换回妳原本的衣服。」

  越听她越不服气,难道她就这么差?「外面的仕女都这么穿,怎么我穿不得?」

  「妳和她们能一样吗?」何况外面那些女子,有谁能如妳这般英姿飒爽、男女通吃的?

  后头这句话,崔静言在唇齿间停了停,终究没有说出来。

  其实他很清楚,京城里欣赏她这类型的的男子所在多有,甚至连女子也有喜爱甚至模仿她穿戎服的,因为那样的她看上去潇洒风流,但他可不想长她的志气灭自己威风,万一让她知道他心中对她也有正面评价,只怕她马上尾巴就翘了起来。

  这番话听在温柔耳中,却解读成她果然还是比不上那些弱柳扶风的娇柔女子,心头不由一揪,只是表面上仍是不驯。

  「不穿就不穿,我温柔虽然穿不好裙子,但也不是她们能学的!」

  撂下一句像是赌气的话,温柔马上叫阿月替她换装,似乎毫不介意他站在那里。

  按理说两人是夫妻,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即使两人尚未圆房,崔静言也知道她有多么豪放,完全不怕他旁观。

  可是因着自己心中那罪恶的念头,他不敢看啊!

  在她宫绦都还没解下时,崔静言二话不说又要扭头出去,却被温柔唤住。

  「慢着!」她止住了阿月的动作,想走到他身边,谁知踩着自己的裙襬,成了直接扑向他怀中。

  崔静言本能伸手一接,两人就这么搂在了一处,她的冲力还让他退了两步。

  她身上传来清淡的香气,他大手这么一抱,胸膛被她的丰满一压,才知她的身材比他看到的还要玲珑。

  他并不想唐突她,他口口声声不可能喜欢她,那么现在就应该立即放手,可是他抱了她之后,却没来由的觉得这感觉太舒服了,她就应该在他怀里。

  「你……」她抬起头看他,但与他俊秀的脸庞对上,见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竟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彷佛受了什么诱惑,他的脸有些不受控制地贴向她,就在即将要碰到她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道——

  「你怎么一身灰?」她这才发现他深色的直裰上满是灰尘,衣襬还污了一块。「你下午哪里去了?衣服弄得这么脏……」

  崔静言只觉此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杂念也在当下不翼而飞。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她放开,扭头便走。「我去梳洗一下。」

  「你该不会是去扒了垃圾堆吧?」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崔静言一个踉跄,差点没扑倒在地。

  「我猜对了?」她又说。

  还不是为了妳这女人!否则他有必要赶回王府去找那玩意儿?崔静言回头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再没有说一句话,脚步匆匆离开了房间。

  温柔瞇眼看着他落荒而逃,蓦地朝房里的婢女说道:「阿月,明儿个我们回王府后,妳去找知书打听一下,今天下午郡王究竟做什么去了……」

  第三章 逐渐动摇的心思

  隔日一早,在侯府草草用了早膳,向威武侯夫妇道别,崔静言才偕着温柔离开。

  两个人都不是坐车的料,双骑并辔走在了正阳门大街上,其余奴仆们早被先打发回了王府。冬日早晨的空气很是冷冽,崔静言看她穿着青莲色水波纹披风,披风下换回了戎装,不再是碍事的长裙,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是什么,他是当真惊艳她那身仕女装扮,却也当真觉得她不适合,总之每次面对她,都是各种矛盾的冲击。

  鬼使神差地,他也穿上一袭深靛色云纹披风,同行的两人郎才女貌,看上去竟很是匹配和谐,引来了不少早起路人的目光。

  他们没有交谈,却像是形成了一种默契,都默默地享受着这种静谧,如果没有争吵,没有猜疑,就这样并肩相伴,其实也不错。

  本以为会直接回王府,中途就该拐弯,但温柔却没有停顿,马儿像是要直直行出正阳门,崔静言忍不住问道:「妳要去哪里?」

  骑马在一旁的温柔蓦然转头,嫣然一笑,「早知你吃不惯侯府的早膳,我们去吃点你喜欢的。」

  朝日在她脑后形成了一个光圈,崔静言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情是欢快的。他其实有些不明白,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态度其实不算太好,昨夜还贬损了她一番,但她却似毫不在乎。

  如果不是她所说的,她当真与他有一段感情,他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让她这样骄傲又自我的一个人不断忍受他的奚落。

  他原想用冷言冷语气走她,想来没有产生一点效果,他应该懊丧自己的计划落空,却发现自己的情绪反弹并不大,反而好像习惯了她的身影在眼前晃荡,渐渐的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便如现在,她领着他钻进了小胡同,他竟也毫不犹豫地策马跟上,最后停在了一家卖胡辣汤的小店旁。

  她跃下马,随手把马系在树上,崔静言看着这家小店,良久不语,直到她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等了半天,他才下马,将马儿系在同一棵树上。

  「这家店,该是我带妳来的。」他颇有些一言难尽地道。

  在他印象中,这家店他小时候就有了,还是有一回他与现在的皇帝,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崔昊日偷溜出宫发现的地方。

  店东是地道的河南清河人,招牌的胡辣汤用牛大骨熬出汤底,里头有肉片、花生、面筋、粉条、木耳、海带、千张、金针等等佐料,再加上店东特地掺入了豆腐脑,喝的时候浓稠鲜美,胡椒味先是辣到了鼻腔,中间是高汤佐料的香,最后是花椒的麻,这股麻劲等到汤喝完了,还会在嘴唇上残留一会儿,相当带劲。

  一大早来这样一碗,足以让人精力充沛,容光焕发一整日。

  温柔笑了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因为忘了,他总是极力想否认两人之间曾有的那一段,但交织在彼此之间的故事太多了,不是他一味的否认就能抹杀,比如这家胡辣汤小店。

  犹记得他第一次带她来时,兴致勃勃地像个献宝的小孩,说晋王封地南边喝的胡辣汤用的是肉丸子,蔬菜切得大块,吃起来像是烩菜,他还是喜欢正宗的河南胡辣汤,芡汁不那么浓,还有他最爱有口感的面筋和千张云云。

  果然她一吃也喜欢上了,两人虽不能说是常客,三年来也光临过好几回。

  两人连袂走入店家时,那店东是个中年男子,正拿支大勺子搅拌胡辣汤,一见到他们就笑了,「公子与姑娘好一阵子没来了,一样吗?」

  「一样。」温柔在崔静言之前答了,「还有,我们成亲了。」

  崔静言很想反驳什么,但想想她也没骗人,只得又沉默了下来。

  店东闻言,笑得更开心了。「成亲了?我当初就觉得公子和夫人相配得很,果然共结连理,恭喜恭喜。」

  说话这当口,他已然盛好两碗胡辣汤,又顺手夹了两块烧饼送到了桌前。

  「小心烫口!烧饼小店赠送,算是恭贺两位成亲。」

  「谢谢你了东家,你真会做生意。」温柔笑得大眼都瞇起,目送那店东离开。

  「就赚了两块烧饼,值得妳这么高兴?」崔静言没好气地道,他终于找到空档开口,也果然一开口就没好话。

  温柔却是泰然自若地回道:「我高兴哪里是因为烧饼呢,是因为终于有人不带芥蒂、真心的恭贺我们成亲了啊!」

  一句话,堵得崔静言再次哑然。

  虽然晋王承认了温柔三房媳妇的身分,但毕竟他回封地了,崔静言不待见她有目共睹,二房的姜氏恼她抢了盖暖房的地,时不时也是尖诮讽刺;而大房的世子一向温和便不说,就是世子妃表面上公正,事实上客气且疏远,不会主动亲近温柔,可见也是带着保留的。

  侯府里的下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见大房及二房都对这刚入门的宁化郡王妃很是冷淡,甚至连郡王也不喜欢她,他们服侍起来的态度就少了真诚及细心。

  追根究柢还是因为他,他失忆了,对她成为妻子这件事深恶痛绝,所以府里其他人也就跟着动摇起来。

  但即使住在这么一个虚情假意的地方,还有一个不友善的夫君,温柔仍然承受了一切压力,去赌会不会有哪一天他想起来了,或者,再次爱上她。

  她从来不曾抱怨一句。

  崔静言突然觉得,眼前的胡辣汤不那么香了。

  温柔见他不喝,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店东讨来了醋,加了两勺子,笑道:「差点忘了,你喝胡辣汤,喜欢加你们太原老陈醋,还一定得两勺。」

  愣愣的瞪着加了醋的胡辣汤半晌,崔静言不用喝就知道必合他口味,他一向都是这么喝的。

  她像是一一向他呈现两人相爱的证据,他承认自己慢慢被她说动了,他忘却的那段只怕对两人很重要,但是他不觉得自己现在对她的情感是爱情,真要说起来,同情还多一些,她越靠近,他越想逃。

  他暗自一叹,一股作气将胡辣汤喝了个精光,接着长身而起。

  温柔见他吃得快,也大口解决了自己那一份,包上两个烧饼,与他一起出了店门。

  就在他要上马的时候,温柔突然拉住了他。「等等,你跟我来。」

  崔静言本想拒绝,但她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两人又从另一个巷子钻了进去,直直走到了巷底。

  巷底是个门面,也是这个巷子唯一做生意的,连块招牌都没有。崔静言粗粗往店内一看,似乎是一家玉器店,藏在京城外城的旮旯,连他这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陌生。

  「嘿,这里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虽不住京城,也是能认识这样的地方。」

  温柔领他走了进去,那店东是个老者,一见到她便热情地过来迎接。

  「温姑娘,妳要的东西早就做好了,还以为妳忘了呢!」老者说道。

  「这阵子出了点意外,不过已经没事了。」温柔轻描淡写地将养伤那一个月的事带过。

  老者自也不会追问,只是看向了俊雅的崔静言,笑得有些暧昧。「姑娘要的东西,是送这位公子的吧?」

  「是啊!」温柔答得干脆,朝崔静言笑得很神秘。「他不是什么公子,他是我新婚夫婿。」

  老者一听,跟着便是一连串的贺喜,然后由柜子深处取出了一个锦盒。

  「夫人看看满不满意。」老者当下改了称呼,将锦盒递给她。

  温柔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将锦盒推到崔静言面前,相当热切地道:「这是送你的礼物,看看?」

  崔静言很想直接拒绝,但她的态度让他无法开这个口,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锦盒,上头的纹饰不知怎么地有点眼熟,待他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令他的心狠狠一跳,强装的冷静险些粉碎。

  盒子里是一块玉雕的鹰,展翅欲飞的模样栩栩如生,证明店家的雕工极为不错。然而最重要的是,这块玉并不是上好的玉,而是泛着黄的白玉,上面还有瑕疵般的纹路……

  这种品相的玉雕,他似乎也有一个,却已经送给知书了。

  但是为什么温柔又能拿出另一块,还当成礼物送给他?

  或许是崔静言脸上的纳闷及惊讶太明显,温柔好心地解答了,「这玉原本有一大块的,是你偷偷带我去赌石时开出来的,还是我选的玉石。最后开出的虽然不是什么好玉,但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同,我们便将它一分为二,雕出彼此最喜欢的东西,在成亲后送给对方,做为定情信物。」

  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极柔,笑容很甜,彷佛透过这段诉说在回忆什么。「我知道你喜欢鹰,所以特地找了这家老店,老师傅的玉雕是一流的,不知道这玉雕合不合你意?」

  崔静言表情有些僵硬,「我不记得这事了。」

  「我也想着你不记得,不过依你的性子应该早就雕好了,不若你回去时找找?我想知道你雕了什么给我?」温柔一脸期待。

  应该是雕了一匹马。崔静言把话吞回腹中,想着人果然不能太自以为是,昨夜才翻了垃圾堆,今夜难道又要去翻知书的房间?

  崔静言陷入了挣扎,这玉雕似乎变得烫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温柔看出了他的为难,虽不理解他的内心为何交战,却不妨碍让他收下这东西。

  于是她的笑容收了,化成了怅然,然后默默盖上了盒盖。「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当没这回事吧。我拿回去送给哥哥好了,哥哥应该也喜欢鹰的……」

  「等等!」她的话果然打中了崔静言,这东西据她所说有特殊意义,他若不收,她留着就好,但若要送给别人,他却觉得别扭极了。他也很清楚她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可他偏偏就是受不了。

  大手按在了锦盒上,崔静言故作淡然地道:「这玉质平凡,但鹰却雕得不错,我勉强收了。只是妳说的事我不记得了,无功不受禄,我自会回礼。」

  收就收了还一本正经,温柔忍住了笑,却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那你可要好好收着!我很期待你的回礼……」

  因为温柔实在太了解他了,让崔静言开始质疑自己与她的牵扯及纠葛只怕比他想象的深入许多,她平时说两人情投意合还显得轻描淡写了。

  会与她成亲已经是最大的证据,这事谁也逼不了他,更不用说胡辣汤要加两匙醋、喜欢展翅翱翔的鹰,连在侯府会不受控的迷路她都说得准确,这些事连他母亲都不知道。

  难道他的眼光真的变化这么大,外头那么多婉约小意的大家闺秀看不上,偏偏看上她这大而化之的女汉子?

  无法接受这等现实,崔静言这日由户部下衙便不回王府了,来到京城知名的青楼「杨柳楼」,点了他熟识的乐妓绿娘唱小曲。

  他总觉得自己投注在温柔身上的注意力太多了,这可不是件好事,像绿娘这种柔情似水的女子才是他会欣赏的。

  杨柳楼只招待官员豪商,有美酒佳肴、琴棋书画,里头的姑娘们皆是教坊司出来的,不仅擅长舞乐,气质出众,长相也是一等一的。

  崔静言独钟绿娘,并非绿娘在杨柳楼艳冠群芳,其实她的姿色在楼中只属中等,可是她擅长弹琵琶,一曲〈塞上曲〉唱得宛转哀伤、凄美动人,这时只消她抛记哀怨的小眼神,少有男人不被她迷惑。

  偏偏崔静言就是清醒的那个,他纯粹为了听曲而来,顺便再用绿娘的柔情密意洗涤一下心灵,免得脑海里一直装着温柔那粗鲁的女人。

  崔静言已经好几个月没上门了,坐在装饰着小桥流水与落花的房间里,绿娘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浔阳夜月〉、〈宫院思春〉、〈湘妃滴泪〉、〈昭君怨〉、〈思汉〉等等,唱得一个哀婉凄绝、如泣如诉。

  不过身为听众的男人却只是喝着闷酒不发一语,她唱了几首歌,他就喝了几壶酒。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温柔的欲望只是男人的本能,但在见了绿娘这等婉约小意能激起男子保护欲的尤物,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有点烦躁,他就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终于在二更的更鼓响起前,绿娘虚虚实实的指法之中,拖了一个长音,结束了一曲〈思汉〉,而后恭敬地放下了琵琶。

  「郡王,您该回王府了。」绿娘轻轻地朝着有些醉眼迷蒙的崔静言说道。

  崔静言虽喝得多,却不觉得自己醉了,还能清楚地嗤笑道:「我上杨柳楼这么多回,这还是第一次被赶?」

  绿娘微微摇头,委婉地解释道:「不是奴家要赶郡王呢!是时间晚了,郡王如今喜得温柔娇妻,岂能让郡王妃独守空闺?」

  又是她又是她,怎么都躲到杨柳楼了,还能听到那个扰人心乱的名字?崔静言心思纷乱,表面上却是放荡不羁,提到自己的夫人,还带着一种嘲讽。「怎么?温柔的威名都传到妳们杨柳楼中了?」

  「郡王可别这么说,郡王妃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还曾领兵打过鞑子,咱们杨柳楼的姑娘们都相当佩服,自然不会和她抢夫君了。」

  绿娘说这话确实是真心实意,或许她以前曾对崔静言有些小心思,但自从知道他娶的郡王妃是威武侯府的女英雄温柔后,她便歇了所有妄想。「郡王快回吧!」

  「罢了罢了,想来妳这里得个清净,想不到更不清净了。」还是得听到那女人的名字不说,那女人的名望居然比他还高,崔静言郁闷了,推开桌上的空酒壶对着外间道:「知书,打道回府!」

  知书伶俐地跑了进来,扶起喝得有些虚软的崔静言,主仆两人摇摇晃晃就这么出了杨柳楼。

  夜晚的京城寂静一片,连月光都不见,这么晚了叫不到车轿,崔静言这醉态显然也骑不了马。知书只好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扶着崔静言走回王府,遇到巡夜的士兵时,只消拿灯笼照一下崔静言的脸,亮一下郡王令牌,对方就会放行。

  当两人行到偏僻之处,突然跳出了一个乞丐,这乞丐手里拿着刀,却很是笃定地指着崔静言与知书,怕不是个惯犯。

  「把银子交出来!」这乞丐常年埋伏在花街柳巷附近,打劫的就是像崔静言这种没防备的富贵客人。

  「就凭你?」崔静言微微睁开迷蒙的眼,态度轻蔑。

  「就凭我怎么?」那乞丐左顾右盼,心忖又快有巡逻的士兵经过,便恶声恶气地道:「少啰唆!不交银两就拿命来吧!」

  低声威胁一阵,看对方两人还是磨磨蹭蹭的不愿配合,乞丐持刀冲上前去。

  此时该是醉得毫无抵抗之力的崔静言,眼底精光一闪,身形微动,却在他什么都没能来得及做的时候,一旁闪出一个黑影,轻轻松松将乞丐踹倒在地上,接着一脚将乞丐手里的刀踢到远处,再一脚踢晕了他,只三脚便解决了一个拦路的恶徒。

  崔静言定睛一看来人,惊讶地眼睛都睁大了,「妳……妳怎么会在这里?」他说话时口中还吐着酒气,却精准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一身黑色戎服的温柔。

  她闻到他一身酒味,微掩了鼻子,不悦地皱起眉,说道:「这都到了宵禁的时间了,谁不知道你爱听绿娘唱曲儿,还能去哪里?」

  看他一副遇见打劫还事不关己的模样,温柔不禁有些来气。「我早料到你会喝得醉醺醺的,怕你出事所以连忙寻了来。你莫忘了自己就是成亲之日遇袭的,凶手都还没抓到,居然不带侍卫只带了个知书?这不就遇到抢匪了!幸亏我来了呢!否则你这辈子的记忆怕不都被打没了!」

  崔静言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反而指着她倒打一耙。「妳一个独身女子在外夜游,岂非更危险?」

  「那贼人可是我打倒的!我又不像你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我看他只是普通宵小,该是与你遇袭之事无关,绑了明日送京兆府就好。你以后别那么晚了还在外游荡,就算非听曲不可,至少也带个侍卫!」温柔并没有阻拦他上青楼,她相信他的为人,还有那身洁癖,不至于去寻那些私娼乱来。

  她这般大度,倒是让崔静言很是意外,原本想出口的恶声恶气本能的就收敛了许多。「我的武功没有妳想得那么差……」

  「是吗?」

  「当然是……」

  在他迟疑之时,温柔突然出手朝他击出一掌,崔静言本能的想躲,但眼瞧着她掌风袭来,他竟没有格挡。

  温柔轻哼一声,手靠近他胸口时瞬间化掌为推就这么轻飘飘的拍了他一下,就这一下,也让崔静言退了两步,还是知书机灵地扶住他才没跌倒。

  「你的武功的确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而是比我想象得更差。」温柔嫌弃地斜睨他。「我温柔的夫君这么弱,怎么带出去见人?改明儿个我教你几招,至少让你遇到贼人时能撑到有人来救。」

  说完,温柔便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领他回府,或许是考虑到他酒醉,速度却是不快,像在替他开路。

  崔静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仍是微微叹息,默然举步跟上。

  前一天喝得多了,崔静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反正户部给事中那闲职也只是挂名,他平时就爱去不去的,便心安理得地慢悠悠地起床,让知书为他梳洗更衣。

  朝食是粥品和几味腌制小菜,过往浓重的羹汤及肉类皆不见,再加上一碗葛花桔皮汤。

  崔静言饶有兴味地道:「府中何时吃得这般清淡了?我应当没有缺了府中的用度。」

  知书恭敬地答道:「是郡王妃撤去了原本的油饼和烤鹿脯、鸡蓉羹,要灶下特别准备这一份给郡王的。说是郡王昨日酒醉,今日必不喜味道厚重的食物,还有那葛花桔皮汤,是让郡王醒酒的。」

  说穿了,这不过也是一般妻子对丈夫的体贴周到,但崔静言不知道温柔也能做到这一步,甚至将他的口味抓得精准。她其实是个细心的人,只是这样的性格藏在平素不拘小节的表象底下罢了。

  反过来说,他这身为丈夫的,从来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身体状况如何、今日心情悲喜……想着想着,居然内疚了起来。

  可是转个念头,他原就想将她推离身边,又何必那般在意她的事?

  崔静言当下惊觉,他已然本能的开始想去关心她、了解她,刚苏醒时见到她的那种厌恶,不知在什么时候渐渐消失了,反而在相处的每一天里,他会隐隐抱着期待,她又想出了什么花招接近他,试图让他想起过往。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

  知书见他瞪着早膳不用,脸色忽青忽白,不由担心起郡王是否宿醉难受,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崔静言抄起了木箸,很快地将桌面上的菜扫光,再大口喝完一整碗葛花桔皮汤,而后长身而起,大步地行了出去。

  知书来不及服侍他膳毕净手,也不管了,连忙拔腿追去。

  崔静言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若真想将她排斥在生活之外,就该离她越远越好,但他的脚步就是不受控制的走向了府里东南角新建的演武场。

  果然不出他所料,温柔一身绯红的胡服,手里拿着弓箭,正站在演武场里。她的姿态挺拔,看上去丰胸细腰腿长,站在场中央似一抹耀目的火焰,十足吸引男人目光。

  不过碍眼的是,姜氏也在她身边,趾高气昂地边说话边指指点点,料想也不会说什么好事。

  崔静言想了想,并没有走过去,反而绕到了一旁的小花园,在园子里的石椅上好整以暇地坐下,恰好能将整个演武场的情况映入眼帘。

  但见姜氏一脸讽笑说道:「听说昨夜三弟跑到杨柳楼眠花宿柳了,不知道几更天才回来,还累得门房半夜起来替他开门?啧啧啧,弟妹独守空闺,想必心里相当难受吧?」

  温柔正拿着布替弓弦上蜡,看都没看姜氏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不介意。」

  听到这句话的崔静言挑了挑眉。所谓不在意,是相信他不会出去胡搞,还是对他这个人已经失望?

  忆及昨夜她也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并没有禁止他再去找绿娘,只是让他日后带几个侍卫一起,要说以一个妻子而言,这真是大度了。然而依她对他在意的程度,不太可能见到他往别的女人那里跑会毫无芥蒂,所以最可能的还是她相信他的人格。

  这个认知令崔静言心里觉得很舒坦。

  但姜氏就不是这么想了,她只觉得温柔极会装相,因为不想在她面前示弱,所以将嫉妒愤怒及恨意全藏了起来。

  姜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呢!以弟妹的立场,对于三弟去狎妓这件事当真是要看开一点。毕竟三弟失去了记忆,现在对妳意见可多了,见到妳就不喜,妳若是度量不大一点,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虽然摆出一副极为同情的模样,还叹了口气,但姜氏眼中那讥诮的笑意始终没有掩饰。「据我所知啊,那杨柳楼的妓女都来自教坊司,无论是才艺或是姿容都是上上之选。尤其弟妹平素这般……咳咳,这般粗鲁,人家拿的是花绢,妳拿的是弓箭;人家温柔婉约,妳粗枝大叶,在三弟心中比不上那些人也是应当……」

  若姜氏只是一味的赞美杨柳楼,温柔可以听而不闻,但她拿杨柳楼里的妓女与自己相比,那可就触了逆鳞了。毕竟一个女子的名声关乎整个家族,温柔再怎么不想理她,也不能任她大放厥词。

  而小花园里的崔静言同样紧皱了眉,看向姜氏的目光有些寒意。

  「那二嫂认为自己与杨柳楼的妓女相比又如何呢?可有比她们貌美?比她们多才?比她们娇柔?」温柔突兀地打断她。

  「妳竟拿我与妓女相比?」姜氏瞬间柳眉倒竖。

  温柔正色看着她。「妳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就好。」

  姜氏不由一噎,才意会到自己太过忘形,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讪然之色于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僵硬地改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好意提醒妳杨柳楼都是些什么货色……」

  「看起来二哥应当时常光顾杨柳楼,二嫂才会调查得这般清楚吧?」温柔上完了蜡,又开始用布巾擦拭弓身,动作娴熟,却是语气冰冷。

  姜氏瞧她竟还有心情摆弄那弓,显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冷哼一声,大声回道:「夫君与三弟不同,从来不去杨柳楼那种地方的!」

  崔静言心中冷笑,只是妳不知道而已。

  温柔定定地望着姜氏,话回得直接,「二哥不去,是因为没钱吧!」

  此话杀伤力不可谓不小,姜氏觉得自己就像中了一刀,心里在汨汨的淌着血。

  府中的钱财把持在崔静言手上,二房除了府中的月俸,其余收入只靠她嫁妆那一两家可怜的小铺子撑着,虽也是锦衣玉食,却是与豪奢差之甚远,别说姜氏自己连个暖房都盖不起,崔仲衡当然也无法像崔静言那样在杨柳楼一掷千金。

  姜氏原就意难平,然而晋王以前也不是没有拿产业让二房试着经营,最后却全都败光,现在看崔静言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她也只能酸得牙根都疼。

  「弟妹,妳可要小心了,有钱的男人才爱作怪呢……」姜氏这句话几乎像是由牙缝里迸出来,酸气都要冲天了。

  温柔懒得理会她,手上的弓已经整理好,二话不说取了一支羽箭,嗖地一声朝着靶试射,果然正中红心。

  姜氏吓了一跳,她现在对温柔射箭这事很有阴影。「妳……我可没说错什么,怎么妳不服气了?还想再射箭吓我一次?」

  温柔转向了她,笑得阴森森的。「我不用吓妳,我只要将妳今天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崔静言,他自然有办法吓妳。」

  姜氏可不这么认为,她敢来找温柔说闲话,就是认为温柔与崔静言夫妻感情不睦,这些话温柔不见得会说;就算说了崔静言也不见得会听,尤其妯娌口角这样的后宅小事,他怎么可能插手。

  于是姜氏的姿态更高了,话里甚至连崔静言都颇为瞧不起。「就凭三弟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连弓都张不开吧……」

  小花园里的崔静言忽然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整了整坐皱了的衣摆,眼神奇特地瞄了一眼温柔手上的弓。

  接下来姜氏再说什么,他已经没兴趣再听了,看来他最近真是太温和了,伤了个脑袋就让人忘了他一向睚眦必报的作风,连姜氏这种货色都把他当个软柿子捏。

  待姜氏离开后,他本想走向温柔和她说清楚,想不到温柔突然又举起了弓,却是架起了三支箭,嗖嗖嗖连发三箭,箭箭不落空,全插在了靶心之上。

  弓弦扬起的风吹动了她束起的发,让射箭在她身上像跳舞般曼妙迷人,呈现出独特的风姿绰约。

  一时之间,崔静言竟忘了再走过去。

  射完了三箭,温柔将弓平放在武器架上,低声咕哝了一句,「我也不期待他用弓箭替我出气啊……」说完,她突然离开了演武场。

  直到眼中没了她的身影,崔静言才慢慢走到她方才站立的地方,一脸凝重地伸手拿起她的弓。

  这算是她小小的抱怨?但是他知道,她不会告诉他。不知怎么地,崔静言觉得有些堵心。

  他轻抚她的弓,这是一把柘木弓,弓腹之处镶着牛角片,弓身光滑平整,上头磨损处便是她握弓之处,足见这把弓她时常使用,且相当珍惜。

  微微拉了拉弦,崔静言眼睛一瞇,不愧是亲自上过战场的女英雄,如此硬弓,拉开需要不小的力道,与一般男子所用的弓箭也不差多少了。

  他突然学她抽起三支羽箭,将弓张成满月,眨眼间将箭射了出去。

  与她不同的是,他那三支箭是同时射出,并非接连射出,利箭却一样飞袭向了靶心,都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射的,已经完美的射中红心。

  且令人惊叹的是,他不仅仅是射中,甚至是由尾部贯穿了方才温柔射出的那三支箭。这力道的控制及精准的箭法,不是常年练箭的人根本不可能办到。

  那些认为他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是看到了他射箭这一幕,怕不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崔静言放下了弓,幽幽地吁了口气。「虽说我不用弓箭也能替妳出气,但张个弓还是可以的……」

  进了腊月,京城飘下初雪。

  一觉起来,院子里的树梢及草地被一片银白洒上,洁净且素雅,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伸手去接不觉其寒,直到化成了水,才察觉手已经冻成了红色。

  「妳这个傻瓜!」崔静言将伸手接雪的温柔由窗口拉回,将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她。

  「你关心我?」温柔抱着手炉,笑得促狭。

  崔静言面不改色地道:「妳病了会替我带来麻烦。」

  语毕,他也不理她,径自披着大氅出了房间,登上了守俭院假山上的亭子。

  崔静言在一早见到这「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的景色,不禁兴致大起,让下人在这亭中摆了琴。

  如今亭子三面用屏风隔着,里头烧了火炉,这是他忆起了威武侯府中的暖阁临时改造的,唯一敞开的一面,朝向的是王府银装素裹的雪景。

  他有感而发,温柔自也不会落下,自己抱着个食盒,也跟在他后头上了亭子。他抚琴时,她便一口热茶,一块糕点,耳中仙乐缭绕,享受不尽,其乐无比。

  崔静言也不理她,自觉琴兴告了一个段落后才弱下琴音,停了韵律。

  「如此胜景,却是对牛弹琴。」他睨着她吃得欢快,不由摇头。

  比起他平素的冷言冷语,对牛弹琴实在已是温和的批评,温柔不以为意地一口吃掉手上的红枣糕,再喝了口热茶,才意态懒散地回道:「你有你尽兴的方法,我也有我的。」

  「妳尽兴的方法就是吃?」

  「不,是吃,还有听你弹琴。」

  她用手支着下巴,眼儿清清泠泠地看着他,溢满了欣赏,却是让崔静言有些心乱了。

  他皱起眉微微按着自己的胸,他着实太低估她的影响力,从一开始整个人扑上来才能乱其心志,到现在只消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动摇他的冷静了。

  两人间难得气氛正好,一个杂乱的脚步声却破坏了这样的宁静。

  「原来二弟你躲到了这里来,让我一阵好找啊!」来人是姜氏,表情颇有些气急败坏。

  「兴来抚琴,何来躲藏之说?」崔静言淡淡回道。

  温柔又抓起一块红枣糕,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横竖姜氏对她视而不见,她也不必招呼示好,就当吃茶看戏吧。

  姜氏可没他们夫妻那么好兴致,吃的吃弹琴的弹琴,她有些激愤地问道:「二弟,我问你,为什么我们守恭院这个月的用度少了一半?」

  「用度少了,就去找掌中馈的,找我做什么?」姜氏在此,崔静言自然不能弹琴了,便朝着温柔伸出了手。

  温柔也机灵,倒了杯热茶给他,崔静言拿来便喝,暖了手也暖了心,如果他有注意,就会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形成这么好的默契,什么都不说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姜氏自然无法接受崔静言的说法,管中馈的是世子妃,还是毅国公府的女儿,她惹不起也不想惹,当然是拿嫂子的名义来压排行在后的三房啊!

  「谁不知道府里的钱财都掌在三弟你手上?你才是有钱的那个人……」姜氏索性把话挑开了来说,就是他从中搞的鬼!

  崔静言定定地看着她。「那又如何?妳不晓得男人有钱都爱作怪?」

  一旁的温柔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啊?

  姜氏被这对夫妻气得满脸通红,抖手指着崔静言说道:「你……你承认了?你怎么可以欺负我们二房?」

  「那妳又怎么可以欺负我们三房呢?」崔静言好整以暇地反问。

  姜氏突然懂了,那日在演武场她讽刺温柔与崔静言的话,要不就是崔静言听了去,要不就是温柔告了状。

  她料想不到这么小的事,崔静言居然管了,只差没明摆着说,就是来替温柔找场子。

  姜氏想反驳却又理亏,气得眼眶都红了。如今晋王夫妇不在,她又能去找谁讨公道?何况是她自己先挑衅,既然不占理,又如何求人相帮?

  这个闷亏二房只能吞下了,姜氏不敢破口大骂,怕崔静言恼起来直接断他们二房用度,只能跺了跺脚,忍着泪水跑离。

  待姜氏跑远了,温柔才笑意盈盈地,一张俏脸逼近了崔静言。

  「那天在演武场你都看到了?你减了二房用度,可是在为我出气?」

  他自然不会承认,只是板着脸道:「我只是气不过她瞧不起人,居然说我连弓都张不开。」

  「我不管,我就是觉得你替我出气了。」温柔深深地凝视他,笑容灿烂得令崔静言不敢逼视。「你知道吗?以前不管我有理无理,只要我受了委屈,你都会替我出气,所以我好高兴好高兴,你终于有一点像以前的崔静言了!」

  崔静言沉默了下来,不再接她的话,她说他越来越像以前的他,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现在的自己。

  修长的手按上琴弦,悠远乐声铮铮鏦鏦响起,崔静言试图以琴音平复内心的荡漾,一曲静心,然而当他奏下了,才发现自己弹的竟是一曲〈凤求凰〉。

  此曲并不激越,曲调优美高妙,滑音勾人,泛音空灵,温柔即使不懂音律也觉得声如天籁,悦耳极了。

  一种想与他琴瑟和鸣的冲动涌上心头,温柔突然一个转身出了亭,顺手摘下一根梅枝,在崔静言的琴声下舞起剑来。

  乐曲悠扬缓慢,她的动作也流畅悠然,梅枝所到之处,没有「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杀气腾腾,反而有「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的优雅妩媚。

  大雪纷飞,玉人执梅而舞,矫健轻盈,跃起如水滴溅川石,翻飞如仙女下凡尘,崔静言一曲未停,却是看得痴了。

  本以为对牛弹琴,想不到这只牛深藏不露。

  他觉得他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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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2 17: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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