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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夫君天生凉薄?》(惊世小娘子III之二)作者: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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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2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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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夫君天生凉薄?
【系  列】惊世小娘子III之二
【作  者】绿光
【出版日期】2020年07月22日

【内容简介】  
新定义听 千寻×绿光×风光 说~
不容于世又何妨,她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世人的理解,
爱与幸福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她何夕流堂堂首辅嫡女,要什么有什么,偏偏栽在都照冶这冷漠的男人身上,
自己的夫婿自己追,他若是孤月,她就是朝阳,刚好暖着他,
可她焐了一世,这块千年寒冰始终不化,罢了罢了,今生远着吧!
于是她收心当个正经闺秀,他却主动示爱并送上定情金步摇,
君子的照顾醉酒的她不说,更霸气承诺这辈子只要她一个,
滚滚滚,就算她有一咪咪心动,她也绝不重蹈覆辙,
她可是几句话斗倒恶毒千金,还让人家父兄因此丢官的厉害人物,
才不会被他这点献殷勤的手段软化,她还记得他上辈子对她有多凉薄呢,
不料当她遭人设计坠崖,他竟跟着一跃而下……

【链  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123833-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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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2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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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终于想通了

  盛夏的阳光从窗櫺的雕花格子筛落,一束束的金光落在屋内,像是夜里的星子闪耀光芒。然而,光芒却进不了昏暗的内室,一如床上油尽灯枯的少妇,内心一片漆黑。

  「……表哥,你回去吧。」少妇嗓音沙哑无力,仿佛只余一丝气力。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低沉的嗓音裹着浓浓的恨。

  「他忙……」苍白的唇勉强勾出一点弧度。

  「再忙也总该来看看妳吧。」他愤恨不已,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说得太过,毕竟这话岂不是更教她伤心?

  然而他看向她,只见她神情淡淡的,似乎已是无喜无悲。

  好半晌,回应他的是疲惫又虚弱的叹息,过了一会才挤出一点力气道:「表哥,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再让我待一会吧,夕流。」

  「总是于礼不合。」何夕流扯动唇角,笑意微噙,哪怕已是凋零之际,依稀可见她艳丽盛放时的绝代风华。

  「夕流……」

  「去吧,我累了,想歇会。」

  听她这么说,公孙恒再不舍,终究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何夕流闭上眼,疲惫不已的她想入睡,偏偏浑身痛得教她无法如愿,这时听见有人入内,她眉眼不动地道:「表哥,不是要你回去了……」

  脚步声一顿,响起了冰冷无波的嗓音。「我不是妳的表哥。」

  她猛地张眼,难以置信他的到来,毕竟他已经许久不曾踏进她的院子,就连她病了,他也不曾露脸。是知晓她只余一口气,终于愿意见她了?忖著,意外的神色化为苦涩的自嘲。

  「夫君。」她气若游丝地喃唤。

  都照冶有张近乎妖冶的俊美皮相,然而眉宇间的冷漠却如冰冻之川,没有一丝人味。「何氏,妳未出阁前如何我管不著,但妳早已嫁为人妇,却与妳表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将我都家颜面置于何处?」

  何夕流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她却死死忍住,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夫君来,只为这事?」她问著,心如死灰。

  这个男人,她深爱着的男人,为了嫁给他,她百般讨好他的母亲,然而他的母亲始终没给她好脸色,因为爱他,她不管不顾,殊不知他压根没将她当一回事,冷落她,无视她……

  甚至为了他都家的子嗣,婆母作主将他表妹纳进府里,她也装做贤慧地替他操办,眼看侍妾一个个抬进屋里,庶子庶女一个个呱呱落地,而她像是被人彻底遗忘。

  直到她病入膏肓,他来了,却不是因为担忧,而是斥责她,恼她不守礼教,怕污了他都家的门楣。

  她突然笑了,眉目悽悽切切。

  都照冶眉眼不动地瞅着她,像是天地间没有任何事能勾动他的情绪。

  「既然夫君来了,我这儿有一事跟夫君提一提。」他的淡漠终于教她心如死灰,愿意放下。

  曾经,她以为总有一天她能焐热他的心,总有一天他会对她展开笑颜,可他这人像是天生凉薄,饶是他头一个庶子出生时都没见他露出一丝笑意,如今想来他就是个无心人,终究无情。是当年的她太过天真,自以为能改变一切,最终的结果让她明白,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什么事?」嗓音依旧冰冷得嗅不出一丝人味。

  「妾身无子又身有恶疾,还请夫君顾及两家面子,写下和离书。」想通了,她如释重负,没有半点余情。

  她想了许久,终于在这临终之前想通了,如此甚好,死后不当他都家的鬼。

  如她所料,他的神情如霜结冰冻,半点波动皆无,好半晌才淡漠地道:「妳好自为之。」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仿佛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粒尘埃那般微不足道。

  泪水终究无声滑落,恨自己当初为何非卿不嫁,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她恨著,气息逐渐微弱,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满心只想着,她不当都家鬼,来世绝不与他纠缠。

  第一章 努力避开那人

  年节刚过,京城里一片繁荣景象,霜雪漫天,街上人潮依旧不少,大半的都在吆喝着要到西城门,不为其他,就为了今日班师回朝的大军。

  去年三月,燕州边境告急,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回京,才知道因军器粮食短缺导致大败,兵马损失近五万,然而军器粮食早在年前由兵部侍郎押往燕州,皇上因此震怒彻查,兵部侍郎被押入狱,再拔擢大理寺右丞都照冶为监军,押著军器粮食送往燕州。

  就在都照冶抵达燕州时,阵中大将遭人偷袭而亡,正当军心溃散之际,都照冶领兵上阵,与副将于悬联手出击,几次出征连连告捷,将常年入冬便扰境的西突打退数百里。

  消息传回京中,正逢岁末,朝堂民间一片欢欣鼓舞,如今都照冶班师回朝,自然吸引京城百姓夹道欢迎,万人空巷,一些贵人在得知大军回朝日便包下了回京必经的街道旁的酒楼,只为一睹都照冶这个文人将军的风采。

  都照冶出身名门,祖上曾出过两名阁老,但一代不如一代,其父只是个六科给事中,且英年早逝,留下妻子与一对儿女。直到五年前他高中状元,直接被皇上点进大理寺,如今又立了战功,可说是光耀门楣了。再者,见过都照冶的人都说都照冶是少见的俊美男子,光是冲著这一点,百姓岂能不争相围睹?

  「夕流,妳怎么还在看书?」

  一把尖细带着不敢置信的女嗓,在丫鬟打起珠帘时窜进了何夕流的耳里。

  正慵懒倚在引枕上看书的何夕流,只能无奈叹了口气,书都还没来得及抽,已经被来人一把拎走。

  「阿怡……」何夕流可怜兮兮地伸出手,可是书却被公孙怡藏在身后,压根没打算还她。

  「夕流,妳说说,妳到底是怎么著,当初明明是妳自个儿说都大人班师回朝时,妳要在鼎丰楼包一间房,好瞧瞧都大人是怎生的风光,可后来房不包了,也没打算上街,妳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

  公孙怡将书交给了何夕流的丫鬟,以眼神示意屋里的丫鬟全都退到外头,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实在是她这个表妹太反常了,她得好好问问,找出症结才行。

  面对公孙怡一副准备开堂审案的态势,何夕流只能无奈叹口气,撒娇地挽着她的手,细声道:「妳知道我病了,整个人都恹恹的,哪还有气力到外头走动?何况今儿个外头人潮必定不少,我不想去凑热闹。」

  公孙怡听完疑惑极了,不由脱口道:「当初那个跟我说,哪怕她只剩一口气也要去迎接都大人凯旋而归的人还是妳吗?」

  她这话倒不是损人,而是何夕流的转变大到她都怀疑她是不是病傻了。去年三月在她家的宴席上,何夕流对都照冶一见钟情,从此之后,这个向来不耐烦参与宴席的首辅千金,开始打听都照冶去了哪家宴席,都照冶前往的宴席定是场场到,哪怕只能远远看他一眼都心满意足。

  去年五月都照冶监军北上时,何夕流还坐着马车直送到十里亭外,一整个失魂落魄,教她都看不下去。

  可自从年前一场风寒痊愈后,她像是变了个人,竟然对都照冶的事一点兴趣都没了,哪怕燕州后来化险为夷,次次告捷,她也压根没有她意料中的喜出望外,如今人都凯旋而归了,她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真是奇了。

  何夕流眼见公孙怡在身旁坐下,摆明了打破沙锅问到底,只能没好气地道:「不是我,难不成会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公孙怡连呸了三声,横眼瞪去。「妳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的吗?什么孤魂野鬼……妳还真是不忌讳。」

  何夕流还真是不忌讳,因为她已经走过那么一遭,虽说不是很清楚人生怎会又重来了一回,但无疑是个好消息。前世,她抑郁病死,死后离魂,她瞧见了疼爱她的家人为此心伤不已,所以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家人为她掉任何一滴泪,她不再为都照冶而活了。

  「到底是怎么了?」

  「哪有怎么了?」何夕流睨了她一眼。

  「要是没怎么,妳怎会这时分还赖在家里?」要是以往的她,早早就已经到鼎丰楼待着了。

  何夕流垂敛浓密的长睫,抿了抿嘴道:「不过是想通罢了。」她想清楚了,都照冶那个人之于她,就是一块她耗了一生也焐不热的顽石,既是如此,这辈子她避他都唯恐不及了,哪可能往他面前凑?

  「妳想通什么了?当初我跟妳说都大人配不上妳,如今他凯旋而归,连升三级都不难,配妳这个首辅千金也该是够了,既然都配得上了,妳却说自己想通,到底是想通什么?」这不是在打哑谜欺负人?

  「唉。」何夕流叹口气,直不知道拿公孙怡这性子怎么办,要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知道要缠她多久。「其实,我只是想通了我和他性子不合。」

  公孙怡听完,疑惑地微偏著脸睨她,像是听见多可笑的笑话。「能否请教妳,妳是什么时候发现与他性子不合?他去燕州都快一年,妳跟他全然没接触,要从何得知性子不合?」

  不等何夕流反驳,公孙怡又毫不客气地打脸她。「去岁时,我跟妳说过都照冶这个人性情孤冷不好相处,妳说他是孤月,妳就是朝阳,刚好暖着他。」

  何夕流听完,娇艳的脸蛋泛著一片嫣红。

  老天为何不让她早几个月重生,好让她别说出这么羞死人的话!

  「嗯,妳是这么说的吧?」公孙怡压根没打算放过她,嘴角带着几分损人的嘲讽笑意。

  何夕流抿了抿嘴,半晌才咬牙道:「那年年纪小不懂事,也亏妳记得这般清楚。」

  什么孤月、什么朝阳,她当初说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日月哪可能共处一片天,她和他注定就是各待一方。

  「呵,不过是去年八月的事,我还记得清。」公孙怡倒是一语双关,不只点出了不过是去年八月的事,又哪里有什么年纪小不懂事的说法?

  何夕流去年八月及笄,何府的门槛都快被官媒踩烂了,然而疼女儿像是疼心肝的何首辅却没打算让她太早出阁,打算让她多留个两年再说。

  「不跟妳说了,横竖我全身都不对劲,不想出门。」

  「还病著?」公孙怡问著的同时已经伸手抚着她的额。「年前到现在都四个多月了,怎么还会病著?」

  「没事,已经好了,只是人懒懒的。」何夕流顺势倒在她腿上。「对了,昨儿个我大哥送了我一盆二乔,开得可娇艳了,妳要不要瞧瞧?」

  公孙怡挑了挑精致描画过的眉,轻轻将她推开。「下次吧,我得赶紧去鼎丰楼瞧瞧。」

  「瞧什么?」

  公孙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得去瞧瞧阿婧还在不在那儿,说到底还不是妳惹出来的,当初说好陪她一起到鼎丰楼,妳现在倒好,就这么抽手不管,也不跟阿婧说一声,妳啊,利用人也太彻底了,当初看上都大人时就和阿婧交好,如今妳对都大人无意了,竟连阿婧也不联系了,妳啊……真的是被宠坏了!」

  要说何夕流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都不为过,实在是何家上上下下没一个不把她当宝贝看待。何家是簪缨世族,连着几代都出了阁老,何夕流的父亲还是当朝首辅,可搁在大辽王朝里也没什么大不了,与众不同的是何家的人丁非常兴旺,姑娘家却甚为少见。

  认真算来,何家开枝散叶后,如此庞大的家族连着数代竟连个女儿都没有,连庶女的影子都没见着,以致于当何家生出何夕流时,何家上下不论嫡支旁支全都为之欣喜若狂。

  尤其何夕流长得粉妆玉琢,嘴巴又甜,从小就惹得众人疼爱,逢年过节时,她从族亲叔伯兄长那里收到的红包和各式珍宝首饰,如今都足够她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添购几处铺子和宅院了。

  「阿怡,不是那样的……」何夕流的嗓音娇柔,酥人心脾,此刻掺著几分无法道明的无奈。她虽然从小就受尽宠爱,但受圣贤书薰陶下,岂可能被宠坏?

  至于都婧的事……她无可否认当初确实是为了都照冶才刻意接近她,进而成了姊妹淘,她愿意和都婧交好是因为性子相投,如今不想往来,那是因为她想跟都照冶断个彻底。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愿从任何人口中得知都照冶的任何消息。

  「可妳不和阿婧往来是事实,阿婧嘴上说不在意,但怎么可能不在意?要不妳给我个说法好让我去安慰阿婧。」公孙怡难得神色严肃,就见何夕流垂眼抿嘴,竟也是另一番风情,不得不说,连她都觉得何夕流是个祸水。

  何夕流右眼下一颗妩媚的血痣,媚态天成,可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是京城闻名的才女,端庄雅致的气质硬是镇住那股媚感。

  在公孙怡眼里,何夕流像朵妖冶的桃花,亦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雅莲,得天独厚的外貌与身世,京城里能与她相比的无几人。

  「……往后碰头了,我会跟她道歉。」何夕流细声喃著。

  虽然她不想再见到都照冶,也彻底对他死了心,都婧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她是个大剌剌又没心眼的姑娘,与她相处如沐春风,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的性子,嫁进都家之后,都婧更是常在婆母面前维护她,直到出阁远嫁……如今想来,她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思及此,她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她必须承认,因为对都照冶的怨,她忽视了都婧,也不让都婧上门探视,这确实是她的错,她该找个时机好好与都婧说说,毕竟她压根不想让那个大剌剌的姑娘添上愁绪。

  公孙怡瞅着她半晌,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吧,我得先去鼎丰楼一趟。」

  何夕流应了声,瞧她像阵风般地刮了出去,一会她的丫鬟秋雨才进了房,不解地问:「姑娘真的不打算去鼎丰楼?」

  「不去。」她斩钉截铁地道。

  秋雨偏著头,真的万分不解姑娘怎会病了一场后,活泼爱闹的性子就变得越发孤僻,尤其还把都大人抛到脑后去。

  鼎丰楼位于京城御街上最热闹的地段,身上没点银子还踏不进,当公孙怡艰难地从人潮中踏进鼎丰楼时,里头早已人满为患,庆幸的是她早早就订了雅间。

  掌柜的眼尖地瞧见人,立刻让小二领她上楼。

  雅间里,一抹纤柔的身影就坐在临窗的榻席上,听见开门声随即回头,可娇俏脸上的灿笑瞬间失色不少。

  「阿婧,妳也太偏心了,一见我就笑不开了。」公孙怡打趣道,让身边的丫鬟给小二给了点赏银,点了鼎丰楼里招牌的茶点,小二欢天喜地地下楼打点。

  「哪有。」都婧拉着她在榻席上坐下。「我只是……想问问夕流姊姊是怎么了。」

  年前何夕流病了,她想过府探望,还特地先派人告知,然而何夕流总推说不想过病气给她,要她不用过去,次数一多,时间一久,她心里难免难受,知道何夕流是刻意疏远她,只是她怎么都想不透。

  今天兄长凯旋而归,当初她们约好在这儿迎接兄长,岂料何夕流竟也不肯来了,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公孙怡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夕流并不是疏远妳,只是她被家人宠过头,行事上难免带了点娇气任性,时风时雨,但她并没有恶意,她不想靠近人时妳就别凑向前惹她厌烦,也许过一阵子她又黏妳黏得紧了。」

  「但愿如此。」都婧勉强笑了笑。

  当初何夕流主动与她攀谈时,她难以置信,只因何夕流是贵女圈里的佼佼者,而她不过是个失怙无靠的姑娘,大哥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大理寺右丞,这样的她压根难与她攀交,可她却在她倍受冷落难堪的一场花宴里,将她拉到身边。

  相处之后,她更加发觉何夕流待她真诚,毫无一般千金架子,所以她私心里是把她当姊姊的,如今被无故疏远,她心里真的难受,就连兄长风光回京,光耀门楣,都开心不起来。

  「好了,别想了,我刚才来时听人说都大人已经进内城门了,如今差不多该到这了。」公孙怡拉着她更靠窗一些,街道上万头攒动,不过因为有官兵开道,硬是将人潮赶到街道两旁。远远就瞧见几人骑在马背上,沿街徐缓地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瞧,都大人就在前头,这回都大人立了大功,回来必受皇上重用,如此可是完成了妳父亲的遗愿了。」公孙怡拉着她的手笑瞇眼。

  都婧听着,脸上终于多了点笑容。都家也曾经是一方世家,但不知怎地子嗣相当艰难,数代都是单传,且官运一代不如一代,父亲未及而立之年就病逝,临终前嘱咐兄长必得要光耀门楣才行,如今兄长确实办到了。

  她眸底蓄著泪,看着骑马而来的兄长,心里为他骄傲极了,也不知道是否她的注视太炽热,兄长竟突地抬头朝她这头望来。

  她吓了跳,朝兄长挥了挥手,然而她那冰块雕凿成一般的兄长,俊面波澜不兴,收回视线,策马缓缓而去。

  「唉,我大哥要是能多点笑容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兄长眉目如画,俊逸无俦,左眼下一颗殷红血痣,更添几分蛊惑人的俊魅,偏偏就是……冷若冰霜,就算有姑娘心怡,怕也被他的淡漠逼得退避三舍。

  当初夕流似乎颇欣赏大哥,还提议等大哥凯旋而归时包雅间一同庆贺迎接,怎么如今压根不在乎大哥的样子,就连自己也被冷落了?

  要说夕流被大哥吓跑,那肯定不是,因为夕流的疏离是大哥前往燕州之后才开始,这样想来还能有什么原由?

  「还是……是我太不知礼数,无意中冲撞夕流姊姊,教她一并讨厌大哥了?」她状似喃喃自语,又像是要向公孙怡求个答案,不由得抬眼看她,就见她专注在街上的目光缓缓地移到自己脸上。

  公孙怡好笑地拍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横竖过几日我府里办春宴,我肯定会把夕流给揪出来,妳们到时候见面再聊就好。」

  「夕流姊姊真肯见我?」

  「放心,有我在。」

  「多谢怡姊姊。」都婧终于喜笑颜开。

  公孙怡也笑瞇了眼。「好了,吃点东西,一会妳还得赶紧回家跟妳大哥庆贺呢,等等带点好吃的回去,让妳大哥尝尝久违的京城味。」

  都府。

  近掌灯时分,都照冶骑马回府,街坊都围在府外向他祝贺,他神色清冷地略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快步走进府里。

  门房早就已经朝内通报,走到二门时,都夫人赵氏和都婧早已等待多时。

  「母亲,我回来了。」都照冶走到她面前,掀袍欲跪下。

  赵氏赶忙将他扶起,泪水早已激动地滑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饿了没?可用膳了?」

  她将儿子视为心头肉,明知他一路前往燕州凶险无比,却又无法违抗圣令,这段时间她是夜不成眠,食不知味。如今他回来了,更在御前受封为兵部侍郎,入了内阁……都家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入阁了。

  「母亲可用膳了?」他微垂眼,看出母亲清瘦不少,面色憔悴,不过倒还挺精神的。

  「大哥,娘还没用膳,一直等着你回来呢。」都婧难掩兴奋地道。

  圣旨和皇上的赏赐已早一步送进府里,如今搁在祠堂还没入库呢,自己的兄长这般能耐,她感到与有荣焉。

  「妳这丫头。」赵氏笑骂了声,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

  「母亲,一道用膳吧。」

  「不,得先向你爹上香说一声才成。」

  他轻颔首,随着母亲进了祠堂,看见圣旨就摆在供桌上,他随意扫了一眼,点了香,无声向父亲禀报,总算完成了父亲的遗愿。

  一会,三人才又到小厅里一道用膳。

  都照冶一见满桌都是自个儿喜欢的菜色,尤其有两样看得出来是外头买的热食。赵氏催促着他赶紧入座,不一会就给他夹满了一盘子,像是恨不得将这段时日短少的全都补上。

  儿子是她生的,她日日关照,一趟远行归来清减了多少,她岂会看不出来。

  都照冶虽不饿,但还是没拂逆母亲,慢慢地尝著,直到他尝到那道熟悉的热食,想了下,道:「阿婧,今儿个妳又跟何家千金一道外出?」

  都婧经他这一问,脸色黯了下,又觉得古怪地微皱起眉,道:「大哥,你怎么会这么问?你不是有瞧见我吗?」既是如此,他就该知道那时站在她身旁的是怡姊姊,不是何夕流。更教她不解的是,大哥向来不会过问这些事的。

  「是瞧见了,可我离京之前妳不是和她走得极近?」嗓音依旧是那般淡淡的,像是随口聊起的话题。

  一想起何夕流没道理的疏离,都婧抿了抿唇,面色郁郁地道:「之前是,可后来夕流姊姊病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仔细算算都四个多月了。

  都照冶用膳的动作微顿了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病得这般重?」

  「也不是……横竖这阵子没碰到面。」说来话长,况且她也不想在母亲面前提这些,省得母亲对夕流姊姊的印象不好。

  「那这两道菜是……」他用眼扫了桌上两道菜。

  「那是怡姊姊要我带回来的,说是要给大哥祝贺的。」说起公孙怡,都婧随即笑瞇了眼,细数着公孙怡待她的好。

  都照冶不置可否,倒是赵氏出言制止。「阿婧,让妳大哥好好吃顿饭。」

  「……是。」

  「还有,往后别胡乱承别人的情,成国公千金不是咱们能攀交的,就连首辅千金亦然。」赵氏讲究规矩,不想让人以为自家儿女攀高枝,落人口实。

  「娘,是两位姊姊主动跟我交好的,而且她们真的帮了我许多。」都婧小声辩驳了句。

  「妳无故承了情,往后该怎么还?」赵氏与她俩并不相熟,不过也听过一些世家夫人对两人的评价极高,可愈是这样,愈显得两家不般配。

  都家虽也是簪缨世家,可早已没落许久,尽管如今靠着都照冶立了战功,光耀门楣,还是难以和那些百年屹立不摇的世家相比。

  都靖抿了抿唇,还没开口,都照冶已经放下碗筷。「娘,我用好了,先回去洗漱。」

  赵氏想他一路赶回京,又进宫面圣了好一会儿,就不留他了,要他赶紧回院子休息。

  松涛院里,因为都照冶不喜女子近身,所以从未有丫鬟伺候,身旁大抵是小厮随从,沐浴时,都照冶独自进了净房。

  没多久,一抹身影极快地停在净房外,低声道:「爷。」

  「有何消息?」沉入浴桶里的都照冶嗓音平板无波地问道。

  「如爷所料,于大人和镇安侯世子让太子请进了鼎丰楼,小叙了约半个时辰,太子身边的戒备太过森严,无法就近得知交谈些什么。」

  像是压根不意外,都照冶轻应了声,便道:「胥凌,让底下的人分别盯着于悬和镇安侯世子,别靠太近,他俩都不是好惹的主。」

  「是。」话落,胥凌像抹影子般地消失在夜色里。

  都照冶闭上眼,思索著朝堂上的变动。

  身为都家的独子,他肩负的是都家的兴盛衰败,每一步路他总是反复推敲,走得比谁都要小心谨慎,只为了确保他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这是父母的冀望,他从小就谨记在心,压根也不觉得苦。

  可是……不知为何,近来当他闭上眼时,总能瞧见那张极尽妖娆妩媚的容颜,尤其是她右眼底下的那颗血痣。

  何宅后院海棠院里,传来丫鬟殷殷切切的催促声。

  「姑娘,我的好姑娘,求您了,赶紧更衣吧。」大丫鬟秋雨站在锦榻边不住地低声央求,又不住地看着外头的天色。「姑娘,时候真的是不早了,要是一会儿夫人来时姑娘还没换好衣裳,奴婢肯定会挨罚的。」

  实在是不行了,秋雨只好赶紧搬出哀兵之计,边说边拭泪。

  何夕流那双上挑的美眸睨了眼,难掩嫌弃地道:「妳好歹也挤两滴泪给我瞧瞧。」

  「只要姑娘肯更衣,不管要奴婢挤几滴泪都成。」秋雨咬牙切齿说著,还真的用力地挤著泪,那视死如归的神情逗笑了她。

  「行了,像是我欺负妳似的。」她没好气地把书一搁,在引枕上懒懒伸个腰。

  慵懒神情搭著娇柔体态,顾盼流转之间恍似集天地之灵气所生成的妖精,教从小伺候她的秋雨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妳瞧什么?眼睛都直了?」何夕流懒懒抬眼,好笑地往她眉心一点。

  秋雨吃痛地抚著眉间,还是忍不住道:「是姑娘生得太祸水了。」

  本来已经起身走了两步的何夕流不由回头往她额头再点了两下。「秋雨,妳这是在咒我了,信不信我把妳赶出去?」

  「欸?这不是在夸人的吗?」秋雨一脸错愕地道。

  何夕流好笑地问:「谁跟妳说的?」

  她身边两个大丫鬟,秋雨性情耿直,行事机伶,可惜有点缺心眼;秋霏性子内敛,心思缜密,可惜就是嘴巴毒了点,所以一定是—— 

  「秋霏跟奴婢说的,她说我长得俏很祸水,说是夸我。」秋雨急声说著,想从何夕流脸上得到一点认同。

  何夕流不由轻笑出声。「她老捉弄妳,怎么妳回回都上当?要妳多读点书妳不肯,难怪老是被秋霏耍得团团转。」

  「臭秋霏!」秋雨骂着,决定回头非找她吵一顿不可。

  「夫人。」

  突地听见外头的小丫鬟们齐齐的问安声,秋雨脸色大变,直揪著何夕流的袖角。

  「姑娘,您还没更衣。」完了完了,夫人知晓定又要怪罪她。

  何夕流看着她多变的神情,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何夫人秦氏一入内就瞧见女儿的笑脸,虽见她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也没怪罪秋雨,只因她这女儿自从病了一场之后总是郁郁寡欢,哪怕见着自己时笑意显露,但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勉强。

  如今瞧她打从内心笑了,犹如阳光终于穿透厚重乌云,展露万丈光芒,她这颗心才总算安稳了些。

  「娘,我想更衣,可是秋雨抓着我不放。」何夕流眉头微蹙,无奈得紧。

  秋雨抽了口气,赶忙松手,正想解释,秦氏摆了摆手,拉着何夕流走到妆台前。「不妨事,还有点时间,秋雨,赶紧去将那套银红蝶绡衫裙,还有年节时大少爷送的那套红碧玺头面拿来。」

  秋雨松了口气,应了声便赶紧去取出衣裳和匣子。

  何夕流看母亲状似要替她挽髻,赶忙阻止。「娘,这些小事让秋雨和秋霏来就行了,您歇会吧。」

  「让我来吧,我不知道多久没给妳挽发髻了。」秦氏仔细地给她梳着发,边道:「一会妳就陪我去散散心,妳怡表姊也会去,几个姊妹聚在一起就尽管玩闹,别老是在家里窝著。」

  何夕流垂着眼,心知母亲是担心她。打她重生这几个月以来,她仿佛抛不开被锁在都家那段沉闷岁月,家人看在眼里也不敢多问,只以为她大抵是病了一场才郁郁寡欢。

  只是今天这场赏花宴她真的不怎么想去,毕竟前世这场赏花宴出了点事,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只是她已懒得去应对那些。

  她重生后只想待在家里,哪儿都不想去,谁知母亲还是挑了这场宴要她出门,难不成这世间已定之事,再也更改不了?

  「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尽管跟娘说,要不跟妳怡表姊说也成,妳与她向来最好了,是不?」秦氏边替她挽发边打量着她,瞧她脸色黯了些,实在难以推敲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近来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都没用,女儿身边两个丫鬟也是一问三不知……她真想知道到底是谁惹了她的女儿,定是不饶!

  「娘,我近来觉得心情烦闷,要是到外头去给您惹了麻烦,那怎么是好?」何夕流随口问著,想试探试探能否不出门。

  「那有什么的?尽管闹,有什么事还有妳爹和妳大哥担著。」秦氏霸道地道。

  她这话不假,何夕流的爹是当朝首辅,大哥是翰林侍读学士,姨父是成国公,外祖是五军总都督,如此显赫家世,难道还不容她这个向来乖巧温婉的女儿闹上一回?

  何夕流笑倒在她怀里。「娘,您跟爹、大哥都会把我宠坏的。」

  「咱们家里就妳一个姑娘家,就不容许咱们宠妳吗?」

  何夕流笑着,心底有点暖有点酸,只要一想起前世里母亲哭倒在她棺上,她就觉得自己很不孝。

  还好,她还有机会好好地孝顺爹娘。

  第二章 陈府中的挑衅

  「夕流。」

  在秋霏的搀扶下,何夕流才刚下马车就听见公孙怡的唤声,她朝她的方向望去,笑瞇了一双黑玉般的眸。

  「阿怡,妳该不会是故意在门口等我吧。」

  公孙怡带着两个丫鬟走来,先向秦氏问安,才道:「可不是?一会儿马车下来只有姨母的话,我肯定要到妳家里跑一趟的。」

  「哪里要妳再跑一趟,我这不是来了?」

  公孙怡上下打量着她,忍不住摇著头。「这是怎了,难得见妳盛装打扮,这身打扮要是不知情的,会以为妳今日是来相看的。」

  一身银红绣金线缠枝莲衫裙再搭了件牙白色的短帔,勾勒出何夕流不盈一握的腰身,脸上清淡妆容更衬得她绝色倾城,教早已看惯她美貌的的公孙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得,我还得相看?」凭她这花容月貌,还需要特地相看?

  「唷,今日的模样倒像是又活起来了?」

  秦氏眼见表姊妹相见欢地交谈,心里宽慰许多,不过总不好在人家二门处继续闲聊。

  主家陈阁老的大媳妇陈大夫人已经走来,自然地挽著秦氏。「人都来了也不肯多走几步路,就非得要我特地来迎接妳?」

  「让妳迎接我,是给妳面子。」秦氏打趣道,跟着她往里头走。

  两人尚在闺阁时就是手帕交,说起话来向来百无禁忌。

  何夕流和公孙怡见状,正打算带着各自的丫鬟跟上,一把娇俏嗓音在身后响起—— 

  「大姊,妳也不等等我。」

  公孙怡头痛地闭了闭眼,回头冷著脸望去。「谁要妳拖拖拉拉的?」

  来者是成国公府二房嫡女公孙忻,一身鲜红似火的招摇骑装。

  「还不是大姊说陈阁老府上有马场,陈家千金又向来喜欢跑马,所以定会来场赛马,我这才赶紧换了骑装,谁知道一换好妳竟然先走了。」

  公孙忻满嘴抱怨,等走到何夕流面前,瞧她一身银红绣金线缠枝莲衫裙,硬是衬得越发肤白娇嫩,不禁抿紧嘴,暗恼自己竟与她撞了颜色。

  「谁睬妳。」公孙怡毫不客气地哼了声,见她看着何夕流的眼都快要冒火了,神色不豫地道:「见着人都不会喊了?」

  「……表姊。」公孙忻抿著嘴,喊得不怎么情愿。

  「表妹。」何夕流神色淡淡地喊了声便挽著公孙怡。「走吧,我娘都走远了。」

  「走。」

  眼见两人亲热地挽着手走了,公孙忻不禁越发恼火。她就是讨厌何夕流,不光是因为她那张名震京城的容颜和才学,更因为她矜贵的出身和倍受宠爱的好命。

  全天下好事都被她揽尽了,还要别人怎么活?

  一行人到了花厅,早已有不少女眷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而不少小姑娘则是在外头的园子里赏花。

  公孙忻已经跑去找有交情的姑娘家,而公孙怡则是拉着她在园子里散步。

  何夕流看着一些小姑娘在园子里赏花,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尽是天真烂漫的笑意,不由得微瞇起眼。

  尽管现在回到出阁前,还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她的心却苍老如老妪,再也回不去曾经天真烂漫的时候。

  「听说都大人果真连升三级,接下兵部侍郎一职入了阁。」公孙怡状似漫不经心地与她闲聊。

  何夕流却是压根不想听见关于都照冶的消息。他的事,在前世再没有人比她知道得还要多,就连他有多宠爱他的表妹赵英华她都知道。

  「听说,安国公家的三爷和镇安侯世子也立了战功,分别都得了武职。」

  「妳连这些事都打听了?」何夕流不禁叹口气,难道非要继续说下去不可?

  「哪里需要我打听?是大哥说的,他一直很扼腕没能去燕州,当初他本是想到御前自荐,可妳也知道,我娘根本就不准他去。」

  何夕流沉默不语。

  公孙怡的大哥公孙恒在京卫里当差,从小就跟在国公爷身边被手把手教导,文韬武略皆通,才华洋溢,偏偏他就想走武职,甚至想上战场,姨母就他这个儿子,他又未成亲,哪可能让他上战场。

  他的性情温文儒雅,待人亲和敦实,待她尤其的好。

  「其实今儿个要不是大哥在京卫那儿赶不回来,他本是要来的。」公孙怡说时,寓意深远地看着她。

  何夕流本是不觉,直到被她灼热的目光给逼得抬起脸来。

  「夕流,妳应该知道大哥对妳的心思,先前妳因为对都大人极上心,所以我就不多说了,如今妳已对都大人无意,那是不是愿意多看大哥一眼?」

  何夕流还是沉默。表哥对她的心意她一直是知道的,她那时已经把心给人,哪可能多分心思给他?但如果是现在……

  「夕流,妳不会认为我大哥配不上妳吧。」

  「怎么可能?是我高攀不上。」成国公府是功勋世家,是当初曾帮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从龙功臣,百年屹立不摇,是其他世家无法相提并论的。

  「胡说什么?咱们的娘是亲姊妹,两家向来走得近,如果妳肯点头,我娘会立刻去提亲。」

  何夕流蹙著秀眉,心思有点乱。虽说今生不再与都照冶有瓜葛,但她也压根没去想自个儿的婚事,如今跟她提婚事……

  「阿怡,妳都还没出阁就跟我提我的婚事,妳这本事愈来愈见长了。」她猛地想起两人都还未出阁就谈起自己的亲事,要是被人听去,真的是不用做人了。

  「这样就能逼着妳非点头不可,我赔上一点名声我还赚了。」公孙怡笑得一脸狡黠得意。

  何夕流轻笑着没再搭腔,不想纠结在婚事上,又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见—— 

  「就凭妳这个穷酸样,到底是怎么混进陈阁老府上的?」

  「没帖子进得来吗?我是持帖来的,妳们不要逼人太甚。」

  这话一出,何夕流和公孙怡不由得对看一眼,随即加快脚步,绕过路边的矮树丛,果真瞧见亭子里都婧正被三四位姑娘围着,一人一语嘲笑她的身分低微。

  何夕流眉头一蹙,随即展露笑脸,道:「大伙在做什么?」

  都婧一见她,一双上挑的凤眼都瞠圆了。

  几位姑娘随即回头,几人认出何夕流,赶忙向她福身问安,唯有一人站得直挺挺的,一脸不忿地瞪着她。

  「杜二姑娘,这就是妳杜家的教养?」何夕流走向前,笑瞇眼问著。

  「妳!」

  「杜大人可是礼部尚书,如果连家里人的礼数都做不到点上,他这个礼部尚书怕是不够称职。」何夕流笑意不变,当她微瞇眼时,黑玉般的眸像是荡出阵阵涟漪,春光潋灩,令人望而失神。

  杜芸恼归恼,听她这一说也不敢继续放肆,敷衍朝她福了福身,回头瞥了都婧一眼,哼笑了声。「都姑娘,别以为人家待妳好是看得上妳,说穿了不过是看上了妳兄长,利用妳罢了,别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

  原本这种场合,依都婧的身分根本不可能收到邀帖,是因为都照冶立了战功,入了皇上的眼,几派人马都想拉拢他,各自对都家下了邀帖她才能站在这儿。

  令杜芸看不惯的是竟有些姑娘主动想与都婧攀谈……什么货色,不过是沾了她大哥的光,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杜芸话落便迳自走了,几位姑娘也赶忙跟着她一道离开。

  何夕流看着杜芸离开的身影,不禁想,原本是想避开杜芸,省得前世的事再来一遍,谁知道两人还是结仇了,或者该说,面对一些本就待自己不善的人,就别浪费力气拉近关系。

  可恨的是,杜芸说的她还真反驳不了,因为一开始她会结识都婧是真的居心不良。

  许是她这段时日闭门不出,又不让都婧上门,有人注意到这些端倪,于是又开始欺负都婧。说好了绝不会让人欺她,偏偏她竟没做到,真是该打。

  杜芸的话让整个亭子静默下来,都婧胆怯地垂著脸,连接近何夕流都不敢。

  「阿婧,妳没事吧?」公孙怡率先问著。

  「怡姊姊,我没事。」都婧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有些颤抖,压根不敢看向何夕流,又不住地想往她那儿望去。她偷觑了眼,刚好和何夕流对上,吓得赶忙垂下眼,像是受惊的小兽。

  何夕流见状,心里内疚死了。是她不该冷落都婧,毕竟她是她,都照冶是都照冶。

  想清楚后,她走过去牵起都婧的手,道:「往后遇到那些人,不需搭理,转身走人就是,她们要是敢再多说什么,妳就大声喊,惹出动静,瞧她们还敢不敢张狂。」

  都婧抬眼直睇着她,墨黑的眸子里有光华闪动。

  「妳……别哭,这只是小事,别放在心上。」何夕流瞧她泪光闪动,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不是。」都婧摇了摇头。「是见夕流姊姊还肯与我说话,太开心了。」

  何夕流闻言,嘴不由微抿,好半晌才道:「是我的错,自个儿心情不好就迁怒人,妳尽管生我的气,让我想法子慢慢哄妳。」

  都婧不由笑出声。「夕流姊姊,我不生气。」

  「妳得生气。」她要是不生气,她又该怎么赎罪?

  都婧笑得越发灿烂,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我不生气。」

  何夕流心疼极了,干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往后再也不会了。」

  「嗯。」都婧笑瞇了眼,满足极了。

  大哥虽好,可性子太过凉薄,有时她见到大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她一直想要个姊姊,何夕流就像是她梦想中的姊姊,能与她亲近,能重新交好,刚刚被羞辱的事她压根不在意了。

  「是是是,妳们两个姊妹情深,我就像是不小心路过的路人,就先走一步了。」公孙怡凉声说著,作势要走,两人赶忙将她拉住。

  「这也要取笑人?」何夕流没好气地瞋她,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不敢,不过……阿婧,我倒没想到妳会来。」

  这点何夕流也很疑惑,因为前世这场宴会,都婧并没有参与。

  「是大哥带我来的。」

  何夕流呼吸一窒,一时间分不清内心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前世,都照冶并没有参与这场宴会,因为陈阁老和她爹一样都支持八皇子,而都照冶则支持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后,借着一些由头逼得几位阁老致仕,她爹后来干脆辞官求去,首辅的位置就落在都照冶手中。

  他当上首辅的那年,也是她死去的那年,算了算……是五年后的事了。

  她不解的是,默默力挺太子上位的他,当年没有参与这宴会正是因为立场不同,如今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都大人也来了?」公孙怡诧道。

  「嗯,陈家给了帖子,所以大哥就带我来了,本来我娘也要来的,可她今儿个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只有我来。」

  何夕流愈听愈疑惑,开始怀疑都婧口中的大哥到底是不是她识得的都照冶。他这人天生凉薄,对待母亲和妹妹甚至宠妾都是一样清冷,仿佛天地间没人能点燃他些许热度,这样的他,又怎会带着都婧赴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宴席开席时,何夕流和公孙怡将都婧带在身边,算是要给都婧撑腰,要让人知道都婧是她俩的姊妹淘,看还有谁敢再欺她。

  用过午膳后,夫人们都到彩楼那头看戏,身为主家的陈姑娘陈静提议要跑马,有兴趣的姑娘家自然就移往马场,何夕流想避开前世被栽赃一事,自然就不想凑热闹。

  「听我姊姊说过,何姑娘擅长跑马,不跟咱们比一场吗?」

  何夕流本是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与都婧闲聊,突听到杜芸的声音,连回头都懒,淡声道:「年前病了一场,不想跑马。」

  杜芸瞧她连头都不回,一股恼火冲上脑门,竟朝她扬起手。

  正对着杜芸的都婧随即站起身欲制止,岂料她手一转,竟挥向一位端著茶水过来的丫鬟,丫鬟手上的茶水直接从何夕流的身后泼下。

  茶水并不太烫,但淋在质料轻薄的蝶绡上身形毕露,还易着凉,再者衣裳不洁,在宴席上也对主家不敬。

  何夕流冷沉着脸,看着跪地道歉的丫鬟,摆手让她退下。

  公孙怡已经沉不住气地与杜芸理论。「妳根本就是故意的,杜家怎会有妳这般好教养的姑娘?」

  她的嗓音不小,附近一些姑娘家全都围了过来。

  「妳胡说什么?我哪里是故意的,我又为何要这么做?谁要这丫鬟刚好在这当头走过来?大不了我赔她一套衣裳,让我的丫鬟带她进屋子里换下不就得了。」话落,杜芸回头让她的丫鬟取一套衣裳过来。

  公孙怡正要再骂她一顿,就瞧见公孙忻站在杜芸后头一副看戏的样子,本要斥责她几句时,何夕流淡声开口—— 

  「不劳杜二姑娘,我有带替换的衣裳。」

  秋霏瞪了杜芸一眼,赶紧往外小跑步,打算回马车上取衣物。

  「夕流姊姊,妳疼不疼?」都婧低声问著。

  「不碍事,茶水不烫。」她说著,带着几许浅笑。

  茶水不烫,因为杜芸还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她的目的不过是要她换衣裳,好在衣裳里藏东西栽赃她偷东西罢了。

  前世杜芸就是这么对她的,只是前世的她也早就留了心眼,把那块小巧玉佩取出,在跑马场时顺势丢到她丫鬟身上,最后她的丫鬟受了池鱼之殃。

  可也是那时,她发现了一个祕密。

  「杜二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先跟妳借一条帔子遮掩一二?」

  何夕流突地开口要求,自然教杜芸喜笑颜开,要丫鬟递了件帔子给她。

  在帔子交到何夕流手中时,她又道:「替我披上吧。」说话时已经站起身。

  何夕流的身形在姑娘间算是高䠷的,所以那位丫鬟必须将手往上举,手一往上举,袖子就滑落到肘间,露出一块块的瘀青。

  就在瞬间,何夕流抓着丫鬟的手,佯讶道:「妳这手是怎么回事?」

  大伙的目光全都被吸引过来,丫鬟吓得想抽回手,何夕流却抓得死紧,看向杜芸,问:「杜二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这丫鬟手上不但瘀青,还有未愈的鞭痕,莫不是妳……」

  杜芸原本还洋洋得意,以为一切照着计划进行,遭她这么一问,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沉声道。

  「妳怎会不知道?一般与宴,会带在身边的定是大丫鬟,妳这主子却不知道身边大丫鬟身上带伤,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何夕流,妳是什么意思?妳是说是我打的吗?妳有证据吗?妳别想要污蔑我!」

  何夕流笑得有些无奈,像是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杜二姑娘,妳误会我了,我只是以为会不会是妳的大丫鬟在府里遭人欺负,妳这个主子却不贴心,无知无觉罢了,怎么妳却认为我在污蔑妳,难道是……妳作贼心虚了?」

  霎时,一旁响起窃窃私语。在场的姑娘家很自然地认为丫鬟身上的伤必定是出自杜芸之手,这事要是放在寻常人家,打骂下人并不算少见,问题是杜芸出身世家,祖父又是礼部尚书,一个世家贵女有此行径,谁家敢娶?

  杜芸脸色忽青忽白,想求救,偏偏与她交好的都先跟陈静去马场了,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她觉得自己像是赤裸的,羞恼得转身就走,连丫鬟都没打算带走。

  被何夕流逮住的丫鬟不由得跪下。「姑娘,求您放过奴婢,您这么做会逼死奴婢的。」

  「妳别怕,我既然敢做,就能保住妳。」

  丫鬟猛地抬脸,泪水横陈地问:「姑娘……」

  「杜二姑娘不是个好主儿,不若我买了妳,往后妳就到我身边吧。」今天她利用这丫鬟揭发杜芸毒打下人的恶行,她回到杜家恐怕没有活路,毕竟是因自己而起,好歹也要保住这条人命。

  「可是……」

  「不用担心,只要我开口,她不敢不卖,说不准会分文不取,直接将妳的卖身契交到我手上。」

  丫鬟闻言,重重朝她磕了响头,「奴婢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说哪去了,起来吧。」何夕流拉了她一把。「一会妳就跟我走,对了,妳还没跟我说妳的名字。」

  「奴婢珠儿。」

  「这样吧,我给妳新取个名,往后妳就叫秋云,云朵的云。」

  公孙怡不由笑出声。「夕流,妳何时也懂得这般损人了?」这云字分明是故意冲撞杜芸的芸字,替丫鬟取前主子名字同音的字,也够让杜芸难堪的了。

  「还行吧。」何夕流轻笑着。

  「只是以往这些小伎俩妳向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怎么今儿个动气了?」公孙怡自认为没有人比她还了解她,是故对她今日的反应有那么一丁点的意外。

  「哪是动气?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呢,在都家里学了不少,在那方天地里,她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油尽灯枯的怨妇,自然累积了些许道行,眼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要是敢再犯到她面前,绝对要杜芸没脸在京城立足。

  陈阁老爱棋成痴,所以在外院辟了一处园子,里头打造了一座八角亭,来赴宴的男客都聚集在此处分成数桌对弈,有的互相切磋,有的前往马场跑马,有的则在亭外欣赏园子。

  正当园子里一派悠闲时,园子外的小路却闹出动静,有几个好事的就到外头瞧瞧,一会就把事给说开了。

  「想不到杜家竟然养出虐打下人的孙女,这下子杜尚书的脸怕是都丢光了。」

  有人如是道,甚至还有人想偷偷溜进花厅一睹杜芸的容貌,好奇会虐打下人的世家贵女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说来也巧,先是杜二姑娘打翻了茶水溅在何首辅的千金身上,让奴婢取来帔子给何姑娘披上时意外揭露了丫鬟身上的伤,只能说是何姑娘心细如发才凑巧揭开这桩丑事。」

  「可不是,何姑娘可是名动京城的世家才女,听说长得绝色倾城,又端庄知礼,早几年曾听闻太子也对何姑娘有意,偏偏何首辅当场跪在御前,宁可公然抗旨也不让女儿嫁进皇室,那时皇上虽震怒,又欣赏何首辅这般中流砥柱的纯臣,于是便准了何首辅的请求。」

  「咱们去瞧瞧吧,我还没见过何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她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厅里,总是会到对面园子走走,咱们隔座湖泊,多少还能瞧个影子。」

  有人蠢蠢欲动,自然就有人附和,不一会园子里的人就走了大半。

  闲言闲语随风吹进亭子里,伴随着阵阵离去的脚步声,正和于悬对弈的都照冶眉眼未动,但落子的动作微顿了下。

  坐在对面的于悬神色不变,口吻却带着几分调笑,「看上何首辅的千金了?」

  他与都照冶对弈多回,从没见过他分心,一群纨裤提议要去瞧瞧何千金,他落子就慢了,着实有鬼。

  都照冶敛睫不语,倒是站在身旁观棋的镇安侯世子月下漭亲热地挽上他的肩。「照冶,你该不会是知道何家姑娘会赴宴,所以才邀咱们一起来吧?」

  月下漭看似漫不经心,但是问的话却极有深意。

  都照冶是孤僻性子,不喜应酬,更别说上谁家作客,今天破例与他们同行这点就够古怪,再者尽管朝中大多官员不知,但他很清楚都照冶前往燕州前可是妥妥的太子一派,然而陈阁老并非拥护太子,如今都照冶频频和太子派以外的人接触,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都照冶不接话,面上波澜不兴地放下棋子。「倒是不知道杜家竟是这般教养姑娘,竟在他人府上作妖。」

  「杜家人惯常四处作妖,没什么。」于悬把玩着棋子,嘴角的笑意又邪又冷。

  都照冶微抬眼,月下漭拍了拍于悬的肩,顺口接了话。「他的大哥安国公世子前年才续弦的夫人也是杜家的,方巧就是那位杜二姑娘的亲姊,至于杜尚书那两个儿子……」月下漭呵呵笑了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照冶清楚杜家圮败是早晚的事,毕竟后继无人,族里无才俊,杜尚书再怎么汲汲营营也无力回天,正因为如此才想攀上太子那艘船,这么一来,杜二姑娘在陈家府上作妖似乎显得不寻常。

  何家与公孙家乃姻亲,公孙家里出了个淑妃,所出的八皇子年纪尚轻,相较其他皇子品性却显得突出许多,为此公孙家和何家私底下没少出过力。

  如果杜家要站到太子一派,该是要破坏何家和陈家的好交情,让两造生出龃龉才能达到太子的期盼。

  他边与于悬对弈,分了点心思将刚才的话想过一遍,猜想许是何夕流碰巧反将一军罢了,毕竟依她温婉的性子,哪能缜密设套?

  想通后,他专注在棋盘上,毕竟于悬不是寻常对手,他能够上阵杀敌,在战场上与他相互掩护,还能将他的战术实行得更加行云流水,实是不可轻忽的好对手。

  于悬原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带刀侍卫,皇上命他监军时也命于悬担任副将,等上了战场。其武艺兵略皆出人意表,且于悬带着战功回朝后破例调入锦衣卫,领了都督一职,可见多得皇上青睐。

  如果可以,他不愿与于悬为敌,能将他拉为同阵营是最好,若是不能,就教人费心了。只因月下漭和于悬是十几年的交情,少了他俩当助力,他想要逆转未来的局势恐怕难上加难。

  这头在棋盘上厮杀得痛快,拱门那头有小厮领了人入内,都照冶原是没放在心上,直到那人开了口。

  「晚辈见过阁老。」

  听到声音,都照冶微顿了下,略回头看向那青年,清冷的黑眸微瞇了下。

  「熟人?」于悬跟着看了过去,问著都照冶。

  「那是成国公世子。」月下漭接话后又道:「他这小子不错,品性耿直,虽然家世好却不是养尊处优之辈,目前在京卫里磨练,谁都知道头官是京卫里最吃重的职,可他小子做得还挺欢的,也没想要利用家世寻个位高的凉缺,还不错。」

  「你倒是清楚。」

  月下漭睨了他一眼。「我也在京卫。」到底知不知道他回京后被升了京卫指挥同知?问那什么蠢话,说白点,他还算是成国公世子的顶头上司,他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根本就没关心过他,算哪门子的兄弟?有事时就叫兄弟,没事时就是个屁。

  「喔……嗯,是这回事。」于悬没啥诚意应着。

  月下漭桃花眼狠狠地翻了圈,刚好对上公孙恒的眼,只好朝他招招手。

  「同知大人。」公孙恒走到石桌边朝他作揖,再看向于悬。「于都督。」最终目光落在都照冶身上时,只是淡淡一瞥,连嗓音都极冷淡地道:「都侍郎。」

  那嗓音毫不遮掩的淡漠,明显得教在场三人难以忽视,然而不等月下漭开口,公孙恒已经早一步作揖。

  「下官一会还要接妹妹们回家,不打扰三位大人。」话落,迳自离开。

  「……照冶,你什么时候得罪成国公世子了?」月下漭忍不住问了。不是他想扒粪,实在是公孙恒的敌意太明显,像是都照冶践踏了人家祖坟似的不共戴天,真教人好奇。

  都照冶垂敛长睫,下了一子,对面的于悬见状,长指玩着棋子,勾唇笑得很坏。「你确定要走这一步?」

  都照冶垂眼望去,抿了抿唇道:「甘拜下风。」

  于悬把棋子一抛。「哪是甘拜下风,你分明是被分了心思,说说,怎么跟公孙恒结下梁子的?」看在他俩在燕州时联手应敌的情谊,他可以耐著性子听他说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是呀,说说,咱们替你想法子,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月下漭笑瞇桃花眼,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两人是如何杠上的,毕竟两人家世实在太悬殊,想得罪也不怎么容易。

  更何况照都冶是个行事很有章法的人,在燕州那般险恶的境地里都能沉稳以对,指挥若定,不急着先处置营里那些扯后腿的混蛋,等打退敌军才大快人心地一并处决,将边关弟兄的心收买得妥妥贴贴,回京后又立刻交上虎符,更是将皇上的心拢得妥妥当当。

  这样的男人却因为公孙恒的出现走错一步棋,真的教人好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一定是为了女人,肯定的,说呀,赶紧说,赶紧!

  岂料都照冶开口却道:「再下一盘。」

  月下漭翻了个大白眼,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倒出他肚子里的话好满足他的好奇心,而对面的于悬则是笑了笑,收了自己的黑子,重开一局。

  啊!气死他了,说说会死吗?

  都回京了,日子就不能精彩点过吗?

  第三章 意外的相遇

  何夕流在花厅旁的暖阁换上了一袭绣银丝海棠的霞红色衫裙,才刚踏出屋外,陈家的姑娘就齐齐在外头候着,又是道歉又是愧疚。

  「哪儿的事,不过是桩意外,何须挂怀。」她笑道,微抬眼就在陈家姑娘后头瞧见一个再也不愿见到的人。

  「何姑娘的鞋似乎湿了,要是何姑娘不嫌弃的话,我今日刚好多带一双鞋,可以让何姑娘换上。」赵英华怯怯上前自荐,手里正提着鞋。

  她长得极为清秀可人,微笑时唇角会露出可爱的小小梨涡,任谁瞧见她都想亲近她几分,然而何夕流再清楚不过她的为人,她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歹毒狠厉却又像朵娇柔的菟丝花,有多少次恬不知耻地告诉她,君似乔木,她是菟丝,只能依附表哥而生,求她成全。她不肯,无奈肚子不争气,无奈他不肯碰她,最终在婆母的坚持下终将赵英华纳为妾。

  从此之后,再无宁日。

  她必须看赵英华如何娇羞地出现在他身侧,看她身怀六甲地到她跟前请安,看她瓜熟蒂落为人母……那一切的一切,她再也不愿回想。

  「……不用。」她的嗓音无法控制地发冷,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赵英华面上闪过一丝被拒的难堪,还是得体地浅笑以对。

  「表姊,妳什么时候来的?」都婧见到她诧异极了,甚至不知道原来赵家也有拿到帖子。「赵家舅舅不过是户部司库主事,怎会收到陈阁老家的帖子?」她脑袋想着,也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赵英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掩饰。「是姑姑要我过来的,原本想说已经迟了就不过来了,可姑姑非要我来一趟不可,还说一会我再和妳还有表哥一道回府。」赵英华说起话来娇娇柔柔的,温润的嗓音十分悦耳。

  都婧点点头,回头正想跟公孙怡和何夕流介绍她,何夕流已经早一步开口。

  「阿婧,我身子有点不适,我就先走一步了。」

  都婧闻言,难掩失落。

  「往后,只要妳想,就到我家里找我。」何夕流补了一句。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何夕流终究还是舍不得她这个直性情的傻妹子,刚刚和赵英华的对话直白得教人难堪,就不知道要让赵英华记恨多久。

  「不只是何府,我国公府也欢迎妳,还有下个月的春宴妳定要来,我会早点把帖子送到妳手上。」公孙怡轻掐著都婧的颊,瞧也不瞧赵英华一眼。

  「嗯。」

  瞧都婧喜笑颜开,两人才先一步离开。

  秦氏得知何夕流衣裳被泼湿,带着丫鬟从彩楼那头走来。「不要紧吧。」

  「娘,我没事。」何夕流忙挽着她,要她宽心。

  「怎会无端端地发生这事?杜尚书家的姑娘也太荒唐。」秦氏在彩楼那里就已经听人说了始末原由,要不是瞧女儿点头,她还真不敢相信杜芸竟虐打下人。

  「着实荒唐,所以我就要了那个丫鬟,要不她跟着回杜家,只怕得横著出来了。」这话所言不假,前世确实有过这样的事。

  秦氏眉头微蹙,细声宽慰她。「不打紧,这点小事我让妳大哥处理就成,至于什么身契,定会给妳拿到手。」

  「多谢娘,可我想先回去了。」

  「可是身子不适?咱们赶紧回去请府医给妳瞧瞧。」

  「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觉得待在这儿也无趣。」

  「既是如此,咱们一道走吧。」

  「那怎么行?娘和陈大夫人许久未见,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有阿怡陪我就成了。」母亲难得出门和往日的姊妹淘看几出戏,她可不想扫了她的兴。「况且娘要是跟我一道走,陈大夫人要是误会咱们生气了,那岂不是伤了情分。」

  秦氏本是不肯,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便允了。「阿怡,麻烦妳陪她一道回府。」

  「说什么麻烦?就算夕流不肯我也会将她送到家的。」公孙怡笑瞇眼道。

  不一会三人就分了两路走了。

  「怎么脸又沉了?是不是想到杜芸那事?」两人带着丫鬟顺路往前院走,公孙怡瞧她皱着眉不语,不由猜测著。

  「不是。」何夕流淡笑着。

  杜芸那种货色还真是不值得她费心思,但是赵英华……真是怪了,重生这一世像是一切都乱了套。不该出现在宴上的人居然都出现了,难道重来这一世,不会照着原本的路走?

  「莫不是因为赵姑娘?」

  「怎会提到她?」她微蹙眉。

  公孙怡耸了耸肩。「谁知道妳对都大人是不是真的消停了?大家都知道赵夫人有意将娘家姪女嫁进都家,表哥表妹本就是婚事里最常见的,说不准妳对都大人还是上心得很,所以一见她就心烦。」

  「不是,我对他再无心思。」

  瞧她说得斩钉截铁,公孙怡本想再追问,却突地听见大哥的唤声,侧眼望去,颇意外地道:「大哥,你不是说赶不过来吗?」

  「事情处理完了,心想还赶得及就过来一趟,一会还能送妳们回去。」公孙恒走近,双眼直睇著何夕流,喊了声表妹。

  何夕流微勾笑意,看着记忆中爱笑的他,不由得笑意更浓。

  公孙恒仪表堂堂,英气俊挺,笑脸迎人的他如煦阳般,一身暖意总教人想亲近,相较她死前最后一次相见,现在的表哥气色要好上太多了。

  「我看……大哥是来送表妹回去的,不是来送我这个亲妹妹回家的。」公孙怡皱了皱眉,话说得很酸。

  何夕流自然知道她暗指什么,想解释又解释不得,毕竟连她都知道表哥对她确实是爱之入骨,哪怕当年她都嫁为人妇,却依旧将她搁在心上,甚至愿意等她和离再迎她为妻。

  当初,为何她不喜欢他呢?

  「说哪的话,不就是先送表妹回府,妳再随我一道回去。」公孙恒脸皮薄,嘴上虽辩驳了下,耳尖处还是泛著淡淡的红,瞧都不敢瞧何夕流,实是每每一段时日再见,总觉得她越发美得惊心动魄,教他不敢直视。

  公孙怡不置可否,不过要是大哥和夕流能成事,她是乐观其成。

  「对了,二妹呢?」公孙恒觉得有些尴尬,没瞧见公孙忻,便随口问著。

  「别提她,我现在还气着呢。」公孙怡没好气地道。

  「怎了?」

  公孙怡马上一五一十把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甚至极气恼公孙忻竟然和杜芸站在一块。何夕流本是要阻止她的,可惜她说得太快,她没能阻止。

  其实说穿了,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她和杜芸并无往来,至于往后还要不要往来,她压根不在乎,而公孙忻这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从以前就讨厌她,她试着亲近她几次,她依旧仇视,就干脆无视她了。

  那种她没搁在心上的人,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然而何夕流不在乎,不代表公孙恒不在乎,他脸上不显,却已将这事记下,打算日后定会替她讨回公道。

  「好了,别说那些不开心的,咱们走吧。」何夕流温声道。

  「走。」公孙恒让两人走在前,自己跟在后头。

  园子里安静无声,偶尔春风拂过,蓦地私语声窜起,接着有人朝园子外的路跑去,争先恐后,像是准备围睹什么。

  「天女下凡了?」月下漭嗤了声。

  「说不准,那群卫所兵回各卫所的前一晚也一个个色欲薰心,全都窜进窑子里找天女去了,那情景大抵就是这景象。」于悬头也不抬地道。

  月下漭忍不住笑出声,可当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不由看直了眼。「……还真是天女下凡了。」

  「什么意思?」于悬兴致缺缺地问著。

  「这位应该就是何首辅的千金吧,果真是绝色倾城,既妖又媚,偏又气质矜贵出众。」月下漭喃喃道。

  都照冶猛地抬眼望去,就见何夕流和公孙怡走在前头,她一步一回头地跟后头的公孙怡不知道聊些什么,笑瞇了美目,眼睛像是会勾人似的,犹如天女临世,教人目不转睛。

  那几个躲在树后偷窥的男客一个个看直了眼,教都照冶眉头微微拢起。

  于悬极为深邃的眸扫过他们,嗤道:「不就是个女人?祸水。」

  月下漭暗啐他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好。「嘿,把人家的倾城之姿说成祸水,你也……照冶,说说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确实是祸水。」他淡道。

  「咦?」何时这两人这般默契了?「嗯……有时祸水也勉强能算是夸赞,毕竟不是每个美人都能充当祸水。」月下漭说著,突地勾唇笑得坏心眼极了,「世子爷。」

  几步外的公孙恒听见唤声犹豫了下,要她俩等他一会便踏进园子。「不知道同知大人有何吩咐?」

  明明是对着月下漭说话,可他的眼却不自觉地盯着都照冶。他曾经听妹妹提起都照冶多次,提及的皆是夕流对他如何的上心,是以他并不喜欢都照冶,然而一见到他,他不能理解为何夕流对他倾心。

  尽管都照冶有张魅惑人的好皮相,但他沉敛冷静得近乎淡漠无人味,根本就是个面瘫,夕流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

  庆幸的是,近来听妹妹说,夕流似乎对他死心了,教他安心不少。

  月下漭暗自打量公孙恒,又见都照冶像是八风不动,不禁起了捉弄心思。「与你走在一块的两位姑娘是谁?」

  「一位是舍妹,一位是表妹。」公孙恒答得简单扼要,正好站在都照冶能及的视线,压根不打算让他瞧见表妹。

  都照冶状似专注对弈,对两人交谈似是充耳不闻。

  「所以,那位貌若天仙的就是何首辅的掌上明珠了?」月下漭故意多看一眼。

  公孙恒心有不快,无奈她俩出门都没戴上帷帽,哪能避开旁人的注目。

  在他眼里,何夕流就是朵恣意绽放的牡丹,华贵傲然,妩媚妖娆,必须好生护着才行。

  「是。」他应了声后,赶忙道:「表妹身体不适,必须赶紧送她回府,就不打扰几位大人,告辞。」

  话落,也不管月下漭要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公孙怡见兄长走来,看了过去,方巧瞧见都照冶,不由脱口道:「都大人?」

  何夕流心里像是被人狠拽了下,多种情绪翻腾,说不出是怨还是怒,抑或是……恐惧。

  「时候不早,咱们走吧。」公孙恒挡在她的身前,不让她朝园子里看。

  公孙怡自然明白兄长的心思,挽着她道:「走吧,妳被淋了一身,虽换了衣裳但还是得要沐浴较妥。」

  「嗯。」她轻点着头,勉强漾出些许笑容。

  尽管公孙恒就走在她的身侧,她还是能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直到她远远地离开那片园子。

  是他吗?怎么可能?他待她向来不屑一顾,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在于悬放下一子之后,白子已经全军覆没。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棋盘上轻敲著,直到都照冶回神,看着已无力回天的棋局,脸上依旧无多余表情。

  「真没意思。」于悬把黑子一抛,不玩了。

  「改日再请教。」都照冶淡道。

  月下漭往他肩头一搭。「我说照冶,原来你也只是凡夫俗子,瞧见美人一样会心不在焉。」这样也好,省得老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他都怕他突然羽化成仙,往后可就少了个好战友。

  「我本是凡夫俗子。」他道。

  月下漭闻言感动极了,这家伙终于肯接他话了。「然后呢?要不要趁着你入阁和何首辅拉好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

  就说了,公孙恒一副护崽子的模样肯定和都照冶有关,原来是看上同一位姑娘,难怪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所以你为了美人要投靠八皇子?」于悬突地抛出话来。

  月下漭心思转得极快,只是恼于悬没事提政事做啥,人生就不能多点风花雪月来着?皇上还没死,不用急着帮皇上找储君。

  「我从来就没跟着风向,何来投靠一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舍弃太子?」

  「不曾投靠,何来舍弃?」

  于悬笑意深沉,带着几许邪气。「下漭,这说法挺好,是不。」

  「随便,怎样都好,重要的是—— 」月下漭干脆趴在棋盘上。「然后呢,你现在到底要怎么做,说出来,咱们兄弟帮你?」

  来,说吧,他厌恶军旅生活,更厌恶回到京城的乏味日子,给他一点刺激点的任务,他这个兄弟绝对能帮他抢女人。

  「我认为八皇子也许是个选项。」都照冶淡道。

  这些日子他让人盯着他俩,虽然尚未确定是否接受太子招揽,但眼前是个契机,顺势把话说清,将他们一并拉进八皇子阵营。

  月下漭差点把眼睛翻到脑后去,谁管八皇子到底是不是个选项啦!

  他是问女人……这两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气死他了!

  何夕流回到自家院子里,尽管脸上不显,她的心已经乱成一团。

  她没有想到那么快就会与都照冶遇上,在前世里,有时光要远远见他一面都难,有时为了见他,凡是有他出席的宴会她就会跟着前往,如今她避他唯恐不及,怎么反倒碰面了?

  不,事实上没有真正碰上面,她没有看他,她为自己的决定和做法感到极为自豪,因为当她要放下时,她还是能真正放下,哪怕她曾经爱他爱到没有自己,爱到愿为他纳妾。

  往后,绝不了。

  她的夫君,必须只与她厮守到白头,她不愿再与人共事一夫。

  沐浴后她难得好眠,觉得自己真的将前世放下,这一世要好好地只为自己过。

  几日后,她才刚起身洗漱,喝着最爱的红枣桂圆茶时,公孙怡又像阵风般地刮了进来。

  「怎么一早就过来了?」何夕流疑惑问著。

  「怎,我来陪妳用早膳,不成吗?」公孙怡一副无赖样,逗笑了她。

  「行,要陪几顿饭都行。」何夕流忙让秋雨再去添几样菜。「说吧,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公孙怡比出两根手指头。「第一件事是我一会儿要找妳去玉宝坊挑一套头面,妳肯定也是要买的,是不?」

  何夕流想了下,昨天她爹塞了一百两给她,大哥也偷偷塞了一百两给她,说是要她去买些首饰,成国公府春宴时能用上,天晓得族亲叔伯婶婶给她的首饰都还放在库房里晾着呢。

  不过她还是把钱给收下了,改日大哥要娶媳妇时再交给大哥,至于爹给的那份就交给娘,毕竟她已经很富有了。

  「第二件事呢?」

  「杜尚书被罢黜了。」

  「……咦?」她愣了下,心想这一世还真的不一样了。想想也对,是她故意把杜芸虐打下人的事宣扬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治家不严做为惩治杜尚书的由头倒是恰到好处。也好,杜家一门斗鸡走狗,欺男霸女,也确实该好生整顿了。

  「妳不问我是谁办的?」

  「……不是我大哥?」娘说了,这事交给大哥处理,毕竟让爹出手总是不太好,好歹同僚一场。

  「是我大哥让御史去参杜尚书的。」她颇骄傲地扬起下巴。「瞧,我大哥多有本事又是多疼妳,为了妳连尚书都杠上了。」

  何夕流微张著口,刚巧丫鬟端著早膳入内,话题就先搁下了。

  她边用膳便思索,成国公底下门生不少,都察院里确实是有成国公的人,所以表哥是求到姨父跟前了。

  这般为她,她该要感动,可她怎么没心没肺的,一丝悸动皆无?

  难不成是被都照冶伤到极限之后,她连心都没了?

  「喏,不管怎样,既然妳已经对都大人死心了,往后就别想他了,只要想着我大哥就好,我敢说我大哥绝对会是天底下对妳最好的人。」她家大哥从小眼里就只有夕流,要是两人能结为连理那是再好不过。

  何夕流吃着菜,冷不防地道:「会比我爹跟我大哥待我更好?」

  「这……」公孙怡有点苦恼了。

  想当年她姨父为了夕流的亲事,到御前恳求皇上别赐婚,若是皇上将夕流指给皇室中人,他会立刻辞官离开京城。至于她那个表哥,从小就把夕流当心肝宝贝,因此常跟族亲兄弟争执打架,长大后更是为了夕流苦读,就只为了有朝一日要立于不败之地,成为夕流最有力的靠山……大哥要怎么跟他们父子俩比?

  「夕流。」

  真是说人人到,公孙怡才想着,何夕潮人就来了,而且带着一只木匣,随即喜不自胜地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何夕流一眼看去,木匣子里躺着一只精雕玉琢的玉兔,玉石通体雪白滑腻,唯有在耳朵处有抹绿,可见雕师匠心独具,她一见就喜欢,搁在手里把玩着。

  「大哥,我很喜欢,谢谢你。」她笑瞇眼道。

  何夕潮摸摸她的头,与她有五分相似的脸俊尔非凡,此刻笑得有点憨傻。「就知道妳喜欢,我前几日瞧见时就想着妳一定会喜欢,昨儿个终于有时间到玉宝坊买,谁知道刚好被买走,还好买的人我识得,请他割爱让我。」

  「大哥,玉宝坊的东西都不便宜,你还这样大手笔送我,你该要存点银子傍身,要不你要拿什么给我娶回一个大嫂?」她大哥今年都二十了还没议亲,爹娘倒是都不怎么急,才能教他随意挥霍银两。

  「我看难了,这天底下哪有姑娘能比得上我妹子的?」何夕潮一脸无奈地道。

  他就一个妹子,最好的都想给妹子,他要是娶妻了妻子必定无法容忍这事,与其娶个惹妹妹不快的娘子,他宁可不娶。

  「大哥……」何夕流被他说得都难为情了。「阿怡在这儿呢,你快别说了。」

  何夕潮一顿,仿佛现在才瞧见公孙怡。「原来表妹也在。」

  「……是,我一直都在,表哥。」公孙怡叹了口气。

  「妳们聊,妳们聊,我得上值了。」何夕潮干笑了声,赶忙溜了。

  「大哥真的是,老是乱花钱。」她娇嗔了声,还是将玉兔握在手里把玩。

  前世里,大哥也买了这只玉兔给她,当初她出阁时也带着,就搁在她床头的花架上头,有时睡不着就拿在手里把玩,直到睡着为止,如今想来,倒也陪她颇长一段时间。

  「真正的兄妹情深。」公孙怡只能如是道。

  「哪有,表哥难道待妳不好吗?」

  「大哥当然待我好,但待妳更好。」

  面对她三两句就要提到公孙恒待她的心意,她真的是无力招架,只能赶紧催促用膳,让人套了马前往玉宝坊。

  玉宝坊的掌柜一见两人,赶忙领到二楼的雅间里,让伙计取出近来最新颖的几款头面,一口气就开了数十个匣子供两人挑选。

  两人从玉看到宝石,挑样式选设计,看了快半个时辰也没能决定。

  何夕流不由得起身活动筋骨,顺便瞧瞧摆在架上的簪子和金步摇,蓦地瞧见一把搁在匣子里的一支金步摇。

  「伙计,能否拿这支金步摇让我瞧瞧。」她道。

  这是她前世里极喜爱的金步摇,可惜她觉得太贵没买下,后来实在太喜欢决定要买时已经卖出了,没想到这时候还能瞧见这支金步摇,这回定要买下。

  伙计应了声,立刻从架上将木匣取了下来。「何姑娘,这支金步摇已经让人订走了,您要是喜欢,可以请匠师再打一支一模一样的。」

  何夕流难掩失望地把玩着金步摇,遗憾自己又迟了一步。虽说能再打造一模一样的,但上头的玉石又岂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她之所以喜欢这支金步摇,是因为簪头上镶了只雪白玉兔,长耳朵上穿孔系金穗,相当精致小巧,唉……她属兔的,所以不免看到兔样的玉石都想收藏。

  「伙计,能否告诉我这金步摇是谁订走的?」她忍不住问出口。

  大哥说他买的玉兔子也是被人捷足先登,碰巧买家是他相熟的,所以就请对方割爱,也许她也能碰碰运气。

  伙计正要说时,掌柜的又领了人上楼—— 

  「夕流姊姊!」

  何夕流顿了下,回过头就见都婧走来,不由得笑瞇眼,正要唤她时,瞧见跟在她身后的都照冶,教她的笑意顿时凝在唇角。

  是她记忆中清冷无人味的无俦容颜,亏得那双眼恁地醉人,偏偏冷进骨子里,犹如六月辣日也融不尽的霜雪。

  「夕流姊姊,真的太巧了,妳竟然也来这儿。」都婧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何夕流心头狂跳,僵硬地将视线挪到都婧脸上,勉为其难地勾出笑来。

  「阿婧,不得无礼。」都照冶低声唤著。

  何夕流痛苦地半瞇起眼,听到他的声音她仿佛又回到那场恶梦里,他总是用如此低沉的嗓音,平板无波地与她交谈,却从不肯听听她说了什么。

  都婧吐了吐舌头,想要松开手,却发觉她的手冰凉一片,忙问:「夕流姊姊,妳是不是身子不适?」

  「我……嗯,有点不舒服。」她回避都照冶的目光,不知为何,觉得他像是一直盯着自己,教她心头狂颤,快要无法呼吸,她急急想避,可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扯住她的手,在她还不及反应时,已经半抱半扶着她到一旁的圈椅坐下。

  「夕流,妳不要紧吧。」公孙怡赶忙走来,不解地看了都照冶一眼。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抱住夕流的腰……他那般知礼的人,怎会做出这般孟浪的事?

  何夕流紧抓住她。「阿怡……我有点不舒服,妳赶紧挑,咱们早点回去。」

  公孙怡瞧她脸上血色都没了,哪里肯再挑,要伙计先帮她留着三个匣子,晚一点再过来。

  伙计应了声,像是想到什么,走到何夕流身旁。「何姑娘,您刚才看的金步摇就是都侍郎订下的。」

  何夕流愣了下,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会买金步摇……他打算送谁?这款式并不适合阿婧,所以……忖著,她随即笑得自嘲。

  他想送谁,与她何干?

  「我知道了。」何夕流轻声应着,却不打算请都照冶割爱,在公孙怡的搀扶下起身后,满脸歉意地对着都婧道:「阿婧,真是对不住,我身子不适,先走一步,春宴时再陪妳。」

  「夕流姊姊,妳不舒服,赶紧回去歇著吧。」都婧担忧不已。

  她勉强笑了笑,再朝都照冶微微颔首示意,就在她要离开时,他突道:「伙计,将那支金步摇包好,给何姑娘送过去。」

  何夕流和公孙怡都被这话给震住,双双回过头来。

  「都大人,这金步摇是……」她嗓音有些颤抖地问。

  这多讽刺,前世嫁给他三年多,他从未送过她什么,甚至鲜少正视她一眼,为何这一世他竟赠她金步摇?

  「纯粹觉得这金步摇极适合何姑娘,再者也感谢妳帮了阿婧不少,还请何姑娘收下,否则我与家母过意不去。」他一席话清冷平淡,却也说得不容她拒绝。

  何夕流皱起眉,只觉得眼前的他好陌生,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他此刻说的话恐怕比前世对她说的话还要多……两相比较,前世的她,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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