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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富贵田园妻》作者: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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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1 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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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5-30 15:00 编辑

【书  名】富贵田园妻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寄秋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18日
【内容简介】
丈夫战死,原主受贪婪的二叔一家诬陷,嫁妆遭侵吞,毅然以死明志,
可从现代穿越的她选择抗争到底,怒告上公堂自请和离,
带着儿女和忠仆到陪嫁庄子安身,意外在山中捡了个重伤的大胡子男,
这人脸皮忒厚,伤好了却不走,赖在她家当食客,
把她的儿女当自家孩子疼,嘴上也总占她便宜,说什么要以身相许,
大胡子糙汉不是她的菜,可他从敌人刀下救她的身影还挺顺眼,
所以见他进京办事没捎来只字词组,她忽然很不是滋味,
然而他回来后,却用一个惊天消息把她吓懵了──
【链  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116322-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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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1 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想欺她没那么容易

  「娘,我们要去哪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去庄子上。」

  马车辘辘地往前走,从喧嚷的闹市中一路往南边走去,沿路上是小贩的叫卖声,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烧饼香、豆腐脑香,还有刚出炉的三鲜肉包、葱大饼……

  一阵阵的香味不断从车窗外飘进马车内,其余的纷纷扰扰似乎与车内的人无关,马车慢慢驶远。

  一匹老马拉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速度也就比老牛拖车快了些,缓缓经过一队官兵守卫的南门向城外而去。

  马车不大,却坐了五个人,正确来说是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和两个四、五岁的年幼孩子,真正能出主意的只有一个妇人。

  妇人有一张蜡黄的脸、略显消瘦的身子、微带凹陷的双颊,看来神色不佳,干裂的嘴唇微微发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仍有些病态和憔悴,一副好似风吹就倒的孱弱样,令人怜惜。

  可是那一双清湛的眼眸透著一抹与外表不符的锐利,明亮而刚毅,充满湖水般的清冽。

  半个月前,她还是个半死人。

  因为丈夫的死讯传来,她以死殉节,上吊了。

  虽然被人救了下来,却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要死不活的拖着,连累一双儿女骨瘦如柴,差点一命呜呼。

  十天前,原主陈婉娘终于撒手人寰,没人知晓她在半夜断了气,在胸口不再起伏的一刻,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检察官罗琉玉穿越了过来。

  她睁开双眼,看到古色古香的红木古床、绣著精致花鸟的垂帐,以及略有霉味的棉被盖在身上,她讶异极了,不知身在何处,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送到某个不知名的乡下地方,好向她家人勒索赎金。

  她家确实是有钱人之家,虽然她只是领死薪水的公务员,可往上数三代大多是吃公家饭的,出身不俗。

  她爷爷是司法事务官,叔伯兄弟皆是从事与法律有关的工作,遍及海内外,个个都是各自领域中的翘楚,一代代的累积财富,传到她父亲手中已是一笔资产,加上她父亲擅于理财,银行存款簿上的数字不断往上攀升,家产越发丰厚。

  罗家的人不看重财物,不然也不会从事这类薪水固定的工作,除了她大哥是收入甚丰的律师外,她父亲是公正不二的法官,母亲是与他形影不离的书记官,大姊则是检察事务官。

  一家都是法律人,看待律法最为严谨,受到家风影响,罗琉玉打小就对法律特别偏爱,家里的书房内一整排书架全是和法律有关的书籍,她中学时就看完厚厚的六法全书,甚至能将内容倒背如流。

  不用说,大学她是第一名考进法律系,一路完胜到毕业,是所谓的人生胜利组,后来顺利的考上检察官,又顺风顺水的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被她送进牢里的犯人不计其数。

  她绝不允许作奸犯科的人逍遥法外,因此不计辛劳的查案、搜证,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上山下海的追查,只为了将真凶缉捕归案。

  因此在司法界之中,她又有「拚命三娘」之称,意指她是豁出命办案,不计任何代价。

  想当然耳,她的勿枉勿纵自是得罪不少人,不论是道上的兄弟或是白道的人士都视她为眼中钉。

  由于太容易树敌,所以罗家有条家规是罗家人自幼都得习武,学防身术、柔道、跆拳道、剑道、太极拳、太极剑之类。

  罗琉玉最懒,因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最得宠,故而她只学了十字弓和射击,还会点防身术,但成果也不凡,除了是十字弓和射击协会的荣誉会员,也不时会代表国家参加国际性比赛。

  可是这些技能到了陈婉娘身上全都不管用了,这是一名深宅内院的小妇人,性格端庄贤淑,讲究以和为贵,生有一儿一女,却与丈夫聚少离多。陆府中大小事皆由她婆婆打理,但是征战在外的公公过世后,婆婆也一病不起,不久后尾随公公而去。

  原本还有个大嫂持家,只是大嫂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并不得祖母的喜爱。

  因公公那一辈只有两兄弟,公公一死,剩下二叔,祖母偏心,便将管家权交给二房。

  陆家二婶一接手家务,自是不遗余力打压长房,那时陈婉娘的丈夫陆东承还在,陆二婶多少留点余面,顶多迟发月银、炭火,在饮食上稍为苛刻了一些,不敢太过分,毕竟陆东承在国子监苦读,准备考科举。

  武将之家能出一名文人挺稀奇,陆东承倒是读得不错,有望进一、二甲。

  因为打仗,陆家死了太多人,以致于人丁日渐凋零,所以大房父兄并不希望其他家人再走这一条不归路,故而全力栽培陆东承。

  只是世事难料,就在陆东承赴考的前三个月,陆续传来父兄的死讯,陆家军三万军士群龙无首,皇帝下令陆家再派人远赴边关,代替战死的陆家父子领军。

  本来应该是身强体壮的陆二叔上场,正值壮年的他会是最好的人选,兵部也属意由他带兵上阵。可陆二叔怕死,不想当陆家第三个殉国之人,于是故意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腿脚,把文人出身的侄子往前推。

  陆老夫人在儿子与孙子之间抉择,居然同意让孙子去送死,让陆东承披甲出征。

  这一举动令不少人垢病,可陆二叔腿伤了,确实不宜上路,逼得陆东承丢下才怀有身孕不过数月的妻子,连夜披上战甲赶赴战火正炽的沙场。

  长房的成年男丁一不在,二房态度立时变得嚣张,不时以言语刺激新寡的陆大嫂,还想贪了人家的嫁妆,忍无可忍的陆大嫂在给丈夫守了一年孝后,便带着嫁妆和女儿回娘家,与陆家再无往来。

  听说没多久陆大嫂就再嫁了,两个女儿留在娘家,她把当初的嫁妆给了女儿一半当日后的陪嫁。

  罗琉玉是从服侍的人口中问出这些情况,不然初来乍到的她两眼一抹黑,哪晓得这陆家里的弯弯绕绕,如今只能靠着这些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以她身为检察官多年的办案经验,不消几日便摸清了府里深浅,也晓得陈婉娘的身世与在府中的地位。

  只是,看过无耻的,没想到还有更不要脸的。

  陆东承在战场上中枪落马,尽管他的尸首仍未找到,但大约凶多吉少,皇上感念陆家大房一家三口为国牺牲,便追封他为虎威将军。

  原本这个封号是要传给陆东承之子陆锦年,但陆二叔以侄孙年幼,难以担当将军府重任为由,接了旨后,宣称在侄孙成年之前,将军府由他这叔公代管。

  陆二叔嘴上说得好听,但虎威将军府的牌匾刚一挂上,他就立即翻脸不认人,厚颜无耻地污蔑陈婉娘偷人,指称这些年陆东承都在前线打仗,她三岁大的女儿分明是奸生子。

  如果是原主可能就认命了,因为她早没了娘家,丈夫一死更失去依靠,面对凶神恶煞似的陆二叔,以及言语恶毒的陆二婶,恐怕唯有一死了之,以表清白。

  陆二叔以家主名义写下休书,要将陈婉娘休弃,让她净身出户,二房早先已经贪下她名下的许多陪嫁,这一次更是要悉数占为己有,同时也把她的赔钱货女儿一并扫地出门。至于小侄孙,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事,过个一年半载把人弄死了,陆家的一切就会全落到二房的手中。

  可惜,无论陆二叔的算盘打得再响,他碰上的却不是懦弱的陈婉娘,而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罗琉玉,那封休书被她当场撕个粉碎。

  虽然她没有陈婉娘的过往记忆,但就她打探到的内情,女儿确实是陆家骨肉。

  四年前,陆东承曾回京一趟,除了探望出生不满周岁的儿子,还为父兄办了一场水陆法会,为时七天,前后耽搁了十日,期间小夫妻有同房,陆东承走后月余,陈婉娘便发现有了身孕。

  她没见过陆东承,但听说女儿神似其父。

  陈婉娘刚怀孕那几个月,陆二叔也曾以此为由想将她赶出去,但陈婉娘咬牙苦撑,不让他得逞,挺著大肚子直到生产,孩子一出生,大家就哑口无言了,因为孩子与陆东承实在太像,让人无法再泼脏水,陆二叔才恨恨作罢。

  没想到此时他又重提此事,以为陈婉娘再无靠山,只有任他摆布的分。

  「娘、娘……」

  耳边听着软软的泣声,回过神的罗琉玉看向小脸发白的儿子,手腕一抬,轻轻往他发色偏黄的头顶抚去,看得出这孩子有些营养不良,不只是他,一边的小女儿明明三岁了,却瘦弱得有如不足两岁的娃儿。

  女孩眼神惶恐的靠在她怀中,因瘦得见骨,颧骨高高突起、面颊无肉,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

  突然多了一双年幼儿女,罗琉玉有点不适应,不过她调适得很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两个血缘至亲,至少不寂寞。

  「别担心,有娘在,娘不会离开你们的。」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老天爷要她来到这里,那就顺天而行了。

  「娘,我们被叔祖父赶出来了吗?」年哥儿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显然是害怕被母亲丢下。

  虽然他还小,可是听得懂身边人的闲言闲语,叔祖母也不时用话吓他,像大伯家的两位姊姊就是被亲娘丢下,养在外祖母膝下却过得不好,常常被表兄弟姊妹欺负。

  他怕娘也跟大伯娘一样丢下他们再嫁人,那样他和妹妹就没娘了,恐怕会成为四下乞讨的小乞儿。

  「不是赶,是我们自己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住久了会生病。」她下意识抚抚颈子,一道淡淡的淤痕尚未完全褪去。

  刚醒过来的她四肢无力,犹如重病一般,连翻身都无法自理,浑身的药味和酸臭味,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

  有一天夜里,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忽然觉得小指发痒,好像有什么湿湿的,就发现一只耗子正在舔她的手指,本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耗子忽地精神十足,上蹦下跳,活泼了起来,好似喝了什么神水一般。

  她一向很有研究精神,隔日小指再有异状时,她也不便宜耗子了,用尽全身气力把指头凑进嘴巴,蓦地,有股清凉的气味流进口中。

  就两滴,不多不少,微甜、略冷,似从石缝中汩汩而出的甘泉,能生津止渴,还能消除身体的不适。

  神奇的是,她隔天就能起身下床了。

  她立刻让人提了一桶热水来,将全身上下清洗了一遍才舒坦。

  接着她每日就等著指尖甘露的出现!靠着那神奇的甘露,原本她虚弱的身子一日日的康健起来,元气也恢复不少。

  本来看她快死的陆二叔还打算大发慈悲留下她,省得弄脏自己的手,反正等她一死随便用一坯黄土埋了,两个小的还不随他处置。

  哪知她不但没死,还开始整顿起长房的院子和私房,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眼看着她的气色越来越好,陆二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索性出个狠招一劳永逸,叫她再也翻不了身。

  休书,便是他的下流招数。

  一名弃妇就无法再跟他作对,而一离了陆家,她也只有死路一条,就算陈婉娘不死,他也会想办法弄死她。

  「娘,我们不回去了吗?」年哥儿眼中蓄著两泡泪,要掉不掉地在眼眶打转。

  「回去做什么,那里已不是我们的家了。」离了陆家,她顿感轻松了许多,不用再提心吊胆被认出她不是本尊。这样的结果反而是她乐见的,离了熟悉陈婉娘的人重新开始,她才不会露了马脚,惹来麻烦。

  车上的两个丫鬟和车夫都是新买的,连破马车和老马也是捡便宜一并买下,陆家的下人她一个也没带,他们不愿跟着她吃苦,正中她的下怀,毕竟她也不相信他们,不能同心的留着何用?何况那些人的卖身契也不在她手上。

  车夫叫二牛,身高壮实、皮肤黝黑,有些呆傻,反应也迟钝,好在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妹妹四喜跟他差不多,都是呆呆愣愣的,但是罗琉玉看中的便是他们的耿直,一旦认定了便终身不改,即便两人都是大食量,一顿饭要吃掉半桶。

  由于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数字,她把另一个原名叫翠花的丫鬟一道改为三桐,这样一来,二牛、三桐、四喜,念起来很顺口。

  「那爹呢,我们不等爹回来吗?」年哥儿急切的问,深恐爹爹会找不到他们。

  目光一闪,罗琉玉思索著该用什么方式开口才不会伤了幼小孩子的心。「你爹他……不回来了,就剩我们娘仨相依为命了。」

  「为什么不回来,我给爹写信,他说他快回来了,到时候还要教我读书写字。」小男孩对父亲相当崇拜,即使他压根记不得亲爹的长相,依然对父亲有所眷恋。

  年哥儿三岁便已启蒙,三字经、千字文都学过,识得不少字,不过书写能力有点差,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

  「以后娘教你练字习文,咱们不拿刀动枪上战场打仗,你爹只剩你一个独苗苗,你要平安长大。」陆家长房就剩他一个男丁了,她总不好让人家断了香火,无人祭拜。

  拜她爷爷那个旧时代的老古板所赐,他崇尚以字品人,要求家中小辈一能拿笔就要用毛笔练习写字,把他们几个孩子折磨得叫苦连天。她在耳濡目染下也写了一手好书法,隶书、小篆、楷书、颜体柳体等都不是问题。

  「爹不行吗?我们不要爹了吗……」他说著说著,就哭了。

  一见孩子眼泪直流,罗琉玉面露苦笑,「你爹死了,他先不要我们的……」

  男人为了名声和家族兴衰,真的是不管不顾,他一个文人凭什么冲锋陷阵,人家不拿他当冬瓜砍才怪。

  便宜儿子、便宜女儿,再加上便宜丈夫,她一穿越过来当娘又当寡妇的,不带这么玩人的,这场穿越根本是坑人。

  「爹死了?」年哥儿两行泪挂在脸上,茫然不解。

  「是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任何人都难逃一死,你要记得,往后一见到人拿刀拿枪就赶紧跑,别傻乎乎的往上撞。」她趁机做起机会教育。

  他头垂著低低的,沉浸在没了爹的悲伤中。

  看着儿子眼睛红通通,无声的抽噎,罗琉玉不忍心的摸摸他的头,「若不是你爹死了,你叔祖父怎么敢赶我们出府,因为我们长房没顶天的男人了,他才看我们一堆妇孺好欺负,要不咱们怎会受人欺凌?」

  「娘,我会很快长大的,妳等我代替爹顶门户。」他人小志气大,日后要照顾娘亲和妹妹。

  她一笑,「好,娘等你长大。」

  罗琉玉嘴上这么说,心却知等到那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靠人不如靠己。养儿防老的观念已经过时,在她的观念里,孩子便是一个个体,羽翼一丰就能飞了,天南地北任翱翔,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我也给娘顶门户。」另一道软绵绵的声音轻轻的应和,莲姐儿揉着爱困的眼,强撑著不睡。

  娘仨一早就从将军府出来,景物依旧但人事已全非,正经主子却沦落到无家可归。

  说穿了,将军府是年哥儿的,他才是一府之主,但是他现在太小了,无法自己争取,只能任陆二叔鸠占鹊巢。

  「乖,莲姐儿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京城居大不易,他们只能往城外去。而且为了让两个小的平安长大,远离对他们母子别有图谋的陆二叔才是上上策。

  年哥儿是长房嫡孙,将来继承将军府是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她手中还有一些银两、庄子、铺子,光这些就足以叫二房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所以她才想带孩子走远些,至少在几年内不要引人注意,等她能在这片土地站稳脚步,到那时,二房吞下去的东西都得吐出来。

  「娘子受人欺凌?」是反过来吧?虽然她入将军府没几天,但娘子将撕碎的休书往陆二老爷头上洒时的剽悍,只怕连土匪见了都要胆寒。

  「嗯?三桐说什么?」罗琉玉耳尖得很,即便三桐咕哝得这样小声都听得见,毕竟马车内的空间太小了。

  三桐身子坐正,面容全无嘻笑,忙道︰「没有,奴婢没开口,可能是一时打盹的梦话。」

  她是识时务的人,虽然不是很服气新的主人,但人要能屈能伸,既然被买了就要以主人为尊。

  「要不是妳身手还不错,我可看不上妳,日后给我看好少爷和小姐,不要有太多想法,不然哪里来的便往哪里去。」

  「是。」她讪然。

  「娘子?」

  小小的庄子不大,从小路进去,只见一座二进院子,前院是收拾平整的晒谷场、一间正屋,正屋两侧各有两间房,相连的屋子可以住人,右边靠外那间是厨房、左边最里一间则是柴房。

  正屋的两边是东厢房和西厢房,一边是下人房,一边则是放粮食和杂物,前院主要是住着庄头一家七口人。

  第二进院子则有一口井,洗潄、用水都方便,除去丫鬟的住处,也就三间稍大的房间,这样拥挤的小院,大户人家的家眷肯定受不了,不过罗琉玉一行人才六个,二牛是男人自然是住外院,将杂物间收拾一下就能够栖身,三桐、四喜是丫鬟,合住后院那间下人屋,两个怕生的孩子与母亲同住一屋。

  仔细一算其实挺宽敞的,还空出两间屋子,以后若有其他用途也能拿来使用,罗琉玉对此很满意。

  而庄子四周是约五十亩的田地,这时正值秋收季节,稻穗重得快垂地,黄澄澄的一串,让人看了就感到丰收的喜悦。

  这些都是她的,是她娘生前留给她的嫁妆。

  只是,有人似乎想欺主,不把她放在眼里。

  「怎么,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认识我?」她在陆家被人欺是逼不得已,如今蝼蚁一般的工头也想装傻背主吗?

  「妳说妳是庄子的主子,妳就是吗?前两天将军府的马管事才来告知要收粮了,叫我们把收好的粮食往将军府里送。」蔡庄头一脸鄙夷,刚刚让他们强闯进来,这会儿十分不服气。

  「你是指马有才是吧!这是我们的庄子、我的地,连你们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同意,谁敢动一丝一毫?」看来是需要整顿整顿了,没主子的米仓都养大了肥胖的老鼠。

  闻言,蔡庄头的方头大脸为之涨红,「妳、妳已经被将军府休弃,不再是将军府的少奶奶。」

  「那又如何?你也不看看这庄子是记在谁名下?」她面上带笑,但眼中透出丝丝寒意。

  「妳……妳这是反了……」看她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蔡庄头反而没了气燄,少了失前的猖狂。

  「三桐,告诉他我什么时候被人休弃了?」

  「我家娘子不是被休,而是和离,在京兆府衙门那里是录入了文书。」三桐小身板一挺,气势如虹。

  「京兆府衙门?」一听这个名号,蔡庄头顿了一下,面上多了一丝惊惧。

  「也就是说,从此陆家与我各走各的路,属于我的嫁妆还是我的,你们是从太傅府出来的,一样是我的陪嫁。」主子仍是同一个,没得换,不管她落难了,还是吃不上饭,他们都是她的奴才。

  因陈婉娘出生时是难产,她的生辰便是亲娘的忌日,因此不得其父喜爱,她是由祖母一手带大。

  陈太傅在元配死后一年再续娶,他原本对女儿就不关心,后妻进门后,他更是对前妻之女看不入眼,数次借故责罚,甚至有一回想将陈婉娘推入湖中,幸亏有祖母护着,她才没有死于非命。

  长大后,继母起坏心眼,想把她嫁给吃喝嫖赌无一不沾的娘家侄子,好谋夺其母的嫁妆。

  这一次陈老夫人当机立断为孙女觅了一门亲事,便是陆家。

  一年后,陈老夫人在睡梦中过世,刚坐完月子不久的陈婉娘带着幼子奔丧,却被继母以她非陈家人为由轰走。

  可因果自有报应,她这一赶反而给陈婉娘一条生路,因为不是「陈家人」,所以当陈家遭逢灾祸时,陈婉娘才得以躲过一劫。

  当今圣上幼时不得志,生母早逝,他在宫中生存困难,因其母赵妃与陈老夫人是闺阁好友,因此他一有不顺心便往陈府跑,有时一住十天半个月,与陈父成为莫逆之交。

  当年的争储,几个有望称帝的皇子都相斗死了,唯一没能力争斗的他反而脱颖而出,在先帝死前被立为储君,登基为帝。

  因着有幼年情谊,陈太傅得到多大的好处,当初皇帝一上位便封他为太傅,让他教导众皇子们。可惜他一下子登天,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君臣有别,不知不觉中他踩了皇上的逆鳞犹不自知。

  在陈老夫人死后半年,陈太傅又口无遮拦的直戳皇帝的心窝,这一回没有陈老夫人护航,皇帝气极之下,也不管昔日情谊,下旨罢官,令陈家人流放岭南十年。

  旨意一下,陈家人都傻眼了,一世富贵化为乌有,所有人都跪在宫门前哭喊。可他们不是求情,而是大骂皇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陈家人一心扶持他上位,他却鸟尽弓藏,不念旧情。

  本来只流放十年,遇到大赦,他们还有可能回京,这是皇上仍念著陈家一份情,不想赶尽杀绝。可是陈家人找死又能怪得了谁,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家产全得充公,十年的流放改成三代,陈家人都得老死岭南。

  这一来,陈家彻底完了,唯有陈婉娘逃过一劫,陈老夫人生前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带走的嫁妆也归她一人所有,其他人不得掠夺。

  只是公婆过世,由陆二叔、陆二婶当家作主,陈婉娘的十几个铺子被占去一大半,后来铺子、田地、庄子都被悄悄过户,眼下她手中就只有剩下这个庄子和五十亩土地了。

  偏偏遇上不长眼的庄头,本是她的陪嫁却偏向陆家二房,将庄子的收益一分为二,一半上交到陆二叔手里,一半中饱私囊,却反过来欺瞒不善农事的主子,说年年遭灾,要陈婉娘拿银子贴补,两头赚。

  这会儿仗着有陆二老爷当靠山,先声夺人,以为横一点就能把人吓走,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凡事吞忍、委屈求全的原主,而是来自异世的一抹悍魂,罗琉玉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人欺她一尺,她讨回一丈。

  「开什么玩笑,我们明明是陆家的家仆,怎么会是妳的人?妳是晒多了日头,发晕了吧?」蔡庄头死咬著不松口,自认是陆家下人。

  「是吗?」罗琉玉嗤笑一声,真好,好极了,她现在就缺一只鸡来杀儆猴,这庄头自个儿送上门就别怪她狠心,不给他留路。

  一听那一句冷冷的「是吗」,蔡庄头心头大力跳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胖婆娘和儿女。

  「妳赶……赶快走,别惹怒了陆家人……」话到一半,眼看着罗琉玉拿在手上的东西,他两眼睁大,喉咙像被掐住似,喉头发苦,四肢像冻结般没法动弹。

  「识字吧,看出这几张卖身契是谁的吗?」跟她来横的?她不吃这一套,她铁血检察官的名号可不是让人喊假的。

  看到七张自家人印上指纹的卖身契,血色骤失的蔡庄头吓到不行,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不过看到三个壮实的儿子,和一个顶十个的凶婆娘,被吓跑的胆子又回来了,脸一横,凶相外露,对方又是孩子、又是女人的,哪有他们拳头硬,说两句狠话就能压制了。

  「少奶奶,我们是靠天吃饭的小老百姓,妳别想拿了几张纸就想唬人,我看了这根本像假的,妳就不要给自己找难堪了。」他边说边向儿子、女儿们使眼神,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看来你是想抢喽!」果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些势利恶仆,看她无权无势了,便想把她当小母鸡宰了。

  「呵呵……狗急跳墙,是妳太不识趣了,休怪我……」庄子是他的,谁也别想来抢。

  「四喜,妳家主子腿酸,搬张凳子给我坐。」看来她不给对方来个下马威,这贱仆不知天高地厚。

  「是。」四喜憨憨地看看左右,忽然瞧见一旁有块准备当柴火劈开的木头,将近百多斤,她像是拎了一颗枣子似单手拎起,走到主子身边放下,地上连点灰尘都不扬。

  四喜不但吃得多,力气也大,她跟二牛是蛮力兄妹,两人轻轻松松能拔起一棵几丈高的百年老树,还能在手上转圈玩。

  「啊,她……她怎能搬得动那大木头……」见状,蔡庄头偷偷地吞了一口涎液,冷抽了口气。

  罗琉玉笑着坐下,她的一双儿女觉得好玩也纷纷想爬到木头上,可是腿短爬不上来。

  一旁的三桐便一只手拎两个,不费气力地将人拎上来,小兄妹笑呵呵的趴在母亲身上。

  看到三桐的举动,再瞧瞧她瘦小的身形,蔡家人真的有见鬼的感觉,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

  「我再问一次,你是陈家人还是陆家人?」罗琉玉拍拍女儿的手,又抚抚儿子的头,让四喜给两人喂水喝。

  「这……」蔡庄头迟疑了一下。

  「二牛、四喜,把人丢进柴房关着,叫人牙子来把人卖了。」敢挡她的路就要有绝对的自觉,墙头草通常死得快。

  「是。」

  二牛摩拳擦掌,四喜扳扳手关节,两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他们最喜欢把人往远处扔,特别好玩。

  「哎呀!不要呀!你们想干什么,放、放手,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哎!痛……痛……骨……骨头断了……妳……妳不能把我们关起来,我要报官……」

  被摔得鼻青脸肿的蔡家众人哀哀直叫,面色惊恐。

  「说你们傻,你们还不信,京兆尹是陈家老爷的学生,虽然他老人家被流放了,总有几分番情分在,我家娘子上门去说上两句,总会给些面子吧!」当官的多少有些裙带关系,过去陈太傅之所以目空一切,是因为他门生众多,当年一出事就有一半的官员求情。

  「啧啧……你们该瞧瞧前几日我家娘子给陆二老爷吃的排头,陆二老爷那个灰头土脸呀,简直叫人不忍睹!」三桐说得口沫横飞,好不得意。

  当日陆家二房想以一纸休书逼走罗琉玉,不想罗琉玉当场撕了休书,还直接拿了一张状纸状告陆家人贪了她的嫁妆,一份嫁妆单子互相比对,果真少了不少陪嫁品,京兆尹于是勒令陆家人得归还短少的嫁妆。

  陆家二房自然拿不出来,因为早就用掉、卖掉了,甚至有的换成银子充当私房。

  最终,在公堂之上,两方各退一步,孩子归罗琉玉,陆家不得讨还,而陆家可以不还已卖掉的铺子和庄子、田地和花掉的银两,至于其他陈婉娘名下所有的私产,自然要带走。

  陆二老爷一咬牙同意了,认为她翻不出天,谁知没一会儿,当铺来了人,把罗琉玉院子里能卖的东西全死当,譬如红木大床、紫檀木博古架、黑檀木桌椅,值钱的字画、古董、花瓶、药材、皮毛等等,甚至连院子中的花花草草,连同百年树木一并典当,瓦片也拆下来卖钱,整个院子顿时满目疮痍……

  连将军府的主子都奈何不了她,蔡庄头充其量也不过是体面了点的奴才,又有什么能耐能与之抗衡?

  第二章草丛里的男人

  「臭女人,叫妳抬一抬手放过我是听不懂人话呀?也不过是杀一、两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们是在造福人群,减少人口爆炸的问题,妳不感激我们还来找碴……」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说的杀一、两个人是造成两个家庭的破碎,令他们的亲人伤痛,我身为检察官就有保护人民的义务和责任,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对她来说,犯罪的人必须受到制裁,否则只会有更多的受害人。

  罗琉玉站在司法的这一边,自然要为无辜者伸张正义,不辜负国家赋予的权限,将所有坏人绳之以法。

  「什么法网恢恢,用钞票去砸就破了,我警告妳,姓罗的,不要老是把正义挂在嘴边,要是妳不配合,就别怪我们兄弟请妳去喝茶……」喝阎王茶。

  罗琉玉不屑的冷笑,「你敢威胁检察官?」

  「是不是威胁,我们走着瞧。」不识相的女人。

  为了办案,罗琉玉从不肯妥协退缩,即便连连接到几封死亡威胁信件,不当一回事的她照样在警方的保护下日日出外查案,终于在辛苦了半个月后,找到足以定罪的线索,她将资料整理好以电脑送件。

  这一天,屋外下了点小雨,她和同事们吃火锅庆祝,散伙的时候都快凌晨一点了。

  那时候她独自开车回家,中途停红灯时接到哥哥的来电,她顺手开了免持接听,当下聊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是不是喝酒了,要不要哥去载妳……」哥哥语气中有着担心和不快。

  「不用了,哥,我快到家了,再二十分钟就到。我是执法人员,不会知法犯法,当然不会酒后开车……」

  「那就好,爸的生日快到了,我们决定为他举办一个家族聚餐,到时我拟名单,妳负责联络,妳姊安排餐点,还要订购一个七层高的蛋糕,把爸的同事也找来,他一定会很高兴……」

  「好呀!我的人缘比你们好,肯定是……啊!有插播,我接一下,哥你在线上等一等……」她轻按通话键,电话接通,刚喂了一声,手机另一端传来低沉的笑声。

  「妳死定了。」

  什么,谁死定了?

  莫名其妙,吃饱撑著的恶作剧实在太多了。

  刚一这么想,她就感到车子后头一阵剧烈的碰撞,架子上的手机因撞击力太大而摔向副驾驶座,她被撞懵了,第一反应是伸直手臂去按手机通话键好和哥哥报平安,却全然没注意到打滑的车身跑到对向道路上,而前面一台大型联结车躲避不及,直接撞了上来……

  「哥,我撞车了,车牌号码是……」

  「琉玉!」

  只听见一声巨响,眼前一黑,罗琉玉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那辆红色捷豹在深夜中被辗压成废铁,鲜红的血液流满一地。

  当她哥哥到了现场,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血肉,几乎看不清妹妹昔日的面容,他嚎声一起,跪地落泪。

  妹妹—— 

  罗琉玉蓦地睁眼,由睡梦中惊醒,耳边仿佛听见哥哥嘶吼的哭声,她鼻头一酸,眼中有着不舍的泪光闪动。

  她死了,在另一世。

  而真正的陈婉娘也死了,所以她来了。

  生与死是那么接近,叫人匪夷所思,她居然会变成另一个人,两个人容貌、身形如此的不同,却能契合,好像是打造好的容器,她一穿越过来几乎没有什么不适。

  一生一死、一死一生,这未免太不可思议,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常常觉得成为陈婉娘的这一生好似是在作梦。

  一只小脚丫往她腰上一跨,罗琉玉转头看向睡得像头小猪的女儿,嘴角微微往上弯,轻手轻脚的把女儿的小脚拉下来放回去。

  原来她还真适合当母亲,看着两个孩子一声一声的喊著娘,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是他俩的娘,不知不觉中付出关心和怜爱,彼此间有了亲情的联系。

  「娘,妳要去哪里?」揉着惺忪眼睛,年哥儿拉住罗琉玉的袖子,止住她下床的动作。

  「小孩子多睡点才会长大,你闭上眼再睡会儿,娘要去看看麦子,过两天可以叫人收割了。」罗琉玉回身替儿子拉高被褥,春日还有点寒意,她唯恐孩子们会着凉。

  「嗯!」一说完,他又合上眼睡去。

  关于耕种的事,罗琉玉懂得不多,她上一世没种过田,也没赤足踩在泥土里,不过在知识广瀚如大海的年代,她没看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多少了解什么季节该种何种作物。

  当初来到庄子的时候正值秋收,她把蔡庄头一家发卖出去后,又找了姓耿的两户人家来帮忙。两家主人是兄弟,老大有四子一女,老二有五个儿子,合起来共有十一个壮丁,足以应付这五十亩地。

  稻子八月底收,九月初他们洒下油菜花籽,大概两个月光景,十一月中旬收油菜花籽榨油,榨了近千斤的菜油,卖出一半,还留一半自用。

  接着赶在下雪前,田里又种上冬小麦,隔年三、四月就能收成,然后育苗,再种水稻,等到中秋过后又收割,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这般周而复始的日子,她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是真过上这宁静而祥和的慢活生活,她反而爱上这里的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了看看满天星斗、听虫鸣蛙叫,好不惬意。

  「娘子早。」三桐端著一盆温水入内。

  「早。」她摊开巾子泡了水净面。

  「娘子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春天最好眠,反正又没事。」主子起得早,当丫鬟的也得跟着早起,没法偷懒。

  「睡醒了就不想睡,起来动一动手脚也好。」因为冬天冷,她懒得动,腰上都囤积了一层肉。想要瘦,就要动,她不能再偷懒了,不然体型都要横向发展。

  「妳还要到后山去?」三桐问。

  「嗯,山里灵气足。」吸收芬多精对身体有益。

  罗琉玉的庄子位于山脚下,山不高,没什么凶猛野兽,她有空就去走走看看,捡些蘑菇、木耳回来,野菜现采的很新鲜,凉拌、快炒都有不错的滋味。

  「呿!娘子,妳还修仙不成,灵气在哪,奴婢怎么没瞧见?」娘子最会唬人了,说得跟真的。

  上次还说人坐在铁盒子里就能飞,又说有一种车不用马拉,却跑得比马还快,而且不吃草,只吃油。

  真要有这些光怪陆离的事,那还不把人吓死!

  「那是妳没灵根,本仙人修炼去。」罗琉玉一挥手,笑着往后山走去,孩子们有四喜照顾著,她很放心。

  自从罗琉玉离了陆家,就不让人再喊她少奶奶,但再叫她小姐不合适,毕竟不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她自个儿听了也别扭。

  但是直呼夫人也不对,她和离了,如今不再是某人的妻子,于是她想了想,觉得「娘子」最合宜。

  其实,她说要上山修炼也不全是胡说。

  等他们在庄子上安定下来后,她就有时间去琢磨那神奇的指尖甘露。

  她发现小指渗出的灵液对人的身体有益,甚至能清毒、治伤,因此她每天都会拿瓶子来盛,她也发现这灵液产出是有规律的,且每次不多不少,刚好就两滴。

  经过她反复研究了十几回后,发现早晨雾气最浓的时候,指尖释放出的灵液最纯粹,也最容易吸收,有洗涤精髓元气的功能。

  如今几个月过去,她也只收集了两小瓶而已,有一些她滴在浴桶里,让孩子们能吸收吸收,洗去秽物。

  也许是灵液的作用,尽管去年冬天非常冷,连壮得像牛的二牛、四喜都得过一两回风寒,而他们母子三人就只是冷而已,没有什么头疼脑热、身子不适的情况。

  「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大口一吸全是草木的精华……」

  唔!什么气味,腥甜腥甜的?

  一如往常,罗琉玉用力地吸山中的清新空气,顺势把灵液从小指挤出,用三寸长的青花小瓷瓶接住,今天灵液的浓度令人满意,还有点清甜味,但是一将盖头栓紧,灵液的味道一隐去,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便随风飘了过来,让她不免眉头一颦。

  是人还是动物?要去看看吗?

  她举棋不定,略微迟疑了一下,好奇心压过犹豫,她想就去看一眼就好,一旦有危险拔腿就跑,毕竟她是有孩子的人,要为他们保重,不能轻易涉险。

  罗琉玉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向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轻轻拨开山茱萸的枝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动对方,给自己惹来麻烦。

  她定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再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男人趴伏在地,身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根据她的观察,此人尚未断气。

  「喂!你死了没,需要帮助请哼一声。」若是差不多与佛祖同在了,她不会白费功夫救人。

  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要量力而为,毕竟若此人救不活了,她又多管闲事抢救一番,万一他的家人找来,硬是说被她所害,她救人不成反惹一身腥,那就太糟心了。

  男子受伤太重,气力逐渐流失,意识也不太清醒,昏昏沉沉间听见女人的声音,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出声,那我就走了,不是我不救你,是你时候到了,早早去投胎,下辈子投户好人家,别再不得好死,死无埋骨处了。」

  别再不得好死了……

  听到这一句像诅咒的话,奄奄一息的男子几乎要绝望了,他很想念多年未见的妻儿,想不到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

  他们好吗?

  是否会想他?

  还是,早就忘了他,当他是遥远的记忆?

  他想见他们,好想好想,他不想死不瞑目,连小女儿的容貌都没见过,不知道她长得像谁,像爹或像娘。

  气息渐弱的男子缓缓闭上眼睛,他想那女人应该走了,而自己短暂的一生也要结束,再无机会重来。

  「唉!算了、算了,谁叫我天生心软,你也好运,命不该绝,遇到我是你祖上积德,记得日后要报答我。」罗琉玉嘴上说得无情,但压根狠不下心,向前走进草丛里,将面朝下趴着的男子翻过来,再将掏出小瓷瓶,将收集了快一个月的灵液往他嘴里倒。

  要喂灵液的时候,她稍微打量了男子的面容,他满脸的落腮胡,顶着杂草一般的凌乱鸡窝头,脸上是干掉的血迹和污泥,整个人好不狼狈。

  「咕噜。」男子神智不清的吞咽一下。

  咦……她没走?

  她给自己喝了什么?像糖水,可是又不那么甜,滑顺入喉,当即口齿一阵清冽香气,身体转瞬间暖了起来,就连气力也恢复了一些。

  「这灵液的确是好东西,血不流了。」可是她心疼呀!一天才能得两滴,这一瓶她又得收集好些日子了。但救人一命,好过受良心谴责,灵液再收集就有了,她认了。

  血不流了?怎么可能,他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命在旦夕。「妳……妳是谁?」他勉力出声,这回终于顺利挤出声音。「妳救……救了我……」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眼前的人面容模糊,一张脸好像分成好几张,重叠在一起。

  「是,你会没事的,是不是很感动?要以身相许?」她打趣对方的同时又检查他身上的伤口,血虽止住了,但伤口仍要加以治疗。

  「……」

  「哈,不过我嫌弃你,因此你不用想太多,等你伤好了,自己走便是,不必辞行或报答,我施恩不望报。」他得感激能遇上她这个正义凛然的检察官,可不是寻常人都有这样的善良心肠。

  男子脸颊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多谢姑……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回报。」

  「我不是姑娘。」她今天只做随意的打扮,难怪他误会了。

  「那妳是……」

  「奇怪,你话怎么这样多?都伤得这么重,就省点力气吧,否则你死了,岂不是浪费我的一番苦心。」她的灵液虽然效用神奇,但这人伤得这样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说不定他这只是回光返照,下一句话就魂归故土了。

  男子面色一僵,凌乱的头发和胡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我应该死不了,妳的药很有效,我一下子感觉好多了。」

  「那不是药。」

  「不是药?」他一怔,那是什么?

  仅仅服下一小口竟让他消失的气力也慢慢地恢复,不能动的双手和脚也渐渐能使上劲。

  「咦,你能动了?那能自个爬起来吧?」她不是四喜,没法将一个大男人扶起,这对她而言困难度太高。

  男人试着一动,但一动作就扯了伤口,让他痛得冷汗直冒,「不行,只怕走不到一里路。」

  勉强行动,只怕会伤得更重。

  「你真没用。」她噘起嘴、皱了眉,这人好歹撑一撑,不试怎知成不成?

  他苦笑,使劲坐起身,让后背靠着树干,干裂的嘴唇一抿,「也许妳再让我喝一口那神奇的甘津,我会有体力自行行走。」

  「没有了,做人不要太贪心,贪得无厌的人会遭雷劈。」这人知不知道那灵液多珍贵啊,她就带了半瓶出来,都给他了,即便这样也是割心的疼呀!平常连她自个都省著用的,以防不时之需。

  见她一脸小气巴拉的防备,男子心中好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妳救了我总不能半途而废,妳搬不动我,只能把我丢在这里等死,那不白费了妳的善心?」

  随着甘露入胃,一股缓缓的热气流向四肢,他沉重混沌的脑袋感受到一股清凉,原来模糊不清的视觉逐渐清明,但他看不到救命恩人的面容,因为她是站着的,而他恢复的元气还不足以令他抬头仰望。

  「不用操心,本人自有妙法。」罗琉玉想了想,抬起手,抓起胸前挂著青竹做的小竹笛。

  她吹响竹笛,没多久,山脚下也传来一长一短的笛音,似在询问有什么事,她再回两长一短,意思是—— 速来,急。

  不久后,一道浅黄色身影像狂牛乱奔似的循着笛声往上山找人。

  不一会儿,四喜往树丛后探出头,眨着绿豆大的小眼,不解主子身边为何多出一个满身是血的……野人,尤其对方那一身的恶臭叫人想捂鼻。

  「娘子,这人是妳打的?」她惊恐的瞧对方一眼,心中感叹,好残暴哦!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主子越来越厉害了。

  闻言,罗琉玉往她脑门上一拍,「我看来像殴人成残的人吗?」

  「像。」她老实的点头。

  上一回有三个男人潜进庄子想行窃,还起了色心想染指主子,结果主子二话不说,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这事也就她们几个丫鬟知晓,连前院的二牛哥都不晓得,三桐说罪有应得,杀鸡不儆猴,后患无穷,两条腿的虾蟆也敢妄想生吞嫩肥肉。

  不过自那件事后,庄子里再也没进过贼了,她听外面的人说,庄子里养了老虎,凶残无比,有进无出。

  罗琉玉一听四喜的回答,差点要一脚踹过去,「把人扛回去!」

  「是的,娘子。」

  扛?男子眉毛往上一挑。

  来人光听声音就像年轻小丫头,他十分怀疑对方能搬得动他吗?这是在说笑吧!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一张脸黑得像炭,又气又窘。

  个头不高的四喜轻轻一抬手,比她高壮的男子有如一綑柴,头上脚下,轻松地横过她细小的肩头。

  「妳……妳不能用扶的吗?我还站得住。」他羞恼的道,斜睨一眼,一旁女子清雅妍丽的面容映入眼中。

  蓦地,他身子一僵,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口中轻喃著一个名字,目光盯着罗琉玉不放。

  是她……居然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身穿布衣荆裙,打扮得有如农妇一般,还有个力大无穷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伸向他的黑手也对她下手……

  男子两眼多了阴暗,幽深如渊。

  「这样快一点,免得你死在半山腰,我可没挖坑埋人的习惯。」

  「婉娘……」他小声的启唇。

  「咦,你说什么?你要找娘?」瞧这人一脸胡子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找娘?罗琉玉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了对方一眼,只当他伤重说梦话,没多理会。

  屋外小鸟啾啾叫,徐徐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习惯在寅卯交接时辰起身练武的男子因为太过疲累,一直睡到辰时才睁开眼,全身的疼痛让他以为还身在军营中,但是床太软、衾被太暖和,一股晒过日头的香气飘入鼻间,让他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忽地,他一笑,笑得苦涩,自嘲异想天开,离家多年的他怎么可能重回故里?他连一双儿女都没抱过,匆匆来回,只怕妻小的容颜都模糊,记不清生得何种模样。

  唇一扯,他越笑越苦,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只是他再定眼一瞧,才隐约发现有些不对劲,这里不是血腥味和汗水充斥的军营,好像是……农庄?

  记忆如回溯的河流,飞快的涌现脑海里,受伤后的情景一幕幕栩栩如生在眼前,他似惊又喜,还有一丝丝不确定,想到自己早先是不是看走眼了,因为思念过度才自欺欺人的生出幻觉。

  可是她真的太像陈婉娘了,即便聚少离多,他还记得妻子新婚夜的羞涩以及送他出城的泪流满面。

  婉娘,他的婉娘……

  「老爷爷,你睁着眼睛睡觉吗?」好奇怪喔!眼珠子动也不动,一直盯着上面看。

  老……爷爷?

  听到那童稚的声音如此称呼自己,男子一脸错愕的转过头,正好对上一双天真又好奇的干净大眼,一个扎著两球小鬏鬏的小女娃两手托腮,趴在他床头看他。

  一瞬间,他觉得这张没他手掌大的小脸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他想不起像谁。

  可是老爷爷……他有这么老吗?不过胡子多了些,遮住半张脸,由于一路上遮遮掩掩的,他没想过要剃掉。

  「我不是老爷爷,是叔叔。」他努力装出严肃的面孔,可小女娃一露出八颗糯白小牙,他就泄气了。

  他板不起脸呀!这孩子太可爱,谁家的孩子养得这么好看,脸蛋白嫩透红,一双灵活的眼像镶了琉璃珠子一般,流光溢彩,黑白分明,还透著一丝灵秀。

  「是爷爷,因为你有长胡子!但耿爷爷的胡子是白的,你的为什么不是白的呢?」她双眼眨呀眨,不甚明白。

  耿爷爷是耿家兄弟的父亲,原本住在老家,由另一位兄弟奉养,不过罗琉玉善待底下的人,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了,便将老人家接过来。

  两户人家十来口,也算是人口众多,一进院子根本住不了,于是罗琉玉在山脚下划了一块地给他们盖屋子,一排的屋子有两院子,正好住两家人,中间隔了竹篱,开了道小门,方便往来。

  「不,是叔叔,我不老。」他才二十有三,哪老了?

  男子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了,强调自己还年轻。

  莲姐儿眉头打了个结,很是困扰,重申,「老。」

  「不老。」他再次纠正。

  「老。」

  「不老。」

  「老。」

  「不老。」

  「老。」莲姐儿和他杠上了,樱桃小嘴抿得很紧。

  「这不叫老,妳看我的胡子没白,我是受伤了,才看起来有点狼狈。」遇到了一颗小顽石,他失笑的退让一步。

  「真的?」莲姐儿小手偷偷摸他一下,又快速的缩回,像偷油吃的小耗子,双眸睁得又圆又大,煞是可爱。

  「是真的,伤得很重。」他抬抬手想让她看自己的伤口,却意外看到结痂的疤痕,心下一惊。

  伤口有好这么快吗?他到底昏迷了几天?十天还是半个月,为何他一点知觉也没有。

  小女娃目露同情,「你好可怜,我娘很久以前也和你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和哥哥都好害怕,娘一直不醒,叔祖母说娘快死了,要给她准备寿衣……」

  「妳娘?」莫名的,他心口一痛。

  「爷爷,什么是寿衣?寿衣漂亮吗?莲姐儿也要一件。」她要跟娘一样,穿得美美的。

  「是叔叔,不要再喊错了,还有,寿衣不是给活人穿的,妳……等等,妳叫莲姐儿?」是巧合吗?男子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冒汗。

  「是呀!娘叫我莲姐儿,我三岁了……不,过了年,四岁,嘻嘻……我长大了。」她高兴地掰著小肥指算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原本瘦得皮包骨的两个孩子在罗琉玉的精心喂养后,一个个像雨后的春笋长得飞快,当初从陆家带出来的衣服全不能穿了,孩子们长个子又长肉了,看得出眉清目秀的好模样。

  「妳……妳的本名可是陆锦莲,是五月出生?」他问得很轻,隐约听得出话中的颤抖。

  莲姐儿一听,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神仙老爷爷吗,会掐指一算?」

  又是老爷爷……男子哭笑不得,看她的神情多了柔和,「妳哥哥比妳大两岁,叫陆锦年对不对,小名年哥儿?」

  「嗯、嗯!哥哥坏,欺负人,不给莲姐儿糖吃。」莲姐儿很生气的哼了一声,似是结下不解之仇。

  「糖吃多了,牙会坏掉的。」男子伸出手想抚抚莲姐儿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眼眶微微泛红。

  「我娘也这么说,娘也坏。」不给糖吃的人都是坏人,她牙齿没坏,是好好的,他们骗人。

  「妳娘……把妳养得很好。」他语带哽咽,有一丝激动,又有些愧疚,心下庆幸自己还活着。

  难怪他刚刚觉得小女娃眼熟,她像他,眉眼、小嘴,五官轮廓活脱脱是幼时的他,有股书卷气,那时的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不少人以为他是姑娘,当他是女扮男装。

  「爷爷,你认识我娘?」莲姐儿偏著头,双手拄著下巴。

  「是叔叔,也不对,妳该喊我……」他说不出口,话到嘴边便顿住了,他还处在危险中,身分不宜外泄。

  「叔叔,你长著胡子怎么吃饭?你的嘴巴在哪里?你用鼻孔喝汤吗?」这人明明很老了,还要人叫他叔叔,受伤的人真可怜,伤到不知道自己很老很老了。

  孩子永远有一万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从早到晚问个不停,没得到解答绝不肯罢休。

  听着莲姐儿软软的问话,男子的心化成一滩水,「我可以告诉妳嘴巴在哪里,我也不用鼻孔喝汤,我们来做交换,我问妳一句话,妳回我一句。」

  孩子很天真,没听出话中的心机,还当是在玩,手舞足蹈的点头,「你问吧!莲姐儿聪明,什么都知道。」

  他一笑,笑容却有些心酸,「妳和妳娘怎么在这里,是来玩的吗?」

  「不是玩,我跟娘还有哥哥被赶出来。」莲姐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还乐得很,她喜欢住在庄子上,可以在田里玩,也能上山摘果子、捉兔子、烤小鸟,不会被人骂是赔钱货。

  男子一愕,「被……赶出来?」

  「娘说那里不是我们的家,这里才是,我们不跟坏人住一起。」他们太坏了,常常推她和哥哥。

  坏人?

  「妳爹呢!」他涩然地问。

  「死了。」小孩子尚不知死是什么意思,顺口而出。

  「死、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他还能活吗?在上百名自家弟兄的刀剑相向下,唯有一死。

  想到身上的伤,男子神色为之黯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带了一年多的新兵,居然会在两军对峙时举刀砍向他,刀刀都是下了狠手,似乎不要了他的命不罢手,逼得他不得不跳崖求生,佯死逃过追杀。

  他联想到父兄的死,也许他们也和他有相同遭遇,死得莫名,不知遭了谁的毒手。

  「嗯!死了,所以叔祖父不让我们住在家里,他还说我是父不详的小杂种,说要休了我娘……」

  「他敢—— 」没他的同意,凭什么休妻?

  「但叔祖父没休成,我娘去告他,离什么的,我们和他们一刀两断。」她做了个「切」的动作,表情愤然。

  「和离?」她竟然做出了这种选择?

  莲姐儿咯咯笑着点头,「嗯!和离,没有关系了,他们再也不能抢我娘的银子,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了,要把娘被抢走的嫁妆拿回来,那是娘的,不能给他们。」

  「你们……真是好孩子!」他们娘仨过得这么苦吗?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他在前线杀敌,就为了给他们安稳的日子,拼著一条命封妻荫子,谁知道他的汗马功劳,他们一点也享不到。连她的嫁妆都拿走,还把人赶出来,这得多狠的心,分明不给人活路走。

  陆建生,你是这么回报我吗?当初一口允诺要照看府中老小,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却在背后捅刀!这笔帐,他一定会跟那无德二叔算清楚,若连妻小都护不住,他算什么男人?

  从刀山血海中走过来,他不再是当年懦弱、任人摆布的小子,他拿得起刀,辟得出荆棘路,刀起刀落,直取敌人首级。

  「对,我们是好孩子,娘也这么说,可我不喜欢练字,手好酸,娘要我每天写五十个大字。」哥哥更可怜,要写一百个大字,莲姐儿苦着脸,不想写字。

  「你们开始习字了?」男子眼睛一亮。

  「娘逼的。」她一脸无奈又气愤,一副想反抗暴政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叫人不禁莞尔。

  「妳娘做的对,她是为了你们好。」一个女人家要带两个孩子,又无人能依靠,其中的辛酸难以道与外人说。

  莲姐儿鼻子一皱,「你跟哥哥一样坏,我才不想写字。」

  「妳—— 」

  男子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男童喊妹妹的声音,很快的,他看到另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出现在眼前,内心激动。

  「妹妹,谁叫妳跑到这里来?妳的字写完了吗?」老气横秋的年哥儿手负在身后,眼露警惕的瞪着床上的男子。

  一听到写字,莲姐儿就像枯萎的花朵,蔫了。「我、我来看看他,他受伤了,没人理他,很可怜的。」

  「等妳挨板子的时候就不可怜他了,娘说了,少写一个字要打一下手心。」娘可是认真的,说一不二。

  闻言,莲姐儿一惊,抖著小身子,「我不要,打手心很痛!」

  「怕痛就不要偷懒,娘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摇头晃脑,左一句「娘说的」,右一句「娘说的」,看得出来,娘亲在他心目中是无可动摇的高山,谁也取代不了。

  「哥哥坏,不疼我。」莲姐儿瞪着眼。

  「莲姐儿,听话,不要惹娘生气,我们没有爹了,娘养我们很辛苦,不可以伤她的心。」经过一连串变故后,年哥儿自觉是一家子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娘亲、疼惜妹妹,他立志把书念好,将来进国子监,考上状元当官,就能为娘争口气。

  一想到自己是没爹的孩子,莲姐儿眼中蓄泪,「嗯!我听话,我帮娘种田、养鸡崽。」

  「妳……」还是去写字吧,别想着玩。

  「不用妳做,我来。」听着两个小娃娃的话,男子翻身一正坐,忍不住拥住泫然欲泣的莲姐儿。

  第三章形同一缕幽魂

  「你行吗?」

  麦浪滚滚,一片金黄色,阳光不大,正是收割的好天气。

  等到冬季的麦子收了之后,旁边一亩大的田地种上绿油油的秧苗,翻地再下点肥、开沟灌水,今年的稻子又要种下了,养好了庄稼,风调雨顺,这一年又是丰收年。

  一个大男人手拿大镰刀站在麦田间,模样是挺像样的,颇有庄稼汉的样子,可那握刀的架势叫人忧心,怀疑他是要割麦秆还是上阵打仗?

  他眼神凌厉、杀气腾腾,让人远远就能感受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

  撑著一把伞,罗琉玉翻了翻白眼,不知该笑还是抚额叹息,她是请来一位祖宗或土地公坐镇,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他没下过地,连割麦要弯腰也不懂。

  「没试过,但凡事总有第一回。」看到耿家兄弟俐落的挥刀,一下子就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他也有摸有样的捉起一把麦秆,挥舞镰刀一割。

  看得出不太熟练,甚至是笨拙的,可是几回后,他捉到手感,割得也快了,慢慢地追上去。

  只是他的伤尚未好全,再快也快不了多少,别人来回抱了十几綑麦穗出来,他还割不到一半。

  即便如此,他仍然卖力的挥刀,汗水湿了他的背,从额头滴落,他的手臂满是麦叶划过的红。

  「别逞强,适可而止,真要不行就歇一会吧,我这儿人手足,不怕耽误这一点。」要是他晕倒在田埂间,她还得让人把他拖回去。

  他斜睨女子一眼,「我可以,妳回屋子去,别把自己晒黑了。」

  「我有伞。」罗琉玉指著特制的农用伞,这是她画了图再让二牛做出来的,以青竹为骨,有别于一般的油纸伞,伞面很大,一次能遮七、八人。

  「还是容易晒伤,农地的事,女人不要做。」有他在,不会再让她劳动一根手指头。

  罗琉玉一听就乐了,这男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管起她来了。「我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女人不务农?

  难道那耿家那几个闺女、婆娘不是女的?

  真要说起来,人家干活还比他能干呢。

  他一顿,目光幽幽,吐出一个名字,「谨之。」

  这是他的字。

  「姓呢?」来路不明的人,她总要问清楚。

  「于。」这是他母亲的姓氏。

  眼前瞳眸深邃的男人,正是众人皆以为已死的虎威将军陆东承,追封他的圣旨还摆在陆氏祠堂的正中央,新漆已干的牌位就在圣旨旁,他父亲、兄长以及陆家战死的先祖一字排开。

  他还活着,却是个「死人」。

  皇上给的是「追封」,是死了才有的封赏,若是人未死,便是欺君,不然也是逃将,未经皇上的允许,私离营区,亦是死路一条,形同叛国。

  更何况,他觉得下属刺杀自己一事肯定不单纯,说不定背后的恶狼就躲在朝廷中,若让对方发现他没死,不知道还会再使出什么招来对付他,甚至有可能连他珍视的家人也遭殃。

  陆东承有苦难言,无法与妻小相认,只能以另一个男人的身分留在他们身边。

  除非他能查出是谁想要他的命,并将确实证据呈上御前,让真相水落石出,否则他就得继续躲躲藏藏、见不得光,活得似沟渠里的老鼠。

  「于谨之……」罗琉玉搓了搓下巴,笑着调侃,「和你的外表不符合,你这模样就该叫曾大熊。」

  一副熊样,毛茸茸的。

  罗琉玉最看不惯的是他猪鬃似的胡子,在他养伤期间,她一直想替他剃了胡子,可他躲躲闪闪的,坚决不从。

  两人僵持不下,他跑,她就追,一把剃刀形同杀猪刀。

  庄子附近的人不时见到两道追逐的身影,其中一个气恼、一个求饶,叫人莞尔一笑。

  「你要是乐意,叫我熊哥也成。」他反过来调戏她,神采奕奕的眸子染上些许笑意。

  「呸!占我便宜,你哪来的脸皮这般托大,本娘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好好想想如何报答我!」白捡的劳力她自然不会拒绝,只要对方不是江洋大盗和通缉犯这种麻烦人物,来一个她收一个。

  好不容易割完一亩地,陆东承起身拭汗,「今生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让娘子不吃亏。」

  别人喊声「娘子」,罗琉玉不觉得怪异,只是称呼而已,但由他口中喊出,她莫名感觉是有另一层含意,心里轻荡了一下。「我没那么缺男人。」

  「嫌弃?」藏在他胡子底下的嘴角往上扬。

  「是看不上眼。」她没有迂回,直接了当道。

  「人不可貌相,不能以我的外貌来做评断,美玉藏于砾石中。」想亲近妻儿的陆东承自我推荐。

  「那也得是块美玉呀!像你这般粗糙,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我?咱们别在污泥中养莲了,你就是上不了台面。」她明著打趣,实则拒绝,看似调侃,却暗藏机锋,她直觉眼前的男人不简单,离他远一点才不会惹祸上身。

  听着她不害臊的自夸,他呵呵笑出声,「肥土种好花,想要花儿开得艳,泥土很重要。」

  一听他话中带话的暗示,即便见多识广的她也难免面红,「不要脸,你吃粪去。」

  口头上吃她豆腐,他还真敢呀!也不想想数日前还奄奄一息,这会儿倒是生龙活虎,老牛妄想吃嫩草。

  罗琉玉犯了和女儿一样的错误,从一把胡子来评判人的年纪,在她看来,于谨之应该是三十好几了,一个糙汉子也想攀上枝头摘花,太不自量力了,小心摔得他满头包。

  「粪也是肥料,洒在地里种粮食,一收了粮,辗成米面,妳还不是……」吃下肚。

  「闭嘴,不许再说,专心干你手上的活!」他想恶心谁呀,她田里的肥料用的是有机肥,才不用粪便。

  去年稻子一收成后,她种油菜花也是为了养地,割了油菜籽的菜梗、菜叶是很好的肥料,放在土里腐烂了便是肥料。

  而后,她让人挖了个大坑,将平时吃剩的菜叶、鸡骨头也一并丢入,再养上蚯蚓,十天半个月翻一次土,也就七、八个月方可熟成,连土带蚯蚓往地里一洒,一年的养分就有了。

  所以她不怕地不肥,又种稻、又种麦,种油菜花的同时还能种些萝卜、大白菜、马铃薯和黄豆、花生等。

  粮食方面是不愁,她一家三口人,加上二牛、三桐、四喜几个真吃不了多少,去年收的稻子卖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能吃到年尾,尽管二牛、四喜兄妹俩的食量大得惊人。

  因为收成不用再往将军府送,因此囤积的量比往年多上数倍,毕竟庄子里的人不多,不像将军府连同主子和下人就有百来个,还要送一些给亲戚,做做面子,救济族亲。

  虽她和将军府没丁点关系了,先前秋收一过,将军府的管事居然厚颜无耻的要来运粮,还说每年庄子的粮食本来就是要供给将军府的,他年年来拉,怎么就不给了?

  罗琉玉一听就气笑了,让人连牛车带人给轰出去,只留下三头牛耕田,陆家人吃了她几年粮食也该给银子,她用牛来抵是天经地义,真要仔细算,她还吃亏了。

  后来陆二婶带了一堆家丁来讨粮,大言不惭道庄子产的粮食全归陆家所有,年年都如此,谁想霸著都不成。

  罗琉玉不耐烦应付她,直接告上京兆府衙门,指控陆家人买粮不给钱,强取豪夺。

  京兆尹派人一查,发现果真连着数年罗琉玉没收到一文钱,妄想侵占的陆二婶偷鸡不著蚀把米,反而要付出五百两补偿。

  为此陆家人闹得鸡飞狗跳,还想使阴招从她身上讨便宜,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半夜摸进庄子的黑衣人全打断了腿骨,再串粽子似的把人丢在将军府门口,每个人脸上用朱砂写着—— 再来、杀。

  陆家人有胆色的全死在战场上,像二老爷陆建生还有二夫人贾氏是恶人无胆,一见到一地呻吟的黑衣人便吓到腿软,再也不敢觉得罗琉玉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娘子,绿豆汤凉了,要叫他们来喝吗?」开口的是三桐,她指了指旁边提着一口大桶子的四喜。

  十几个壮丁、五十亩田地,大概要割三到五天,再晒上个数日,这一季的麦子也算收完了,这还是天公作美的情况。

  罗琉玉不会种田,但她敢花重本,不怕没人来耕种,从买种、育苗、播种、施肥、灌溉到收成、入仓,她是一根指头也没动过,全凭一张嘴,她一开口就有人做,还做得比她想像中还好,在将军府当看人脸色、受人欺压的小媳妇,还不如今日全靠她吃饭的地主婆。

  原本她还想再买地,但京城附近的地不好买,大多在达官贵人手中,或是皇家庄园、温泉园子,当年她爹还是太傅,仗着和皇上亲近才能到这块土地和庄子,幸而后来给她当嫁妆,才没被收了回去。

  「喊人吧!将军不差饿兵,我让你们煎的大饼呢?」

  山上长了不少野葱,剁碎了和在面团里充满香气,下油锅一煎就满室生香,叫人闻了味道就想吃。

  「在这儿,娘子。」另一箩筐一掀开,堆得满满的是比人脸还大的香葱饼,孩子吃个半片,女人吃上一片也就饱了。

  「嗯,煎得不错!」罗琉玉拈了一小块试味道,焦香焦香的,就是这个味。

  三桐高声一喊,耿家人走得快,见着大饼、绿豆汤就像见到祖宗似的,争先恐后的伸手来取,然后走到树底下大口吞咽。

  平时米饭、面粉他们舍不得吃,要等到逢年过节才会上桌。

  而前一世,生在南方的罗琉玉以米饭为主食,吃不惯高粱和玉米磨粉的饼食,因此她的地里不种这两样。

  其实京城周遭很少人家种稻,因此夏短冬长,雨水不丰,水质也不好,京里的白米是从江南来的,尤其珍珠米是一石难求,全送进宫里,平常百姓是吃不到。

  罗琉玉算是得天独厚,她的庄子距离皇家别院不到一百里,那边有条河汇聚了山上的雪水,水算甘甜而无杂质,可以生饮,这河水顺着山势走向流经她的田地,所以她的地年年产米,口感不下江南良米。

  这也是陆家想强占她这庄子的原因之一,一是省下买粮钱,二是能吃上香糯的好米,毕竟不要钱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喝碗绿豆汤。」

  一碗八分满的绿豆汤送到眼前,罗琉玉看了长满茧子的大手一眼,由鼻孔轻哼,「借花献佛。」

  「那也要有诚意才是。」有心为上。

  「你坐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过来。」她作势挥手,嫌他一身汗臭味。

  「天热,回去吧!」瞧她晒得鼻头都红了,陆东承催促。

  「这是我的地,我得盯着。」她不是不放心,而是喜欢看整片作物被收割的丰收情景,闻着青草味,轻风吹来,打个盹,她如今过的是过去向往的退休生活。

  「我帮妳看着,不会缺斤少两,两个孩子在庄子里,妳总要回去看看。」他放不下儿子、女儿,他们还小。

  罗琉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好像管得太多了。」

  陆东承眼神闪烁,坐在她椅子旁的草地,「救命之恩重如山,我的命是妳的。」

  没有她,恐怕这会儿他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你到底是谁?」她总觉得他身上有祕密。

  「于谨之。」他回答得很快。

  「我指的是你的身分。」每个人都有他的来处,不会凭空出现,尤其第一次见面时,他那一身足以致命的伤,显示着他的经历不单纯,虽然至今他没给她添过麻烦。

  「我的身分是为妳干活的人。」如果可以,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一生他欠她太多。

  这人口风真紧!罗琉玉皱眉,又问︰「你没打算离开?」

  「目前无此必要。」他还没查清暗中害他的人是谁,而且他也需要一个绝对隐密的落脚处,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多陪陪他们母子三人。

  「你不会是赖上我了吧?」如果真是如此,那她还真是搬石头砸脚,自找麻烦。

  看到她后悔不已的神情,陆东承轻声一笑,「为什么妳要和离?」

  一怔,她眸光微冷,「为什么不和离?不和离便是被休,我为何要便宜别人?他们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还想啃我的骨头,贪心不足的人天理难容,从前被他们吃进去的,终有一日我要他们都吐出来。」

  「那,妳恨妳的丈夫吗?」因为她的男人不在,她一名弱质女流才需要独自应付群狼环伺的危机,是他未尽人夫、人父的责任。

  「我不言死人的对错。」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画上句点的一生就不用再议论这些,于事无补。

  「如果他没死呢?」他试探地问。

  「与我何干,那是陆家的事。」一别两宽,各自婚嫁,和离书上是这么写的,她和前夫从那一刻起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可那和离书不是他亲笔签名的,不算数。」他语气略微扬高,显得激愤,他和妻子间的事,岂能由别人作主?

  「那是他亲二叔,而且我也不容许别人欺辱我的女儿。」当时她若不走,只会受更多的攻讦,甚至死在他人的算计之下。

  罗琉玉匆匆忙忙地往城外的庄子搬,为了是防陆建生狗急跳墙下毒手,让他们娘仨都走不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也许她会留下来再搏一搏,反正她有灵液在手,紧急的时候可以救急。

  可是多了两个孩子,她没把握护他们周全,她不能拿他们的命来赌,唯有离开才能解开困局。

  再者,京城中与陆建生往来的人甚多,她占不到半点上风,还有可能处处遭到打压,下场凄凉,因此当机立断先摆脱陆家的掌控。

  等京城人渐渐地遗忘陆家还有长房子孙,她再悄悄地潜入反击,年哥儿有一个来自异世的娘亲为他撑腰,不用靠着陆家也能在京中立足。

  「真可恶,他竟连孩子都不放过。」他的亲二叔呀!当初可是哭着喊著说对不起他,百年后再向他的父兄磕头赔罪。

  他说,他不是有意让侄子代叔出征,只因他的腿断了,马都上不去,如何奋勇杀敌?

  他还说,他也想为国争光,报效朝廷,可是力有未逮,等他脚伤好了便和侄子换回来。

  当年陆东承信了,还劝慰二叔不要急,好好养伤,一年后再交换,让二叔把身子养好了才能血战沙场。

  只是一年过去了,他没等到人。

  两年、三年过去,二叔还是没来,那时他也知道,二叔永远不会来了,他被骗了。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叔不仅贪生怕死,还丧尽天良,苛待他的妻小,私下做了不少丧德行径。

  「于谨之,你是不是关心过度了?」见他面露悲愤,罗琉玉总觉得怪怪的。

  「叫我谨之就好。」听见她的问话,他吃了口饼,又配一口绿豆汤,企图转移话题。

  罗琉玉扫了他一眼,「你这自来熟是先天养成的,还是后天学坏的?说好了,我跟你不熟。」

  都和他生两个孩子了还不熟?陆东承在心里叹息,尽管做了五年多的夫妻,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到一年。

  「没事儿,处着处著就熟了。」

  「但我不想和你太熟。」她总觉得怪异,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仿佛此时的平静是假象,令人招架不住的狂风暴雨随即而至。

  「妳需要一个男人。」她独自养孩子太累了。

  「你?」她一啐。

  「我有什么不好?我会把妳的孩子当亲生的看待。」再说那本来就是他的孩儿。

  她呵笑,「大叔,你一把年纪吃嫩草不太好,牙口不好就多喝水,别惦记着鲜嫩的芽儿,小心噎死你。」

  「我才二十三岁。」他咬著牙反驳。

  罗琉玉笑出声,「二十三岁?那你是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怎么这样想不开?提早先老起来吗?」

  「我不老。」他只是胡子未剃,遮住了俊逸的面容。

  「是不老,不过我也不是不挑的人,想当我的男人一要俊,二要俏,三要人品,四要风度,五要多金、六要温柔体贴、七要风趣、八要宠妻、九要顾家、十要事事听妻言,你能做到几条?」她重生一回不是给人做糟糠妻的,做不来以夫为尊那套。

  既然嫁过一回了,这回就别再勉强,虽然她毫无为人妻的想法,不过婚姻真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嫁对人住福窝,反之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前一世她经手过不少家暴案例,受虐妇女、小孩总是一再吞忍,直到忍无可忍,才会向外求助,可是一回头又原谅家暴者,再一次陷入恶梦中,周而复始,无可自拔。

  听着她吐出的一条条要求,陆东承为之咋舌,十分庆幸自己在之前娶了她。

  「妳确定妳在择夫,而不是难倒天下男子,能做到这些的有几人?」

  「所以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早早啃红薯去,本娘子天生丽质,貌如天仙,你是垫十块豆腐也高攀不上。」

  陆东承是好笑又好气,笑她的自吹自擂,用软刀子将人逼退,又气她有眼无珠,自家夫君站在面前居然认不出来,只是笑过、气过了,又有些难过,若他能正大光明的站在她身边,她也不用竖起满身刺来提防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于谨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一旦你危及我和我的孩子,我会要你立即离开。」她的善良是有限度的,不会为了救别人而赔上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无私奉献。

  闻言,陆东承面上一凛,一口吃掉手中剩余的大饼,「婉娘,我不会让妳和孩子有事,即使一死也会护你们周全的。」

  她怒斥,「婉娘是你能叫的吗?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得寸进尺,我真要发起火来,你承受不住。」

  看她怒色满面,陆东承眼眸一暗,他还是太心急了。「我去割麦子了。」

  「哼!晚上少吃一碗饭,不许给他肉吃,吃菜清胃,给他吃水煮青菜,不加油盐。」猫也有爪子的,他最好少惹她。

  他足下一顿,苦笑,娘子的报复心真重。

  「娘、娘,我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线,一大清早,莲姐儿心血来潮,一蹦一跳的问起亲爹的长相。

  「妳爹的模样呀……」天晓得是圆是扁,她根本没见过,一穿越过来她就是两个孩子的娘,没半点原主的记忆,她也想叫老天爷送面「时光回溯镜」,让她看清楚原主的过去,方便她融入这具躯壳。

  「娘,妳不记得了吗?」她有些失望,没了嘻嘻哈哈的笑脸,人家有爹,她为什么没爹?她也想多知道爹的事情。

  「妳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青面獠牙、猪鼻子,一对招风耳,两只罩子眼,面丑嘴大酒缸肚,鸡爪牛腿鱼尾巴……」罗琉玉有些郁闷,张口没好话。

  「吓……好吓人……」她怕怕。

  莲姐儿吓得捂脸又捂耳,面色发白的拍拍小胸脯,这还是人吗?

  「还好妳长得像娘,不然真走不出门见人,恐怕道士见了都要举剑来收妖了。」罗琉玉越说越乐,小孩子真好骗,三、两句话就信以为真。

  莲姐儿点头如捣蒜,抱着娘亲大腿不放,「嗯、嗯!还好我像娘,爹太可怕了,我不要像他。」

  「是呀,现在妳知道娘多可怜了吧!每天面对妳爹要强颜欢笑,还要称赞他是天下第一俊,真是太为难人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她说再多,对方九泉之下也听不见。

  「幸好爹死了,娘不用说假话。」没爹也没关系,有娘就好,她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是呀!幸好他死了,不然我们莲姐儿就吓死了,娘会伤心,泪流如海。」没丈夫的女人最清心,不用侍候公婆,对丈夫言听计穷、百依百顺,更不必应付那些叔伯妯娌、姻亲族亲,九大姑、八大婆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爱管闲事……还有她看的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表妹,大多不安好心,眼高于顶,是表嫂们的天敌。

  「嗯!我好怕,娘抱抱我,以后我不要爹了……」娘流好多眼泪,会淹死人的,她要保护娘。

  莲姐儿伸手要娘抱,但罗琉玉尚未弯下身,她的小身板转眼往上飞,最终小小的身子坐在一只臂膀上。

  「咳、咳!妳在跟莲姐儿胡诌什么,她爹是朗朗君子、丰神俊朗、剑眉星目,人如明月般温润清雅、身姿若松……」说著夸赞自己的话,陆东承面皮不自觉红一片。

  「够了、够了,说得好像你真见过本人似的,我家孩子心性单纯,把那些话本子上的用词一鼓脑原封不动的照念,你才别胡说一通,你又没见过他,哪知道什么丰神俊朗。」

  「但妳也形容得太离谱了,看两个孩子的容貌,会有青面獠牙的爹吗?」她到底有多恨他呀,把他形容成从头到脚没一处长得像人。

  「变成厉鬼不就像了?他是横死的,连尸首也找不到,阴曹地府的一缕幽魂能有多好看?」孩子他爹生得好坏也与她无关,天人永隔,今生今世难聚首。

  「妳怎么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以前的她温婉可人,见人三分笑,从不高声谩骂,安安静静的性子,不与人交恶,总是不伤和气,用浅浅一笑化解干戈。

  而今她似乎变了一个人般,口齿伶俐、言语锋利,以往的隐忍不再,对人、对事直来直往,谁敢欺她一分,她就还人十倍。

  或许,他并未了解真实的她,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过去他们都以为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故而未去在意是否离别,等到身不由己时,却来不及后悔了,匆匆的相聚也就那几日,接着是漫漫无期的相思和等待。

  「你认识我?」罗琉玉秀眉一拧。

  他轻咳一声,故左右而言他,「我和……呃,妳夫君是同窗,我们相识已久,他曾提过妳。」

  「你也在国子监?」她轻嗤,有些不信。

  陆东承呛了一下,「曾经。」

  「一个书生怎会被人砍成重伤,倒在山野?」她嘲笑他编也编得让人信服,别漏洞百出。

  「后来我入伍从军了。」他说的是自己的经历,不论被迫或自嘲,拿笔杆的手都沾满了鲜血。

  他杀人了。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惜、惶恐无助,到最后都麻木了,只知杀杀杀……

  战场上,敌人不死,死的便是自个儿。

  为了活下去,他不停地杀人,原本连杀鸡都不敢的文人沦为铁血将军,在战场上,十来岁的孩子都得杀,他若不杀他们,这些孩子会长成食人老虎,反过来扑杀放他们一马的将士。

  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的都是成千上万的尸体,一具具、一堆堆,鲜血把大地覆蓋,再无一丝绿意。

  「你是逃兵?」

  他愣了愣,眼露苦涩,「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

  她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在她初当检察官的那两年常落入这样的坑里,精练的律师最擅长钻法律漏洞,一句话或一个字便能扭转乾坤,让原本快定罪的犯人无罪释放。

  「在兵籍上,我是死人,因此即使我回去了,也没有地方接纳我这个人。」所以他不是逃兵,但比逃兵更惨,他根本不是个「人」。

  「等等,所以说,你是幽灵人口?」人还活着,却被注销了身分,她记得听人提过这种情况,他若想恢复身分,除非再回原籍申请恢复籍册。

  「幽灵人口……」他喃喃自语,觉得这个词真贴切,他不就是幽幽荡荡在人世间,在亲朋好友眼中他已是一抹幽魂。

  「你有仇人吧?」罗琉玉不安的问,想到他当初的情况,还是忍不住一探究竟。

  「不知道。」他的回答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罗琉玉一听都想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他了,他是石头脑袋吗?「为什么不知道?你可是差点死了!」

  「还没死,不是吗?」

  他坠崖后并未直落谷底,正好山壁长了一棵巨树,巨大的树冠接住他。

  树上长了红色的果子,他撑了三天才找到下去的方法,但手和脚被凸出的尖石刮伤,血迹斑斑。被自己的弟兄追杀,为追查真相,他并未现身,悄悄找了父亲生前的亲信,想借此打探营中的情况。

  谁知消息走漏,处处是敌人的眼线,他和那名亲信遭到围杀,亲信拚命杀出一条血路,让他有机会逃生。

  情急之下,他抢了一匹马,逃入深山之中,东躲西藏,想甩开敌人的追杀。

  就这样躲躲藏藏,他终于打听出一些线索,得知一切阴谋似乎和兵权有关,他们父子忠于皇上,不受收买的气节挡了某人的路,所以他们必须死,给那些人让路。

  「你这是在自我解嘲吗?还是怪我多管闲事,如果知晓你是个麻烦,我绝对不会救。」好人做不得,善有善报全是骗人的,她就是被自己坑死了。

  「但妳救了。」他说不出满腹的感激,冥冥之中他命不该绝,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

  「你没瞧见我脸上写着四个大字—— 悔不当初。」

  他露齿一笑,看得出眼中的光亮,「这代表咱们有缘分。」

  「是『猿粪』吧,还是很臭的那一种。」现在她一脚踩上,臭气薰天,用再好的香胰子也洗不去一身臭味。

  「婉娘,妳太激动了。」她一副要咬死他的样子,戾气真重,他看了都有几分心惊胆跳。

  「不许叫我的名字,把孩子还我。」罗琉玉觉得头顶快冒烟了,两手一伸想抱过孩子。

  「还是我抱着,妳情绪不稳……」他身子一闪,怕她伤到女儿,好言相劝她冷静点。

  他不劝则矣,一开口便让罗琉玉感觉不是滋味,她是孩子的娘,他凭什么来抢,还一脸理所当然,好像孩子也有他一份,他在保护孩子免受亲娘的伤害。

  「于谨之,你还想在庄子待下去吗?」她不抢了,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他,面上寒霜阵阵。

  见她真发怒了,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分了,讪讪地将孩子送到她面前。「婉……陈娘子,妳看莲姐儿笑得多开心,妳放心,我不会在庄子停留太久,将危险带到你们身边。」

  他宁愿自己伤心,也不会伤着他们任何一人。

  「娘,好玩。」对于刚刚被举高高,莲姐儿笑着拍手。

  「等妳被卖了就不好玩了。」罗琉玉接过女儿,往她鼻头一捏,全然不在意身侧的男子。

  「为什么要卖莲姐儿?」小女娃还一脸好奇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娘没银子。」她装穷。

  「我有。」陆东承一说,养家活口本是男人的责任。

  「你要给我?」她斜着眼一瞟。

  「我给……」他蓦地脸一红,这才想起身上只剩几两碎银,他的银子存在钱庄,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款。

  或许他娘在过世前便已看出二叔有不轨之心,将长房的私产悄悄转移,过在他名下,只留下少数财物迷惑他人的眼。

  可是如今他不方便去取出,印章还藏在长房的书房里,除非他偷偷潜入拿回。

  他想把那些私产交由妻子全权处理,毕竟二叔不仁,他又何必顾忌对方的感受,长房的一切是他爹和兄长用命换来的,只是这么做难免会为妻子带来祸事。

  为了一点点家产,二叔都狠心地赶他们出府,先是大嫂和两个侄女,而后是他的妻小,甚至还想泼脏水败坏他妻子名节。

  若是让二叔晓得婉娘手中握有长房的财产,恐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它,心思不正的人永远也不会走正路。

  陆东承耳根子发红,他想给妻子养家银子,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如今比她还穷。

  「给什么?口袋空空还敢漫天虚言。」男人的话信不得,十句有八句是信口开河,还有两句是水中月,看得到,摸不著。

  「以后补给妳。」他逗著女儿,顺手掏出之前给她编的草编蚱蜢,眼睛却看着孩子的娘。

  「不用,我们非亲非故的,不好接受银两的馈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闲言闲语。不过你罩子放亮点,别把你仇人引到庄子上来,我们这儿不是女人便是小孩,没法替你挡刀挡剑。」她丑话说在先,让他好好斟酌。

  「妳不要我的以身相许,那我就以银子抵恩情吧,总要两清。」

  「好,我同意。」以银子做交易最干净俐落,她也怕人家硬塞人情给她,搞得不清不楚,好似她硬讨的。

  「不过我的伤并未好得彻底,恐怕要再叨扰数日。」他看向她腰间的荷包,眼中透露著若有灵液妙药,他会好得更快之意。

  不过罗琉玉只是装作听不懂,压根没有要拿出灵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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