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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寡妇白首关》(泥凤凰3)作者:春野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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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2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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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寡妇白首关
系  列:泥凤凰之三
作  者:春野樱
出版日期:2012年2月8日

【内容简介】
她不怨,十二岁就得当冲喜新娘嫁个病痨子弟弟,
她不怨,十三岁就变成寡妇,还从少奶奶沦为受尽折磨的可怜虫,
只因她的生命中多了个镇藩哥,
当她受到欺负时,他做她的靠山,让她不再无所依,
能偷得四年的美好岁月她该知足了,该笑着祝福他娶得美娇娘,
在她阖上眼前能见他凯旋归来,此生真的无怨也无悔了……

他认识她时她才十三岁,见她由冲喜少奶奶变成可怜小寡妇,
为了照顾她这个小妹妹,他这个游子不再远行,在家学做买卖,
只是当小女孩长大了,他对她的关心早超过了兄妹之情,
看出端倪的父亲竟先斩后奏替他定了亲事,为了违抗父命,
他决定上战场,待她二十岁、守丧七年,再光明正大上门娶她,
怎知,当他终于被封为虎啸将军归乡,却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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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2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2-4-22 15:3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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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天启王朝,国境之南,天麓城。

  腊月二十,杜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赶在正月前,杜府为自小便得了心病的杜书常讨了个冲喜新娘。

  杜书常是杜家老爷杜修齐唯一的儿子,从小呵护紧张得很。无奈他在五、六岁时被名医诊断出得了心病,恐怕活不过十岁。

  杜老爷为了保住儿子的命,上天下地到处寻医问药、求神问卜,好不容易让儿子活到了十一岁。

  虽然捱过了大夫当年所断定的十岁,但杜书常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一天比一天消瘦。有人献计为他娶个冲喜新娘,无计可施的杜老爷立刻一口同意。

  而赵香衣,就是这样嫁进了杜府。

  香衣五岁时便失去怙恃依靠,流落街头。被青楼的老鸨收留后,在青楼里打杂干活,伺候姑娘们的生活。日子虽然辛苦,但不愁吃住。

  腊月初八,有人上门想买个健康的雏儿,老鸨便将她卖给了那人。她连手上的腊八粥都还没喝完,就草草收拾了两件衣服,跟着那人走了。

  她以为自己被卖给哪户人家当丫鬟,却没料到竟是到杜府当冲喜新娘。

  说穿了,一切都是命。

  人家常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而她从小就知命也认命。

  五岁死了爹娘,是命。流落烟花之地,是命。嫁进杜府,还是她的命。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早已习惯受命运操弄摆布的她,并没有一点点的怨愤或难过。

  晚上,她跟杜书常被送进新房。奶娘跟丫鬟们伺候着他换掉了那身锦衣华服,临去前叮嘱着仍披着盖头的她。

  “香衣少奶奶,你可要好好伺候照顾常少爷,听见了吗?”

  “是。”盖头底下的她,唯唯诺诺的应声。

  奶娘跟丫鬟们像秋虫般窸窸窣窣的不知说些什么,然后才离开新房。

  这时,杜书常掀掉她的盖头笑说:“听说你长我一岁,我可以叫你姊姊吗?”

  “……好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她的丈夫。

  他长得秀气白晰,有双聪明却温柔的眼睛。他个头不算高,身形十分纤瘦。虽然是杜府上下捧在掌心上小心呵护照顾的少爷,但身上没有一丝骄气。

  她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少爷,听说你生病了?”

  杜书常坐了下来,“嗯,是心病。”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医得好吗?”她天真的问。

  他微顿,老实回答,“医得好的话,就不用讨你来冲喜了。”

  “喔。”发现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她感到有点尴尬。

  “姊姊,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你爹娘要将你嫁到杜家来?”

  “我五岁就没了爹娘。”她诚实地道,“是老鸨把我卖到杜府来的。”

  杜书常沉默了一下,“看来,你比我可怜……”

  香衣微愣,“少爷?”

  “不过姊姊放心,”他笑视着她,“我会照顾你的。”

  迎上他那温柔的、带笑的双眸,香衣也跟着笑了。

  她想,命运总算待她不薄,让她嫁了个好孩子。

  香衣在杜府唯一的活儿,就是陪伴杜书常。

  体弱的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房里,他知书识墨,又写了一手好字,跟在他身边,从来没受过教育的她也开始读书识字。她没有兄弟姊妹,书常就像是她的弟弟般。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犹如情感极好的姊弟。

  因为香衣个性开朗,又整天陪在杜书常身侧,因此,体弱寂寞的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笑颜。

  看见儿子的病似乎有了起色,杜氏夫妇十分欢喜,自然也对香衣疼爱有加。

  正月初五,有个贵客来到杜府,那是香衣第一次看见他—雷镇藩。

  “书常在哪里?”

  正当杜书常在房里教导香衣写字,外面陡地传来了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那是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却爽朗。

  “啊,是镇藩哥。”杜书常眼睛一亮。

  香衣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因为杜书常三不五时便会在她面前提及这号人物。

  雷镇藩出身商贾世家,其父及先祖都是知名又成功的商人。因两家祖上以兄弟相称,因此雷杜两家十分亲近。

  他遗传自早逝的母亲,身子虚弱,其父雷玉峰因此为他聘了位师父,教他练武强身。不料他竟练出了兴趣,成了一个爱好舞刀弄剑、弯弓骑射之人。

  虽肩负继承家业之责,但他却性好云游四海,虽才十八,却已去过许多地方,结识了许多奇人异士。

  听说了不少他的事迹,香衣对他十分好奇。知道他来,心里莫名的雀跃。

  杜书常正想起身亲自迎接,雷镇藩却已经推开房门,迈开大步走了进来。

  “书常,原来你……”话未说完,他已觑见了羞怯立在案旁的女孩。

  她应该就是杜家为书常讨来的冲喜新娘。他刚自东海回来,便听说书常成亲的消息,心中十分震惊,毕竟书常刚过十二。

  “镇藩哥,你回来了!”杜书常兴奋极了上前,苍白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

  因为心病,他从小哪里都去不了,因此最期待的就是镇藩哥的到来。

  足迹遍及五湖四海镇藩哥就像是他的脚、他的眼,每次回来,总可以告诉他许多他无法想像的奇事趣闻。

  “是啊。”雷镇藩摸摸他的头,笑视着他,“你的气色看来真好。”

  “嗯,因为有姊姊陪我呀。”杜书常说着,转头跟香衣招了招手,“姊姊,你快过来见见镇藩哥。”

  香衣点头,怯怯的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这高大英伟、面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她不知怎地觉得紧张。

  她听过他许多事,在脑海里想像过他几百次,今日一见,却发现他远比她所想像的还要……好。

  他有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的眼睛,乍看时,还以为那是老虎的眼睛。那对眼睛幽深却又锐利,像口深潭般吸引着她,却也教她不敢逼视。

  “雷少爷,你好,我是香衣。”她恭敬小心的一福,向他问好。

  “哈哈……别这么多礼,弟妹。”他语带玩笑地说:“书常,我都还没娶妻,你就先讨了媳妇,这次让你捷足先登了。”

  杜书常腼 的笑笑,“镇藩哥别笑话我了。”

  “你叫香衣是吗?”他看着羞涩不安的她,“怎么写啊?”

  “是香味的香,衣裳的衣。”她回答。

  “喔,漂亮的名字,就像你一样。”雷镇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照顾书常。”

  当他那温暖的大手触碰着她的头时,香衣又一阵心悸。

  他的手暖呼呼的而且有力,给人一种安心的、踏实的感觉。她终于知道书常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是个温和、爽直,给人安全感及信赖感的大哥哥。

  这天,雷镇藩在杜府待了好久,跟他们两人说了好多他这趟远行途中所遇到的趣事及异闻。他的故事时而令人发噱,时而教人惊叹,有时充满危险,有时又浪漫奇趣。

  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嫁进杜府,她不只跟著书常读书识字,还从雷少爷的分享中增长见闻……香衣忍不住想,她的命也许不坏。

  好景不常,未及一年,曾被名医断言活不过十岁的杜书常,在秋天时去世了。

  丧子后,杜氏夫妇终日哀叹、以泪洗面,以往对香衣的疼爱已不复见。

  香衣出身青楼,杜府的奶娘丫鬟们也因为她不再受到关爱而态度丕变。

  原本以为自己在云端上的香衣,活生生被打回原形,坠入地狱。

  但教她难过伤心的不是自己多舛的命运,而是人生只活了十二载的书常。

  他是个体贴善良的好孩子,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当下,唇角还挂着不想让别人为他难过哭泣的笑意。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代替他向阎罗王报到,多么希望他还活着。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终究化为黄土一抔。

  她刚忙完了活儿,准备去吃饭,丫鬟秋桂便气冲冲的跑来。

  “香衣,你看这是什么?”手上拿着一件杜夫人的罗裙质问着她,“你自己看看!”

  她一看,罗裙上有一处污点,不禁心头一惊。“秋桂姊姊,这是……”

  “你居然连件裙子都洗不干净!”秋桂凶恶地斥责,“我看你是存心想害我捱骂吧?”

  “不,我没有……我明明洗干净了才晾上去的,我……”她确定自己把衣服都洗得很干净,绝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污点。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秋桂冷不防的伸手,往她脸颊上狠狠掐出了一记血印子。

  香衣捂着脸,痛得几乎要哭出来,“不是的,我是说……也许是……”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都得不到秋桂的谅解。她讨厌她,所以不管她做得再好,总找得到理由挑剔、责骂她。

  “对不起,秋桂姊姊,我会重新洗干净的。”

  秋桂将裙子丢在她脸上,冷哼一声,“没洗干净,不准吃饭!”说罢,她转身走开。

  拿着裙子,香衣赶忙到洗衣房去。

  这污点极为顽固,她搓洗了许久,才终于将上面的污渍洗净。当她洗净裙子、将它晾好,再回到伙房,晚饭已被吃到连粒米都不剩。

  她又累又饿又心伤的瘫坐在灶旁,忍不住流下眼泪。

  一转眼,杜书常去世三个月,香衣也已习惯了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及对待,甚至是……虐待。她想,这就是她的命。

  天未亮,她就得起身烧水、洗衣、抹地、整理庭院,忙到连早饭都没得吃是正常。

  杜府在月前遣散了十数个下人及丫鬟,现在偌大的宅子里,家丁加上奶娘、丫鬟,只剩下十来个,她的工作更繁重了。

  “香衣,庭院里的落叶扫了吗?”杜书常的奶娘王妈厉声的问。

  “我已经扫过了。”香衣趋前,小心翼翼的回答。

  王妈挑挑眉,朝庭院看了一眼。“你这懒丫头,那是什么?”她指着树下的几片落叶。

  “那……”她确实是扫过了,但一回头,又飘下了几片黄叶。

  这时节,枯黄的叶子不时都在落,王妈却见不得一片叶子落在地上,摆明了就是要她守在这里。

  “夫人最讨厌落叶,要是被她瞧见了,她心情又不好了。”王妈冷脸教训。

  “是。”香衣低下头,重新抓起扫把返回院里。

  大家都吃饱了,可她到现在连口汤都还没喝,她真的、真的好饿。

  想起书常在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能吃饱喝足,还能跟着他一起读书写字,可现在却连多喝一口粥都成了奢求。

  她孤零零的守在树下,等着叶子落下,等着等着,她竟头昏眼花。

  “香衣?”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稍稍清醒。转过头,她竟看见半年不见的雷镇藩。

  “雷少爷……”她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而当她再睁开双眼,他已来到她面前。

  “香衣?你怎么……”看着眼前消瘦又憔悴的她,雷镇藩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半年前看见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穿着单薄又破旧的衣服,脸上有清楚的掐痕,看来令人不忍。

  “雷少爷,书常他……”香衣知道他是来看杜书常的,开口想告诉他。

  “我知道了。”他一回来就听说了书常去世的消息。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书常上炷香,顺便慰问杜氏夫妇,以及小小年纪就成了寡妇的她。他想过自己会看见伤心的香衣,但她的模样让他震惊。

  “香衣,为什么你会……”他皱紧眉头,“你在打扫庭院吗?”

  “嗯。”她点头,“王妈要我在这儿扫落叶,她说夫人不喜欢看见院子里有落叶。”

  “我是说,为什么你得做这些事?还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她缩了缩脖子,退后一步,“这是……是我笨,惹姊姊们不高兴。”

  雷镇藩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心头一紧。“你是书常的妻子,纵然他已过世,杜家也不该这么对待你。”他目光一凝,“我去跟杜叔叔……”

  “不行!”香衣心急的拉住他的手,语带哀求道:“雷少爷,拜托你什么都别说。”

  “为什么?”他感到不忍。

  “老爷跟夫人因为书常去世,至今还不能从伤痛中走出来,拜托你别拿我的事去烦他们了……”她低下头嗫嚅道:“我从小在青楼里做惯了杂活,并不觉得苦,我……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她真的怕被赶出杜府。

  他知道她从小在青楼长大,也知道她是被卖到杜府当冲喜新娘的,即使如此,杜家也不应该亏待这么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

  “雷少爷,我生是杜家的人,死是杜家的鬼,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她眼里泛着泪光,脸上却有着认命的微笑,“香衣的命,就是这样。”

  “香衣,你……”听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他说认命,他只觉得心痛如绞,万分不舍。

  “香衣!”突然,王妈的声音传来。

  她疾走过来,才刚咧着嘴笑着对雷镇藩问了声好,转头便恶狠狠的瞪着香衣。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放肆的揪着雷少爷的衣袖?”

  香衣这才惊觉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并退后。

  “王妈,不必对她如此严厉。”他神情不悦道。

  她涎着笑脸,谄媚地说:“雷少爷大概不知道吧?这丫头是青楼里长大的,低贱得很,而雷少爷是多么尊贵之躯,怎能容得她造次?”

  听见这番尖酸刻薄的话,雷镇藩剑眉一横,虎目怒视着她,“王妈,你都几岁人了,怎好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此苛刻?”

  迎上他愤怒的眼睛,王妈吓得直打哆嗦,连忙低下头。“雷少爷请息怒。”

  “你给我听好了,”他警告她,“他日我再来,要是见到香衣身上脸上有什么伤,唯你是问!”

  “什……”王妈一听,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香衣。”雷镇藩转身拉着她的手,“跟我来。”

  “雷、雷少爷?”她惊疑的看着他,“做什么?”

  “瞧你这样子,一定是没吃饱。”他嘴角一扬,“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看着满桌菜肴,香衣不禁瞪大了眼睛。

  鸡、鸭、猪、羊……她已经多久没看见这些东西了?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来。”雷镇藩掰下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光是看可填不饱肚子。”

  “雷少爷……”她疑惑的看着他,“这样可好?”

  他微愣,“哪里不妥当了吗?”

  “雷少爷不必对我这么好,而且你刚才还凶了王妈,王妈她︱”

  “香衣,”他打断了她的话,两眼定定的注视着她,“没有人能那样对待你,你是书常的媳妇,就算他已经过世,你还是他的媳妇。”

  “……”想起书常,她低下头,忍不住鼻酸。

  “香衣,抬起脸来看着我。”他说。

  她听话的抬起头,两只眼睛竟盈满泪水。

  雷镇藩心头一阵抽紧,“你很想念书常吧?”

  她点点头,但已说不出话来。

  “虽然书常的生命如此短暂,不过在他最后的日子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想,他走得没有遗憾。”雷镇藩温柔的安抚她,“他一定不乐见你这么难过。”

  她抬起泪湿的眼,“雷少爷,我……”

  “我正想说你,”他蹙起眉头,“别再叫我雷少爷了,就跟书常一样喊我一声镇藩哥吧。”

  闻言,她一惊,“要是被听见了,我会被骂的。”

  “是吗?”他咧嘴一笑,“那么……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才叫我镇藩哥,行吗?”

  香衣暗忖了一下,点了点头。

  “乖,快吃。”看着命运多舛却认命乖顺的她,雷镇藩不禁心生怜惜。

  她才十三岁,合该是快乐无忧的年纪,却已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

  谁能守护着她呢?书常走了,杜府里……谁是她的依靠?

  没了,一个都没有。

  好在杜府没人敢违逆他。至少,他能是她的靠山。

  书常不在,保护她的责任就由他来担吧。

  有了雷镇藩当后盾,王妈、秋桂等人不敢再随意虐打香衣,最多只能用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修理她。

  香衣奢求的不多,只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就算每天得忍受那些毫无道理的谩骂讥讽,也已心满意足。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有值得她期待的事。

  那就是……镇藩哥的到来。

  自从警告过王妈后,他上杜府的次数多了。

  从前他总要半年、三个月才会出现在杜府一回,现在却是一个月一回。

  听说他不似往常那样到处云游,反而开始学着在家做买卖。虽然偶尔还是会出远门,但总是十天半个月便返回。

  时光在不经意中流逝,转眼间,香衣已十七。

  此时的她,出落得清丽端秀,已不是往日那个带着稚气的小女孩。

  偶尔,雷镇藩来时会找借口带她上街透透气,而每当她到了大街上,总会引来男子惊艳的目光。但这城中无人不知她是杜府的冲喜新娘,所以纵然对她有倾慕之心,也没人主动示好。

  这日,雷镇藩来到杜府,问候过杜修齐夫妇后,便立刻寻着香衣。

  伙房里,她正在烧柴起灶,却听外头传来他的声音—

  “香衣!香衣!”

  “我在这儿。”她霍地站起,迫不及待的回答着,她的心跳动得又快又激烈,简直快要教她喘不过气来。

  上回他来时说要到远地做买卖,一晃眼就是两个月。两个月不见,她不知有多想念他。

  雷镇藩循着声音来到伙房,“原来你在这儿。”

  “镇藩哥……”这儿没别人,她可以这么唤他一声。

  他一个箭步上前,端详着她,然后一笑,“哎呀,两个月不见,我们香衣又长大了一点。”

  她笑说:“你骗人,香衣很久没长过了。”

  凝睇着眼前这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姑娘,雷镇藩好一会儿没说话。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是看着她长大的,但他的记忆却常常停留在她十三岁的时候。

  不过四年光景,女孩长得快,一下子就变了个样。

  “看看你,脸这么黑。”说着,他搁下手上的东西。“过来。”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煤灰。

  迎上他澄净而幽深的眸子,香衣心头一颤,因为此时他眼中只有她。

  她耳朵一热,缩了缩脖子,“没关系的,待会儿洗把脸就好。”

  觑见她潮红的脸庞,雷镇藩不知怎地感到心悸。

  在那一瞬,他似乎莫名的为她心动,但也只是一瞬。

  “对了,我有东西送你。”甩掉异样感受,他拿起刚才被他搁在一旁的东西。

  香衣疑惑又期待的看着,“是什么?”

  他打开外头的蓝布,展现在香衣眼前的是一疋花色奇艳的绸缎。

  “这个是……”

  “这是我这次买回来的布。我跟一名来自日出之国的商人买的,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唯一救回来的就是百余疋的布。”

  “我从没见过这么艳丽的花色……”怕弄脏了布,她将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再轻轻的触摸那布疋,“好光滑喔!”

  “可不是吗?”他扬笑,“那商人的船毁了,盘缠尽失,又没人肯买他这么奇艳的布疋,所以我就把百余疋的布全买下来了。”

  “镇藩哥心地真好。”

  “行船走马三分险,哪天弄不好我也需要人家帮忙。”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兴奋道:“对了,那船上还载了一个名叫铁麒麟的奇人,我与他一见如故,所以就邀请他到雷府小住。他是个有趣的人,随身扛了一块黑到发亮的奇石,说是从什么圣岳峰顶挖来的……总之是个古怪到很好玩的人。”

  香衣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奇遇。她喜欢听他说故事,因为每当他说起这些事,脸上总是带着既兴奋又愉悦的神采。

  听他讲完,她把蓝布覆上,“这么贵重的东西,镇藩哥还是带回去吧。”

  他微怔,“你不喜欢?”

  “香衣哪穿得上这么华丽的衣裳?”她微笑婉拒,“你还是带回去卖吧。”

  雷镇藩笑叹一记,“这你不必担心,这些布铁定得躺在雷府的仓库里。”

  “咦?”她不解,“为什么?”

  “看见我买了这些布回来,家父气到七窍生烟。”他洒脱的笑笑,“他说我做买卖太意事用事,也太感情用事,总之两个字—胡来。”

  “胡来?”

  “可不是吗?这么华丽奇艳的布,谁能穿得出门?”他自嘲地说:“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

  听完他的话,香衣若有所思。

  “怎么了?”见她发怔,雷镇藩低头打量着她思索的脸。

  她抬起眼,神情凝肃,“镇藩哥,这疋布暂时交给我吧。”

  他微顿,然后笑说:“傻丫头,它本来就是你的。”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章

  香衣从小善于女工,她将雷镇藩送给她的布缝制成一件华丽的衣裙。

  因为这疋布奇艳,若裁制成全件衣物稍微嚣张,于是她将之裁下装饰在衣襟、袖口、裙摆等处。素雅的衣裳缀上部分鲜艳的花色,有画龙点睛之效。

  又以剩余的布缝了一件短外褂,然后连同衣裙请雷镇藩带到青楼交给她从前伺候过的姑娘。

  那姑娘穿上她缝制的华服在客人面前亮相,立刻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其他姑娘见她穿了如此漂亮,纷纷向她询问。就这样,他买来的那百余疋布在三天之内,便被青楼的姑娘及老鸨们买光。

  雷玉峰大喜,盛赞儿子一番。“镇藩,爹真是错怪你了,你的眼光真是太精准啦。看来,爹可以将雷家交到你手上了。”

  “爹过奖了,镇藩还不成气候。”幕后功臣不是他,他可不想抢功。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想到这法子的人不是我。”他坦白。

  雷玉峰疑惑,“那么是……”

  “是香衣。是她把我送给她的布缝制成衣裳送给从前伺候过的姑娘,那些来自日出之国的布才会受到注目。”

  提及香衣,他父亲脸上有了一抹奇怪的表情。

  “爹,怎么了?”虽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他也稍稍感觉到异样。

  “镇藩,”雷玉峰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你还是少到杜家去找那姑娘的好。”

  “为什么?”

  “因为她是书常的媳妇。”

  他微顿,“香衣就像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般,有何不可?”

  “你也说她长大了,不是吗?”雷玉峰有所顾忌,“她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孩子,你跟她走得太近是会惹来闲话的。”

  雷镇藩眉头一敛,须臾,才道:“爹,您何不劝杜叔叔放香衣自由?”

  闻言,雷玉峰微怔。

  他续道:“虽说王朝律令明订,未及十八守寡者,可于满七年后改嫁,但香衣被卖到杜府时才十二岁,书常当时也只有十一,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他们是一对小姊弟,他们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纵然书常过世未满七年,也不需要香衣在杜府守寡……”他不禁为她抱不平。

  雷玉峰虽觉得儿子所言极是,但毕竟这是杜家的家事,他不好插手。

  “书常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她,我看你杜叔叔是不会放她走的。”

  “如果爹开口,便有可能。”雷镇藩正色道:“杜家的景况一年不如一年,一直仰赖咱们暗中接济才得以维持豪门大院的假象,爹若是向杜叔叔要人,不怕他不给。”

  听见这番话,雷玉峰警觉的盯着他,“镇藩,你该不是喜欢上香衣吧?”

  “咦?”他一愣。喜欢香衣?他一直都喜欢她啊。“我当然喜欢她,她就像是妹妹—”

  “爹说的不是那种喜欢。”雷玉峰打断了他,“镇藩,她是个女人了。”

  雷镇藩陡地一怔。女人?香衣是个女人?

  “她不是十三岁的孩子,而是个十七岁的女人,而你也已经二十有二。”雷玉峰直视儿子,语带试探地问:“你对她的感情没变?”

  “……”他整个人愣住,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父亲的一席话,让雷镇藩沉静的心思全乱了。

  看着眼前低着头,正认真帮他缝着刚才被树枝勾破袖子的香衣,他竟感到一阵心悸。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他喜欢的是妹妹的她,还是女人的她?

  跟她在一起是那么的自然。他对她没有非分之想,而她也不曾逾越分际。

  但,一切都跟以往无异吗?他为什么要常常上杜府?为什么牵挂着她?为什么无法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

  一直以来,不曾对谁有过怜惜的心情,再美丽的女人都无法引起他多看一眼。唯独对香衣,他……他想守护她。

  “好了。”她拿着剪子,小心翼翼的剪断缝线。

  他回过神,“谢谢你,香衣。”

  “镇藩哥何必跟我这么客气!”她收妥针线,笑问:“听说上回的那些布都售罄了?”

  “嗯,多亏你。要不是你,我还得捱我爹好一阵子的唠叨呢。”

  香衣甚感欣慰,“能帮上镇藩哥的忙,真是太好了,我总算有一点用处。”

  他凝睇着她,沉吟片刻,“香衣,你想到别的地方去吗?”

  香衣不解的看着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香衣哪里也不能去啊。”

  她早被当作货物卖给杜家,是杜府的财产之一。虽说她未及十八便守寡,依法可在七年后改嫁。但她要嫁谁?若不嫁,又能去哪?

  “书常已过世四年多了,再等两年余,你便可以离开杜府……”

  香衣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不想离开。”

  “为什么?”他微怔。

  这杜府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书常的神主牌吗?

  “要是离开杜府,香衣就再也见不到镇藩哥了。”她声音软软的说:“要是再也见不到你,我的人生仅存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此话一出,不仅雷镇藩心头一震,就连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些话的香衣也吓了一跳。

  她惊羞的看着他,并急忙解释,“那个……我……我不是……”

  “香衣。”他浓眉一拧。

  她低下头,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实在太得意忘形了,我……我……”

  话未说完,雷镇藩已抬起她的脸,深深的凝视着她,她立刻面红耳赤。

  “香衣,也许我们真的靠得太近了,”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般的低语,“因为太近,我反倒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有什么开窍了。

  “镇藩哥,”香衣羞怯又困惑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也许我对你……”

  “香衣!”突然,王妈的声音传来。

  她警觉的往后一退,跟他保持距离。

  但眼尖的王妈却已看见雷镇藩端着她的脸深深注视的那一幕。

  “王妈,你找我有事?”香衣发现王妈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她心虚的低下头。

  “既然你跟雷少爷在一起,那就罢了。”王妈话中有话,冷冷一笑。

  香衣瞥了雷镇藩一记,“雷少爷,没事的话,我去忙了。”她快步的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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