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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喜床上的陌生人》作者:香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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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5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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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弥《喜床上的陌生人》

香弥《喜床上的陌生人》

香弥《喜床上的陌生人》

出版日期:2017年3月17日

内容简介:

「喵~我终於找到你了。」眼前的黑猫如是说。
老天!莫非先前姊妹争吵,她撞到头昏迷时,把脑子给撞坏了,
要不,怎会听见猫说人话呢?更扯的是,牠竟说自个儿是人类,
她昏迷时,神魂被招至孟府与他冥婚,後又因故失踪,
他这道士世家的传人只好施展离魂术,附身在猫身上千里寻妻……
真是荒谬,她堂堂靖国公嫡女花若耶,怎可随意与人订亲!
尽管她心里有种直觉,他说的都是真的……但那又如何?
苏醒後,为避免庶妹争宠再波及到她,娘亲已为她定了亲事,
本想这事就此揭过,岂料几个庶妹仍三番两次暗害她,
多亏有他相救才保住小命,甚至,因他的呵护而恢复记忆,
朝夕相处的回忆一幕幕涌现,她终於明白原来自己爱的人是他!
这下可糟了,姑且不论她该如何与娘亲解释自己「已出嫁」一事,
光凭他的寻常百姓身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便已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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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5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章

  靖国公府。

  时值盛夏,日落时分,天边落霞瑰丽绚烂,花若耶坐在跨院廊檐下一张藤编的椅子上乘凉。

  今日一整天都无风,天气燠热得即使坐着不动都能令人汗流浃背。直至适才,才拂来一丝丝的凉风,稍稍消减了几分酷热的暑气,花若耶不知不觉阖上眼睡着了。

  莓儿从外头进来,如霜想提醒她,让她别吵醒小姐,这几天太热,小姐夜里都睡不好,难得这会儿有了睡意,想让小姐多睡会儿,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莓儿张口便嚷道—

  「小姐,李府那边又有新的消息传出来了!」

  刚睡着的花若耶被她的声音吵醒,抬眼望向她,惺忪的眼神里还有一丝迷蒙,没听清楚她适才说的话。

  「莓儿,你说什麽?」虽然身为靖国公嫡长女,花若耶的脾气却比底下三个庶妹都好,鲜少端架子责罚下人,有什麽好吃、好喝的也都会分赏给身边伺候的下人,因此在她身服侍的莓儿、如霜与其他几个丫头,全成了靖国公府下人们羡慕的对象。尤其是那些服侍其他三位庶小姐的丫鬟们,更是巴不得能与莓儿她们互换主子。

  「小姐,李府那儿又传出新的消息了。」莓儿上前,一脸兴匆匆地将不久前从外头听来的传闻告诉自家小姐,「先前那李府少夫人不是将滑胎药掺在参茶里,原本是要送去给李少爷的宠妾虹姨娘喝,想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结果那参茶却阴错阳差进了她公公李侍郎新纳不到一年的侧室肚子里,让刚好也怀了身孕的她滑了胎,李府上下因此闹了个鸡飞狗跳,李大人震怒,李少爷也忍无可忍闹着要休妻,小姐还记得吗?」

  听莓儿提及这桩几天前发生的事,花若耶精神顿时一振,连忙追问:「李府又传出什麽消息了?」她平日没别的嗜好,就爱听这些闲事当消遣。

  刚巧莓儿另外几个姊妹也分别在京里其他几户大户人家里当差,常能得知那些名门高第後宅的事。知道主子爱听,所以莓儿一得知什麽新鲜事,头一个就来告诉自家小姐。

  李府这位少爷的妻子闺名叫蔡薇,出身自武将世家,父兄都是军中赫赫有名的将军,论家世,算是李家高攀了他们,当初还是李家千求万求才求得蔡家将女儿下嫁给李少爷。

  可没想到自蔡薇去年嫁进李府後,李家上下就不安宁,先是李老夫人跌跤摔断腿,而後李府遭了窃贼,接着李少爷与朋友游湖不慎落水,回来後大病一场,足足将养了两个月才复原,不久前又发生蔡薇对李少爷的宠妾下滑胎药,却意外害得李侍郎的侧室滑胎之事。

  蔡薇长花若耶两岁,花若耶以前曾见过她几次,虽出身武将之家,可蔡薇却是个娇弱的姑娘,脾气温良,当初听闻她做出下药的事来,花若耶还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李少爷闹着要休妻,可他岳父蔡老将军压根不相信自个儿的女儿会做出下滑胎药的事来,於是让两个儿子亲自调查这事,结果竟查出是虹姨娘诬陷李少夫人。蔡老将军怒斥李少爷宠妾灭妻,今儿个一早亲自去李府要将女儿接回将军府,後来发生什麽事,您知道吗?」莓儿说到这儿打住话,一脸神秘兮兮。

  「发生什麽事了?莓儿你快说呀,别卖关子了。」花若耶心急的催促她。

  「蔡老将军去李府时,也不知怎麽的竟有个道士同行,这道士一进李府就说李府有妖怪,李府这一年来之所以不安宁,全是因妖怪作祟!」

  听到这儿,花若耶惊讶的瞠大眼,「李府有妖怪!」

  就连一向沉静的如霜也一脸吃惊。

  「没错,据说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镜一照,就让妖怪露出了原形,你们可知道那妖怪是谁?」

  花若耶听得兴起,没有多想便道:「莫非是李少爷那宠妾?」

  莓儿摇头,「不是她,原来闹得李府阖家不宁的妖怪,竟是李侍郎纳的侧室。」

  「竟然是李侍郎的侧室,她是什麽妖怪?」花若耶好奇的问。

  「听说她原身是只耗子精,与道士斗法後不敌,负伤逃走了。」

  听完,如霜半信半疑道:「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就是呀,我长这麽大还没见过半只妖怪呢,真想亲眼瞧一瞧。对了,莓儿,那耗子精长得什麽模样?」这些传闻经过口耳相传、加油添醋之後,原本圆的也能说成方的,通常只有三分是真,七分夸大,所以花若耶也没有全信,不过是当趣事听听罢了。

  「据说那耗子精的毛是白色的,体型比一般耗子还要大上五、六倍。」莓儿张开手臂比了个大小,活像她曾亲眼目睹似的。

  「那查明真相後,蔡老将军可还坚持要把女儿带回去?」花若耶问。

  「听说李侍郎亲眼瞧见侧室竟是只耗子,吓得都厥过去了,而李少爷得知自个儿错怪妻子後,想求妻子原谅,可李少夫人怎麽也不肯再留在李家,要求下堂而去,便跟着蔡老将军回了将军府。」

  「她应是在李家受了不少委屈。」花若耶想起以前曾见过蔡薇几面,每回见她,她总是羞羞怯怯的有些腼腆,依她那样的性子,若非彻底寒了心,不会如此决然自求下堂,不留一丝余地。

  李家的事让她想起了自家的事,打她懂事起,父亲与母亲就不曾同睡一房,父亲夜里都宿在两个侧室那里。

  夫妻俩感情不睦,连带的父亲也不喜她这个女儿,明明她是嫡女,但父亲却更偏疼两位姨娘所生的几个女儿。

  思及此,花若耶若有所感的说道:「以後我成亲一定不许我夫君纳妾,他若坚持要纳妾,只能先休了我再纳。」

  在她看来,母亲之所以不愿同父亲亲近,必是因父亲偏宠两位姨娘令母亲心寒,她为母亲感到心疼不平,可父亲的事她没办法管,但以後她绝不允许自个儿丈夫这麽对她,他若待她不好,她情愿不要这个丈夫。

  突然听见自家小姐这番话,如霜与莓儿互觑一眼,一时之间不知该怎麽接腔。

  小姐性子看似和善,实则一旦有所坚持,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她既然这麽说了,日後万一真发生这种事,小姐定是义无反顾的下堂求去,绝不会隐忍退让。

  如霜想起这阵子夫人正准备为小姐议亲,能与靖国公府结亲者自然都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贵族的公子、少爷,可这样的家世,要他们只娶一妻而不纳妾,只怕很难。

  就拿夫人来说,她堂堂牧陵郡王之女,当今太后的侄女,下嫁给靖国公後也无法阻止靖国公再纳两房侧室,还收了几个小妾。

  如霜有些担忧的想劝解小姐几句,这时跨院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

  「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们,我非去不可!」

  「你们别想同我抢,这回我一定要去!」

  「长幼有序,轮不到你们去。」

  花若耶循声望过去,「咦,听起来像是明霞、芹芝和红缨她们。」

  如霜和莓儿也听出来了,「是三位小姐没错。」这三人皆是靖国公的侧室所生,亦是花若耶的庶妹。

  虽是庶妹,但花若耶与花明霞的生辰只相差一个月,比起花芹芝也只大上三个月,三人今年芳龄都是十六。

  而花红缨与花明霞是同母所出,今年芳龄十五。

  「她们这是在吵什麽?我过去瞧瞧。」花若耶起身,走下廊道往外头而去。

  来到跨院外就瞧见三个妹妹你一言我一语的相持不下。

  她眸光一瞟,瞥见弟弟花竞诚也在那儿,却丝毫没打算上前劝阻三个姊姊,一脸袖手旁观看好戏的表情。

  花竞诚是靖国公唯一的儿子,与花红缨同年出生。他生母只是个小妾,生下他不久便过世,之後被国公夫人养在身边带大,她对这儿子比对花若耶这个亲女儿还要疼宠,因这层关系,他们姊弟俩的感情比起其他三个姊妹还来得亲厚些。

  见三个妹妹正相持不下没瞧见她,花若耶走过去问弟弟,「竞诚,明霞她们三个在吵什麽?」

  瞅见大姊过来,花竞诚朝她略略颔首示意,这才收起看好戏的眼神,摆出平素里稳重端方的表情,简单回答,「越平王府过几天要办荷花宴,她们在争那天由谁过去。」

  越平王为人风雅又好热闹,四季皆会在府里举办筵席,春有桃花宴,夏有荷花赏,秋有菊花会,冬有梅花斋。因越平王身分贵重,能受邀与会之人身分皆不凡,因此京中之人皆以能受邀为荣。

  而越平王府另有一件为人津津乐道之事,便是越平王世子唐奉书。这位世子生得玉树临风、丰姿俊朗,素有京中第一美男子之称,京城不少名门千金倾心於他,常有为他争风吃醋之事发生。

  花家三位庶小姐在去年底靖国公的生辰上见了唐奉书一面後也芳心暗许,因此得知越平王府将举办荷花宴,三人才争抢着想前去。

  花竞诚将三人争吵的原由告诉花若耶後,没再多留,转身离开,几个姊姊之间的吵闹,他这个弟弟不宜掺和其中。

  他走後,花若耶望向仍在争执不休的三位妹妹。

  「二姊,去年菊花会你已去过一次,这回该由我去才是。」花芹芝生得明眸皓齿,肖似其母,仗着她母亲最得父亲宠爱,在几个姊妹里,脾气也最为骄纵跋扈。

  「三姊,今年的桃花宴你才去过,只有我还没有去过越平王府,这次的荷花赏怎麽说也该轮到我去了吧。」花红缨是靖国公最小的女儿,也最受他疼爱,她模样生得娇俏可爱,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糯糯。为了去见心上人,在两个姊姊面前也丝毫不肯相让,最後不惜抬出父亲来,「要不咱们问爹去,这回该由谁去越平王府?」

  「你别仗着爹宠你,就把爹抬出来压咱们。」花芹芝怒目瞪她。

  「三姊,我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去年爹生辰时,越平王世子来给爹祝寿,你为了亲近他,刻意装作没走稳撞向他,可他却连扶你一把都不肯,让你当众摔倒在地出了糗,你何必再到他面前招人嫌。」花红缨软糯的嗓音说出气死人的话。

  花芹芝羞恼的涨红了脸,「你少胡说八道!当时世子正在与人说话,没瞧见我才会来不及出手扶住我,他事後还为此特地向我道歉。倒是你,你写给世子那麽多封书信,人家一封都没回过,我劝你别再自作多情,世子才看不上你这丫头。」她尖锐地讽刺回去。

  听见自个儿偷偷写信给唐奉书的事竟被她得知,花红缨脸色愀变,嗔怒的诘问花芹芝,「你怎麽知道我写信给他的事,你是不是偷看我写的信?」

  花芹芝冷哼,「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定是哪个该死的奴才把这件事泄露给你的吧?回去我非打死那奴才不可!」花红缨怒不可遏。

  花若耶在一旁看得咋舌,没想到三个妹妹为了争抢男人,竟能撕破脸面吵成这般。

  就在她们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花明霞眸光一瞥,瞅见站在附近的花若耶,脱口叫了声,「大姊!」

  她们三人之所以会那麽凑巧聚在这儿,本就是要来找她的。

  花红缨与花芹芝闻言顿时住了口,一起看向花若耶。

  被她们瞧见了,花若耶也不好再置身事外,赶紧出声劝解道:「都是自家妹妹,有话好好说,既然你们都想去,那一块过去不就得了。」哪知她这话一出,不仅没平息三个妹妹的怒意,反倒惹得三人的怒瞋。

  花若耶不明白自个儿说错了什麽,怎麽会招来三位妹妹的不满。她平日与三个妹妹并不亲近,碍於她母亲的关系,她们见了她顶多只是说些寒暄话,心里话是绝不会对她这个姊姊说的。

  「大姊这话说得轻巧。」花芹芝不冷不热的说道:「要是咱们都能去越平王府,何必在这里相争不下呢。」

  「为什麽你们不能一块过去?」这事花若耶确实不清楚。

  「越平王世子是什麽身分,他过生辰,越平王府下帖子邀请的都是各府的嫡子嫡女。」尽管知道依花若耶的性子,对这事八成是真不知,并非明知故问,但回答时,花明霞话里还是透着一丝不平和酸妒。

  纵使因为父亲的偏宠,平素里她们几人的衣食供养全都和嫡女一样,但庶女身分摆在那里,在外人眼中就是矮嫡女一截,像这种正式筵席,庶子女是无法出席的。

  花若耶一愣之後,登时明白过来,原来荷花宴只有她这个嫡女才有资格去。接着她不解的问:「既然这样,那你们在争什麽?」她们三人是庶女,都没资格去,还有什麽好争的?

  花红缨替她解答疑惑,「若是大姊不去,咱们就能代表大姊去了。」

  「我?」花若耶没想到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花明霞解释道:「大姊不是一向不喜出席这种筵席吗?」花若耶是靖国公嫡女,她若不出席,便可由她们姊妹其中一人代替她出席。

  说着她突然想到,三人相争了半天,万一花若耶这回突然想去,她们岂非白吵了?末了,花明霞试探的问:「姊姊应当不会想去吧?」她模样清秀,在几个如花似玉的姊妹里算姿色最平凡,不过她平日喜欢吟诗作对,颇有文才。

  花若耶摆摆手,「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身为靖国公嫡女,自小各种筵席她没少参加,小时候还图新鲜好玩,但随着年纪渐长,她越来越不爱出席那种必须端着身分,一言一行皆需维持大家闺秀的矜持端庄的宴会,看着众人看似言笑晏晏,实则虚情假意,皮笑肉不笑,她越瞧越觉得无趣,因此这两年来的大小宴请,她能推则推,至於後来是由谁代替她去,她倒是没多问。

  「那大姊让我去吧。」花红缨登时拽住她的手央求道。

  花若耶还来不及开口,就见花芹芝一把推开花红缨,挤到她身边要求道:「别让她去,大姊让我去。」

  花红缨气恼的再推开花芹芝,「大姊,二姊和三姊都去过越平府了,这回该由我去!」

  「由我去才对。」

  「该我去。」

  为了去见心上人一面,三姊妹谁也不让谁,毫不顾忌自个儿的身分,争抢扯着花若耶的手臂。

  花若耶一时挣脱不开,扬声喊了声,「够了,你们别扯了!」

  就在这时,不知谁推了她一把,花若耶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叩」的一声,脑袋磕碰到地上的一块石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泗水城孟府。

  戌时,该是安歇的时候,然而孟家老宅却无一人就寝,日落後,孟家族人纷纷从各地赶来,此时约莫有二十几人守在厅堂里,等着後院传来的消息。

  有人端坐着闭目养神,也有人坐不住,不时走到大门处引颈朝後院张望,有人淡定的啜着茶,另有几人低声交谈着—

  「你们看今晚的事能成吗?」

  「今晚的时辰是请出叔祖亲自测算出的吉时,若是错过这时辰还不能成事的话,恐怕就……」

  「有家主亲自出手,还有三位长老和家主夫人在旁护法,应当不会有问题。」

  此时孟宅的後院站着四男一女,五人神情皆一脸肃穆。

  其中三名老者是孟家长老,站在中间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孟家家主孟清聿,一旁那名约莫四十岁,面容秀雅的妇人则是孟清聿的妻子钱苡安。

  几人各自静默不语,待时辰从戌时一交亥时,其中穿着黑色长袍,须发皆白的七旬老者便出声朝孟清聿示意,「时辰到了,开始吧。」

  孟清聿即刻祭起手中法器,口颂引魂咒语,一边燃起引魂符纸,施法招魂。

  其余四人在一旁护法,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今晚的招魂。

  稍顷,院中无端刮起一阵阴风,插在祭坛上的招魂幡随着那股阴风猎猎飘动,让燥热的夜里凭添了一抹阴森之气。

  然而几人脸上却露出喜色,尤其是钱苡安,她两眼紧盯着祭坛目不转睛,今晚招魂的成败关乎她儿子生死,不由得她不紧张。

  孟清聿沉稳的燃起一张又一张招魂符纸,孟家几人不敢移动寸步,全都屏息盯着祭坛,等待招来的魂魄现身。

  忽地,那股阴风遽然停了下来,几人顿时脸色一变。

  孟清聿当即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吐在手里的符纸上,并催动法力再次点燃手里事先以朱砂写上生辰八字的引魂符纸。

  可燃尽了半叠引魂符纸後,却不见适才消失的阴风再起,孟清聿脸上微露一抹焦急之色,钱苡安见状,连忙取出事先准备的一支引魂香点燃。

  引魂香十分珍贵,制作一支需费时数十年的时间,孟家如今只仅存这一支,因此不到必要关头不轻易使用。此时见时辰己过半,仍未能将今晚要招的魂魄召来,她不得不点燃引魂香协助丈夫。

  半晌後,孟清聿手里的引魂符纸即将用罄,引魂香也已燃了大半,但招魂幡仍迟迟没有动静,几人脸色越来越凝重。

  孟清聿脸色苍白,额上渗出冷汗,引魂符纸需施以法力才能点燃,燃了数十张符纸,他法力已有些不济,却仍不肯停手,毫不停歇地一口又一口朝符纸吐出舌尖鲜血。

  今夜的时辰是请叔祖测算出来,一旦错过,儿子就无救了,因此孟清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眼瞅着时辰将过,钱苡安满脸不甘,他们夫妻这段时日耗尽心血想挽救儿子一命,却将功亏一篑,又悲又急之下,她失态的朝空中喊道:「老天爷,我们孟家世世代代除魔卫道,我们夫妻俩更从未伤害过任何一名无辜之人,祢真要让我们唯一的儿子就这麽枉死在邪术之下吗?」

  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听见了这番话,应了她所求,随着话落,忽地阴风大作,飞沙走石,招魂幡被刮得猎猎作响,後院里的草木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几人一时之间几乎睁不开眼。

  须臾之後,待阴风平息後,几人睁开眼,瞧见祭坛前方陡然出现了一名姑娘。

  看见凭空出现的姑娘,钱苡安惊喜的脱口而出,「成了!总算招来了,清聿,快!你快带她到大厅去,我这就去带息风过去!」

  孟清聿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朝那姑娘拱手一揖,温声启口说明原委,「召唤姑娘亡魂前来实乃不得已,望姑娘见谅。因吾儿中了邪术,需与姑娘冥婚,藉喜事来化解此咒煞,待姑娘与吾儿冥婚後,我定亲自为姑娘超渡,送姑娘往轮回路去。」

  那姑娘似乎浑浑噩噩的,呆愣地杵在那儿。

  孟清聿明白新死不久的亡魂通常会神智不清,要过一阵子才会渐渐清明,因此也不以为意。

  钱苡安也跟在丈夫之後朝她施了一礼,「姑娘,若非没有其他办法,咱们也不愿这麽做。待你与我儿成亲後就是我们孟家人,往後每逢你的忌日,咱们定会备妥丰盛的祭品祭拜你,望你成全。」

  说完,钱苡安便与丈夫分头行事,孟清聿引领那姑娘的魂魄前往孟家厅堂,钱苡安则将儿子的魂魄带过去。

  他们的儿子一个月前中了邪术,为了保住一命,他们不得不暂时摄出儿子的魂魄,令他肉体呈现假死状态,暂时避开那夺命的恶咒。

  不过这毕竟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为了彻底解除邪术,他们在叔祖的指点下找一亡魂,利用冥婚的方式以喜事来冲破恶咒,然而这亡魂不能随便找,需与儿子八字相合,才能借她的八字助儿子破除此咒。

  经过叔祖的测算,拥有那八字之人将在今日遭逢死劫,因此他们才在今晚设坛施法招魂,经过一番波折,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们顺利招到魂了。

  钱苡安很快地将儿子的魂魄带到厅堂里,孟清聿瞧见儿子的魂魄与那姑娘一样浑浑噩噩、神智不清,不由得轻叹一声。

  由於儿子不赞同冥婚,他们不得已之下,只好暂时施法封住他的神识。

  守在大厅里的二十几名孟家族人皆知,今晚的冥婚乃是为了破除家主的儿子孟息风所中的邪术。

  这些孟家人个个都是开了天眼之人,自然也瞧见他们招来的新魂,纷纷好奇的打量着她。

  见她看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模样生得秀美清丽,在风华正茂的荳蔻年华就香消玉殒,有人替她暗自惋惜叹了声。

  婚礼由孟家一位年逾七旬的长老主持,此时新郎新娘两人的魂魄俱在此,在孟家人的协助下,两人完成了三拜的仪式。

  接着再由孟家年长的女眷充当喜婆,送神智不清的新郎、新娘前往事先准备好的喜房里。

  喜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新郎官孟息风的肉身。

  喜婆让两人坐在床榻边,虽然两人此时皆浑浑噩噩、神智不清,喜婆仍把该说的话对新郎、新娘说道:「你们已拜了堂,今晚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虽然你们这洞房没法过,但礼数咱们还是得按规矩来,你们俩好好在这儿休息一晚。等鸡一叫,家主就会送新娘去投胎,还望新娘先忍一忍。」

  说完,喜婆也没再多留,离开了喜房。

  在她离开後,新郎与新娘宛如木偶一样,呆愣愣的坐在床榻旁。

  半晌後,新娘子的眼睛忽地眨了眨,再隔了片刻,她徐徐转过颈子望向坐在身旁的新郎官,看了几眼後,她面露困惑的出声问他—

  「欸,你是谁?」

  她这一问,似是惊醒了新郎官的神智,他侧过头,一双凛锐的眼神睇向她,蹙起眉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房里?」

  「我……」她刚启口,下一瞬便惊愕的瞪大眼,亲眼目睹眼前男人竟如变戏法似的,说完话後便嗖地一下钻进了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身子里,消失不见!

  她惊奇的瞪着躺着的男人,见他闭着双眼,浓眉似剑,鼻挺唇薄,面容俊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他同方才瞧见的那人长得很像……

  看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她忍不住好奇的探出手,想找出适才那人究竟是躲在哪里。

  然而她探出的手却穿过了男人的身子,落了个空,她疑惑的抬起自个儿的手瞧了瞧,再试着探向男子,但又再次落空,男子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怎麽都无法触碰到他,她迷惑的低垂脑袋看着自个儿的双手,似是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

  这时,屋外传来雄鸡啼鸣的声音,「咯咯咯—」

  在外头守了一夜的孟清聿推开房门踏进儿子的寝房,准备为昨晚引来的那抹魂魄超渡,送她前往黄泉路。

  跟着丈夫一块前来的钱苡安,没在寝房里见到儿子的魂魄,心中一惊,焦急的脱口而出,「息风呢?」

  「息风的魂魄已回到他的身子去了。」孟清聿一进来就发现这事了。

  「这是说邪术已破除了吗?」钱苡安满脸抑不住的欣喜。

  孟清聿走过去仔细观察床榻上的儿子,「我观息风印堂,那邪咒应是破除了。」他眼里露出一抹欣慰之色,这段时日的心血总算没白费。

  「那他怎麽还没醒过来?」钱苡安快步来到床榻边,此时她眼里只有儿子,一时没瞧见坐在一旁的姑娘。

  「息风的肉身受到恶咒影响,神魂与肉体重新融合,难免要多花些时间。」

  说完,孟清聿拱手朝救了儿子一命的姑娘施礼,「多谢姑娘救了小犬一命,在送姑娘前往轮回投胎之前,想请问姑娘闺名。昨夜你与吾儿已冥婚,即使如今阴阳两隔也算是我孟家人,我将为姑娘立牌位,送入孟家祠堂供奉。」

  听见丈夫的话,钱苡安也连忙从儿子身上收回眼神,满脸感激的附和,「就是啊,不知姑娘贵姓、闺名为何?日後也好为姑娘立牌位祭拜。」

  听见两人的话,那姑娘这才从迷惑中回过神来,抬目看向他们夫妻俩。

  见她神智似乎尚未完全恢复,不过比起昨夜,如今神情已不再浑浑噩噩、呆呆傻傻,应当能听得懂人言,钱苡安耐着性子温言再问:「不知姑娘叫什麽名字,可否告诉我们?」

  「名字?」她眯起眼想了半晌,然後茫然的望着钱苡安,「我叫什麽名字?」

  「没错,不知姑娘怎麽称呼?」钱苡安微笑的问她。

  「我……想不起来了。」回了这句後,她反问她,「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吗?」

  钱苡安有些错愕的看向丈夫。「这是怎麽回事?」

  「怕是她神识还未恢复。」

  「那该怎麽办,问不出她名字便无法为她立牌位。」

  孟清聿看向那姑娘,打算施法助她恢复,便凌空画了一道符籙拍向她的魂魄,但下一瞬,他霎时惊讶的收回手,「她竟是生魂,不是死魂!」

  第2章

  所谓生魂,便是肉体并未死去,但魂魄却出窍离体。

  昨晚将那姑娘的魂魄招来後,急着安排她与儿子冥婚,孟清聿一时之间也未进一步详查,没想到招来的竟是生魂而不是阴魂,而这抹生魂还不知因何缘故忘了自个儿是谁,让他连想送她回魂都无法。

  钱苡安为了让她想起自个儿是谁,试着问她,「姑娘,你仔细想想,你家里都有些什麽人,住在何处?」

  努力想了想,她茫然的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那你再想想,可有记得什麽事或是什麽人?」至少能有个寻找的线索。

  她蹙着眉,比着自己的脑袋,「我这儿空空的,什麽都记不起来。」

  「那你可记得自己是怎麽离魂的?」钱苡安再问。

  「不知道,我一醒来就看见旁边坐了个人,然後他像变戏法似的,咻地一下就钻进了这个人的身子里。」她边说边抬手指向躺在床榻上的孟息风,又惊又奇的说道:「更奇怪的是,他们两人好像长得一个模样呢!」如今只是一缕魂魄的她,还看不出魂魄与人的差别。

  钱苡安试着向她解释,「你瞧见的是息风的魂魄,因为破除了邪咒,所以他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子里去了。」

  见她听自己说完後惊讶的瞪大眼,想着她救了儿子一命,钱苡安心里已认定了这个儿媳妇,便神色柔缓的接着说:「说来你与息风已拜过堂,算是夫妻了,等你想起自己是谁,咱们送你回魂,再正式登门提亲,迎娶你过门。」

  那姑娘还没开口,就听见另一道嗓音反对道:「我不答应。」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钱苡安面带喜色的看向儿子,「息风,你醒了!」

  孟息风的神魂在与肉身融合时,能清楚听见外界的声音,因此一清醒过来便明白眼下的情况。他坐起身,先瞥了那姑娘一眼,这才望向父母,「她连自个儿是谁都不记得,咱们不该乘人之危,兴许她早已与人订亲或是嫁为人妇了。」他当初之所以不赞成爹娘为他招魂冥婚,便是顾虑到不知招来的魂魄会是何人,若是已为人妻呢?

  没想到爹娘竟趁他不备强行对他施法,迫使他的意识陷於昏沉,浑浑噩噩之下完成了冥婚。虽因此破解了他所中的咒术,但这桩未经他同意的冥婚,他不愿承认。

  「这……」儿子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尤其她并非阴魂而是生魂,倘若已订了婚或是嫁了人倒是麻烦了……钱苡安看向丈夫。

  孟清聿沉吟道:「要不这事等这位姑娘恢复记忆後再议。」

  就在他们说话间,那姑娘陡然发现自个儿的身子轻飘飘的,竟然能飞到半空中,她先是惊愕的瞠大眼,接着便试着穿墙而出往外飘去。

  「啊,我竟然可以穿墙呢!」

  见她像个孩子般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孟氏夫妻也不以为怪,纵容的看着这位救了儿子一命的恩人。

  见她玩腻穿墙游戏,兀自往外头飘去,寝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时,钱苡安神色肃然的望向儿子。

  「如今息风已脱险,咱们也该揪出害他身中恶咒之人了。」

  「那人利用咒术来咒杀息风,定然需取得息风身上之物,而能取到这些东西的,定是咱们身边人……怕是有人勾结了外人出卖息风。」家族里出了叛徒,这是身为家主的孟清聿最不想见到的事。

  「爹娘放心,这人我会亲自揪出来。」孟息风眸底掠过一丝冷意,他会让出卖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们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要不乾脆我自个儿取一个吧。」在外头玩了一会儿,再飘回寝房时,那姑娘眼里的神采更明亮了几分,先前还有些迷茫的神智已逐渐恢复清明,一见到孟家三人便兴匆匆说道。

  「那姑娘想叫什麽名字?」刚与儿子谈完话的钱苡安柔言笑问。

  想了想,她望向坐在一旁慢条斯理用早膳的孟息风,飘到他面前,徵询他的意见,「欸,你说我叫什麽名字好?」对於此刻自个儿是抹魂魄的事,她脸上没有什麽忧愁之色,反倒因为魂体可以自由的飘来荡去,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孟息风淡淡瞟她一眼,随口说道:「你既然什麽事都不记得了,连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叫不记吧,什麽都不记得的意思。」

  听见儿子敷衍的话,一旁的钱苡安轻斥儿子,「息风,你怎麽这麽说话呢!」知道儿子那张嘴从来吐不出好听的话,往往一开口便能气死人,钱苡安赶紧替儿子缓颊,「息风嘴笨,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她倒也没怪孟息风,「他说的没错呀,我确实是什麽都不记得了,不过我不喜欢不记这个名字,不好听。」

  「那你可想到要叫什麽名字?」钱苡安对她心存感激,耐着性子,和颜悦色的问。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经意瞥见窗外不远处那口池子里盛开的白荷,两眼一亮,喜孜孜说道:「要不,就叫白荷吧!」

  钱苡安称赞道:「白荷这名字不错,咱们往後就叫你白荷,等你想起自个儿是谁後,咱们再送你回去。」

  孟清聿也颔首温声道:「这段时日白荷姑娘就先留在孟府里,若有想起什麽事便告诉咱们,咱们也会帮着打听姑娘的身分,希望能早日送你回去。」夫妻俩再与白荷叙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孟氏夫妻打算去见叔祖,将白荷是生魂之事禀告叔祖。

  昨夜招魂没招来死魂,招来的竟是生魂,离奇的是这生魂竟还助息风破除了恶咒,令他们夫妇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想去请教叔祖。

  房里剩下白荷与孟息风,孟息风也起身往外走,见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後,东飘西荡的似是在玩,见她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他回头冷眉冷眼的警告她,「你最好尽快想起自己是谁,否则生魂离体太久,肉体将会渐渐衰亡,届时你也别想回去了,只能成为孤魂野鬼,再也当不成人。」

  「可是我什麽都想不起来呀。」她一脸无辜的回道,接着好奇的问起他另一件事,「你爹娘说,是他们把我招来与你冥婚,救了你一命,听说咱们昨晚已拜过堂,这样咱们算不算是夫妻了呢?」

  他严词否认,「不算!当时咱们都神智不清,岂能作数。」

  她两眼定定望着他,「可咱们都拜过堂了,还能不作数吗?」

  爹娘以冥婚喜事来破除咒煞,咒煞既然破了,就意味着昨晚的冥婚确实成了,但这冥婚本不是孟息风所愿,故而也不想认,可被她这麽一问,他无法逃避,不得不回答她,「我欠你一个救命之恩,日後定会回报。至於冥婚之事,你不要记挂在心上,也许你早已嫁人,等你恢复记忆,届时我会亲自送你回魂。」

  似是觉得他说得有理,白荷点头附和,「就是呀,我可能已经嫁了人,还生孩子当娘了,可先前你爹娘也说了,我定是肉体出了什麽事故,魂魄才会出窍离体,不巧被你爹给招来。」她接着胡乱臆测,「难道我是招了丈夫宠妾陷害,喂我服了什麽滑胎药,结果一屍两命?」说到滑胎药时她隐隐觉得熟悉,好似曾听谁说过似的。

  孟息风提醒她,「你还没死。」

  「说不得我小产了,这会我的身子正半死不活呢。」她再随口猜测,接着问他,「你说我丈夫见我这般,会不会责罚害我的小妾?」

  孟息风懒得回答她这胡乱瞎猜的事,迳自往书房去。

  她不死心的飘在他身边,追问:「欸,孟息风,你说那小妾见我昏迷不醒,会不会趁机害死我呢?」

  他被她烦得紧,不客气的启口道:「你别胡思乱想,事情未必是这般,说不得是你嫉妒正妻,想谋害她不成反倒害了自己,这才会离魂。」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能是个小妾?」她歪着脑袋,黛眉微蹙,「我不想做别人的小妾,与其如此还不如嫁给你呢。」

  孟息风额头微抽,不打算再同她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刚好两名年轻一辈的孟家子弟正要去探望孟息风,在半途遇上,两人立即热络的迎上前来。

  「息风,太好了,你总算破除那恶咒了!」

  孟息风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没多说什麽。

  知这位堂兄弟平日便不是多话之人,性子也有些淡漠,两人也不以为意,走在左侧穿着一袭蓝袍,面容俊秀的孟息钧觑见一旁的白荷,面露疑惑的多瞧了她两眼。

  「息风,这姑娘怎麽在这儿?」昨晚冥婚时他们两人也在场,自是认得出她便是大伯招来的助堂兄破煞的魂魄。

  孟息澜也发现不对劲之处,「是呀,她怎麽不惧阳光,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他身量壮硕魁梧,下颔蓄了落腮胡,性情有些大剌剌。

  孟息风只简单回答了句,「她是生魂,不是死魂。」

  「什麽,她是生魂!」闻言,两人惊讶的盯着白荷直看。

  白荷被他们那彷佛在看什麽稀奇之物的眼神给看得害臊了,往孟息风身後躲了躲。

  见状,孟息风不动声色的往前移了一步,挡住两位堂兄弟打量的眼神。

  两人这才收回眼神,孟息澜好奇的问:「她是生魂,那大伯是怎麽招来的?又怎麽能助你破除恶咒?」

  关於这点,一旁的孟息钧不等孟息风回答,便猜测道:「约莫是她的肉身出了什麽意外,致使魂魄离体,才会阴错阳差被大伯给招来。」说完,他不解的看向孟息风,「不过叔祖不是替你算了个相合的八字,要借着那八字助你破咒吗?难道这姑娘的八字与叔祖推算出的八字一样?」

  同年同日同时出生之人虽不多,但真要找还是有的,因此同样的八字并非是独一无二。

  孟息风摇首表示,「我不知道她的八字。」

  「你不知?」孟息澜讶道。

  白荷从孟息风身後探出头来,替他回答道:「因为我不记得自个儿的事了。」自然也不记得生辰八字。

  孟息风接腔替她解释了句,「她失忆了,不知自己是谁。」

  孟息澜瞪大眼,「竟有这事,如此一来不就无法送她回去了!」

  「生魂离体可不能拖太久。」孟息钧有些担忧的瞥了白荷一眼。

  白荷点点头,「这事孟息风方才告诉我了。」

  孟息澜好意道:「那你还不快想想自个儿是谁,咱们才好送你回去。」

  白荷白他一眼,「这事又不是吃饭喝水,说想就能想起来。」她脑袋就像被掏空的池子,里头什麽都没有,连从何想起都不知道。

  「这种事确实急不来,姑娘也别着急,大伯既然将姑娘招来,定会想办法帮助姑娘恢复记忆,咱们兄弟也会尽力帮忙打探姑娘的来历。」孟息钧劝慰了她几句。

  「嗯,多谢。」白荷点点头向他道谢。不知为何,对於遗忘的那些事情,她并不急着回想起来,彷佛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此时只想趁着难得的机会在外头多玩一会儿。

  深夜时分,孟息风脱了外袍准备就寝,瞟见白荷穿墙而入,他皱起眉,「你这麽晚来有何事?」

  「宅子里大家都睡了,我想我也该睡了。」虽然她一点都不觉得困倦,可众人都睡了,也没人可陪她说话,她无聊之下只好回来找他。

  孟息风这才想起娘似乎并未替她另外准备房间,他重新穿上外袍,说道:「我带你去客房。」

  「去客房做什麽?」

  「自然是让你歇息。」说着,便迳自举步往外走。

  「可我想留在这里。」她没动,在床榻旁坐下。

  「咱们孤男寡女,岂能同居一室。」他停下脚步,长眉轻拢,肃色道。

  「咱们昨晚已拜堂成亲了。」她提醒他。

  「我说了,当时咱们都神智不清,这婚事不算数。」

  「可咱们确实拜过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就待在这里,她不想去客房,想留在这儿。虽然对昨晚拜堂的事没什麽印象,却对他一再嫌弃她、不认她这妻子,想撇清关系,她心中有些小小的不豫,因此不想让他称心,刻意拿这事来堵他的嘴。

  他蓦地沉下脸来,「我以为咱们已经说好了。」等她恢复记忆就送她回去,以後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那都是你一个人在说。」她可什麽都没答应他。

  「你这是什麽意思?」孟息风横眉竖目地质问。

  「意思就是,我要睡在这里。」

  「这是我的寝房。」孟宅不缺厢房,他没打算把自个儿的房间让给她。

  「可昨晚这里是我们的喜房,我和你还在这儿并肩坐了一夜呢。」她坚持不走。经过一整天,她神智已完全恢复清明,不像初时那般迷茫,虽然仍不记得自己是谁,却已不再迷迷糊糊。

  她觉得自个儿应当是个好脾气的人,却也不是没底限,能任人随便拿捏欺负。

  闻言,他冷冷瞥她一眼,也没再赶她走,「好,既然你喜欢这寝房,那就留下吧。」身为除魔卫道的天师,这些年来他见过的魂魄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他索性当她是那些阴魂,无视於她。

  脱下外衣後,他吹熄烛火,避开坐在床榻旁的她,迳自躺上床没再理会她。

  在幽暗的房里,她仍能瞧得一清二楚,见他睡下,她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他看。

  「欸,孟息风,你们孟家是天师世家,你也会捉妖驱鬼吗?」她好奇的问。

  他沉默着没有答腔。

  「你看过妖怪吗?」她再问。

  他仍是阖着眼不发一语,当没听见她的话。

  他不回应她的话,她也没在意,自顾自再问:「你为什麽会中了那什麽恶咒?」

  他没回答。

  她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你若不是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就是横刀夺爱抢了别人心头所好才会被下咒,我说得对不对?」

  他眉头微动,还是一句都没回。

  她倒不是非要他回答她不可,而是夜里太静了,她又一点都不觉困倦,见大家都睡了觉得有些寂寞,这才想找他说话。

  半晌,见他似是睡着了,她也没再吵他,穿墙而出打算四下逛逛,打发这漫漫长夜。

  她没敢跑太远,只在附近逛了一圈,夜深人静,连鸡犬都睡着了,她正觉得无趣准备要回去时,隐约听见有处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她好奇的飘上前,穿墙而入。

  在白荷四处游荡的这一晚,靖国公府为了花若耶昏迷不醒之事,花明霞、花芹芝、花红缨全都被禁足了。

  靖国公夫人云凤青罚她们在房里闭门思过三个月。

  越平王府三日後要举办的荷花宴,姊妹三人全都无法前去。

  可云凤青是她们的嫡母,她们不敢有只字片语的不满。这位嫡母虽然不得她们父亲的宠爱,但她出身高贵乃是牧陵郡王之女,而牧陵郡王是当今太后的兄长,云凤青见了太后要喊一声姑姑,论起地位丝毫不亚於靖国公。

  靖国公花肇谦虽与正室不亲近,但对她人前人後倒也十分敬重。

  这些年她主持府里的中馈,靖国公府在她打理下,井然有序,尊卑分明,因此即使是她们的母亲在她跟前都只能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逾矩。

  此时站在床榻旁看着女儿的云凤青,神色阴鸷。

  她嫁给花肇谦二十年只得了这麽个女儿,她费尽心思为女儿筹谋打算,从几年前便开始在京中世家贵族的子弟中仔细挑选,想为女儿谋一门好亲事,如今好不容易千挑万选才终於挑上了一个。

  女儿出事那日,越平王府正好派人来为世子唐奉书议亲,她很满意这门亲事,待越平王府的人离开後,她正想把这好消息告诉女儿,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原以为女儿很快就会清醒,谁知她竟昏迷到现还未醒来!

  瞅见女儿这般模样,云凤青恨不得命人将那三个害了她女儿的庶女给痛打一顿。

  要是女儿有个什麽好歹,她绝饶不了她们!

  「欸,孟息风,你知道昨晚我瞧见什麽了吗?」一早见到孟风息醒来,白荷兴匆匆地飘到床榻旁。

  他瞥她一眼,也没作声,走到面盆前准备洗漱。

  她没在意他的冷淡,兴奋的将昨晚瞧见的事告诉他,「我跟你说,我昨晚亲眼瞧见传说中的妖精打架了!」

  闻言,孟息风轩眉微拢,「什麽妖精打架?」他怎麽不知孟府有妖精?

  她臊红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头交缠在一块,「就是那种妖精打架啊。」对於这种事,姑娘们总是羞於直接启齿,因此都以妖精打架来称呼。

  瞅见她的手势,孟息风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脸色顿时一沉,训斥她,「你一个姑娘家竟跑去窥看这种事,难道不知羞耻怎麽写吗?」

  她无辜辩解,「我也没想到会瞧见这种事,昨儿个我一人在府里头四处逛,忽然听见有人呻吟,以为是谁身子不适便过去瞧瞧,哪里知道一进去就撞见床榻上的人正在做那事。」

  孟家并非每个人都能瞧见她,只有开了天眼的人才能看见,住在祖宅里的孟家人不多,包含孟清聿夫妇和孟息风在内不过也才七、八个人,那天冥婚前来观礼之人都是旁支,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并不住在本家。

  而宅子里的下人都只是寻常人,没一个人能见到她。

  「非礼勿视,纵使不慎撞见,你也不该多看。」孟息风斥责她,方才听她话里透着的那股兴奋劲儿,他不问也知,她昨儿个意外撞见後定是没即刻离开,还逗留在那儿观看。

  「欸,你不想知道我昨晚瞧见的那两人是谁吗?」见他像个夫子一样训斥她,她也没在意,她早就看出他这人性情古板严肃。

  孟息风直接以行动来表明他不想知道那两人是谁,转过身洗漱。

  她不死心的飘在他身边叨念着,「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吗?那两个人可是你绝对料想不到的人!」

  他无动於衷。

  「你们五长老和八长老……」

  闻言,一直面无表情的孟息风终於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抬起洗得湿漉漉还来不及擦乾的脸望向她,「你说那两人是五长老和八长老!」

  见终於诱得他出声了,她得逞的嘿嘿直笑,慢吞吞的卖着关子,「我可没说是他们两人。」那两个人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怎麽可能做出那种事。

  他不容她狡辩,「你方才分明说了五长老和八长老。」

  她趁机反训了他一句,「话要听清楚,我只说『你们五长老和八长老』,可没说是他们两人。」

  他顿时意识到被她戏弄了,「你这是在诓我?」

  「是你自个儿没听清楚,误会了,怎能怪我。」她嘻嘻笑道。

  知道他不问,她怕是要没完没了,孟息风不得不问道:「那两人究竟是谁?」

  听他开尊口问了,她这才高兴的告诉他,「是你们府里那个白脸管事和厨娘。」她不知道那管事姓什麽,见他面色白皙便叫他白脸管事。

  听见是那两人,孟息风俊眉微蹙却没再多说什麽,拿起巾子把脸擦乾。

  「欸,既然他们两人郎有情妹有意,你要不要撮合他们,安排他们成亲算了?」她想既然那两人有情,不如成全他们,也省得他们辛苦的在半夜偷情幽会,完事後那厨娘还得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走回去。

  孟息风没告诉她那管事已成亲,家小都安置在外头,至於那厨娘则是个寡妇。

  孟家待下人一向宽厚,倘若那管事想纳厨娘为妾,他们也不会多管,可听说那管事的妻子是个妒妇,绝不容丈夫纳妾。几年前管事有意纳妾,被她追砍了好几条街,怕也是因着这关系,管事与厨娘才会瞒着众人夜里私会。

  不过这事他没告诉白荷,洗漱好後,他挑了件银灰色长袍穿上,再束起发髻走出寝房到静室练气调息。

  那静室似乎安置了什麽辟邪之物,白荷无法跟进去,只好自个儿一人四处溜达,半途遇见孟清聿夫妇,两人关心的与她叙了几句话。

  瞅见两人亲昵的手挽着手,白荷羡慕的脱口而出,「孟伯伯、孟伯母感情真好。」说着这话时,她脑海里突然掠过一男一女,两人的面容有些模糊,瞧不清楚。不知为什麽,她直觉这两人是夫妻,但两人的关系很疏离,不像孟氏夫妻这般亲密。

  钱苡安含笑的看了身旁的丈夫一眼,「我和你孟伯伯自小一块长大,又成亲二十几年,这都老夫老妻了。」成亲後,她与丈夫一直很恩爱,这一生她最满意的事便是嫁给了丈夫,如今儿子已平安无事,此生可说别无所求了,当然若是能再添个儿媳妇什麽的,那就更好了。

  瞅着白荷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她十分中意,即使知道自个儿离魂,她仍一直不急不躁,不忧不惧,这分从容淡定让她很欣赏。

  她心中不禁暗自期盼白荷仍是未嫁之身,如此一来,说不得两人有缘能做婆媳。

  一旁的孟清聿则关切的询问白荷,「你可有想起什麽事来?」

  白荷轻摇螓首。

  钱苡安安慰了她一句,「不要紧,我们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也许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白荷颔首,再叙了几句後,她目送两人离开,怔怔的注视着他们交握在一块的手,和并肩而行的亲昵身影。

  她忍不住艳羡的想着,要是以後她和她的夫君也能这般就好。

  难得有情郎,白首不相离。可这有情郎绝不能多情,只能对她一心一意,要是他三心两意,见一个爱一个,那不要也罢,她不愿像母亲一样……想到这儿,白荷忽然一愣,她母亲是什麽样的?

  她努力想了想,最後一无所获,什麽也没再想起来。

  孟家有一处禁地不准任何人擅入,这事在白荷来到孟家的翌日便被叮嘱过。

  她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至於为满足好奇心就擅闯禁地,她顶多只在那处禁地—白阁附近张望几眼。

  白阁是栋两层楼的阁楼,样式与孟家其他的房舍相差不多,皆是黑瓦白墙的建筑,四周栽满了山茶花,孟家人和下人皆不敢随意前来,故而此处十分清幽静谧,只有一名年纪约莫五旬的侍者守在门前。

  今晚孟息风入睡後,白荷一人闲着无聊,四处游荡,不经意飘到白阁附近,那名侍者似乎也去就寝了,白阁前无人看守。

  她瞥了一眼,准备飘到其他地方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冰冰凉凉,宛如夏日溪涧从山石间落下的清冽嗓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惊疑不定的四下逡巡,想找出是谁在说话,忽然之间,白阁紧闭的雕花木门彷佛被一道风给吹开了。

  「姑娘请进。」那嗓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她有些惊疑,不过略一迟疑後,仍缓缓飘了过去。

  进去後,屋里没有点灯,但她是一抹魂魄,能在夜里视物,望见有一人端坐在蒲团上,她好奇的靠近,瞧见那人一头霜白的长发没有束起,随意披散在肩上,接着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她倒吸了一口气。

  倘若这世间真有神仙,应当便是如此吧。他俊美无俦,肤如白玉,五官细致得犹如上天精心雕琢,完美得令人屏息。

  「你是谁?」彷佛怕亵渎了这谪仙般的男子,她小心翼翼出声询问。

  「孟家的人都叫我叔祖。」他抬目看向她。

  「可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老。」她直言不讳的表示。

  「我已活了许久。」久到他都记不得他的年纪了。

  她怔怔的望着他那双彷佛浸染了沧桑岁月的枯寂眼神,脱口问道:「你怎麽会住在这禁地里?」

  「因我不欲见外人。」

  「那你为何让我进来?」

  「因为你与孟家有缘。」她是他所测算到的契机,既能解了息风身上的咒,而他寻觅多年之人也将因她出现,因此他特意见她一面。

  这是白荷最後所记得的话,而後她连自个儿怎麽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再回过神来已是翌日清晨。

  她迷迷糊糊的张开双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了孟息风的寝房,思及昨夜的事,她兴匆匆将此事告诉孟息风。

  「孟息风,我昨晚进了白阁,见到你们叔祖了!」

  正要洗漱的孟息风神色一沉,「你擅闯了禁地?」

  「我没有擅闯进去,是叔祖让我进去的。」她将昨日被叔祖叫进禁地之事告诉他。

  听完,孟息风有些讶异,「叔祖让你进去?他还对你说了什麽?」

  「他说我跟你们孟家有缘。」她托着腮颊,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想不起那位叔祖的模样了。

  孟息风略一沉吟,告诫她,「你进禁地见了叔祖的事,别再对其他人提起。」

  「为什麽?」

  「你一个外人进了孟家禁地难免引人非议。」在孟家,除了历任的家主夫妇,无人能有幸得见叔祖,就连他也不曾。叔祖见了她,定是有什麽特别的缘由。

  「又不是我自个儿闯进去的。」她叨念了句,不过还是顺从的点头答应,没再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第3章

  一得知孟息风要出门去捉妖的事,白荷飞也似的赶来,一路飘到了他面前。

  「孟息风,我听说你要去捉妖,我也要去!」她一脸兴高采烈,两眼晶亮的望住他。

  被她那明亮的眼神盯着,静默片刻,他面无表情的驳道:「我是出门办事,你去做什麽?」

  「我没见过妖怪,你让我去嘛,我保证绝不会妨碍你捉妖。」

  他不发一语的往马房走。

  她不死心的跟在他身边,软语央求着,「我一定不会坏你的事,你让我去开开眼嘛。」

  他抬目觑看她一眼,「我若不让你去,你会留下来吗?」

  「不会!」她毫不迟疑的回答。

  孟息风没再出声,迳自往前走着。

  看向他的背影,白荷後知後觉的醒悟到他八成是默许她跟了,欣喜的绽露出笑颜,一脸乖巧的表示,「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

  他警告她,「你若乱跑跟丢回不来,届时无法返回自己的肉身,真成了孤魂野鬼,可别怨人。」

  他明明是冷着脸说出这话,她却从他这番警告里听出了他的关心之意,连忙道:「你放心,我一定紧紧跟牢你,不离开半步。」

  说完,见他从马房里牵出一匹黑色骏马,他跨上马儿後,她也赶紧飘上後方马背。

  孟息风回头睐她一眼,薄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麽,不过最後什麽也没说,扯着缰绳驭马从後门离开。

  孟家祖宅坐落於泗水城外梧栖山半山腰之处,白墙黑瓦,周遭山林围绕,十分清幽。孟息风沿着山径纵马下山,白荷坐在他身後,好奇地看着沿途景致,这几天她虽然常在孟家闲晃,却也不敢离得太远,这还是头一次下山。

  山路颠簸,可她是一抹魂魄,丝毫不受影响,稳稳地安坐在马背上,正确的说,是飘在马背上。须臾後,她才突然发觉,她能飘,压根用不着跟他一块坐在马背上。

  然而看着坐在她身前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她忽然觉得与他这般同乘一马似乎也不错,彷佛两人真是一对夫妻似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发觉自己竟不觉得排斥,孟息风虽然老是板着张脸,不过相处几天下来她并不讨厌他,倘若……她恢复记忆後确定自己还未嫁人,要不乾脆就嫁给他好了。

  孟伯父、孟伯母那麽恩爱,说不定以後他们两人也能那般。

  一路上,白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来到山下,孟息风进了城後,来到一处宅院前。

  他向门房表明身分,门房进去通报後,很快宅里出来了一位四旬左右,模样高瘦的管事,那管事一见到他,十分客气的迎他入内。

  「孟天师,快请进,我家老爷正等着您呢!」

  孟息风将马儿交给一个小厮,跟着管事走进去。

  白荷跟在他身後,一边打量这座宅子。在她看来,这宅子不大,那些梁柱上的雕刻不够雅致,园中栽种的花木泰半都只是些凡品。

  她不知这座在她眼里很是普通的宅邸,它的主人却是泗水城的首富,在泗水城百姓眼里,朱家可是高不可攀的大户人家。

  孟息风被管事引进厅里,朱老爷连忙起身相迎。

  「孟天师,你总算来了,犬子等着你救命哪!」朱老爷身形福泰,约莫五十岁左右,唇上蓄着两撇胡子。他经营玉器致富,为人慷慨,常施粥赠药救济贫穷的百姓,帮助了不少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孟息风,两年前贯穿泗水城的那条泗水相继有十来个人离奇溺毙,连官府都查不出来是怎麽回事,闹得众人一时人心惶惶,当时便是孟息风出手收了在泗水里肆虐的水妖,泗水这才重新平静下来,不再有无辜之人溺死河里。

  近来儿子出事後,接连请了几个大夫都没用,而後有人提起他是不是中邪了,他这才想起孟息风,赶紧差人去请他过来。

  孟息风也没多问,直接说道:「带我去瞧瞧令公子。」

  「好好,孟天师请随我来。」朱老爷领着他往儿子的寝房走去,丝毫没瞧见跟在一旁的白荷。

  还没到厅房,便听见屋里传来阵阵哀鸣的呻吟声—

  「好痛、好痛,疼死我了……」

  白荷好奇的先一步飘进房里,一进去就见到床榻旁有两个丫头按着在床榻上痛得打滚的一名男子的双手,似是在阻止他去挠自个儿的脸。

  「少爷别抓脸。」

  她走近仔细一瞧,发现那男子全身肿胀,尤其那张脸又红又肿,五官全都挤成一团,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有些吓人。

  在她之後,孟息风也跟着朱老爷进来,他没走近床榻,只是淡淡投去一眼便将目光移向屋顶的横梁上。

  白荷发现,也随着他抬目往上头看,讶异的瞅见有只白猫就站在横梁上,正拱起背脊,露出尖牙朝他们龇着牙,似是在威赫他们。

  「那只猫该不会就是妖怪吧?」她好奇的指着那只白猫问孟息风。

  孟息风点点头。

  朱老爷也留意到他望向横梁的眼神,跟着抬眼看过去,只觉得眼前似有白影一闪而过,仔细再看,却什麽也没见到。

  孟息风见白猫躲进一根梁柱後,收回眼神,走向床榻。

  床榻上的男子看见父亲过来,虚弱的朝着父亲哀嚎,「爹,我疼得快掉死了,你再不想办法救我,等我一死,咱们朱家就断子绝孙了。」

  「爹请来孟天师救你了,你再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安抚了儿子一句,朱老爷赶紧抬头询问孟息风,「孟天师,依你看,小儿这是怎麽回事,为什麽会全身肿胀成这般?可是沾了什脏东西?」

  孟息风没回答朱老爷的话,目光冷沉的看向床榻上的朱少爷,问他,「你是不是曾对猫做过什麽事?」

  「什麽猫,我不知道,我爹不是请你来救我吗?你还不快救我,我快疼死了!」朱少爷疼得没心思去想自己曾做过什麽事,朝他吼道。

  朱老爷见儿子这般,一脸心疼,「孟天师,小儿这可是中邪了?你看要不要先施法帮小儿祛邪,再来问别的事?」

  孟息风没理会朱老爷,望住朱少爷沉声再问:「你是不是对猫做过什麽事?」

  见他一再问着这事,白荷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眼又从梁柱後现身的白猫。

  朱老爷不明白孟息风为何一直追问这无关紧要的事,一时着急,忍不住催促道:「孟天师,你还是先帮小儿施法吧,至於猫的事,晚点再说成不?」

  孟息风冷冷的说了一句,「他若不老实回答,恕我帮不了他。」

  「这……难道这事与猫有关吗?」朱老爷一愣之後,登时醒悟过来,孟息风不会无缘无故问儿子猫的事,他连忙看向儿子,催促道:「你快回答孟天师的话,你是不是对猫做过什麽事?」

  朱少爷呻吟的哀嚎着,「爹,我疼得什麽都想不起来。」

  旁边那两个丫鬟,其中一个犹豫了下,嗫嚅的出声道:「老爷,少爷几个月前发现一窝小白猫,一时好玩将牠们捉来玩弄,打断牠们的四肢,再剖开牠们的肚子,之後又拿火烧牠们,最後还用脚把没烧死的小猫一一踩死。」

  听见朱少爷竟如此虐杀那些小猫,白荷抬头瞥了横梁上那只白猫,心里已约略明白,那几只小猫多半是这只白猫生的,牠八成是来为自个儿的孩子们报仇。

  再瞅了床榻上的朱少爷一眼,适才的不忍之心全消,她语带不忿的朝孟息风说道:「朱少爷对那些小猫做出这麽残忍的事,你不要救他了,他这是罪有应得!」

  孟息风淡淡觑她一眼,没有作声。

  朱老爷膝下只得这麽一个儿子,十分溺爱,他不是不知道儿子平日没少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也常拿下人和那些牲畜撒气,只是不知儿子居然残暴到这种地步,登时又惊又怒的斥责儿子几句,「好端端的,你去为难那些猫做什麽?」

  「那不过只是几只畜牲!」朱少爷仍不觉得自个儿有错。

  孟风息面无表情的开口,「万物皆有灵,一报还一报。朱少爷,你在虐杀那些猫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闻言,朱老爷忙问:「孟天师,你的意思是小儿眼下这般情形,全是因那几只惨死的小猫作祟吗?」

  孟息风摇头,瞧见白荷竟飘到横梁上,他眉头微皱,那白猫已成精,如今因孩子惨死而挟带怨气,白荷虽是魂魄,却也易被怨气所伤,正要叫她下来时,却听她对着那猫说话—

  「换作我是你,我的孩子被人这般虐杀,我也饶不了那人,这朱少爷真是太可恶了!」

  白猫听她这麽说,原本龇着牙的凶狠模样忽地微微一敛。

  白荷见状继续说道:「你放心,若是孟息风非要收了你,我一定帮你。」她拍着胸脯一脸仗义的表情,接着劝道:「不过趁他还没动手,你快逃吧,等孟息风离开後,你再偷偷回来报仇就是。」她认为做出恶事之人都该受到惩罚,这白猫为了自个儿惨死的孩子来找朱少爷报仇,并没有错。

  见她竟当着他的面唆使白猫逃走,孟息风抬了抬眉,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窄口细颈绘着麒麟纹的白玉瓶,施法念了几句咒语,扬手一挥,顷瞬间白荷和白猫便一块被收进白玉瓶里。

  朱老爷瞪大眼看着孟息风拿在手里的白玉瓶,适才见他拿着瓶子念了几句咒语,便朝着横梁一挥,隐约间见到有一、两道白影被收进白玉瓶里,他有些惊疑不定,「孟天师这是把那作祟的猫灵给收了吗?」

  孟息风没有多做解释,只道:「猫妖我已收了,不过奉劝朱老爷,你这些年行善无数,这次尚且能护得朱少爷一时。然而孽做多了终究得偿还,倘若朱少爷残暴的性子再不改,下一回可就逃不了了。」

  朱老爷忙不迭地代儿子回道:「是是是,待小儿这次好了之後,我一定让他痛改前非、再不造孽。」

  临走前,孟息风取出一张符纸递给他,嘱咐,「把这灵符烧成灰让他喝了。」

  朱老爷赶紧收下符纸,亲自送他离开朱府,同时送上一笔丰厚的酬金。

  出了朱府,骑上马,孟息风往城门而去,来到城外时,他找了处无人的僻静之所翻身下马,取出白玉瓶将白荷和那只猫妖放出来。

  原以为白荷会又气又恼,不想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不仅没气恼,反倒啧啧称奇。

  「方才你就是拿这瓶子把我和白猫收进去的吗?它看起来这麽小,想不到里头可大着呢,足够再装上一百只白猫和我。」

  孟息风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眼神清澈澄亮,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只是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手里的白玉瓶。

  然而一旁的白猫可没她这般好脾气,面对适才收了牠的人,牠全身的白毛都炸了起来,狰狞的朝孟息风扑过去,尖利的爪子恶狠狠地朝他的脸抓去。

  孟息风抬手一扬就将扑过来的白猫甩了出去,白猫落地後再凶狠的扑上去。

  白荷呆呆地看着孟息风与白猫斗起法来。白猫看着小小一只,可牠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凶戾之气,宛如一头威猛凶暴的恶兽,速度也矫健得犹如闪电,令她的双眼几乎追不上,只能隐约瞧见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

  担心牠会伤了孟息风,她惊骇得想阻止,却压根无法接近一步。

  但更教她吃惊的是孟息风,他避开了白猫一次次的攻击,见他这般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模样,她这才稍稍安心在一旁观战。

  她虽然同情白猫,却也不愿见到孟息风受伤。

  几息之後,孟息风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揪住白猫的後颈,将牠整只提了起来。

  见白猫被他擒住了,白荷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出声为白猫求情,「孟息风,你别杀牠,牠也是为了替自己的孩子报仇才会这样,你饶牠一命吧。」

  看向手里这只即使被擒仍不停挣扎嘶吼的白猫,孟息风沉声对牠说道:「你灵智已开,修为得来不易,别为报仇之事被怨气缠身,徒然造下杀业。这世间,一报还一报,朱少爷所做下的恶事,老天自会记上一笔,日後你且等着看他的下场,何必急於一时。」

  白荷听出他没打算杀了这只白猫,担心白猫不肯死心,坚持想报仇会惹恼孟息风,为了打消牠报仇的心思,她也在一旁劝道:「那朱少爷没死,我知道你心里定有不甘,可你想想,为了这种人犯下杀孽值得吗?你好不容易才修炼到这般地步,不要为了这种人弄脏自己的手,遭了天谴可就不值得了。」她叨叨絮絮的说到这儿,对着白猫再说:「呐,以後你若是再生崽子,记得藏好一点,可别再被人发现了。」

  白猫察觉两人对牠没有恶意,身上的戾气这才渐渐散去。

  发现白猫身上的怨气已消去,孟息风放开了牠。

  牠一落地後,金色猫瞳看了孟息风一眼,然後向着白荷走过去,朝着她点点头似在向她道谢。

  白荷惊讶的瞪大眼,还来不及说什麽,下一瞬白色身影一闪往旁边的林子里窜去,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望着白猫离去的方向,白荷有些不舍,「牠走了。」

  孟息风跨上一旁的黑马,见她还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白猫消失的方向,他沉默一瞬,启口道:「该回去了。」

  她如来时那般飘到他後方坐着,好奇的问他,「欸,孟息风,你说那猫还会不会再跑去找朱少爷报仇?」方才他们那般劝牠,也不知牠听不听得进去。

  「牠身上的怨气已消。」

  「你的意思是牠不会再去找朱少爷报仇了?」

  「嗯。」他回头睐她一眼,驭着马儿缓缓往孟宅而去。

  「方才我以为你会杀了牠,你肯放了牠真是太好了,要我说,最该死的是那位朱少爷,竟然那麽残暴的虐杀那些小猫。」见他肯放了白猫,她很高兴,他果然如她想的一样,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朱少爷这麽做怕不是第一回了。」他在朱少爷身上瞧见浓厚的怨气缠身,可见他素日里没少做恶事,多亏他爹平日行善积德,福泽深厚才庇佑了他,然而护得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他若再不悔改,继续造恶,日後他爹也庇荫不了他。

  「就这麽放过他未免太便宜他了,应当让他再多吃些苦头才是。」她有些不平的说道。

  「猫妖在他身上下了毒,纵使饮下我那符纸的水解了毒,朱家也注定要绝後了。」

  「咦?朱家会绝後,这是为何?」

  「因为朱少爷的身子早已因酒色过度而亏空,又被猫妖下毒伤了根底,不会有後。」

  「这也算是报应了吧。」得知这事,她觉得大快人心,接着想起另一件事,兴致勃勃地问道:「你那只白玉瓶是什麽做的?怎麽那麽神奇,能收人、收妖,里头空间还那麽大!」

  「那是法器,不能收人,只能收妖和鬼。」

  「可你方才分明将我收了进去。」

  见她没听明白他的话,他毫不留情的点醒她,「你是魂魄不是人。」

  她一拍额头,「啊,瞧我都忘了自己不是人。」

  听她这麽说,孟息风神色古怪的回头瞟她一眼。

  他那眼神讳莫如深,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接着像是发现新奇的事,脱口指出,「欸,孟息风,你竟然对我的话有问必答耶!」他之前对她的话总是不怎麽爱搭理,可自那白猫离开後,不管她问什麽,他竟然一反先前淡漠的神态,回答了她每个疑问。

  闻言,他不再作声,回过头迳自骑着马爬上通往孟宅的山径。

  「你怎麽不说话了?」坐在後头瞧不见他的表情,又迟迟等不到他回应,她索性飘到他身前,叨絮的问着,「孟息风,你当天师多久了?像今天的猫妖你见过几只?还有这世上真有鬼吗?我怎麽都没见到。」

  听见她最後一句话,他回了句,「我眼前不就有一只。」

  她一时没会意过来他指的是她,朝左右瞧了瞧,「咦,在哪?」

  他像看傻子一样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她一愣,登时明白过来,「你们不是说我的肉身还没死,我怎麽能算是鬼呢?」她可不觉得自个儿是鬼,鬼能在大白天里行走吗?

  「到後头去,别挡着我。」她飘在他跟前,令他的眼神总不由自主的瞅向她,惹得他心烦。

  以为自己真挡到他了,白荷飘往他身後,但嘴里仍好奇的问着他,「那白猫不是妖怪吗,牠能不能变成人形?」

  「牠已成精,但修为不到,还不能化成人形。」本不想再搭理她,但他没管住自个儿的嘴,仍是回答道。

  「那牠要什麽时候才能化成人形?」

  「约莫还要十年。」

  「还要这麽久啊,我以为妖怪都能变成人。」咦?她似乎在哪听过妖怪变成人的事,她眯起眼努力想了想,隐隐约约想起几句话—

  据说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镜一照,就让妖怪露出了原形……

  这话是谁说的呢?

  见身後突然安静下来,孟息风回头看了眼,见她低垂着眼似在想什麽,也没多问,他收回眼神望向前方。

  通往孟家的山径孟息风打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闭着眼都不会走错,胯下的马儿也是熟门熟路,因此他任由马儿自个儿走着。

  虽然感觉不到身後的重量和体温,可知道她就坐在他後头,靠他很近,他心思不由得有些浮动起来,忍不住揣想她究竟是什麽人?家中都有什麽亲人?还有她究竟订了亲,嫁了人没?

  瞧她模样约莫才十六、七岁,说不得还未嫁人,但也有些姑娘十五、六岁就出阁了,想到她有可能已为人妇……他随即打住,不再让自个儿深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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