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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就跟你说我们不是恋人》作者: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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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5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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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茶《就跟你说我们不是恋人》

午茶《就跟你说我们不是恋人》

午茶《就跟你说我们不是恋人》

出版日期:2017年2月10日

内容简介:

在言上邪眼里,这个方舟民宿的老板娘很特别——
一、她很美,美得很性感、美得很明艳动人,
丝毫不输超级名模,但却自在惬意地待在这个山林小镇,
修水电换灯泡,甚至山野求生都难不了她。
二、她很会唱歌,歌声直达人的灵魂深处,
尤其那句「再唱一段──思──想──起──」,
更是隐约勾起他那段空白记忆的线头。
三、她很了解他,知道他三年前出了车祸,
知道他爱吃巧克力,知道他最爱哪首歌,甚至知道他会帮人化妆……
那股越来越明显的熟悉,让他忍不住问:
「你认识我吗?我们……是恋人吗?」
但她的回答却打碎了他的期待——
「我们不是恋人。我们一直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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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5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新闻镜头重复播放下午时刻从医院调出来的监视器画面。

  从救护车上被匆匆抬下的病人被医护人员以床单给密密实实地盖住了全身,那短短不过五秒的画面不断被重播着,记者播报的口吻平稳中略带急促,勾着电视机前所有关注这则新闻的观众们落入了急遽的心情起伏。

  她紧握着拳头隐隐抖着颤栗的节奏,感觉胃不断翻绞抽搐,额际沁出薄薄冷汗,视线紧锁着电视萤幕不放,因为除此之外,她不晓得自己还能够用什麽样的方式去处理情绪上的不安与混乱。

  「知名艺人言厉风及唐明明的儿子言上邪发生严重车祸,从早上十点被推入急诊室至今已长达三小时,长林医院院长吴绍权在十一点时获知消息後,很快召集各科主任医师组成医疗急救团队接手治疗,根据记者得知,言厉风及唐明明两人在国外得知消息後立即搭机返台,而目前守在医院的是言家二姊言晴晴……」

  记者强而有力的播报声断断续续传入耳内,但她却起了耳鸣,思绪无法贯穿那文字的意思,嗡嗡嗡的像是在听着火星文般难以理解。

  「言上邪大学毕业後与父母共同前往美国拜访友人,今日独自回国,刚下飞机搭上计程车准备回台北,却在高速公路遇上连环车祸,根据目击者描述,当时五辆轿车撞击力道之大令人怵目惊心……」

  新闻中开始出现言上邪的日常生活照,那俊美抢眼的面貌姿态,都是她记忆中最鲜明的模样,她不由自主伸出颤抖的手轻抚着电视萤幕,想着能藉由这般接触再接近那男人一点。

  她闭上眼,双手十指交扣,在心底全力祈祷。

  「言上邪……」

  她以手捂唇,却是止不住抽噎的双肩颤栗,再睁眼,新闻虽已换了下一则报导,但有关於他的最新消息仍旧在萤幕下方的跑马灯不停显示着,她专注盯着关於他的每一个字,就怕漏了任何一次的更新……

  主呀,请祢让他活着,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第一章

  暑气蒸腾的地表,将周围景象闷得燠热扭曲,放眼望去视线一片金黄朦胧,男人不由得兴起一股自己漫步在沙漠中的荒谬感。

  尽管他周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此刻的他却以为自己深陷海市蜃楼,而这些稻田全是他幻想而出的沙漠绿洲。

  该死!他真像活在蒸笼里的小笼包!

  才这麽一联想,他的肚腹随之发出连串哀鸣,男人忍不住朝蓝天翻了个白眼,甚至无奈地抚额叹气。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虽然眼前景色优美、生气盎然,但他却是又累又渴的根本无心欣赏,他双手撑膝,弯下了腰微微喘气,看见额际滑落的汗水滴落在自己的影子上,而柏油路上的影子被午後骄阳融化成饭团的形状……

  喔不,此刻饥肠辘辘的他不能再想到吃的了,那对他而言简直是酷刑。

  叽—— 噗噗噗喀喀喀。

  耳畔传来刺耳的尖锐声响,在他挺起身子之前,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上方多了另外一道影子,除了人影之外,还有车影!

  他立即将头抬起,一双灿眸绽放无限夺目光彩。

  「欸,少年仔,你这样挡在路中间很危险啦。」

  来人背光,让他看不清楚面容,操着台湾国语的口音关怀中带着指责,这亲切的感受让他不由得感动地扬起笑容主动走近那人,他眯起双眸看看对方大约是年过六十的长辈,这才出声回道:「阿伯,我的车在前面抛锚了,我的手机又刚好没电,我走了快三十分钟还没遇到任何人家,可以请你帮帮忙吗?」

  阿伯见他一走近,微微瞪大眼瞧清他的长相,再听他说明後点了点头,老实的面容绽露一笑,「哎哟,现在大家都嘛在睡午觉,你要遇到人难啦!好险我今天没有睡午觉,要不然你还要再走大概三十分钟喔!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载你去。」

  「太好了,阿伯,谢谢你。」大松一口气的他感激万分,挥别愁眉苦脸,回友善阿伯一记阳光笑容。

  「不用客气啦,你可以叫我阿甘伯。」阿甘伯脸上漾满憨厚可亲的笑容,对他比了比後头的座位。「你先上车啦,日头赤炎炎很容易中暑捏,少年仔,这顶斗笠给你戴啦,你就自己随意坐。」说毕,阿甘伯发动铁牛车引擎准备上路。

  男人随兴坐在宽敞後座,像是小男孩第一次拿到玩具车一样兴致高昂地东摸摸西瞧瞧,随着铁牛车引擎声隆隆震耳,他感受到车轮与地表摩擦引起的震荡与摇晃,想起了儿时坐上游戏电动车时的新奇感,跟着好心情地咧嘴笑开了。

  「少年仔,你还没有跟我说要去哪里?」铁牛车缓缓驶在柏油路上,两旁绿油油的田园随风飘来稻香,连带阿甘伯的问话都掺杂着温暖又亲切的人情味。

  「喔,我想要去『方舟民宿』,阿甘伯你知道怎麽走吗?」像是突然想起来,男人不好意思的搔耳回话,再调整了下斗笠,好奇的视线再度被顶上斗笠给吸引住,不由自主又是哧地一笑。

  阿甘伯回首瞟了他的动作一眼,也跟着莞尔,「这麽巧,我也正要去那里!少年仔,你都市来的齁?看你一上车就笑个不停,是第一次来乡下觉得很新鲜是不是?」

  男人点了点头,「应该吧,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到过乡下。」他的回话模棱两可得很像在敷衍人,但表情神态却相当认真。「阿甘伯,我的名字叫上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啦,而且我也不少年了,都要三十岁的人了。」

  铁牛车的引擎声低喘咆哮,像是小型挖土机一般轰隆隆地几乎掩盖了男人乾净爽朗的声嗓,阿甘伯努力拉长耳聆听,扬声说:「啊?你名字叫少爷?」然後忍不住犯嘀咕,「都市里的少年仔现在名字都取得这样贵气喔?」

  不幸拥有好耳力的男人听了不禁露出苦笑,拉高声嗓澄清,「不是啦阿甘伯,我叫上邪,是上面的上,不过常常有人把我的名字搞错就是了。」

  阿甘伯听清楚後笑到眼尾的鱼尾纹都绽放到太阳穴上。「啊没关系啦,叫少爷比较不会舌头打结也比较好记啦。」

  被叫少爷的言上邪腼腆笑开,也回道:「阿甘伯,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也和一部电影的主角一模一样很好记?」

  「这我知道,上次亚亚有跟我提到什麽巧克力的。」阿甘伯不好意思地抿抿嘴,续道:「结果亚亚就给我一盒巧克力吃,後来我才知道那盒巧克力是严老师送她的,害我知道以後觉得金歹势。」

  虽然与阿甘伯口中的人物素不相识,但言上邪多多少少也听出了个所以然,然後笑问:「阿甘伯,你说的那个严老师是不是踢到了铁板啦?他在追那个亚亚?」

  「对啦对啦,忍不住就和你八卦起来,亚亚是你等一下要去的民宿的老板娘,你等一下看到她要当做什麽都不知道喔。」阿甘伯放慢速度,回头对男人露出一副「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的八卦表情,结果收到男人一记极为灿烂的笑靥。「喔,你这个少爷很帅呐,女朋友一定很多齁?」

  言上邪没打算回话,只是接续上一个话题继续说:「阿甘伯,结果你吃的那一盒巧克力有什麽口味?」

  「哪有什麽口味?全部都嘛甜得要命,而且还都是爱心形状的,亚亚真的是陷害我,害我看到严老师都忍不住想躲起来。」阿甘伯没好气的嘟嘟囔囔,但後座男人却是噗哧噗哧的一直发笑,让阿甘伯好奇的回头瞟他一眼,问:「啊你在笑什麽啊?有什麽好笑的吗?」

  言上邪笑得眼儿都弯了起来,对阿甘伯挥了挥手,「阿甘伯,其实你也不用看到严老师就躲啦!说不定严老师根本就不知道亚亚把巧克力转送给你了呢。」

  「啊,我就老实人咩,看到严老师就觉得自己吃了他的心意,很不好意思啦。」阿甘伯搔搔後脑杓,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啊的一声再道:「夭寿喔!严老师今天要到我们家做孙子的家庭访问,那盒巧克力还在客厅桌子上啦!」

  男人本来闷闷的笑声转瞬放大,他好心提醒,「阿甘伯,快打手机回家啦。」

  「我哪里会有什麽手机啦厚,少爷,我要飙车了,你给我坐好嘿!」阿甘伯压低身段,开始催起油门往前冲去,忠厚老实的脸庞急得大滴小滴汗珠落下,根本管不了没有对他展现任何同情心,正在後头噗哧笑出声的男人。

  「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 男人笑声中夹杂着阿甘伯听不懂的语言,并自言自语地说:「啊,我真是拿到了一个惊奇口味的巧克力啊,看来这趟旅程还挺有趣的。」

  铁牛车噗隆噗隆以着最快的速度前进,却还是让焦急的驾驶者开得很懊恼,後座的男人不断听着驾驶者偶尔传来的低咒—— 「靠夭」「夭寿」「卡紧咧」「气系郎」,再度咧开嘴笑个没完。

  午後两点的盛夏,艳阳晒得人头昏脑胀,晒得两旁稻田金光闪闪,更晒出了男人对於无知未来的亮丽心情。

  若说在这座山下小镇有什麽最特别的地方,那便是方舟民宿的老板娘方诺亚了。

  本来,在这偏远山区,方圆五百里皆是农田绿野的小镇,基本上是不会有太多外来客有兴趣前来观光的,毕竟小镇上也没温泉、没古蹟,更是没任何值得到此一游的景点。

  所以当初方诺亚在这小镇上开了民宿,镇里的人几乎是将她当个傻子般看待,即使,方诺亚是方牧师的女儿。

  方世语牧师是中美混血儿,之所以会来这座山下小镇全是为了追求方诺亚的母亲而来,方诺亚的母亲丁月琴是道道地地的小镇乡民,因缘际会到了纽约旅行一趟与方世语邂逅,旅行结束回来台湾後,没想到方世语千山万水追了过来,几番波折後终於打动丁月琴的芳心,尔後在此落地生根。

  至今方世语夫妇两人的爱情故事仍旧为小镇乡民津津乐道。

  方氏夫妻生性热情友善,方诺亚薰陶於父母的家庭教育,拥有非常温柔并善解人意的心,本来一直在外地求学的她已取得音乐老师的教师证,乡民们预计她应该是会在大都市里一展音乐长才闯出好前程,没想到她却义无反顾地说自己想在家乡开一间民宿,然後,就这样窝在山下小镇再也不外出了。

  热心的乡民们都很担心方诺亚是不是就此小姑独处下去,毕竟山下小镇里老的老、幼的幼,年轻人都出外打拚去,哪里来合适的对象能让芳华正盛的方诺亚谈恋爱或是相亲。

  方牧师夫妻却也不着急,一味顺其自然地说着只要女儿开心就好,然後放纵热情乡民们在热锅里着急翻腾,直到严老师的出现。

  「我说严老师,今天家庭访问都做完了啊?」经过方舟民宿的热情阿伯问。

  被攀谈的男人顿了下步伐,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神不自在地飘向民宿门内的庭园。

  「严老师,亚亚在里头浇花除草应该很热吧,你手上那杯饮料是要给她喝的?」另一名热情大婶八卦魂模式启动,见男人被问得涨红了脸,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断被亏的斯文男人脸红红,虽说心里直想要往民宿里头走,但想起今天下午去阿甘伯家家庭访问时看见的那一盒巧克力,不禁迟疑了步伐。

  严季伦心知肚明,方诺亚只把他当成朋友一般看待。

  他知道他不应该感到气馁,毕竟方伯伯曾经笑说自己也苦苦追求方伯母多时才打动佳人芳心,遑论他来这山下小镇教书与方诺亚相识只有短短的半年。

  即使他和方诺亚相处的时间极短,但方诺亚的温暖与温柔却莫名地触动了他的心,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如此深陷,要不是他初来乍到时接受到太多方诺亚的帮助,还有在山上小屋中与方诺亚的独处让他喜欢上了她的美好,他万万不会因此而情陷,即使他曾有过可以调回大都市学校的机会,但最後还是放弃,决定留下。

  「我说严老师,你就快进去吧!」热情阿伯见严季伦杵着不动,连忙往他背後推了一把。

  严季伦被推了一个踉跄,一时不稳撞上了民宿的镂花铁门,匡啷的声响立刻引起里头浇花女人的注意,严季伦狼狈又局促,无奈地露出苦笑,对身後正捂嘴窃笑的乡亲们露出没辙的表情。

  方诺亚见状只是淡淡扯开嘴角,朝严季伦挥了挥手邀请他入内。

  严季伦尽力忽视身後热切的好奇视线,挪动步伐缓缓朝方诺亚迈进,只是随着距离愈近,他耳根子便烧得愈热,近佳人情怯啊他!

  尤其方诺亚正笑弯了一双眼眸直瞅着他。「严老师,今天不是要做家庭访问吗?怎麽有空来我这里?」

  山下小镇住的也就那麽些人,消息四通八达谁也瞒不过,今天不知被问过几遍的严季伦还是很有耐性的回答,「我最後一站是去阿甘伯家,但是阿甘伯不在家,听家里的人说阿甘伯要过来民宿,所以我就转过来你这里等他。」

  「原来是这样啊。」方诺亚笑着点点头,再转头继续浇花的动作。「屋外太阳大,你要不要先进去屋里等呢?我想阿甘伯应该很快就到了。」

  「没关系,我不怕太阳晒。」想在这里陪着她的念头胜过了被阳光荼毒的刺痛感,严季伦傻傻笑着,就杵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方诺亚闻言立即转头睇向严季伦,见他白皙斯文的脸庞被夏阳晒得满脸通红,不由得蹙眉关心,「严老师,我有戴帽子还有防晒所以不怕太阳晒,现在紫外线很强,晒久了对你的皮肤不好的,你先进去等吧,阿甘伯到了我会出声喊你的。」

  总是如此,即使他千方百计想要留在她身边,还是会被她婉拒而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方诺亚虽然看似温柔亲切,平易近人,但那淡淡透出的疏离感却总是让人无法进入她的内心世界,犹如他。

  正当严季伦说不出任何理由拒绝,有些不情愿地走向屋内时,那由远渐近的铁牛车引擎声顿住了他的步伐,也拉回了方诺亚的视线,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方诺亚口吻带笑,「看来阿甘伯到了,严老师你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严季伦才点头说好,门外的引擎声嘎然而止,阿甘伯宏亮的声嗓也跟着传了进来。

  「少爷,这里就是方舟民宿,刚才都没有问你是要来这里住几天啊?」

  少爷?庭园内的两人听见阿甘伯在与人说话,疑惑的同时将目光投向大门口处。

  就见阿甘伯与一名陌生男人一前一後踏入方舟民宿,严季伦见那男人边环顾着民宿四周的环境,一边回答,「几天啊,我也不太确定欸,因为我刚好休了一个长假,如果觉得这里的环境还不错的话,应该是可以住上两、三个礼拜吧。」

  「虾毁?住到两三个礼拜?这里住一个晚上价钱虽然很便宜,但是住两三个礼拜也会花上你很多钱欸。」阿甘伯夸张的瞪大双眼,看着身边这位潇洒的外来客边走边欣赏民宿的花草树木与环境。

  言上邪听到後忍俊不住的勾唇笑开,那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让阿甘伯几乎是停下脚步欣赏起他的笑脸,就连严季伦也同时在心底赞扬起男人的俊美。

  接着言上邪愉悦的说:「阿甘伯,我是收到方舟民宿寄来的E-mail里提到,最近有特别优惠的住宿方案,又觉得这里环境不错,所以才选择这里渡假的,你放心,不会花我很多钱。」

  优惠住宿方案?民宿最近有做什麽活动吗?严季伦疑惑蹙眉,盯着男人过分好看的面貌,心里突现疙瘩,往身後的方诺亚看去。

  只见方诺亚表情僵硬,整个人几乎呈现空白出神的状态,那模样不像是被男人好看的外貌震慑住的反应,但又无法形容是哪里不对劲?

  「喔,原来亚亚最近在忙的就是这个喔,难怪整日见她忙东忙西的整理这整理那!啊对啦,那边那个戴着斗笠的就是这间民宿的老板娘亚亚啦。」阿甘伯领着言上邪朝方诺亚迈去。

  言上邪随着阿甘伯的介绍望向了方诺亚,整个人亦在瞬间呈现走神状态,恍惚的模样竟与方诺亚相差不远。

  两人……认识?严季伦抿嘴,想问却不敢问出口,只因他们互相凝视的氛围中有着太多莫名的暧昧。

  直到男人主动开口,打破了那僵凝的沉默。

  「我认识你吗?」

  方诺亚听见他的话,连忙整顿神情,回道:「我……」她清了清嗓子,抑住喉间强忍的疼痛。「很抱歉,你不认识我。」

  是的,不认识,他不认识她。

  这是最正确的答案,却也是最令她揪心的答案。

  「你好,我叫言上邪。」

  我知道。这三个字在心底低语,但方诺亚却没勇气说出口,想起刚才他大剌剌地朝她伸手自我介绍的那刻,她深吸了口气,发酸的心猛地揪住,挫败地直想掉泪。

  分明已经做好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但再见到他的这一刻,她还是满腔激动的想要紧紧拥抱他,告诉他她多麽开心能再与他相见。

  只是,她胆怯。

  因为他忘了,把一切都忘了,全因三年前的那场车祸。

  而如果不是她,那场车祸他其实是可以避开的,那麽他就不会失忆,更不用承受一切的苦痛。

  「老板娘?老板娘?」借了电话和修车厂联络完後,言上邪一转身就见沉思的民宿老板娘文风不动地杵在他身後。

  虽然他在转身那一瞬被沉默的她给惊吓到,但下一秒回神过後见她似乎是想事情想出神了,他也就好整以暇的开始观察起她来。

  初见她时的刹那恍神至今仍教言上邪很是在意,但人家到底说了是不认识的,他也就不方便再追究,只是民宿老板娘的模样……说实在的,与他想像中的有相当大的出入。

  这让他想起了他收到的电子广告信内容——

  如果上帝在今天告诉你,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想要带着谁一起走上方舟?

  言上邪就是被这一句话吸引住了,他以为写出这句话的人、住在这个偏远小镇的人,会是个气质纯朴温善,长相斯文娟秀,戴着细框眼镜,谈吐温柔的女人,直到方诺亚出现在他面前,彻底打翻了他的想像。

  她肤白胜雪,五官立体优美,双眼妩媚动人,左眼角下那颗小痣随着她的流转顾盼点缀出性感的气息,即便她仅是随意紮起马尾、身穿白T恤和刷白的牛仔裤,还是无法掩饰她的明艳动人。

  在这放眼望去都是山,活脱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这长相美丽的女人完全与这方天地产生极大的矛盾。

  这般出众的女人,倘若是在台北街头巧遇,他甚至会考虑主动上前询问她是否有兴趣当模特儿。

  见她仍在神游,言上邪伸出五指在她小脸蛋前晃了晃。「老板娘,老板娘。」见她依旧无动於衷,言上邪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提高声调再喊,但方诺亚却像是被人解穴一样,突地抬头与他正视,让他顿时哑口。

  她的眼神,让他忘了言语,而她却先开口提出了问题。

  「所以呢?你要在方舟上待一百五十天吗?」

  那眼神承载了太多他所不明白的情绪,言上邪莫名的感到心伤,他压抑那吊诡的感受,努力找回语言能力,更尽量不让自己去咬到舌头地发问:「呃?什麽一百五十天?」

  「大洪水淹没土地整整一百五十天,你没带你想带的人上方舟?」她状似不经意的提问。

  他被她的问话逗笑了,内心一扫方才的阴霾,回道:「我想带的人只有我的家人,但我的家人现在正分处於世界各地,要把他们全带来可能有点难度喔。」

  她偏头再问,却是问得犀利,「是吗?我以为你会带洪雪铃来渡假呢。」

  听到洪雪铃三个字,言上邪抚额长叹,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喔,连你也提她,看来八卦的影响力还真是无远弗届啊。」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方诺亚轻轻浅浅的再问,那口吻彷佛是屏住了气息。

  「我连我是她的未婚夫都还是记者跑来告诉我才知道的,拜托这件事就别再提了老板娘,看来要在台湾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还真难呐。」他大叹。

  「是吗……」她的笑容像是发自内心的快乐。「那请问言先生现在可以和我去办Check in了吗?」

  言上邪有点被她的反差态度给弄懵了。「呃……可以,那请问我真的需要入住一百五十天吗?」

  领着他走向民宿大厅的柜台处,她语气俏皮轻松的回道:「如果愿意的话,你想住三百天都好。」

  「老板娘你还真是幽默。」言上邪乾笑,从皮夹拿出证件递给她。「如果我哪天决定退休的话,也许可以考虑来这里住三百天。」

  刚才坐阿甘伯的铁牛车一路欣赏小镇风景,是真心觉得这里的环境实在很适合退休生活。

  她莞尔,接过了他的证件,瞄了一眼证件上的大头照,下意识以指腹留恋轻抚,那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发型、眼神……

  「老板娘,我知道我长得很帅,可是你这样看照片比看本人还要入迷就有点失礼了喔。」言上邪出声揶揄,虽然觉得她的举止怪异,心里却是不讨厌的,反而还有点沾沾自喜,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也和这老板娘一样诡异了。

  还是他们根本就认识?在他失忆之前?

  「我只是觉得你照片中的模样看起来很像我的大学同学而已。」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方诺亚连忙出声反驳。

  「是吗?有人会长得和我很像?」他摸摸脸皮。

  方诺亚只是眼睛弯弯地淡笑不语,并继续手边Check in的工作。

  见她没回话,言上邪只是耸耸肩没再将话题继续,他开始认真环顾方舟民宿的环境,刚才在户外庭园因为阿甘伯和严老师的关系,让他只能匆匆浏览就被方诺亚给带了进来,他瞄向坐在大厅正与阿甘伯进行家庭访问的严老师,看见阿甘伯正襟危坐的模样,脑海突然浮现阿甘伯说的那一盒巧克力。

  噗哧!

  他忍不住笑了,接着不意外收到了方诺亚瞟来的疑惑目光,只是他选择挥了挥手示意没事,并不想将那盒巧克力的事再拿出来说嘴让气氛尴尬,他将目光投向户外庭园,想起了刚才方诺亚正在浇水维护的景观庭园。

  那些像是经由专业园艺人员修剪而成的景观盆裁,一个个呈现出非常活跃的姿态,由兔子、松鼠、狗、猫、鸟等绿色园艺围绕着一座木造的方舟,用心打造的场景让人彷佛置身於圣经故事里。

  言上邪眼神透出赞叹欣赏,问:「外面那些园艺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方诺亚将身分证递还给他,弯起嘴角回道:「是啊,这里是方舟民宿嘛!总得要有个故事的轮廓出来啊。」见他眼神透出惊奇的赞许,她又继续说:「不过那些小动物不是我修剪的,是我爸爸,他除了是牧师之外,也很专精於园艺设计,那些全是经由他的巧手修剪而成的。」

  「有机会一定要和令尊碰面。」他点点头,将证件收好,心里正想着这一家人真是相当虔诚的神爱世人,正准备回头提起放置於地上的行李时,耳边突然传来方诺亚那轻柔略带磁性的嗓音。

  「主啊,请祢赐予言上邪先生这趟旅程将充实着无限的精彩快乐,祈祷他将走过的每一步路,在他脚下皆盛放一朵花,请用这朵花美丽他的生活,芬芳他的际遇,阿门。」

  柔软的呢喃轻若柳絮,却重重敲击在他心坎上。

  好似在他过去的生命里,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声音,真摰地为他祈祷祝福。

  他恍惚瞪着方诺亚掀起的眼睫,彷佛在那浓浓眼扇下看见一道似曾相识的灵魂,正一眨也不眨的与他对视。

  「老板娘,有人说过你的祷告文很让人感动吗?」他问。几乎是屏息的,不敢太确认心底那陌生又熟悉的骚动是什麽。

  她微愣,思绪飘至遥远彼端的记忆漩涡,怀念,却满心惆怅。

  「有,那人也是和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回。轻轻的,不敢说得太用力,就怕一用力,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 同学,有人说过你的祷告文很让人感动吗?

  其实在她心中深深觉得,他的名字、那首汉代古诗,更令她悸动。

  第二章

  凌晨五点,七八月天色早已蒙亮,只是今日天气稍嫌不佳,空气中起了层薄雾,雾气中夹带的凉意顺势减轻了盛夏逼人的暑气,让晨起的人们更能精神抖擞迎接崭新的一天。

  「Good morning!」一声又一声的问候沿着田野小径见人便喊。

  「摸零?哩透早摸虾咪零?」路过的阿甘伯调皮地伸出捉奶龙爪手伸向身旁老伴,结果被老伴一掌打得火红,老夫妻因这意外又暧昧的小插曲,忍俊不住地咯咯咯笑个没完。

  接着笑声融入了另外一声清脆,老夫妻连忙止笑循声望去,一见那人是方诺亚,阿甘伯便主动出声打招呼,「亚亚,哩透早出来晨跑喔?」

  阿甘伯一副作贼心虚样,就怕是刚才自己捉奶龙爪手的情趣招式被方诺亚瞧见,那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方诺亚点头微笑,挥挥手和羞红脸的老夫妻道别,脚下踩着规律的奔跑步伐持续尾随前方那道身影。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像跟踪狂,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追随着他。

  她根本低估了自己思念他的心情。

  三年,她犹豫了三年的时间,也抱着罪恶感与内疚长达三年的时间,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自己挖的坑洞里哪里也不肯去。

  但是,那坑洞里却存在着她与言上邪的曾经。

  曾经两人手牵手相知相惜的日子,那些她眼里只有他的风景、那些她只对他呢喃倾诉的话,都成为她内心最深的眷恋与最深的疼痛。

  她多麽希望他能够不要忘记她。

  不要忘记她,更不要用生疏的口吻称呼她为老板娘。

  阔别三年再见到他的这时刻,只有她自己最明白内心的激动与难以压抑的情愫,她原本都计划完整,待他一接收到她寄去的Mail来到她身边,她便慢慢的接近他,倘若有机会的话……她会主动向他倾诉,关於她与他的故事,但是……

  「咦?老板娘你一大早也出来慢跑啊?嗳嗳嗳—— 小心一点!」言上邪闷哼一声,承受了方诺亚一头撞进怀里的冲击。

  刚才在转弯处眼角瞄到身後跟着一抹身影,待他定睛一瞧是方诺亚,他立即缓下双脚速度,转身面对身後的她慢慢原地跑步并出声询问,没想到方诺亚似乎想事情想出神了,一个劲的低头往前冲,压根儿没发觉他就在前方,於是便发生了两人相撞的惨事。

  一头栽进那厚实的胸怀,方诺亚刹那陷入时光的恍惚,彷佛回到了相识那一年,他生硬又坚持地将她搂入怀中的那一刻——

  「方诺亚,你脾气一定要这麽硬吗?别人这麽说你,你就不能反驳一下吗?」

  刚目击方诺亚被班上女同学群体言语霸凌的言上邪,看着方诺亚落寞伫立的背影,一时不忍与心软,冲动之下以守护之姿将她拥入怀里,才意识到怀中不可思议的柔软与芬芳,就立刻被她颤巍巍的纤弱双肩吓得六神无主。

  「喂喂,你哭什麽哭啊?平常看你挺有主见的,怎麽被人欺负了不替自己扞卫几句就算了,还哭—— 」

  他蕴含疼惜的口吻在低头瞧见怀中笑开怀的女孩时转瞬哑然。

  「哈哈哈哈哈,你干麽啊?我怎麽可能为了这种小事就哭?还有,你抱我抱得这麽僵硬做什麽?哪有人手圈着人家,身体还退那麽远的?这是假绅士之名行吃豆腐之实吗?」她笑得很开心,却贼贼的,下一秒就退一步将两人距离拉远。

  言上邪错愕於她急於拉远两人的距离,一时之间有点恼,因此没察觉自己神色紧绷了起来。

  但方诺亚却意识到了他的不开心,明白没有人被拒绝好意时还能心里感觉爽快的,於是淡笑道:「言上邪,如果我想要好好过校园生活,最好是不要与你太接近的好,你真的太受欢迎了……」说完後她还刻意地左顾右盼。

  不知被拒绝还是被夸奖的言上邪莫可奈何瞪着她刻意的举动,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谢谢你,我刚才想事情想出神了。」惊觉待在他怀中太久,方诺亚急忙退开。

  「没关系。」她突然拉远的距离,让他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底不是很愉快,但方诺亚之於他只算是一个陌生人,他不禁为自己莫名的反应而失笑,摇了摇头甩去那股诡谲的感受,一个转身便准备再度起跑,顺势开口闲聊,「老板娘,你也有晨跑的习惯啊?」

  方诺亚调整自己局促的呼吸,回道:「是啊,跑步有益身心健康嘛。」才说着,她不等他起跑,便迈开双腿往前跑去。

  言上邪眯起双眼,盯着方诺亚慢跑的背影,突然觉得她的步伐似乎并不如常人那般轻松,纵然有些好奇,但他还是选择沉默不去探究,毕竟他与方诺亚的关系仅止於老板与房客,不适合再深入。

  两人一前一後的慢跑着,言上邪渐渐有种很奇怪的感受,他莫名的觉得方诺亚似乎很在意他,她时不时停缓下来的步伐像是在等着他,但当他快跟上时,她却又跨大步伐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知道自己向来深受异性欢迎,但方诺亚表现出来的却又不是想要引起他注意的那种行为,她的行为更像是……想要接近他,却又在害怕些什麽。

  终於,在他猜疑的片刻,方诺亚停下脚步,缓了口气後转身对上他的目光。

  见她有话想对他说,他也停下了步伐对上她那双藏匿着千言万语的眸。

  「言先生……可以请你跑在我前面吗?我实在不习惯有人跟在我後头。」犹豫了许久才鼓起莫大的勇气,她一口气说出请求,本来紧绷的神情松了口气般柔和下来。

  他很想问为什麽,但见她像有难言之隐,又迟迟问不出口,正想颔首应允她的要求时,她已开口解答。

  「我的脚,老实说我也出过车祸,虽然经过复健後看不出有什麽後遗症,但是……其实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些端倪,对於这个我还满在意的,因为那样子看起来……满丑的。」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她并不曾这样在乎自己的模样,但因为是他,所以她开始觉得在意觉得别扭,她更希望他可以不要看出她的怪异姿态,挣扎许久,她发现自己无法在他面前坦然自在,索性停下步伐直接说出自己的困扰。

  言上邪双手环胸,饶富兴味的说:「也?」

  「呃……我有说也吗?」她尴尬笑了笑,见他似笑非笑的点头,也不好再打马虎眼,硬着头皮故作轻松道:「三年前,你不也是出了车祸吗?」

  言上邪眉一扬,敏感神经被挑起,不禁将疑问说出口,「你似乎对我的一切都很了解?」上次关於他的八卦新闻也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在台湾的知名度原来是很高的,高到他人都躲到这世外桃源的乡下地方了,底细还是被探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爸妈是你爸妈的粉丝啦,三年前你车祸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刚好我车祸的时间也是和你差不多时间发生。」方诺亚说得镇定,背在身後的双手却冒出了一掌心的汗。

  「和我同时间发生车祸?」他蹙眉低喃,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她为他祷告开始便始终在他心底难以忽视,他眯起双眼凝视着她,又是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他跨步接近她,他知道这样的距离已经有些踰矩,但此刻的他就是很想要进一步靠近。

  他连思考都没有,便轻率地俯首与她四目相对。

  「老板娘,我怎麽觉得我和你好像有一点点的奇妙缘分?」

  方诺亚不由自主的缩起双肩,紧张瞪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脸,他的笑容很无害,却又该死的吸引人,她必须承认就算经过了三年,眼前这男人还是能轻易左右她的心绪。

  「也许吧,缘分这件事是很奇妙的,你说是不?」她模棱两可的将话题带过。

  方诺亚真的很想转身逃之夭夭,她的每根神经、每个毛细孔都因他过分的逼近而在尖叫呐喊,但是她却佯装镇定,暗自退一步拉开彼此距离。

  言上邪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为自己无故的逾越而失笑。「抱歉,我好像有些失礼,只是我对於我三年前所发生的车祸还无法释怀,所以现在听到类似事件还是觉得很敏感。」

  「无法释怀?」她好奇的提问,却发现自己交浅言深了。

  察觉她後悔提问,言上邪不在意的挥挥手,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回道:「嗯,因为那场车祸让我脑袋出了点问题,我到现在还记不起来发生车祸之前的记忆。」

  「有可能会永远都记不起来吗?」她语气不自觉的急了起来,回神惊觉自己失态後,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言上邪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也许永远都记不起来了……其实如果真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毕竟我适应良好,但就怕我把最重要的人给忘了,从此错过了……」叹了口气後,他语气揶揄,「老板娘,你该不会也是我爸妈的粉丝吧?口气这麽关心?」

  她心虚闪避他的眸光。「也许是从小听惯了我爸妈对你们家的事津津乐道,所以不知不觉也很关心你吧。」

  他没有再将话题继续,朝她点头微笑後,起步又开始了晨跑。

  而她默然跟上,追随着他的背影,一如以往。

  风和日丽的礼拜三傍晚,方舟民宿如往常般一片静谧,木制小屋伫立在烈阳底下有股说不出来的沉静清凉感。

  各式各样的动物景观园艺围绕着一座方舟样式的小船,方舟旁另外高筑起一座发呆亭,提供民宿客人在休憩时能尽情并放肆地虚掷光阴,发呆亭的位置正处於通风处,待在里头,不论何时都能享受四面八方吹袭而来的微风。

  放眼望去,除了民宿主人精致设计的花园景观外,位於高处的民宿更能让置身在发呆亭内的人,一眼浏览乡野稻田景色与远山交叠的自然美景。

  「心旷神怡啊,这里哪像是世界末日……」仰躺在发呆亭内的言上邪忍不住赞叹,他慵懒的姿态彻底展现出渡假的最高精神,迷人双睫一掀一掀的,眼看着就要伴着耳边传来的蝉鸣声入眠,却因一声声突兀的哭泣声扰醒了瞌睡虫。

  言上邪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个性,只是微微撑起身子探向声源处,就见一名小女孩不断抽噎啜泣,牵着她走入民宿大门的则是那位巧克力男人。

  严季伦在走入民宿当下瞥见发呆亭内的男人时愣了一下,但注意力立即转向正由屋内走出的女人身上。

  「怎麽了吗?」女孩哭泣的声音实在响亮,让正在屋内整理家务的方诺亚忍不住快步走出询问。

  严季伦还来不及说出口,小女孩已经抽抽噎噎扑进方诺亚的怀里。

  方诺亚抵不住小女孩冲抱的力量,惊得踉跄两三步险些要坐倒在地,所幸严季伦箭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她对严季伦笑着道谢後,再蹲下身子对着小女孩问:「怎麽了呀?抬头让我看看是谁哭得这麽伤心?」

  「亚亚阿姨……呜呜呜呜呜呜……」小女孩抬起泪痕狼藉的脸蛋,哭得肆无忌惮,伤心至极。

  方诺亚掏出上衣口袋中的面纸为她拭去满脸泪水,「原来是我们的哝哝啊,今天心情不好吗?」

  「亚亚阿姨,我今天参加合唱团被大家笑了……」

  「大家为什麽笑你?」方诺亚问话同时也将疑惑的眸光投向身旁的严季伦。

  严季伦顿了下道:「抱歉,我真的不清楚小朋友们发生了什麽争执,是哝哝自己来找我的,她说她想要来找你。」

  方诺亚微叹,目光专注地看着小女孩,见她情绪稍稍和缓,便拉着她一同坐在花园里的小方舟上,搂她入怀轻轻摇晃着,等待她愿意启口说出事情始末。

  须臾,小女孩双肩终於停止抽动,她低着头沉默的依偎在方诺亚怀中,神情忧郁抿着唇不肯说话,方诺亚虽然知道有些心伤必须历经时间消化後才能淡释并诉说,却还是不免暗自心急。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与严季伦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思索该如何逗小女孩开心时,却见前方发呆亭跃下一道高?身影往他们这里徐徐走来。

  男人身影背光,让方诺亚瞧不清他此刻脸上神情究竟为何,但她却忍不住屏息凝视,一颗心因为期待他的靠近而渐渐雀跃得失控起来,她知道自己在面对这男人时一向管不住自己的悸动,只能懦弱地撇开视线,调整呼吸,并等候他的迈近。

  言上邪蹲下身子,将视线与小女孩平视,然後咧嘴笑开地自我介绍,「嗨,你好,我的名字叫言上邪,你可以称呼我言叔叔或是上邪叔叔喔。」

  心情一片愁云惨雾的小女孩一见眼前这位相貌好看又笑容阳光的大叔叔,先是怯生生地更加偎进方诺亚怀里偷觑了他几眼,接着郁闷的神情多了几分腼腆与不知所措,开始好奇这位叔叔想与她说些什麽。

  「嗯……我在想你心情应该很不好吧,所以根本不想和我多说几句话,但是叔叔来到这间民宿可是心情非常非常的美丽呢。」也不管小女孩究竟有没有在听他说话,继续我行我素地说:「叔叔住在大都市里,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很难开心起来,但是在这里只要心情不好,白天想要去田野奔跑大叫就去奔跑大叫,晚上想要对着满天星星说出自己心里的愿望,就尽量的说到天亮还说不完,其实这里有好多美丽的大自然可以让自己把脏掉的心情洗乾净,你要不要试试?」

  小女孩将埋在方诺亚怀里的小脸蛋稍稍挪了几分出来,还是很好奇眼前这位大叔叔究竟想做些什麽?

  言上邪没再多说,只是将目光投向方诺亚。

  她心虚地收回自己过分专注於他身上的眼神,清了清喉咙才挤出乾涩几字,「请问是要……」

  「要一起来吗?」他没解释的站起身,往大门迈去。

  她看着眼前那道熟悉的背影正不疾不徐地晃了晃脖颈、甩甩双手,看起来像是在做热身运动,脑海蓦然闪过那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心一热,便不由自主拉起了小女孩跟随着。

  她知道他的这个方式,曾经她笑他是个放肆的狂人,却也因为如此的曾经,他所给予她的温暖长年沉淀在心灵深处,再也不曾有哪个谁能轻而易举地抹灭。

  「走吧走吧,今天的天气真的很适合大吼大叫一番。」言上邪落拓不羁地回首对着身後人一笑,在扫见严季伦也在其中时挑了挑眉。

  方诺亚没有察觉言上邪的异状,只是听见他说了以前曾经说过的话,嘴畔笑意加深。

  「亚亚阿姨,我们现在要做什麽?」小女孩停止了哭泣,不明所以地被方诺亚牵着走。

  「哝哝,如果你觉得心里不痛快,那等一下你看看前面那位叔叔怎麽做,如果你想,可以照着他的方式做,如果你不想,那麽看看也好。」方诺亚对小女孩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要跟上言上邪,却教严季伦牵住了另一手。

  「你确定可以跟着他?」严季伦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受,他就是直觉方诺亚太过信任这位新来的男房客不是件好事,更何况刚才他与他对视的眼神中充满奇异的情绪,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对於男人所升起的敌意。

  「严老师,你放心吧,出来走走也不是件坏事。」

  既然方诺亚都这麽说了,严季伦就算有再多不愿意也只能抿抿嘴尾随着。

  方舟民宿位处小镇中心外围,因此一出门口往右拐弯再直走约莫五分钟的路程便能通往对外道路,道路两旁纵横交错着无数田野,七月初才刚插秧的稻田至今仍是青绿一片,稻田中的水光映衬着亮橘阳光多了份浪漫温馨的氛围,漫步在其中,纵使藏着无尽烦杂的心事,也能在此刻净空思绪,转瞬间无忧无虑。

  言上邪漫步在田野旁,不自禁地伸着懒腰深呼吸,贪婪享受着弥漫空气中的舒心稻香味儿。

  自车祸後,他终日身处於都市丛林里,倒是不曾有过如此纯净的感受与洗礼,长期以来紧绷压抑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他舒展身心回头看着跟在身後的三人,咧嘴一笑,接着开始展开双臂,肆无忌惮的在道路上狂奔并进行无意义的大喊。

  他心里并没有任何不畅快,但却很喜欢这麽做。

  在城市里有着太多的束缚,而在这里,他却可以放松到最极限,身体记忆好像在告诉他,曾经的他也很喜欢这麽做。

  他转身,对着身後的他们问:「想跟着做吗?还是看看就好?」

  多年前,她也曾经被他这麽问着,今日再见,却是多了一股重叠记忆的怦然心动。

  她多麽想跟着他的路子过去,却满心顾忌自己若按照他的做法放手去做,那麽当她将所有的矜持抛开後,是否还能够获得他相同的回应?

  毕竟他与她已然陌生……

  小女孩瞪大双眼盯着言上邪不断向前奔跑并大吼大叫,再抬头看着方诺亚,一脸不知所措。

  「你想跟着做吗?还是看看就好?」方诺亚问。

  「亚亚阿姨,我想看看……」

  「嗯,那麽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他。」

  一旁的严季伦只是蹙着眉头,直盯着方诺亚脸上绽放的光彩,那是他不曾见过的神情。

  言上邪的呐喊到尽情尽兴方才罢休,他一脸爽朗又一派轻松地转身走回三人停驻的地方,语气略喘的说:「怎麽样?我这样的做法还满不错的吧?你也要跟着我一起来吗?」

  「我、我看着叔叔做,其实已经觉得心里没有那麽不开心了……」小女孩不再退到方诺亚身後,睁着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直瞅着眼前的俊美男人,问:「叔叔,你常常像刚才那样乱吼乱叫吗?」

  他噗哧笑了,「我没有常常这样做,那是因为这个地方可以让我这样做。」

  「那以後我心情不好,也可以这样做吗?这样乱吼乱叫很伤喉咙,如果伤了喉咙我就不能在合唱团里唱歌了。」

  「那你可以大声唱歌啊!」他清了清嗓,立即示范,「哥哥爸爸真伟大,名誉照我家!」

  方诺亚忍不住笑了出来。

  严季伦脸绷了绷,睨着完全走音的男人竟能以高分贝唱法将儿歌诠释得如此……奇特。

  小女孩捧腹大笑,「叔叔,你唱歌好难听。」

  「哝哝!」方诺亚轻声唤了唤,就怕小孩诚实的直言直语戳伤了男人的自尊心。

  「没关系。」言上邪笑着对方诺亚摇头,蹲下身子对着小女孩说:「如果我唱歌不难听的话,你会笑得这麽开心吗?」

  「可是我这样笑你好像很不礼貌……就像我同学笑我一样……」

  「我并不觉得你笑我很不礼貌,因为我刚才唱歌的时候自己觉得很开心啊!我为什麽要因为你笑我而破坏我的好心情?」他最讨厌活在别人的眼光底下了!

  小女孩嗫嚅,「是吗,那……我也可以开心地唱歌喽?」

  「为什麽不?除非你唱歌比我还要难听。」言上邪对小女孩挑了挑眉,一瞬间将她逗得乐不可支。

  「叔叔,我唱歌很好听的!只是今天进合唱团,老师突然把我分配在高音部,我一直捉不到高音的部分怎麽唱,一直走音,然後就被笑……」

  方诺亚见小女孩面露自责,於是接话,「哝哝,你只是想要把歌唱好,只是太心急,所以愈唱愈糟对不对?」

  小女孩用力点头,方诺亚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以前也曾经这样求好心切,结果把事情弄得一团乱,以後碰到这种状况,你只要想尽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好是先休息一下,然後唱一唱自己最喜欢或最拿手的一首歌。」

  「亚亚阿姨,我知道了。」

  「那现在你可不可以唱一首你最拿手或最喜欢的歌给叔叔听?」言上邪眨了眨眼,笑得满脸淘气与期待。

  「好哇。」哝哝左看右看,就看见前方有一棵大树,大树下有着石椅,那是专门让农夫们耕作间休息的地方,於是她拉着三人往大树走去,并自顾自的安排起座位。「严老师坐这、亚亚阿姨坐这、叔叔坐这。」

  梅花座於是产生,方诺亚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虽然感到局促,但也只能微笑接受,只是自相遇後,这是她第一次与言上邪如此靠近,两人的肩头几乎相碰,而他的大腿也若有似无地与她的膝盖相触,过分贴近的感受令她呼吸紊乱,她只能强迫自己务必要镇定,但言上邪却出其不意凑在她耳畔低语。

  「你猜她会唱哪一首歌?我们来打赌?」

  那麻麻痒痒的热气,一下子从耳廓扩散到她双颊,瞬间晕红了她整张白皙脸蛋,她慌张低头深怕被看出不自在。

  言上邪没察觉她的异状,兴致勃勃地说:「猜中的人有赏,赏什麽呢……请吃一顿饭!」

  「我要唱歌了喔!」小女孩出声。

  「等一下,我们要猜你喜欢哪首歌,你先给个提示。」言上邪自顾自的决定开了这盘赌局。

  「咦?这样一定是亚亚阿姨赢啊!」

  「为什麽?」言上邪惊疑。

  「哝哝是因为听了诺亚的歌声才爱上唱歌的,有好一阵子还缠着诺亚教她唱歌,诺亚肯定知道哝哝喜欢哪首歌。」严季伦出声回应。

  言上邪转头看向身旁的方诺亚,然後再看向严季伦,眉头不禁又挑了挑,刚才在民宿里看见严季伦只是伸手碰到方诺亚一下便脸红心跳的,现在严季伦提到方诺亚的口气又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味道,这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不太愉快的莫名感受。

  他一向讨厌多管闲事,却因为在民宿瞧见严季伦对方诺亚的亲近,让他忍不住跳出来掺和。

  他更讨厌追根究柢,但他又因为严季伦的亲昵语气再度忍不住脱口说:「喔,这麽一说我倒也想听听老板娘的歌声了,要不然你们两个一起来合唱吧!怎麽样?」

  「好啊好啊!我唱一段,亚亚阿姨唱一段,好吗?」

  相较於哝哝的兴高釆烈,方诺亚显得骑虎难下。

  她犹豫,是因为她知道哝哝最喜欢哪一首歌,而那首歌,偏偏也是言上邪最喜欢的一首。

  只因那首歌她才能和他相识。

  「来吧,我洗耳恭听。」言上邪拍了拍手,一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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