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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只是,忘了离婚》作者: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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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4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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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只是,忘了离婚》

千寻《只是,忘了离婚》

千寻《只是,忘了离婚》

出版日期:2016年9月9日

内容简介:

对不起,直到失去後,才发现我忙得忘了告诉你,
你为我搭配的衣服、替我煮的饭,
那些点点滴滴的小事,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大事,
但没关系,从今日起,我保证不会再忘记,我有多爱你……

他可以骂脏话吗?可以诅咒老天爷祖宗十八代吗(如果有的话)?
车祸醒来发现过了六年多,自己还失忆又离婚两次,他这样还算客气咧,
可能是他的良善(?)感动天,在他家百货公司招揽设计师时,
来设柜的知名服装设计师竟然就是语萱──他的第一任前妻,
而且,她身边还多了个娃!推算年纪,他极有可能是孩子爹,
怎知语萱却说已改嫁给她的经纪人,女儿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屁咧,虽然失忆,但他很肯定自己当年绝对是个一百分的好丈夫,
虽然他们是契约婚姻,可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疼爱绝对不输任何人,
顶多是忙事业而有点忽略她、他妈太强势处处为难她……咳咳,
总之,他才不信她的说法,为了搞清楚当年离婚真相及导正人生,
好好厘清种族……哦不,血缘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因此他故意制造机会住进她家「伺机而动」,就算她嫁人又如何?
自己的妻子自己拐,至於被拐走的前妻……当然也要自己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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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4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车速将近六十,陆闵钧握住方向盘的手背冒出几道青筋,沉着气,他面无表情。

  身边的女人眼眶红红的,手上还有半包M&M巧克力,仰头,她把巧克力全倒进嘴巴,两颗没有滑进嘴的巧克力豆掉在车上,她故意不捡,因为他有洁癖。

  打开车窗趴在窗框上,呼啸而过的热风在庄语萱脸上洒下些许灼热,她用力咬着巧克力豆,像在跟自己拚命似的。

  闵钧瞥语萱一眼,眉头皱得老紧却没有说话。

  这次是母亲做得太过分,她把媳妇关在厨房里做菜洗碗,当成钟点女佣指使得团团转,却拉着卢欣汸的手到处跟朋友介绍「这是我未来的媳妇」。

  他不会娶卢欣汸的,就算他和语萱离婚。

  卢欣汸聪明、幽默、能干,却也强势、霸道。

  和她共事是件很愉快的事,因为她反应够快、做事够积极,拿她当对手很有挑战性,但如果两人结婚,婚姻无法维持太久,因为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女强人。

  生气的女人像饥饿的狮子,丢给她一块生肉会比安抚她更有用。

  「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哪里逛逛?我听说永乐市场新开一家店,进了不少高价蕾丝。」闵钧说。

  「不必。」她掐掐纸包,里面的巧克力豆被消灭了,她打开手提包翻来翻去,试着寻找漏网之鱼。

  找到了!拆开包装袋倒出一把,又恨恨塞进嘴巴。

  连吃三包了?看来真的非常生气,能把乖巧柔顺的语萱逼成这样,爸妈恐怕是下了重本。

  闵钧伸手,放柔嗓音。「也给我一些M&M。」

  语萱深吸气,假装没听见。过去他们都不吃糖的,但她学会用巧克力压抑怒气,而他学会用巧克力来传达低头的意思。

  但是今天这种事,低头就可以解决吗?

  她瞠大眼睛,让窗外吹进的热气蒸掉眼底的泪滴。

  她想,她是真的做错了,婚姻不能靠一时意气,再多的喜欢都敌不过天差地别的身分背景,再多固执都巩固不了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她……应该认输吗?

  红灯,他停车,转头对她说:「我不会娶卢欣汸的。」

  「现在当然不行,我们的婚姻还有法律效力。」她冷冷嘲笑,笑他、更笑自己。

  若不是因为法律问题,公公婆婆何必给她这种小人物难堪,怕是不小心踩到她一脚都会觉得肮脏吧。

  「需要我帮忙吗?签签名字,我还办得到。」她偏过头又补上两句。

  「语萱,不要胡闹。」

  她突然想笑,因为……到头来居然是她在胡闹?

  婆婆说:你再委屈求全,我都不会承认你,陆家子孙不能让一个身分低贱的女人生出来。

  公公说:身为妻子不能为丈夫加分,有什麽资格霸占位置?

  卢欣汸说: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他不过是拿你当挡箭牌,你真的以为他爱你?

  连陆家的下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浓浓鄙夷,她的骄傲被撕得支离破碎,她连一分钟都无法在陆家待下去。

  但是她咬牙强忍了,因为闵钧的面子,因为今天是公公的生日,因为就算没有人承认她的存在,她也不想让陆家上新闻版面。

  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用「不要胡闹」来打发她。

  她发过誓绝不离婚,她要尽最大的力气来维护这段婚姻,但是她的力气快要用光了,原以为可以换到几句安慰,没想到换得的是「胡闹」。

  蒸发的泪水涌出新伙伴,语萱吞下哽咽,说:「好吧,我不胡闹,我们离婚。」

  此话一出,闵钧握在手中的方向盘像突然失去控制似地用力偏开。

  这是条小巷子,勉强可以容纳两部轿车错身,他企图将方向盘拉回来,谁晓得巷口这时候闯出一个骑快车的年轻人。

  急着避开他,闵钧双手用力扭转方向,瞬间,车子打滑……

  三秒钟後,砰的一声巨响,撞上巷边人家的铁门!

  巨大的撞击力让闵钧渐渐失去意识,在闭上眼睛前,他看见语萱嘴巴一开一阖,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倒抽气,闵钧猛然张开双眼,入目,是一片白色空间,这里是……

  眼睛扫过周遭,白墙、长柜、冰箱、小沙发、电视……病床?在视线接触到床边的点滴瓶时,他确定这里是医院。

  「醒啦?哇哇哇……睡王子终於醒了,可惜不是白雪公主吻醒的,有没有很失望啊?」

  一个陌生女人站在他床边,弯着身子细看他的脸。

  她很矮,绝对不到一百六十公分,脸很小、只有巴掌大,但颊边肉呼呼的,有些婴儿肥,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笑容很甜,表情很明媚,是个可爱讨喜的女生。

  她伸出刚做的水晶指甲戳戳他的手,再戳戳他的脚。

  痛!闵钧皱眉,瞪她一眼。

  「会痛?恭喜,你脊椎没有受损,末梢神经很……正常。」

  女人坐到他的病床边,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稍减,一双灵活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猛瞧,好像他是刚出土的古文物。

  闵钧无心研究她,他扶着床另一边的铁架企图坐起来,可惜气弱体虚加上头晕目眩,他试过几次都没成功,最後只能气喘吁吁地躺回床上。

  女人怜悯的眼神,分外碍眼。

  别开眼,闵钧再度打量周遭。

  这是间单人病房,打扫得整洁光亮,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麽没让语萱和自己在同一个病房?是妈的主意,还是爸?

  闵钧不想和眼前的女人打交道,但能够回答自己问题的,除了她别无分号。

  「语萱伤势怎样,严不严重?」

  他的声音相当微弱,不过很正常,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男人,不能期待他中气充沛,声如洪钟。

  「语萱是谁?」她鼓起腮帮子,疑惑的表情非常可爱,看不出说谎痕迹。

  「你是护士还是志工?麻烦你帮我查查庄语萱住在哪个病房,出车祸时我们在同一部车上,她是我的妻子。」

  护士?志工?陆闵钧发疯了吗?怎麽会问她这麽荒谬的问题?

  赵初蕾退开两步,歪歪头研究他的行为,他……不会是想用「失忆招」和陆伯父、陆伯母对战吧?

  如果是的话倒不失为好招数,不过至少和她这个「合夥人」商量一下吧,她也好充分配合。

  不过前提是,得先弄清楚他是真失忆还是真演戏。

  「出车祸的时候,轿车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被大卡车从後面追撞昏迷了三天,陆伯父、陆伯母不在国内,陆闵泱去公司处理一点事,我被抓公差来照顾你,你……现在、认得、我……吗?」最後一句她讲得分外慢。

  闵钧不耐烦,认不认得她重要吗?重要的是语萱她伤得重不重?医生怎麽说?语萱清醒看不见自己,会不会心慌?

  等等,脑袋突然停顿三秒,对方的话倒带似地在他脑中倒转。

  车子里只有他?大卡车追撞?不对,状况不是她说的那样,他确定语萱在场,他记得她眼底的悔恨,记得她向自己说对不起……

  深吸气,他摇头摇掉脑中对方的话,说道:「我不认得你,你快帮我找找语萱,如果你不愿意帮我就去叫护士过来!」闵钧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话说得齐,他急得额头冒出青筋,汗水淋漓。

  「你真的不认得我?」

  音调扬起,赵初蕾细细观察闵钧的表情,确定高傲的他正处於暴风状态,所以是真的心急?真的不认识自己?

  庄语萱是谁?妻子?指的是前妻吗?也不对,他的前妻是叫卢欣汸,怎会冒出一个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女人?

  莫非是灵魂附身?附身的是恶灵还是善灵?要不要试着问问,他……还是不是陆闵钧?

  一阵寒意往头顶窜上,赵初蕾急忙拿起手机下意识地退到病房门边,只要他有动作,她就要逃之夭夭。

  闵钧没好气地盯着她的动作,这女的脑袋有问题吗?

  他的浓眉栓成一根粗绳,心急火燎地痛着,他担心语萱,非常非常担心,要不是没有力气下床,他早就冲出病房。

  「陆闵泱,你在哪里?」嘴巴对着手机,手握住门把,赵初蕾的视线死死盯在闵钧身上,随时随地做好落跑的预备动作。

  「我在医院大厅了,马上到。」

  「你快来啦,你哥失忆了啦,不对,也许是穿越、也许是附身,他居然急着找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女人,天!他的眼睛在冒火,他的眼神好像雷射光,他会不会被外星人附身?!」

  讲到外星人时,赵初蕾整个背贴到门板上,听说外星人有超能力,只要手一抬,她整个人就会飞到天花板上。

  她的运气不好、桃花运更是差到爆,肯定碰不到都教授,碰到都禽兽的机率比较高。

  这时,走廊传来一阵奔跑声,下一刻,病房门连同赵初蕾一起被推开。

  看见陆闵泱,赵初蕾像找到救星般一把握住他的手,可爱的小圆脸皱成胖包子。

  看见陆闵泱,不只赵初蕾感觉得救,闵钧也松一口大气,总算来个可以沟通的。

  他对着陆闵泱问:「语萱呢?语萱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问问题,陆闵泱却像被隔空点穴,好半晌才迟疑地走向床边,舔舔嘴唇,片刻才开口。「哥,你怎麽会突然问起语萱?」

  「我们出车祸了。」他难道不应该问问妻子状况?「别的不重要,先告诉我,她在哪里?」

  陆闵泱叹气,轻声回答,「哥,你和语萱离婚已经六年了。」

  离婚?六年?怎麽……可能?兄弟两人互看对方,似乎都想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出对方说谎的痕迹。

  「你们两个有病吗?他的前妻明明是卢欣汸,怎麽会是庄语萱?」赵初蕾突然插话,但是手还是紧紧拽住陆闵泱不放。

  「前妻?卢欣汸?」闵钧眉头打上死结,他不明白这个女人在讲什麽。

  陆闵泱终於找到问题所在。「哥,现在是什麽时候?」

  「二零零九年九月十三日。」闵钧想也不想,直觉回答。

  「二零零九年九月十三日?哥指的是大伯生日那天?我记得,那次哥和大嫂确实出了车祸,但那次你们只受轻伤,嫂嫂身上有多处瘀伤,医生让哥住院观察有没有脑震荡现象,两天後就出院了。」

  对於那天陆闵泱印象深刻,在医院里大伯母无视旁观者的存在,怒指语萱鼻子痛骂她一顿,语萱强忍眼泪,吞下委屈还频频向伯父、伯母道歉。

  病床边,她握着哥的手,眼底满是歉疚。

  那两天,垃圾桶里都是M&M的包装袋。

  「哥,现在是二零一六了。」

  二零一六?怎麽会?一觉醒来,他竟然丢掉整整七年……闵钧开始感到恐慌,他转头望向陆闵泱和陌生女子。

  赵初蕾听明白了,真的是失忆?

  还好不是穿越或附身,也和外星人没关系,她微微一笑,松开陆闵泱重新坐回病床上。

  她对闵钧说:「所以你真的不记得我?没关系,我叫赵初蕾,二十八岁,职业是公主,工作内容是吃喝玩乐、逛街瞎拼,我的身分呢,是你爸妈替你相中的第二任媳妇。哦,这样讲不对,如果你确实有个叫做语萱的前妻,加上卢欣汸,我应该是第三任,至於什麽时间结婚,要看我的配合度和我家国王爸爸的意愿。」

  闵钧脑袋里一团乱,赵初蕾的话让他心头闷闷的,像被谁凭空刨掉一块。

  「她的意思是,到最後我还是娶了卢欣汸?」闵钧对着自家弟弟发问。

  「对,你和卢欣汸的婚姻维持五年。」陆闵泱点头。

  事实上对这件事陆闵泱一头雾水,他不懂那样相爱的两个人为什麽会突然离婚。

  他记得事情发生的前几天,哥还发讯息问自己回国的丈夫要给妻子带回什麽礼物,才能让女人欣喜若狂。

  陆闵泱的答案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烂了闵钧的认知。他错失了什麽?丢掉了什麽?为什麽他有万劫不复的感觉?

  闵钧的落寞令陆闵泱心痛,他很清楚语萱对哥的意义,他曾经以为哥终於得到幸福,自己可以少一点罪恶,但是……

  摇摇头,他轻拍堂哥的脸及肩膀,问:「哥,你还好吗?」

  「语萱还好吗?」闵钧问。比起自己好不好,他更在乎语萱好不好。

  「她留下离婚证书後就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

  「你知道我们离婚的理由是什麽吗?」

  陆闵泱摇摇头。「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是我爸妈吗?」

  他还是摇头,但……「伯父、伯母对哥的人生,有很缜密的规划。」

  一丝苦笑从闵钧嘴角逸出,是啊,缜密规划,而他的快乐、幸福是他们规划中的意外,怎能不倾全力扑灭?

  「哥,我去请医生过来,好吗?」

  闵钧没有回答,他转头望向窗外,

  天很蓝、太阳很大,他想起和语萱初遇的那个夏天,那个蝉声唧唧、热闹喧嚣的夏天。

  第一章

  二零零八年六月。

  艳阳高照,台湾的六月天热得让人连一分钟都无法待在户外。

  蝉鸣唧唧,震耳欲聋,红灿灿的凤凰花占满枝头,把耀眼的绿排挤到焦点外。

  不过,这麽热的天,操场上还是有不少学生在拍照,年轻的脸庞带着不解世事的灿烂笑靥,各种搞怪的表情动作,一阵一阵的YA、笑声、尖叫声不时传来。

  今天是莘辰高职的毕业典礼,这个学校最有名的是服装科和餐饮科。

  每年的毕业典礼过後,紧接着会有两个展,一个是在礼堂表演的设计展,一个是在餐饮大楼办的金厨展。

  金厨展会由应届毕业生当场制作糕点、甜食,以及中西餐点,因为规模盛大,往往吸引不少五星级餐厅到此徵选新进员工。

  设计展的目的和金厨展一样,除替学校增加知名度之外也有帮助学生顺利进入职场的意思,因此每届的毕业生都会卯足全力筹备这重要的展演。

  而闵钧之所以出现,理由是—— 他的父亲是莘辰高职的校董。

  陆家是办教育出身的,从闵钧祖父母那代就是,但比起教育业,下一代更喜欢从商,因此现在提起陆家,大家只会联想到亿新百货。

  打不打算挖掘新人进公司?当然!否则干麽浪费时间坐在这里?

  不过闵钧并没有抱持太高期待,毕竟这只是高职毕业展,对於设计这种能力,短短的三年培养不出成熟度足够的设计师。

  更何况现在的台湾年轻人,比起能力更看重学历,恐怕这批毕业生有八成以上会继续升学。

  展览尚未开始,手机叮一声响起。

  有信?闵钧打开邮件瞄一眼,是父亲寄来的,他不耐烦地关掉。

  三秒,电话铃响,他直觉认为是父亲打来确认的,看一眼来电名字,发现不是,他笑了,接起电话。

  「喂,哥,我找到适合的办公室,你什麽时候过来看?」陆闵泱兴冲冲说道。

  「多大?」

  「扣掉公设还有二十坪。」

  才二十坪?闵钧皱眉。

  电话那头急忙解释。「哥,我们的资金不多,公司刚开始,五部电脑、五张桌子,再加上一个小会议室就够用。」

  「知道了,把照片、地址传给我,我找时间过去。」

  「要快点决定,不然会被人抢走。」

  「好。」闵钧刚挂掉电话,礼堂的灯光瞬间暗下。

  表演开始了,音乐从四面的立体音响中传出,几秒钟後,舞台灯亮光起,八名表演者已经在舞台中央站定。

  第一个主题是「睡衣」。

  首先登场的学生戴着发箍、大眼镜,眼镜遮掉半张脸,手里抱着一只玩偶,她穿着一件用各种深深浅浅的黄色布料拼接剪裁的睡衣,船形领、七分袖、长度到膝上十五公分处。

  照理说这样的衣服穿起来不会舒服,但不知道为什麽,整件衣服看在闵钧眼里就是感觉舒服。

  女孩笑得很开心,走到舞台前端时,她拿下眼镜把眼镜架玩偶的鼻子上,对着台下观众眨右眼嫣然笑开,这一笑,台下所有人都用力鼓掌,拚命叫好。

  陆闵钧清楚,为什麽指导老师把她排在第一个出场。

  这麽漂亮的女生,全场的年轻男孩当然会为之疯狂,就算将来她不做本行,当模特儿也能红。

  她是校花吧,他没猜错的话,走过开场,她还会再走压轴。

  礼堂外面搭出一个很大的休息室,学生的包包和表演服装都摆在里面,随着表演越接近尾声,里面的人和物品就越少,大家都急着跑到外面拍照。

  庄语萱坐在化妆镜前,身上穿着纯白色的婚纱,这是她最後一套表演服,她已经上台四次,为制作这套礼服,她把高中三年赚的钱全烧光了。

  很贵,但很值得,指导老师看到她的作品後,说:「一定会有厂商对你感兴趣。」

  认识的老师都夸她有天分,但语萱不打算念大学,她想先赚钱,洗过履历、磨好技术後再申请国外的设计大学,她认为时尚流行这门专业应该多看、多走、多认识不同的文化。

  不过,表演都快结束,陈立嘉怎麽还没出现?

  语萱有些不愉快,接连打二十几通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怎麽搞的,不是老早就约好要来看她的吗?

  妈没来,陈立嘉也没来,辛苦那麽久的事,突然间觉得……唉,她很想和最亲近的人分享成就呀。

  陈立嘉是她的男朋友,从国中二年级他们就是公认的一对,妈不同意她交男朋友,但陈立嘉对她实在太好,好到就算是暗渡陈仓,她都想和他在一起。

  陈立嘉很帅、很温柔、讲话很幽默,虽然有点慵懒、有点骄傲,虽然有不少女生包围在他身边,虽然有一些些的小气……不过她从没有变过心。

  原则上她是个很执着的女生,凡是认定了就很难改变,所以兵变这种事,她大概没有能力实行。

  「有没有看到凌珊珊的肚子?腰围绷死了,我听说她跟小楚借钱要去夹娃娃。」

  一阵耳语传进语萱耳里,她心脏一提,珊珊?怎麽可能?

  凌珊珊是语萱最要好的闺蜜,语萱欣赏她的积极进取,欣赏她想要什麽都会用尽全力去争取,她但愿自己能够和珊珊一样,勇敢一点、说话大声一点,不要那麽害怕得罪人。

  其实她们的本质很像,一样骄傲自负,一样坚持固执,一样对成功有高度想望才会成为好朋友,只不过两人表现出来的大相迳庭,语萱是乖乖派,而珊珊是聪明圆滑派。

  听见凌珊珊的名字,庄语萱竖起耳朵仔细听。

  「怎麽可能,小楚是Gay。」A同学说。

  念服装设计科的男生,十个有九个是Gay,但也十个有九个否认自己是Gay。

  「Gay就没有精虫吗?Gay就不能酒後乱性?」

  「你的意思是说,小楚把凌珊珊当成男的……上了?」

  「啊不然呢,她不跟别的男生要钱,干麽跟小楚要?是小楚天性犯贱喜欢到处撒钱?」

  「凌珊珊是有多醉啊,连小楚都可以搞?」

  「芳心寂寞嘛,又没有正常男生追。」

  「谁让她一天到晚和某人黏在一起,人家是校花、她是笑话,男生看不见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真屌!凌珊珊和小楚有孩子,以後小孩要喊小楚爸爸还是妈妈?」

  庄语萱愤怒,她握紧拳头却不敢站起来叫她们闭嘴,只敢死命瞪住镜子里的女同学。

  不久,凌珊珊和小楚表演完毕,两人手牵手走下来,一面走、一面说笑。

  语萱看见小楚,冲上前,很想一巴掌往他脸上巴去,但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纠结无比就是打不下去。

  她痛恨自己的胆小!

  「你干麽?想打人哦,疯喽?」小楚盯着她停在半空中的手掌,皱皱鼻子,平常文文静静的语萱在发哪一国的神经。

  「你怎麽可以酒後乱性,珊珊看起来像男的吗?她还那麽年轻,有了孩子,你要她怎麽办?你真的很、很渣男!」

  随着最後一声「渣男」,她的手还是朝小楚身上打下去,虽然她的打和骂基本上不具威力,但她终究跨出一步。

  凌珊珊听懂了,脸庞浮上羞愧,她抱住语萱急忙解释,「语萱,你弄错了,孩子不是小楚的,不关他的事。」

  小楚也明白了,语萱是在替凌珊珊讨公道,看在凌珊珊面子上好男不跟女斗,就当自己运气背被狗咬一口。

  小楚瞪语萱一眼,从旁边走过准备离开休息室。

  但语萱快步挡在小楚面前,伸开两手。「不可以走,你到底要不要负责任?要不要和珊珊结婚?」

  语萱从小到大,被强力灌输「要乖、要懂事、要听话」的观念,她根本不会吵架,与人对峙只有挨骂的分,但是今天她不可以视而不见,珊珊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必须讲义气。

  「我为什麽要和珊珊结婚?」小楚睐她一眼,一脸莫名其妙。

  「你做的事当然要你负责,你要是敢不负责,我就去告诉老师,让老师找家长出面处理。」天晓得,要她说出这种话有多困难,但是为了珊珊她豁出去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了什麽?倒楣!」呸,小楚朝旁边吐口水去楣运。

  「敢做就要敢当,除非你不是男人。」

  眼见语萱执拗起来,凌珊珊一把抱住她,说:「小楚,你快走。」

  但那句「你不是男人」把小楚惹毛了,他挺胸走到语萱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这些话你应该去告诉陈立嘉,没错!敢做敢当,敢弄大珊珊的肚子就要敢当爸爸。」

  舞台灯光再度亮起,一个美得惊人的新娘站在舞台中央。

  她穿着一身简裁简单却很有设计感的衣服,没有蕾丝、没有珠珠,只有用手工缝制出来的玫瑰点缀在领口腰间。

  很难想像这麽简单的款式,竟可以将新娘的优点通通表现出来,那麽年轻的女孩在婚纱的烘托下,看起来典雅高贵,像个真正的公主。

  这样的衣服不像高中生的作品,如果她不是有枪手,就是有惊人天分。

  闵钧本打算中途离席的,高中的成果发表会虽偶有佳作,但不多。

  促使他留到最後一分钟的原因,是想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他猜对了!压轴确实是她,校花出场,满场的男同学都欢呼尖叫起来。

  这是表演,穿着新娘礼服的她应该表现出幸福甜蜜,语萱明白,所以努力把笑容撑住,只是眼泪不受控制……

  珊珊肚子里的孩子是陈立嘉的,是她相恋五年的男朋友搞大的,并且他……选择在今天和她分手。

  方才电话终於通了,不是用自己的手机,而是用珊珊的手机打通的,这才晓得原来陈立嘉拒接她的电话。

  听见她的声音,在短暂的震惊与沉默之後,他说:「我早已经到场了,我会看完你的表演,我很感激你陪我五年……」

  五年?语萱不自觉地任泪水滑下。

  她选择婚纱,是想藉由表演告诉立嘉:我想穿上它嫁给你,和你一起生活五十、六十年、八十年。

  她手上甚至拿着他最喜欢的白玫瑰,可是……

  她和他,只有五年,而且今天就是句点。

  语萱走着、笑着也哭着,她努力维持幸福表情,却让哀伤泄露。

  闵钧坐在最前排正中间,他看得清清楚楚,泪水折射出来的光芒闪了他的眼。

  他们是陌生人,留下只是想证实猜想正确,但是语萱的泪灼了他的胸口,闷闷的,说不出的烦躁。

  语萱像彩排时那样走到舞台正中间,一个公主式的行礼,然後将捧花往台下抛去。

  她本来打算远远地抛到观众席中央,引发一阵尖叫、争抢,可是她没有力气了,所有的力气在听见分手那一刻被抽光,因此捧花只制造出一个小小的弧线,掉落在舞台前方,第一排正中央的男人身上。

  但灯光集中在语萱身上,她看不见谁接到花束,只在屈膝行礼後,转身绕回舞台後方。

  她不见了,消失在舞台上,而那束白玫瑰静静地躺在闵钧膝间。

  「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语萱哑声问,她忘记要乖、要温顺,只觉得胸腹间有一座火山正在爆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凌珊珊哭得眼泪鼻涕直流。

  表演已经结束,多数的同学们已经离开休息室,只剩下十几个动作缓慢的同学还在整理东西,发现两人争执,连忙跑过来劝架。

  「抢我男朋友,不是故意的?挑逗他,不是故意的?和他上床,不是故意的?那什麽是故意的,怀孕吗?」语萱气疯了,她恨不得抓起所有能丢的东西全往珊珊身上砸,只不过她太胆小,太畏惧争执。

  「是你一直嫌他,既然嫌弃他,为什麽还要和他在一起?」

  事情掀开,同学们都听见了,凌珊珊觉得很没面子,她恼羞成怒,索性豁出去也对语萱大吼大叫起来。

  「嫌不嫌弃他、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是我的事,你凭什麽插手?」

  「就算我不插手,他也不爱你了。」找到说词,凌珊珊理直气壮。

  「他不爱我,也不可以爱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她以为好朋友是用来相挺的,好朋友是用来分享喜怒哀乐的,没想到她的好朋友想要分享的,是她的男友?

  「庄语萱,你好自私,自己得不到就不许别人得到,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好朋友,为什麽不能成全我?」

  语萱被堵得说不出话,什麽歪理啊,明明是珊珊背叛,怎麽会变成她自私?

  她气疯了,扬手恨不得狂打凌珊珊一顿,但凌珊珊哪肯?比起语萱,她是大胆珊,从不吃亏的。

  於是左手抓住语萱手腕,右手反甩她巴掌,啪!一声清脆声响,瞬间语萱脸颊出现一片通红。

  疼痛让她反射地推凌珊珊一把,凌珊珊不甘示弱,用力抓住语萱的头发,语萱被扯得头往後仰,慌乱中,语萱也拽住凌珊珊的马尾,两个人拉拉扯扯、推推挤挤,再加上劝架的同学,场面乱成一团。

  这时候,被凌珊珊急Call过来的陈立嘉冲进休息室,看见混乱场景,他大喊一声,「不要打!」

  他快速拨开众人,拽住穿着长礼服的语萱一甩,导致语萱没站稳摔倒在地,他却只顾着飞快把凌珊珊护进怀里,怒问:「语萱,你在做什麽?」

  屁股上的巨痛,谋杀了她的自尊心。

  她在做什麽?很难理解吗?她在质问「好友」为什麽抢走「男友」?她在扞卫自己的爱情啊!

  可是他却推倒她……护住凌珊珊?

  像被一桶冰水浇下,语萱冷透了,身体冷、心更冷,这个男人居然是她想要走过一生一世的男人?

  见陈立嘉护着自己,凌珊珊有底气了,她抬头挺胸指着跌坐地上的语萱说:「爱情的规则不是先到先赢,而是更被爱的那个赢,立嘉爱我、我爱立嘉,我们为什麽要为一个不被爱的庄语萱放弃?

  「庄语萱,你可以知足了,第一名是你的、冠军是你的、天才是你的……所有的幸运都是你的,我们这些人是用来陪衬你的吗?你有什麽了不起?」

  「我没要你陪衬我,成绩是因为我舍弃所有玩乐得来的,你当了我三年的好朋友,难道看不见我多努力?」

  「只有你努力,我们都在混?只有你是天才,我们都是蠢材?庄语萱,我要纠正你,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好朋友,我憎恨你,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对我好。至於,你为什麽要对我好?你不过是希望我当绿叶来陪衬你这朵红花。」

  绿叶?红花?原来……「你在嫉妒我?」

  「没错,为什麽男生只看见你?为什麽老师只夸奖你?为什麽我暗恋陈立嘉,他却是你的男朋友?为什麽只有你才能得到好男人?」

  「这是你抢走他的理由?」

  「哼,笑话,如果他爱你,我怎麽抢得走,问题出在你身上,你却不反省,只会批评别人,立嘉就是这样才受不了你。」越说,凌珊珊越咄咄逼人,没有罪恶感、没有羞愧,只有理所当然。

  所以,全是她的错?语萱扶着地板站起,缓缓走到陈立嘉面前凝声问:「她是对的吗?你受不了我才移情别恋?」

  陈立嘉痛苦地望住语萱,说:「你不要这样,珊珊已经怀孕,我妈要我跟她结婚。」

  「回答我,我做了什麽让你受不了?」语萱非追出答案不可。

  凌珊珊看看陈立嘉,再看看语萱,插话。「立嘉,快告诉她,她的计划、她的完美主义、她的梦想……通通让你受不了!」

  「是吗?我的计划、我的完美主义、我的梦想通通让你受不了?」她重复凌珊珊的话,冷冷的目光迫着陈立嘉。

  陈立嘉不断闪躲,低头沉默。

  见陈立嘉不讲话,凌珊珊越俎代庖。「庄语萱,你听清楚,他是男人不是机器,不必为了你的梦想拚命压抑自己,你大可以去找个机器人当男友,不需要浪费这麽优秀的男人。」凌珊珊鄙夷地轻笑。「赚钱计划?升学计划?结婚计划?育儿计划?创业计划?你那一堆计划可以停止了,没有任何男人受得了这种压力,只有白痴才会娶你!」

  「你确定?」

  陌生男子的声音传进休息室,所有人纷纷转头。

  在发现进来的是闵钧时,众人集体倒抽气,是陆闵钧耶!

  莘辰的多数师生都认得他,几个月前闵钧曾经到学校演讲,他是校董的儿子,也是亿新百货的接班人。

  那次演讲的题目是「你敢或不敢」。

  他谈国外与国内的学生对於学习、人生和面对问题态度的异同。他的演讲在学校造成一股旋风,成为不少学生心目中的偶像。

  在演讲中,他承诺推动公司内部成立基金会提供奖学金,给莘辰优秀的毕业生出国深造,这对有出国梦的语萱和凌珊珊而言是天大的吸引力。

  闵钧走到一群人当中,侧眼望住语萱。

  语萱呆了,凌珊珊更傻,她们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麽难堪的场景中。

  淡淡的笑意划过闵钧眼底,舞台下的庄语萱没有舞台上的气势,她有点可怜、有点惨,被众人尖叫吹捧的校花被风吹打得有些残破,战斗力不强嘛!还以为天下的校花都是一样的,一样骄傲、一样自负,一样睥睨天下,无人能够欺负。

  他同情弱者,於是伸手把语萱拉到自己身边,再问凌珊珊一次,「你确定只有白痴才会娶她?你确定躲在後面让两个女人为自己决斗的男人,叫做优秀?」

  闵钧的问题让凌珊珊无法回答。陈立嘉当然是优秀的,已经有经纪人看上他,他早晚会在演艺圈发光发热,但比起陆闵钧……他怎麽还优秀得起来?

  不过,她被高高在上的陆闵钧讨厌了吗?奖学金她没分了吗?

  悔恨交加、涩意涌上,她怎麽这样倒楣,为什麽好运都轮不到她?她无法接闵钧的话,只能恨恨瞪着语萱,都是她害的,是她的错,是她让自己变得这麽尴尬!

  难道语萱就不尴尬?人生第一次被抛弃却被自己崇拜的男人当场撞见,如果有可能,她更希望有朝一日光鲜亮丽地站在他眼前,向他自我推荐,但是现在……她想挖洞改行当田鼠。

  低头沉默着,语萱并没有因为闵钧站在自己这边感到得意。

  气氛相当诡异,围观者都噤声不语,但更诡异的情况出现了——

  闵钧转头,笑着问语萱,「你有带身分证出门吗?」

  身分证?当然有!学生证也有,语萱点点头。

  闵钧又问:「那……今天嫁给我好吗?」

  众人又集体倒抽第二口气,他、他、他……王子在跟语萱求婚?!那她不就成了……王妃?

  大家都傻了,语萱傻得更厉害。

  这不是歌词吗?为什麽变成生活中的问句?

  难道说,这只是一场梦境?等天亮醒来,她会发现毕业发表会还没有开始,珊珊没有怀孕,立嘉没有提分手,她人生中的无数计划依旧可以推行?

  一哂,如果是梦的话,有何不可?

  语萱笑开,虽然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但她喜欢这个吓人的梦,所以她点头回答,「我愿意。」

  手牵手,跟我一起走,过着安定的生活。

  昨天已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你要嫁给我。

  相同的歌词不断在脑中播放,语萱不清楚自己怎、怎麽会……这样子……把自己嫁掉了。

  她嫁给陆闵钧了,为什麽?

  因为想让凌珊珊和陈立嘉难看?因为要反驳凌珊珊那句「白痴才会娶她」?还是因为知道陆闵钧是凌珊珊的白马王子?

  她嫁给陆闵钧了,已经在法院公证,陈立嘉和凌珊珊是见证人,公证後她的「丈夫」还请他们吃一顿大餐,结帐的时候,语萱发现那笔钱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如果报复是她结婚的理由,那陆闵钧呢?她不会自大到相信自己拥有让人无法拒绝的美貌,令陆闵钧怦然心动、一见锺情。

  语萱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闵钧,他有一双漂亮的手,光是握着方向盘的动作就让人觉得他自信满满,这样的男人,有什麽理由娶一个高职刚毕业的女学生?

  他长得没有陈立嘉好看,陈立嘉不太高约一七五左右,但是学校的明星人物,五官相当漂亮,是那种花美男的美,所以经纪公司才签下他,所有人都相信他会红,她也认同。

  而陆闵钧相当高,身高至少有一八五,看起来乾净斯文,才二十三岁却有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沉稳,他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睿智,彷佛什麽话都不必说就能说服人。

  她是被他的目光说服才签下结婚证书吗?语萱不确定,但她确定自己已经嫁给他,并且即将面对一场家庭风暴。

  车子在语萱家门口停下,这是一条小巷子,不在市区,巷子不大,无法容纳两部车并行,语萱的家占这幢五层楼公寓的一、二楼,很小,两层楼加起来不到三十坪。

  很晚了,一楼的铁门已经放下,活动看板被拉到铁门边,活动看板有两面,一面写着「阿华面店」,一面写着「阿语服装修改」。

  面店是语萱妈妈的事业,另一面是语萱的兼差打工。

  看看手表十点多,语萱没有这麽晚回来过,是下意识逃避,也是还没想到足够藉口解释自己的已婚状态。

  所以那顿晚饭在陈立嘉和凌珊珊离开之後,她又坐了将近两个钟头。

  「後悔吗?」关掉引擎,闵钧问。

  两人视线对上,语萱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反问,「你呢?你後悔吗?」

  闵钧笃定摇头,回答,「不後悔。」

  於是她又被他深邃的目光说服,追随着他的回答。「不後悔。」

  她知道这句话说谎的成分占八成,但骄傲逼迫她、愤怒也在逼迫她,她不允许自己後悔。

  想起凌珊珊的嫉妒与掩饰不了的怨恨,语萱咬牙发誓,她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一直、不断、持续地让凌珊珊嫉恨。

  「很好,把手机给我。」闵钧说。

  语萱把手机交给他,闵钧打上自己的号码、拨通,他发现有三十几通未接来电是「阿华」打来的。

  他看见未接来电,语萱也看见了,下意识深吸气,战事升级,她不知道自己的子弹够不够用,会不会一进门就是马革裹屍,血溅沙场?

  「我什麽时候过来接你?」

  「我需要一点时间让家人接受我结婚的消息,你知道的,没有太多人会在毕业典礼当天……」她对他点点头,意思是「你懂的」。

  闵钧失笑。

  确实,没有人会在毕业典礼当天、在满十八岁的隔天、在和男友分手当下,和一个陌生男子结婚。

  「你准备好之後,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接你。」

  「谢谢。」

  这种对话不大会发生在新婚夫妻身上,但……所有老师都夸语萱有创意,所以在婚姻上头,她的创意也让人震惊吧。

  推开车门,语萱有点心急,因为手机声又响了!

  匆匆跟闵钧说过再见,她提着大包小包的表演服,慌慌张张在背包里寻找钥匙,这时候铁门缓缓升起,语萱下意识抬头,看见母亲站在阳台上,心脏一阵强烈收缩,她可以看见妈妈眼睛里射出两道青光。

  等不及铁门开到顶,她把东西一提,弯腰屈着身体进屋,东西一丢冲上楼梯,还来不及进门,木门唰的一声从里面打开。

  「开车送你回来的是谁?」庄茵华冷厉的目光射在语萱的身上。

  她抿着唇,还没想出好的说法。「妈,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谈好吗?」

  但庄茵华挡在门前不肯退开,严峻的表情让语萱心脏狂跳不已,她知道些什麽了?是吗?

  「再累,也要先把话说清楚。」

  「妈,就是个朋友,没什麽。」她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庄茵华。

  「你说谎!」

  「妈,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们明天再谈好吗?」她一脸求饶。

  「不就是为金钱出卖自己的灵魂,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哪里复杂?」

  语萱惊诧,猛然望向母亲,她怎麽知道?但……她知道了,是凌珊珊!

  妈妈恨爸爸,就把天底下有钱男人都恨上了,妈妈用自己的切身经验教育她,不许她在二十五岁之前交男朋友。

  所以妈妈不知道陈立嘉这号人物,但妈妈知道珊珊,知道她努力上进、积极追情成功,是女儿最好的朋友。

  凌珊珊是妈妈归类在「益友」区块的人物。

  果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知道「男人」是她们家的禁忌话题,尤其是「有钱男人」,珊珊知道什麽话最能挑起妈妈的敏感神经,也知道什麽话能让母女反目。

  这就是她的反击?

  可笑,她有什麽资格反击?如果不是她抢走立嘉,不是她怀孕,不是她背叛友谊却反控她不懂得自省,怎麽会招来陆闵钧?又怎麽会有接下来的事?

  「妈,我没有为金钱出卖灵魂,你不要听凌珊珊乱讲。」语萱焦虑,妈妈对她相当严格,她爱女儿却是以虎妈的姿态来表现爱护之情,多年建立的威严让语萱战战竞竞、戒慎恐惧。

  「是吗?把身分证拿出来,我看看你的配偶栏。」掌心向上,庄茵华坚持的目光瞪着女儿。

  深吸气、抬起头,她正眼迎视母亲。「妈,你一定要在今天讨论这件事?」

  「对。」庄茵华说得斩钉截铁,没有转圜余地。

  语萱轻咬唇,半晌後回答,「我是结婚了,我已经嫁给陆闵钧,他是个条件不错的男人,有工作、有车、有房,也许能够为我圆梦。」

  这是她在签下结婚证书之前从没想过的,这是她用尽脑汁、绞出来说服母亲的说词。

  「梦想?出国念书?你为了学费把自己卖掉?」越讲声音越高昂,庄茵华恨死自己了,她有让女儿过得那麽不堪吗?

  生下女儿後她从早到晚都在工作,她努力攒钱,买房、买店面,她甚至想过等女儿准备好要出国念书就拿房子去贷款,她可以亲自完成语萱的梦想,不需要靠外面的男人!

  「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麽。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我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她试着安慰母亲。

  「你不知道我在担心什麽!那样一个高不可攀的男人为什麽要娶你?他背後一定有你不知道的原因,他不会让你好过,庄语萱,你不会幸福的。」庄茵华说得斩钉截铁。

  「妈,你不要听凌珊珊胡说,她嫉妒我,如果能够,她更希望嫁给陆闵钧的是她自己。」提起凌珊珊,语萱愤然不已。

  她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分享所有秘密,到头来她却用背叛来回馈自己。这样不够,还要离间她和母亲,选这种人当朋友?她的脑袋一定被撞过!

  望着女儿美丽却倔强的脸庞,庄茵华叹气。「没错,凌珊珊嫉妒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校董的儿子、百货公司的接班人,条件这麽好的男人,想嫁给他的女人满街跑,他为什麽选择你?」

  因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为他喜欢她的设计天分?因为她对他的事业有帮助?因为……她的「因为」相当薄弱,找不出更强而有力的原因。

  但她已经嫁给他,这是不争事实。

  「想不出来吗?很简单,他一定有说不出口的毛病,说不定他是同性恋,需要一个妻子帮他制造婚姻和谐的假象,说不定他会对女人性虐待,说不定他有精神疾病,说不定……」越推论越恐慌,她怎麽能够让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妈,不会的,他很正常,不是你说的那样。」就算他是,她也已经嫁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承受,人生总会犯错,如果这场婚姻是错的,那她就要在错误当中学习成长。

  见女儿反驳自己,庄茵华气急败坏。「不行,打电话给他,你们离婚,现在、立刻、马上!」

  她抢走语萱的包包,从里面翻出手机逼她打电话。

  语萱双手背在身後猛摇头,不肯接下手机。「妈,他是个好男人,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经营完美夫妻关系,你不要担心我。」

  「生活不是你想过好就能过得好,有钱的男人最擅长什麽?他们擅长粉碎女人的美梦!难道你要和我走相同的路?你要带着女儿当单亲妈妈?你想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每天都在恶梦里轮回?嫁给他,就是你不幸的开始。」

  「对妈而言,我的存在是恶梦?」

  语萱受伤了,她以为她跟妈妈是相依为命,是谁也不能缺了对方的关系,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妈妈的恶梦。

  「不要曲解我的话,我指的是赵常山!」那个爱上她却又抛弃她的男人,那个对她的生命狠狠挥刀的男人,她的人生已经悲惨至此,怎能允许女儿重蹈覆辙?

  「妈,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赵常山,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李叔叔对你不好吗?张叔叔对你不好吗?你大可以放下过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你不放过自己,是你杯弓蛇影把所有人都当成赵常山,是你不肯从恶梦里醒来,是你的性格太骄傲孤僻,是你拒绝所有人的善意却埋怨这个世界对你不公平!」话说完,语萱想踹自己两脚,天晓得她吃错了什麽药竟敢这样对母亲说话,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不幸全是我自找的?」庄茵华双眼冒出火光,她的牺牲对女儿来说居然是自找的?

  「我的意思是,妈妈可以让自己脱离不幸,不必天天在恶梦里轮回。」她试着解释,但显然母亲听不下去。

  冷眼看女儿,庄茵华口气充满嘲讽。「我脱不脱离是我的事,至於你,我不允许你陷进去。」

  咬牙,语萱说:「爱情是你的恶梦,不是我的,我的人生不会和妈相同。妈,放手吧,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陆闵钧是个好男人,我和他会一起努力把婚姻经营好。」

  「意思是,你打定主意要和陆闵钧在一起?」

  「对。」

  「给你最後一次机会选择,你要陆闵钧还是要我,如果你选他,我们就断绝母女关系。」心冷了,庄茵华不想再跟女儿争执,她已经用自己的人生给她当前车之鉴,如果她依旧坚持,那就……当她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妈,你不要逼我!」语萱哽咽。

  妈不懂,她和妈一样骄傲。

  妈因为骄傲,宁可带女儿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寻求男人的帮助;而她因为骄傲,不让凌珊珊得意,她宁愿赌,即使这场婚姻的输率很高,即使她将为这个错误付出重大代价。

  「我要逼你,在你还没有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庄茵华恨哪,语萱分明清楚自己的爸爸是谁,清楚是谁造成她们的不幸,她都知道,怎麽还能允许自己犯错?

  她知道女儿倔强,但这件事情她必须比女儿更倔,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埋葬一生。

  母女对视,一眨也不眨,谁也不肯低头。

  「说!你选谁?」庄茵华再逼她一句。

  深吸气,语萱想起凌珊珊得意的表情,想起她抚着肚皮勾住陈立嘉,一脸胜利者的骄傲姿态。

  如果她退缩,凌珊珊会编出什麽谣言来毁谤自己?不要,光是想像她就害怕。

  「我已经嫁给陆闵钧了。」语萱说。

  这句话已经做出选择,庄茵华猛抽气,脑子一阵眩晕。

  这就是她养出来的好女儿,为男人可以舍弃妈妈,和自己……一模一样?!哈哈,太好了,这就是她人生的原貌,忘恩负义的自己养出忘恩负义的女儿,现世报啊!

  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她扬手往语萱脸上打去,啪地一声,轻脆的耳光在女儿白皙的脸庞印上五根指印,打得语萱脸歪到一边。

  她承认自己对女儿很严厉,她怕语萱行差踏错毁掉自己,她要求女儿乖巧听话、勤奋上进,要她洁身自爱,别像时下女生那样浮华虚荣,没想到……她的苦心通通白费……

  狂怒之下,她随手抓起旁边的衣架一边怒骂、一边狂打。

  「我是缺了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你有穷到要去卖身?你以为嫁给陆闵钧就能够过好日子?错!我敢预言你会一辈子不幸,你的人生已经毁了……

  「你有什麽好的?除了一张脸外,有什麽能耐勾引陆闵钧那种男人?内涵?才干?知识?阅历?你能给他多久的新鲜感?

  「你为什麽允许自己这麽下贱,给钱,你就什麽都能做了吗……那和妓女有什麽不同,早知道你这样,我何必把你养大,乾脆生下来就把你掐死……」

  庄茵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了,她语无伦次,在攻击女儿的同时也攻击了自己。

  语萱咬紧牙关、强忍疼痛,望着母亲狂怒的脸庞,满腹委屈。

  妈妈不知道她承受多少伤心,不知道自己今天过得多不容易,她应该支持她,不应该用话一再伤害她。

  妈妈难道不懂她?不知道她不下贱、不拜金,不知道她若不是痛得昏了头,不会去做这种傻事。

  她是妈妈,不是敌人啊!她怎麽可以和凌珊珊站在同一边?

  随着衣架不断挥下,语萱的手臂出现一道道红痕,所有的委屈与愤怒在此刻爆发。

  她扬声反抗,「对,我就是下贱,从我出生那刻,从我被叫私生女那刻,我就是个下贱女人,我的人生早就毁了,不是因为我嫁给陆闵钧,而是因为我没有父亲。

  「我渴望爸爸、渴望被男人疼爱、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你以为陆闵钧是我第一个男人吗?错!我国中就有男朋友,我打算一找到工作就和他结婚,可是他弄大凌珊珊的肚子,不得不跟我分手。

  「就算陆闵钧会性虐待,就算陆闵钧是同性恋,我也非当他的妻子不可!因为他跳出来解救我,因为他用一纸结婚证书让凌珊珊嫉妒到眼红!

  「你不要拿他和赵常山比较,赵常山只给得起你一个虚幻的爱情,陆闵钧给我的却是有实质意义的婚姻。放心,我不会像你,我会放下骄傲自尊,我会尽全力维护婚姻,我会努力爱上陆闵钧,我会让自己过得无比幸福,最重要的是,我绝对绝对不会让我女儿被人家叫做私生女!」

  语萱的哭喊让庄茵华震惊,衣架坠地。她无法置信地望着女儿,这是她乖巧听话、她说一就不会做二的女儿吗?

  原来,她也看不起自己?原来她这麽痛恨自己是私生女?原来她渴望男人?原来……衣架不在了,庄茵华抄起门边的扫把往语萱头上打下去。

  「你给我出去,我没有你这种女儿,出去、出去……就当我没生过你……」

  第二章

  看着语萱进屋,闵钧微微一笑,他不急着离开,把车子停好关上引擎,他走出车外抬头望向庄家的二楼。

  庄语萱需要时间消化两人结婚的消息,他也需要。

  他有对强势的父母亲,他们对待孩子的教育方式很一致,从他出生那刻起,他们已经帮他安排好一辈子要走的路。

  路很长,风景也不坏,但他不能左顾右盼,只能抬头挺胸用比别人更快的速度朝目标前进。

  他念最昂贵的幼稚园,请最好的家教,他读美国学校、出国深造,然後回国进入自家公司上班,接下来,应当理所当然的和父母挑选的女人结婚。

  「喜不喜欢」从来不是他人生中的选项,他只有一个选项叫做「服从」。

  青春期的他没有叛逆过,当然儿童期、成年期也没有,他是天底下父母最喜欢的那种孩子,但如今他痛恨自己的服从。

  今天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叛逆—— 在母亲传资料给他的同时。

  资料上有个名字叫做卢欣汸,家世背景都很优,学历很高,据说性情品德也好得不得了。

  他应该乖乖地在下一次的宴会里主动去接近卢欣汸,分析她然後和她交往,两年或三年的交往期吧,之後结婚替家族创造更大的获利。

  是因为这份资料让他不耐烦,临时起议决定叛逆的吗?闵钧不太确定,但结果是—— 他结婚了,和一个初识的小女生。

  事实上,他早就认识卢欣汸,她是他的学妹,一个杰出优秀,并且很……要强的女人,她被制造出来的程序和自己相差不大,可以喊她「陆闵钧PartⅡ」,他连自己都不喜欢了,怎麽会喜欢PartⅡ?

  过去二十三年,他以一种机器人的型态生活着,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快乐不快乐,情绪这方面的事不常在生活中出现,所以他不清楚「喜欢」是什麽样的感受。

  但,语萱让他印象深刻。

  他对舞台上的她惊艳,才十八岁就可以这样漂亮、这样有才华,他相信二十八岁的她一定会成为男人竞相争逐的对象。

  他只是想到後台和她谈谈出国念书、奖学金这方面的事,他有意栽培、延揽她为自己做事,却没想到会撞到那一幕—— 拉扯别人的头发、对人拳打脚踢的庄语萱,比舞台上的她更抢眼,有一句台语可以贴切地形容他的感受,就是—— 他被煞到了!

  他的眼睛离不开她,她的美丽、她的狼狈、她的委屈、她的愤怒……她是那样的鲜活清楚、那样生动活泼地烙进他心底。

  提起结婚,只是一时兴起,他并没想到语萱会点头同意。

  可是在她同意的那刻,他的心……居然妥贴了、踏实了,被「资料」弄得满出肚子的烦躁瞬间消失,他整个人瞬间轻松起来。

  随着载她进户政事务所、领表、登记,每个步骤都让他更确定这是他要的。

  很幼稚?他居然要靠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女生来表达自己的叛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麽冲动没脑,但他就是冲动了、没脑了,并且……解禁似地快乐了。

  她问他後悔吗?

  他笃定摇头,快乐这件事只会让人盲目追求,不会後悔的。

  接下来呢?假戏真做还是和她签下一纸婚姻契约,他助她完成梦想,而她当他的挡箭牌?

  微微一笑,这时,楼上传来的争吵吸引他的注意,几句严苛的批评让他皱了眉心——

  你有什麽好的?除了一张脸外,有什麽能耐勾引陆闵钧那种男人……

  靠近、细听,越听浓眉蹙得越紧,闵钧深吸气,想敲开那扇铁门。

  心有灵犀似地,铁门居然自己开了?他有超能力?

  他还没调侃完自己,就见语萱弯着腰从铁门下面钻出来,逃难似地往外奔。

  在哭吗?见语萱蒙着脸朝反方向跑,闵钧一愣之後,迅速追过去。

  追得近了,他听到她的啜泣声,心微微地抽着。

  他抓住她的手臂往後扯,语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直觉挣扎却挣不脱两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猛抬头,她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丈夫。

  啊……丢脸死了,他为什麽还没回去啦?

  她不挣扎了,反而把头埋进他怀里,如果这是洞,她愿意往上面填土,等明年春天生根发芽後,再用另一副面貌对他。

  闵钧後悔,不应该让她自己回去面对亲人的。「委屈了?」

  她没回答,但情绪被这三个字勾起。

  对啊,世界超级大委屈!

  交往五年的男朋友变成死党的入幕之宾,梦想与未来被婚姻取代,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企图在母亲身上得到安慰,没料到她得到的却是「断绝母女关系」。

  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以为自己没有泪腺这个构造,没想到……委屈、伤心令她放声大哭。

  闵钧认识语萱多久?不会超过十二个钟头,却已经见识过发光发亮的她、倔强不屈的她,委屈哀伤的她,以及哭得像个无助孩子的她。

  很鲜活的小女生啊,有这麽丰富样貌,谁说他的新鲜感不会长久。

  他低声说:「走,我们回家。」

  他的家很……很漂亮?很先进?很冷清?

  每个形容词都是正确的,却也都不完全正确,房子很大将近一百坪,光是他的浴室就比她的房间大很多。

  这麽大的房子只隔成三房两厅。客厅、餐厅,书房、健身房和主卧房,所以每个房间都空旷得……难以形容。

  一个主卧,代表他独居,没有与家人同住。

  手指抚过的任何小角落都摸不到灰尘,代表他有洁癖。

  而屋里的家具摆设高级却简单,没有多余的物品,代表他极自律。

  人家说,什麽人养什麽狗,可不可以以此推论什麽人住什麽屋?

  「你要先洗澡还是我先去?」

  「我先……」飞快出口後,语萱想起什麽似地停顿一下,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问:「我可以先吗?」

  谁会狠下心拒绝一身狼狈的女人?

  外面光线不足,只看见她的脸颊是肿的,进到屋子电灯大亮,她手臂上横七竖八的伤痕清楚到让人触目惊心。

  岳母下手真重,他应不应该为老婆申冤,跑去打家暴专线?

  「你先洗吧,我还有一点公事要处理。」

  他体贴地领着她走到房间里,十几坪的房间旁边连着一间很大的更衣室,衣服不多只有三成满,更衣室後面接着浴室,浴室外面是阳台。

  这间屋子很大,包括阳台,阳台有采光罩,摆着洗衣烘衣机,还有大大小小的盆栽,没有人浇水,叶片下垂,奄奄的出现缺水现象。

  他在更衣室里面找出长T和未拆封的男性内裤递给语萱。「先将就一下,明天再去采购日常用品。」

  「谢谢。」

  他带她走到乾湿分离的浴室,指着墙上的大柜子说:「里面有盥洗用具,需要什麽自己拿。」

  「谢谢。」好像除这两个字外,她找不出其他可以应对的话。

  他点点头,退出浴室。

  关上门,语萱看一眼四周,这是个陌生环境、陌生的男人,她应该紧张的。

  如果想像力不坏,她会联想到蓝胡子、杀人魔之类的故事情节,也许到了明天清晨,她会发现自己肾少一颗、肝脏少一叶,整个人被泡在冰水中。

  但是……并不,这个陌生环境加上陌生男人,竟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获得纾解。

  闵钧站在书房里,他应该习惯性坐下、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或取出一本书阅读。

  但是没有,他来来回回地走着,走了十几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心底隐隐地带着一丝说不出口的喜悦,当然,这种感觉不寻常。

  正常的他应该开始计划如何跟父母提这件事,如何在打消两家联姻想法的同时,还能继续进行事业合作。

  但他不愿意想,只想……在几分微甜的气氛里,静静地享受着。

  可惜他的运气不好,就在他进行「不寻常感受」时,手机响起,是他的母亲。

  「妈,这麽晚了有事?」

  「收到我传过去的资料了吗?」陆母的口气轻扬,心情相当好。

  「收到了。」

  「空出时间,我安排你和欣汸见面。」

  「恐怕不行,除非妈希望我犯下重婚罪。」他直觉回答,没有透过缜密的计划,因此他母亲当场爆炸——

  「你说什麽?再说一遍!」

  「我已经结婚了,在今天下午。和卢家合作的企划我会继续进行,但如果这些计划必须以结婚为前提,那麽恐怕得终止了。」

  闵钧淡淡一笑,带着刻意的挑衅,但他心底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这样笃定。

  「你是故意的吗?我早上才传资料给你,你下午就结婚?」

  他想三秒钟,回答,「我是故意的,如果妈无法忍受的话,我愿意离开亿新。」

  「你敢!离开亿新,你就什麽都不是,你的房子、车子、存款,一夜之间将全数消失,你会变成可怜的平民百姓,不对,你会比他们更可怜,因为你不晓得普通人是怎麽过日子的。」陆母恐吓。

  她能不能威胁到闵钧?答案是肯定的,连公车、捷运都不会搭的人,有什麽资格谈独立?

  闵钧静静听着母亲的威胁,心头明白,想独立?就得培养更好的实力,否则这辈子他都只能当父母亲的乖儿子。

  在母亲喋喋不休的发泄过後,他挂上电话,然後向陆闵泱传出一则讯息——

  网游公司要加速进行。

  语萱洗好澡了,她有点慌,她和闵钧一样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这麽大的房有利於散步运动,但和现在相关的运动不是散步,而在是床上进行、双人的那种。

  今天是洞房花烛夜。饭,一定要炒,还要用热锅加上大火,炒得轰轰烈烈,炒得缠绵悱恻,可是……他们真的很不熟啊……她要怎麽开这个头?

  她清清嗓子,问:「你觉得在进行某项运动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建立一点小交情?」话说完,语萱对自己翻白眼,她原地跳三下。「庄语萱,你耍什麽白痴啊,使用者付费有没有听过?人家都付费了,还不给用,他可以告到消基会的。」

  啊……她低叫一声,把一头半乾的长发揉成鸡窝。

  所以要说……

  头发一甩,她半仰脖子做出一个撩人动作。「老公,来验货吧,十八年未开封的全新货色,保证是A级品。」

  垂头、丧气……讲什麽鬼啦,说不定陆闵钧阅人无数,正牌货已经吃到腻,A货算什麽。

  「算了、算了,直接说『关灯!上床!好胆卖走!简单扼要』。」

  两只手在半空中挥不停,语萱突然蹲下把自己死死抱紧,用力摇头。「是欢迎光临,不是更扼要!」

  她纠结老半天,决定不管了,用力站起来展开手臂转圈圈。「祝你洞房花烛夜快乐,拆礼物……」

  圈圈转一半,两个人忽然面对面,闵钧已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他在那里站多久了啦?!

  语萱想死、她超想死,二话不说跳上床用棉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紧紧。

  心情被母亲弄得很糟的闵钧捧腹大笑,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抱着肚子,他笑到胃痛。

  半晌後,他走到床边拍拍她的背。「出来。」

  摇头,死命的摇,语萱的脸在棉被下皱成老太婆。

  「你不出来,我怎麽拆礼物?」

  「我不当礼物了……」

  她的哀怨惹得他大笑不止。

  「好吧,我要验货了,快出来,A级、B级得要验过才算数。」他去扯她头上的棉被。

  早死也死、晚死也死,快点死一死好啦!语萱一把扯开棉被,大喊,「谁怕……」

  最後一个字还没有跳出来,她的唇已经被封住,暖暖的、软软的、安全的、笃定的……很多很多正面的感觉,争先恐後跳出来……

  车子在大楼停车场停妥,闵钧有两个车位,上个星期卖掉一部车,他把那笔钱汇到陆闵泱的户头,今天他抽空去看过办公室,签下租赁契约,紧接着硬体设备进入,早已选定好的员工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这是他的第一份私人事业,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今天是相当疲惫的一天,应付公事、应付父母亲的质问又应付卢欣汸,好不容易下班,终於可以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但……看一眼本该空下来的车位上停了一部宾士,呼……闵钧仰头,拍拍发热的额头,现在回家恐怕得面对另一场战争。

  那是母亲的车子,她迫不及待造访他的妻子。

  庄语萱会怎麽应对反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等他回家寻求安慰?应该吧,她才十八岁,他无法要求她做得更好。

  推开门准备下车,但在左脚触地时又缩回来,关上门,他把车子开出停车场,在隔壁的7-11前找到停车位。

  停车、下车、走进超商、买一杯咖啡。

  闵钧坐在落地窗前,如果母亲的车子离开,这个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不负责任?不,是他太了解母亲的性格,母亲是女强人,对於弱者不会穷打猛追,讽刺几句、刻薄几声也就算了。

  如果他回去,「强敌」在前,依母亲遇强则强的性格定会火力全开,到时语萱会被流弹扫到,与其如此,在超商前等待是更好的做法。

  打开公事包拿出牛皮纸信封,闵钧抽出里面的结婚契约书。

  契约书里载明两人的责任与义务,并不是财产分开制或夫妻相处协议之类的,而是……更清楚的说法,是工作契约。

  他不打算和语萱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只打算买她五年,她扮演他的妻子为他打理家务,阻挡不必要的相亲活动,而他提供她足够的月薪与未来保障。

  这是很好的合作模式,没有人会吃亏,他认为这是最理智并且聪明的决定。

  但是他犹豫了,在那个吻之後,他并没有验货或拆礼物,谁会对一个满身伤痕、脸颊带着红肿的女人下手,又不是变态。

  昨天那个……纯粹是一个意外,或者更正确的形容是—— 看到「爆笑喜剧」後的直觉反应,没有人可以否认,她昨晚的表现实在太逗趣,害得正经的他调皮了。

  没想到,一个恶作剧之吻,吻出他的蠢蠢欲动和心悸……

  深吸气,喝一口咖啡,味道不算好,但也没坏得让人吞不下去,只不过他讨厌将就,於是把咖啡杯放到旁边。

  由此可证,他了解母亲、母亲对他一样了解,她很清楚他无法成为平民,就算不自由,他也必须生活在贵族圈。

  白色的宾士车缓缓从大楼地下停车场开出,车窗是打开的,所以他看得很清楚——

  母亲骄傲的下巴抬得很高,她板着脸表情僵硬,散发出「愤怒中」的讯息,她打开车窗,不畏惧狂风吹乱被强力发胶固定的头发,这代表……她没有在语萱身上下足马威?

  可能吗?他无法想像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母亲,会在十八岁女孩面前铩羽。

  将契约收进公事包,看着手边的咖啡,不想将就的他直觉想把咖啡丢掉,但考虑三秒钟,闵钧还是把它喝光。

  如果他的小妻子把母亲惹毛,导致他必须提早体验平民生活,那麽节俭於他而言将会是重要且必要的学习。

  喝掉一大杯冰水,没用;尖叫,没用,怒火还是在胸腹间烧灼。

  语萱深吸气、深吐气,拉梅兹呼吸法可以转移疼痛应该也能转移心痛,但三分钟後,她发觉没用。

  她把全身衣服脱掉,站到莲蓬头下方冲水,湿透了、凉透了,可是……

  摇摇头,她憋住眼泪穿上衣服,准备重新回到厨房继续处理晚餐,突然她想到超市满千送的M&M巧克力,听说巧克力可以让人感觉愉快,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出巧克力豆,撕开,把半包倒进嘴里,泄恨似地大口大口咀嚼,把所有的委屈、怒气通通嚼碎一起吞进肚子,巧克力进入食道了,但嘴里还残留淡淡的香甜,像……像昨晚那个吻……

  一个吻,带出点点的幸福感,冲掉所有的不平哀怨。语萱微笑,原来幸福才是对抗愤怒最好的手段。

  明白了,她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很幸福,这样她就不会再对别人感到愤怒,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闵钧进屋,有点……恍神。这里是他的家?

  屋子里出现许多小盆栽,黑色牛皮沙发上面多了几个橡木色抱枕,罗马帘换成两层布窗帘,一层白纱、一层变形虫花样的褐色窗帘。

  比起自然空气,他更习惯空调的温度和气息,但现在落地窗被打开,外面的茉莉花香飘了进来,有点热,但甜甜的花香压制了炎热带来的燥热感。

  厨房里传出声音,他放下公事包走到厨房门口。

  语萱在厨房里忙,中岛上面放着两盘热腾腾的菜,炉子里热滚滚的汤里飘来浓浓的香气,她飞快削着水果,刀起刀落、动作流畅得像艺术创作。

  当!烤箱设定的时间到了,她把烤箱的门打开让蒸腾热气散发出来。

  眼眶有股酸酸热热的感觉,那……叫做感动吗?第一次发现,女人做菜的背影这麽性感。

  回台湾後,闵钧搬离开父母的家,有洁癖的他雇用一位阿姨,在他出门上班後进家门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在他进家门之前烧好菜离开,他不习惯和陌生人处在同一个空间。

  阿姨的厨艺不坏,他会有不错的晚餐,只不过是冷的,他不曾抱怨过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现在他知道哪里不对了,他喜欢温度,喜欢热菜,喜欢有人对自己用心。

  语萱把削好的水果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从烤箱里面端出内嫩外酥的烤鱼,闻一下。

  「超香的,庄语萱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婆,你不冠军谁冠军?你不优秀谁优秀?陆闵钧娶到你是最最最幸运的事!」她唱作俱佳地捧着鱼在空中划来划去,然後开始唱起乱七八糟的歌。「回家……回家……欧巴回家……」

  噗,闵钧忍不住笑了。

  语萱的动作被他的笑声定住,用一阳指点穴已经是天下奇功,用笑声点穴,前无古人後无来者啊!喀喀喀,她转身面对闵钧。

  正经的他又被她搞得性格丕变,左右各伸出两指在耳朵旁边飞快弯着,笑说:「欧巴回来了。」

  呃……她想死,真的、超想!

  下一秒,她笑眯眼,把鱼端到他面前,说:「回来啦,要不要先洗澡再吃饭?汤再十分钟就好。」

  他把鼻子凑上前深吸一口。「果然是冠军老婆才做得出来的料理,娶到你真是我最最最幸运的事,老婆,我先去洗澡了!」说完,他哈哈大笑,转出厨房。

  他学坏了,不过……坏得很快乐。

  语萱把菜端上餐桌,拿剪刀走到阳台,今天刚买的茉莉花开满枝头,她剪下十几朵放在小碟里,把香气留在屋里。

  关上窗户、打开冷气,走到CD架上挑选一片钢琴演奏曲。

  她满意地绕着屋子转圈圈,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家,大大的、宽宽的、美美的、香香的,噢……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天堂。

  闵钧在抽屉里给她留下几万块和一张副卡,她本打算买几件换洗衣服之後就回家打扫,她想,会把屋子维持得像样品屋的男人肯定有或轻或重的洁癖,没想到他是雇了阿姨。

  既然打扫工作有人代劳,她就花大把时间采购。

  她买了裁缝机、买一堆布料和裁缝工具,订十几个盆栽,还去大卖场购足需要的食材。

  这天,闵钧忙碌、她也不遑多让,她做了新窗帘、新抱枕,把盆栽换上各种造型的花器,幸好阿姨帮不少忙,否则她肯定做不了这麽多事。

  相当忙,但语萱忙得很有成就,一天下来,清冷的豪宅添入些许人气,阿姨帮着她洗菜备料,她和阿姨谈论着闵钧的喜好,如果不是……不是婆婆的突然造访,今天会是完美而充实的一天。

  闵钧洗好澡出来,看着满脸笑意的语萱,忍不住弯了眉毛,只是又不禁疑惑着在母亲这枚地雷炸过後,她怎麽还能保持好心情?

  「吃饭?」

  「好。」

  盛好饭,两人面对面坐着,语萱说:「试试看合不合口味?如果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会改进的。」

  他夹起一块鱼放进嘴里,满意……她的手艺不差,在普遍女人不下厨的现代,她相当难得。

  「谁教你做菜的?」

  「是……自学方案。」

  「做菜也有自学方案?」有没有十二年国教?学测统计?

  「我五岁就知道热水滚了才可以放面条,知道面和汤要分开煮,煮出来的味道才会好,那时候我还不会卤肉燥,但我知道面汤里面除了加蛋和青菜之外,还要洒上香油和胡椒粉才会香。」

  「五岁?说谎不是一种好品德。」他不习惯一面吃饭一面说话,不过他发现养成这个习惯并不困难。

  「谁说谎,我妈是开面店的,我就算偷看也看会了。十二岁时,我已经可以独立做出一桌菜,我跟妈建议改开自助餐馆,我可以帮忙,但妈不希望我走这一行。」

  「她希望你走哪一行?」

  「命好的那一行,光鲜亮丽的那一行,功成名就的那一行。」

  语萱很清楚,母亲从不期待自己反哺却期待她优秀杰出,是因为傲气,因为母亲想让父亲知道,就算没有赵常山,庄茵华照样可以将孩子养得不输人。

  「你父亲呢?」

  闵钧的问话像一根针,迅速爆掉她这颗气球。

  犹豫片刻後,她回答,「我没有爸爸。」

  「爸妈离婚了?」

  「不对。」

  「不对?」

  「年轻时候的妈妈很天真,以为爱情就是全世界,可是在很多男人眼里爱情只是某个有趣的游戏,可以作为休闲娱乐,却不是过日子的必备工具。然後我妈怀孕了,她以为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会因为我放弃原有的婚姻。」

  「他没放弃。」他说得笃定,不是疑问句。

  「对,他反过头来要求我妈放弃我,我妈说在听到那句话之後,她第一次检视自己的爱情,突然间觉得一厢情愿是很可怕的事。爱情,是她过度自信、过度自我膨胀的想像力。

  「我妈很骄傲,她带着我离开,独自把我扶养长大,她不断告诫我爱情的真面目和电视演的不一样,我必须当个听话的乖孩子,永远不沾染这个毛病。

  「我坏,我阳奉阴违,也许是渴望安全感,渴望身边有个男人像爸爸那样宠我,所以我国中就开始谈恋爱。」

  「陈立嘉?」

  「对,他给我买早餐,每天把脚踏车停在巷子口接我上下课,他很温柔,他对我很好,我认为妈妈遇见错误的男人,我不会这麽倒楣……然後,你昨天看见了,姜是老的辣,我妈的话准确到让人憎恨。」

  他想说,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骄傲,不会有太多的女生为了让背叛者难看而嫁给一个陌生男子,但她脸庞的落寞阻止了他的发表欲。

  初恋失去得那样突然,肯定很难过吧,不哭、不闹不代表她的心和表情一样平静,她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女生啊。

  她深吸气,笑得很甜,故作姿态告诉他,「我没事,我很好。」

  她很美丽,一个漂亮女生压抑悲伤、故作坚强,又笑得一脸灿烂……没有男人可以拒绝这种女人,包括他。

  所以此刻,结婚契约已经被他揉成团、撕成碎片—— 在心里。

  「陆闵钧!」她咬牙,喊着他的名字。

  想朝他扑过来了吗?闵钧拭目以待。「我在。」

  「我绝不会离婚,虽然我们的婚姻不是以爱情做为起点,但我会尽最大的力气成为让你满意的妻子,如果我有做得不好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我会想尽办法符合你的标准。」

  她宣誓似地讲出这段话,不浪漫、不符合大男人对小娇妻的幻想。

  但……闵钧怦然心动,她的坚决、她的笃定,她眼底不容置喙的决心让他硬硬的心融化。

  她的口才不好,但她的态度诚挚,她说服了他,让他相信她会倾尽全力争取和他在一起。

  突然间,他被重视了,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强大、很厉害,他再不是那个处处受控於父母的乖乖牌,他是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维护自己的家、自己的女人。

  笑,不再是浅浅的、淡淡的,而是深深的、浓浓的。

  无法否认的开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用力点头,说:「好,我期待你的表现。」

  「我从来不让人失望的。」她斩钉截铁地挂保证。

  只有别人会让她失望,对吗?比方最要好的朋友、交往多年的男友,比方刚就任的……新婆婆?

  心头微扯,一点点不舍、一丝丝的怜惜,闵钧问:「不委屈吗?」

  「嗯?」她没听懂。

  「我母亲来过,不是?」

  语萱有点小埋怨,才刚把怒气排除呢,他又来重启记忆。不过她学会了,虽没有M&M,但她闭眼想像唇舌间的香甜,想像那个调戏似的亲吻。

  再度与他眼对眼同时,语萱笑了。「我要在此做一个重大宣布。」

  「宣布什麽?」

  「一个小时之前我改了名字,从小麻雀改成大凤凰。」说完,她咯咯地抱着肚子笑起来。

  他想过她的反应,有很多种假设,但没有一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样。

  闵钧也跟着笑,只不过心头渗出微酸,这个小女生是怎麽回事,怎麽老让他胸口难受?

  语萱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己碗里夹菜,一边吃一边说:「相信我,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斑斓绚丽、高贵典雅、无与伦比的大凤凰。」

  如果「拚命吃」是一种宣示,那麽……他也夹起一块鱼放进自己的嘴巴里,一面嚼一面说:「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不过别担心,你当凤凰,我就跟你飞上枝头;你当麻雀,我就陪你在屋檐跳跃;你当鱼,我跟你入水;你当风,我陪你环游世界。」

  食不语是基本礼节,但他忘记教养跟她聊起天;他本是再笃实不过的男人,但他变得夸张,他学坏了,被小妻子带坏的。

  可他坏得……语萱好喜欢,就算这只是有口无心的作文造句,就算这些话有百分之九十违心,她依然听得好满意。

  有的女人需要帅哥来满足眼睛,而她喜欢甜言蜜语来满足耳朵,她是听觉系女孩,他的话犹如一斧头砍进她心底。

  这天晚上,闵钧随手把婚姻契约书藏在衣柜最下层,他不要契约却留着契约,因为五十年後再拿出来看,他会知道如今的自己有多幸运。

  只不过闵钧不晓得,在两年後,他会有多後悔自己这个动作。

  婚姻生活没有想像中那麽容易,交往多年甚至长期同居的男女朋友,即使进入婚姻也不见得能够很快适应。

  但对陆闵钧而言,并不!

  他适应得相当好,因为他的小妻子很尽心,也因为她投放的饲料很好,让他这个机器人渐渐转型。

  他的妻子(很会做饭,很逗趣,很让他怦然心动)×3。因为很重要,所以要讲三次。

  不过,同样的话他对别人讲三次,却对自己讲过三十、甚至是三百次。

  这时候的他完全同意自己是上天眷顾的男人,他的幸运指数是正常人的无数倍。

  针对这一点,过去的他会强烈反弹,有不少人说他幸运、衔着金汤匙出生,说他命好会投胎……他的回应是冷眼一枚、臭脸一张,而现在再有人说他幸运,他会发出一张暖暖的、不属於机器人的笑容。

  慢慢地,办公室同事发现他下班後不会在公司里多待一分钟,他每天都在期待下班;慢慢地,陆闵泱发现堂哥经常莫名其妙的傻笑、开心着。

  没有人会否认,闵钧正在幸福着。

  刚吃一口香辣口味的蚕豆酥,他就辣得皱眉头,接连咳好几下。

  语萱跳起来冲进厨房端一杯牛奶过来,闵钧喝掉大半後才放下杯子。

  看着他红肿的嘴唇,语萱忍不住失笑,从沙发後面攀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颊边说:「不能喝酒、不能碰辣,一点点刺激都忍受不了,看不出来我家老公是好宝宝。」

  她说得他耳朵微红,拉着她的手引她走到自己身前,一个施力,她跌进他怀里。

  「後悔了吗?平淡如水的日子、机器人丈夫,生活无趣?」

  她笑着环住他的腰继续调笑。「不会,口味清淡有益健康,既然嫁了,我会学习清心寡慾。」

  突地,他俯下身压着她一阵狂吻,很刺激的那种吻法,吻得语萱呼吸狂乱喘息不已,他好闻的薄荷香染了她一身。

  许久,他松开她,看着双颊微红的语萱,得意问:「怎样?够不够刺激?」

  她故意舔舔嘴唇,偏着头望他。「这种程度?一颗星。」

  他立即张牙舞爪地把她打横抱起来,说:「要五颗星吗?没问题!」

  他们进了房间,他的手滑进她的衣服里面,从一颗星的热吻进阶成五颗星的活动,在大白天里进行……

  等到再度躺平,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後的事情。

  他问:「晚上吃什麽?」

  「麻油鸡加面线,饭後水果五样,苹果、奇异果、葡萄、香瓜和香蕉。」她扳动手指,一样一样算。

  「宵夜吃什麽?」

  「蓝莓桑葚酱优格和咖哩饺。」

  「明天早上吃什麽?」

  「地瓜稀饭、炒空心菜、花椰菜、三色蛋、醋溜鱼片。」

  很无聊的对话,但闵钧喜欢,喜欢听她一样一样算着要用什麽填饱自己,喜欢她把所有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

  「明天中午会帮我送便当吗?」

  他想和她吃午餐?早餐、午餐加晚餐,有夫妻黏得这麽紧的吗?不过……她喜欢。「好,帮你送,做寿司和味增汤好吗?」

  「闵泱说,你的咖哩饺有专业水准。」

  语萱问:「那水煎包呢?葱油饼呢?柠檬蛋糕呢?千层派呢?」

  她问的,全是闵钧拿去贿赂网游公司员工们的点心。

  没办法,是合夥公司,但老公出现次数不多,为了让员工对自家老公有向心力,语萱只好使点小招数。为了这些招数,她都快变成专业厨娘了,不过能够为他做事,她都喜欢。

  翌日做好早餐,语萱跑进更衣室里叫人,闵钧正在挑选领带,对於穿着他有些挑剔。

  看一眼他身上的衬衫,语萱忍不住暗自得意。

  一有空闲,她就给闵钧做衣服、做领带、做手帕,每件衣服的小角落她都偷偷绣上S字样,代表她的「萱」字。

  她做的西装裤和衬衫被挑上的机率比衣柜中其他名牌更高,因此她决定拜师学做西装,再不久,他的衣柜里会有满满的她的作品。

  「试试这条。」

  见她取出一条深紫色领带,他接过手比划,点头、打上了。

  她从身後环住他的腰,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打造出来的男人。

  他把她拉到前面,换他抱住她,下巴顶在她的肩膀上,看着笑不停的她,跟着笑开。

  「笑得这麽妖?有事吗?」闵钧问。

  「得意嘛。」她从上到下轻扯一遍。「我的衣服、我的领带、我的裤子,我的……」她往後仰,捧起他的脸说:「我的帅老公,我嫁了个闪亮亮的黄金丈夫呢,有谁能比我更幸运?」

  他很满意她的夸奖,低下头给她一个响亮的亲吻,预估中,这个吻应该在三到五秒中结束,但是他的小妻子太诱人,三秒变成三十秒,抚着脖子的手不自觉抚上她的腰、她的胸口。

  清晨的阳光下,语萱的肌肤白皙柔嫩得教人别不开眼,他亲着亲着,力道不知不觉就变大了。

  语萱抓住他的衣服,他的唇舌、他的气味、他的指尖强烈地刺激着她,她和他同样的难以自抑,同样地为对方着迷。

  开着空调,但屋里的空气热得像火,她渐渐痴迷,渐渐沉沦,渐渐狂乱,渐渐地在他的攻击下失去自己。

  「闵钧……」她轻喊着他。

  柔柔的声音教他怦然心动,他深邃的双眸迸发出动人而璀灿的光芒,他抱起她回到床上,褪去两人的衣服以最亲密的姿态与她交缠。

  她跟随着他的律动,跟随他的颤抖,跟随着他低喘呻吟,他们在慾海中迷失了自己。

  抱着她的双手骤然收紧,他亲吻她的唇、亲吻她的颈,他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带给她更强烈的风暴……

  她抱着身上的男人,气息依旧紊乱,他还在她的身体里,他的四肢还与她纠缠,语萱轻轻推着他。「上班了。」

  他摇摇头,埋在她颈窝间的唇舌又有了动作,他一路往下滑落在她的丰盈上头,轻轻吸吮,轻轻地教她心悸。

  「不行啊,快迟到了。」

  他咯咯笑着,唇回到她嘴边,低声问:「有没有读过长恨歌?」

  「有。」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说着,下一波高潮再现江湖。

  这天,从未迟到早退的闵钧破了例。

  家里分外安静,没有花香、没有菜香,没有音乐,没有……人气……

  在几个月前,闵钧很熟悉这样的空间,现在却觉得陌生,在一个女人把所有的气味、声音填入他的家後,他已经无法适应冷清。

  丢下公事包走进厨房,厨房里没有人,顿时他恐慌起来。语萱走了吗?岳母强行把她带走了吗?还是陈立嘉……他们旧情复燃了吗?

  闵钧飞快跑进卧室,发现床上有人,冲上前一看……瞬间,胸口那堵气消了。

  在睡觉啊,是昨晚把她操得太累了吗?他有点小得意,嫁给「能力高强」的丈夫确实不容易啊,他能够体谅的。

  他坐到床边,笑着推推语萱,柔声道:「起床了,小懒猫。」

  语萱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在发现闵钧时吓一跳。「这麽早回来?」

  「不早,七点半了。」他指指自己的手表。

  听见七点半,语萱吓一跳,连忙拉开棉被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去煮……」话没说完,人还没站直,两条腿一软她又倒回床上。

  闵钧接住她,这才惊觉她在发高烧,他飞快起身从衣柜里找一件自己的大外套把她包起来,打横抱起语萱往外跑,又恐慌了、又害怕了、又……心脏被不明异物压缩了。

  深夜十二点多,闵钧坐在急诊室的病床边,握住语萱的手不肯放。

  她烧到四十度,烧得迷迷糊糊的,还在担心自己没有买菜,闵钧的心被绞出柠檬汁,连眼睛鼻子都泛酸。

  闵钧喜欢她一心一意想着他,但她却想着想着忘记顾虑自己,他真自私,也好可恶,他无法不挞伐自己。

  语萱张开眼睛时,看见闵钧在亲吻她的手背,珍而重之,胸口一下子被蜜汁给装满。

  感觉到那微微一动,闵钧抬头,四目相接。

  她说:「对不起。」

  他说:「不要生病。」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但他们都听见彼此的心意,语萱点点头。「好,不生病。」

  他说:「我害怕了……」

  害怕她生病,害怕家里变得空荡荡,害怕空气里没有她的饭菜香……

  「害怕什麽?」她问得有点小心翼翼,答案呼之欲出,但还是担心,担心他的答案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

  「害怕失去你。」他正面回答,没有闪躲。

  一句话令语萱突然理解了,自己再也不能失去他,她要的不仅仅是这段婚姻,她还想要他的心、他的感情,想要一个害怕失去自己的男人,对自己一心一意。

  第三章

  送走闵钧,门关上的刹那,笑容瞬间消失,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语萱将要独处。

  上次婆婆来过之後,阿姨被辞掉了,婆婆的理由很充分,有个吃闲饭的妻子,不让她做家事,难道叫她爬墙?

  语萱摇头,不让负面情绪存在太久,否则日子会加倍辛苦。她勾起微笑,开始打扫家里。

  陆母程馥珈上门的时候,语萱正在拖地板。

  程馥珈冷冷看着她手上的拖把,问:「你家的地板都是用拖把随便挥几下的吗?你不知道闵钧有洁癖,这样打扫可以吗?」

  语萱没有反驳,转身就走。

  「我在讲话,你要去哪里?」程馥珈大喊。

  见她转身,程馥珈闷坏了,她不是乖得像绵羊,自己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捏,怎麽啦?吃错药?竟敢当着她的面跑掉?是她对自己的威严免疫,还是闵钧给了她免死金牌?

  「我要去换抹布来擦地板。」

  语萱乖乖回答,还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小绵羊。

  庄语萱乖,程馥珈还是一样不爽。

  因为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笑得乖巧又温柔,让她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找不到施力点的感觉,很烂!

  程馥珈吞下怒气,朝她勾勾手。「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语萱心里闷不闷?当然闷,不过她装乖扮巧的经验足足有十多年,所以不让微笑卸任的能力可不是普通的强。

  她温顺地朝程馥珈点点头,心底却复习起婆婆的至理名句——

  你知不知道自己配不上闵钧?知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淑媛排队等着嫁进陆家大门?人可以蠢到不懂别人在想什麽,但不能蠢到连自己的分量都看不清楚。知所进退会不会写,不会的话上网去查一查……

  对这样一位三不五时造访的奇葩婆婆,语萱除了忍气吞声、装乖扮傻之外,还能怎麽处理?

  闵钧大学毕业不久,绝对供不起这样一间大豪宅。

  认真算算,自己能过上优渥生活,公婆在某个程度上做出不小贡献,所以冷言冷语、激烈批评、刻薄恶毒……她应该心怀感激地承受下来。

  有没有听过吃人嘴软?何况她吃的还是婆婆的心头肉,不过是几句伤自尊心的话,还好、还好……

  转换心态,咽下委屈、吞下难堪,她带着满脸温婉微笑走到婆婆跟前。

  「坐下。」程馥珈伸出粉红色指甲,指指对面的位子。

  「是。」语萱坐下,背挺得很直,屁股跟军人一样,只敢坐三分之二。

  她的服从让程馥珈松开紧绷的脸皮,从皮包里拿出照片放在桌面上。

  「她叫做卢欣汸,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是闵钧的学妹,你觉得她怎麽样?」

  语萱认真看,老实回答,「觉得她很聪明、漂亮。」

  「不光聪明漂亮,她学历高、脾气好、才艺多、人脉广,她是卢家的独生女,身价非凡,这意谓着什麽?」

  语萱「老老实实」地摇了头。

  「意谓着,如果她嫁给闵钧,两家的企业可以顺利结合。像卢欣汸这种人才是陆家中意的媳妇,你,并不是。」她说话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就算这话很伤人也无妨。

  「哦。」她点头赔罪,却在心里反驳:对不起,我已经是陆家媳妇,婆婆不认、但儿子认下了。

  语萱同情地看婆婆一眼,不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需要时不时跑到这里来浪费口水?养一个不听话的儿子着实让人困扰,语萱理解她却无法帮助她。

  「哦什麽哦?你以为我来这里是看你演一二三木头人的吗?」

  所以呢?不演木头人演什麽?塑胶人?

  语萱苦恼,却没有傻到跟婆婆顶嘴,因为那不叫据理力争,而是叫找死。

  见语萱不应话,程馥珈火大极了,这个笨女人,闵钧是被鬼遮眼了吗?怎麽会看上她?

  「离婚吧,你同意离婚,我给你一笔钱。」

  语萱低头,呐呐回答,「闵钧不会同意的。」

  「他同不同意是我的事,你只要签字就好。」

  她噘起嘴,委屈地摇摇头。「婆婆对不起,闵钧会生气,惹他生气的事我不能做。」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像鬼打墙似地,不管说什麽都会牵扯到闵钧身上,然後同样一句「惹闵钧生气的事,我不能做」做结尾。

  碰到这种木头媳妇,所有婆婆都会气到吐血吧,不过程馥珈没有吐血,只是骂人的话一串接一串狂飙。

  程馥珈骂语萱是猪、骂她寡廉鲜耻、骂她出身不好想攀大树……但不管婆婆怎麽骂,语萱都低着头半句话不应。

  一个小时之後,程馥珈第无数度败阵,悻悻然离开,而语萱在那之後吃掉两包M&M。

  关上门,背贴着门,呼……语萱吐长气,又挺过一次。

  心烦、心乱,语萱拿起手机打开联络人名单用手指一个个滑过去,连续滑两遍之後才发觉连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是啊,同学、朋友们,现在在做什麽?

  上班?上学?像她这种以贵妇为职业的,少之又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和外面的世界,断了线……

  语萱带着礼物,慢慢走近「阿华面店」,招牌另一边的「阿语服装修改」已经被报纸贴掉。

  语萱有位虎妈,她从小在棍棒下长大,她清楚母亲所有的要求不是因为生活太艰苦需要泄恨,而是因为对她期待太深。

  她是母亲唯一的期望。

  母亲希望自己出人头地,希望自己勤奋上进,而高中毕业立刻结婚,百分百不在母亲的期望中,更何况闵钧太有钱,「上流社会」四个字对母亲的定义等同於「狼心狗肺」。

  她必须深吸好几口气才敢走进店里,在发现李叔的背影时,语萱升起一丝希望。

  李叔是母亲最好的朋友,他很疼爱自己,有他在,母亲或许会……

  发现门口的语萱,庄茵华深吸一口气,高举菜刀重重地往砧板上一剁,菜刀瞬间立在砧板上,店里的两桌客人转头,发现气氛不对,反正快吃完了,大家赶紧付钱走人。

  语萱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她两腿发软,连「妈」都喊不出声。

  庄茵华觑她一眼,问:「谁叫你来的,出去!」

  「妈……」语萱抖着唇,低低地喊一声。

  「别乱喊,你是凤凰、我是竹鸡,竹鸡和凤凰怎麽会是母女。」

  「妈,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她颤巍巍地把礼物放在桌上,赔笑脸。「是我不对,我跟你说对不起,可以吗?」

  「我承受不起。」庄茵华从料理台後面走出来,抓起礼盒往马路上丢,又连推带拉把语萱推出店门口。

  这是第几次?语萱都快数不清了,难道妈真的希望她离婚?

  「妈,你到底要怎样,难道你不认我了吗?」语萱憋不住喉间的哽咽。

  庄茵华冷眼看她。「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李叔听不下去,叹口气走上前拉拉庄茵华。「讲这种话有什麽意思,和女儿赌气有用吗?女儿是自己生的,就算做错也不能老赶她走啊。」

  庄茵华瞪李叔一眼,堵下他的话,不留半点情面。「如果你要替她说情,你也走!」

  「你这麽固执,将来要後悔的。」

  「我已经後悔了,後悔当初为什麽把她生下来。」

  李叔无奈,拉拉语萱说:「你先回去,你妈还在气头上,我劝劝她,过几天你再来。」

  语萱走到母亲面前,拉住她的手哑声道:「我已经来过无数次了,我想,妈的气永远不会消,除非我像妈希望的那样出人头地,除非我比妈想像中更成功,否则妈不会认我的,对不对?」

  「你还有机会成功吗?」庄茵华甩开她的手。

  是,她没有机会,这辈子她唯一的成功只剩下「不离婚」。

  弯腰鞠躬,语萱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保证在妈原谅之前不会再来打扰。」

  话说完,语萱走出面店。

  她的背挺得很直,她的气势很骄傲,但是一转身,泪水立刻顺着脸颊淌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骄傲什麽?她还有什麽好骄傲的?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可以倾诉痛苦的对象,她只有一个百坪大豪宅和一个越来越忙碌的丈夫。

  语萱很清楚,如果哪天连闵钧都不再支持自己,她将会一无所有,到时的她要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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