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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皇商的小厨娘》作者:简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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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3 1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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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皇商的小厨娘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简薰
【出版日期】2021年03月10日
【内容简介】
  
她那体弱的竹马包子,十年后竟成霸气皇商,
天天上门吃她做的饭,甚至企图吃了她?!


姜吉时没想到自家食堂的财神爷,正是分离十年的小竹马「包子」,
身为皇商的他天天来吃早点从没与她相认,想必早忘了自己,
然而她完全没发现他拉近彼此距离的心机──
送她花心思讨要来的渍果祕传食谱,并替她介绍高门客户,
她家食堂遭人纵火被吃案,他主动当靠山领她去找县令,
满京城风传他在追求她,他坐实谣言表示要娶她为妻,
不只搞定她贪婪的家人,连他有门户之见的娘都同意这门亲,
看着他拿出十年前的红绳手串信物,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早被套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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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3 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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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姜家食堂

  寅正时分,天都还没亮,姜家食堂的炉火已经烧了起来——经常进出东城口的人都知道,姜家食堂是最早开的。

  卖的东西说简单也简单,白粥,油条,烧饼,馒头,几款渍菜,但说不简单嘛,口味又确实不一般,白粥润滑有米香,没焦味,油条酥脆又不会太硬,烧饼一咬下去,嚼劲十足,馒头松软白胖,渍菜最受欢迎的是桂花白菜,清新爽脆,开胃得很,另外几种腌茄子,酱紫苏,醋小黄瓜等等,也是早起人的最爱。

  二十岁的姜吉时手握大杓在白粥锅中翻搅,俐落得很。

  姜吉时容貌清秀,笑容可人,若是有化妆,也是人见人爱的模样,可惜左额上一道疤痕让她破了相,所以至今还没成亲。

  姜吉时的父亲叫做姜大富,是个家境普通的读书人,年轻时随着朋友到江南游历,在当地跟个渔女好上了,热恋时各种甜言蜜语不在话下,渔女怀了孕,姜大富却走人回京。

  渔女生了个女儿,母女俩在湖边靠捕鱼采莲维生,女儿也没去报户口,就喊大妞,就这样生活到大妞都十岁了,姜大富才派人来接。

  渔女自然很欢喜,跟随着姜家派来的人就回京城了。

  后来才知道,是姜大富病重,看了好多大夫都看不好,大有快不行的趋势,姜老头姜婆子没办法只好请了和尚来看,大和尚一算,哎呀,这位大爷缺德啊,德行有损,这才折了阳寿,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好好补偿人家?

  姜大富在爹娘的逼问下,这才说出年轻时辜负一个江南渔女,姓游,住在游家村。

  姜家一听大和尚的话,有理,不然没道理年纪轻轻却病痛缠身,问清楚游氏的住处,马上请托亲戚去接了,承诺了会给姨娘的名分。

  说也奇怪,游姨娘一入京,这姜大富真的慢慢好起来,为此,姜老头跟姜婆子都对这游姨娘和颜悦色,连带着对大妞都不错。

  姜大富调养两个多月,终于能下床,总算还有点羞耻心,亲自给这女儿取了名字,叫做吉时,希望她一生都能躬逢吉时。

  姜吉时出生十年,总算有了正式名字,入了户籍。

  姜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姜老头跟姜婆子在城东开着一个食堂,养大了姜大富跟三个妹妹,给姜大富读书,希望他能考个状元,光宗耀祖,但状元哪那么好考,别说状元了,姜大富只考上过童生,还是最后一名。

  在这当中因为年岁到了,族长安排成了亲,娶的是从小认识的表妹汪氏,汪氏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姜启文,姜多金,姜多银。

  一家人,钱虽然不多,家里也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帮忙家务,但很和乐。

  汪氏原本以为自己嫁的是老实的表哥,老实的读书人,没想到居然有过游家村这一段,那游姨娘生的女儿比自己的长子姜启文大一岁呢,气,但也没办法,他们东瑞国律法严明,杀人害命这种事情,给汪氏十个胆子也不敢,只能在口头上骂游姨娘,找找麻烦,立立规矩,发泄一下。

  却是没想到姜大富好起来没多久,游姨娘就又怀孕了,汪氏简直气炸,自己都看得这么紧了,表哥怎么还有办法去找游姨娘?她也想过要把游姨娘的孩子弄没,但想想附近妒妇的下场,终究还是不敢。

  十个月后,游姨娘生下一个儿子,起名姜识文。

  孩子逐渐长大,姜大富这个没责任的人,又示范了一次什么叫做没担当——觉得愧对正妻汪氏,所以就不给姜识文上族学了。

  为此,游姨娘哭求了好几次,孩子不能不认识字啊,这样长大有什么前程?

  姜大富只说会再想想,然后就没了。

  还是姜吉时看着不行,自己教弟弟认字——但她也只在游家村学了几百字,要说到读诗书,那是做不来。

  姜吉时十五了,应该要婚配,姜家的族长自然不会不管她,可是人人知道她破了相,一问谁都不愿意,女子的面相就是家族的风水,谁要娶个破相的姑娘,倒是有个鳏夫不介意,但条件是嫁妆要三百两。

  姜家族长气得仰倒,那鳏夫不看看自己穷还拖着五个孩子呢,想娶黄花大姑娘还要三百两嫁妆,想得美。

  就这样拖到姜吉时十七岁上,姜老头在食堂烙烧饼时双手被烫伤,暂时不能去做事,照说应该姜大富去顶替人手,可是不行啊,姜大富要考状元,怎么能去食堂打下手。汪氏自然不愿意去做事,只说自己不舒服。游姨娘不介意抛头露面的问题,但又怕自己不在家,汪氏会克扣姜识文的饮食,就在姜婆子考虑聘人手帮忙时,姜吉时说,我来吧。

  普通人家没那样多规矩,姜婆子见孙女懂事,只有欣喜的分。

  姜吉时就这样开始在姜家食堂做事了,自己人,姜婆子自然把一身功夫全数传授——姜家也是有点祸不单行,姜老头烫伤双手后,姜婆子居然也在去地窖拿酱菜时踩空,结结实实跌了一跤,在地上躺到姜吉时觉得奇怪前来找人。

  大夫说了,骨折,得养半年。

  姜家合计合计,于是买了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叫春桃——聘人是一个月一两,买人一个二十两,但这春桃现在可以帮食堂做事,过三四年就能给姜启文当妾室,帮忙开枝散叶,那岂不是划算得很?

  姜老头的烫伤先好了,然后姜婆子的骨折也好了,可是两人经过长期的休养,突然犯懒,不想再回去做生意,想着,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晚年享享福怎么了,家里刚刚有了曾孙,可爱得很,于是整个姜家食堂就变成姜吉时掌杓,春桃帮忙,另外还有个打下手的柳婆子。

  当然,每天的收入是要上缴的,虽然是小户人家,但也有规矩,每个月谁该拿多少银子,都是人人明白,像姜吉时,庶长女,只有三百文月银,但她现在做生意辛苦,每天丑时起床,寅时外出,一个大姑娘又是炸油条,又是顾炉火,赚的是全家的生活费,所以姜老头会特别给她补贴,姜家食堂一个月大约可以净赚十两银子,姜老头会另外给姜吉时一两,当成她额外辛苦的钱。

  很多普通人家的女孩都在帮忙家里做生意,给十分之一算是很公道的补贴。

  京城里,谁家没几个故事,姜家的事情并不得值得特别拿出来一说,对来往城东的人来说,只要他们进出城门口有顿方便的早餐吃,那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

  入秋,街道开始出现萧瑟之气。

  空气变冷,也变得干燥。

  夏日天亮得早,白露后则晚多了,要到卯正才会有天光,但这不妨碍姜家食堂做生意。

  二十岁的姜吉时知道自己破相难嫁,还不如把本事学起来,将来要是长辈都去了,嫡弟姜启文容不下她这个姊姊,她有本事,尽可另外谋生。

  姜吉时把面团拉长,然后放入油锅中,筷子大小的面条一下子涨大了数十倍不止,油锅中很快被挤满。

  铁网一捞,便是香脆的油条。

  一个背着箩筐的中年娘子进来,「一碗粥,一个烧饼。」

  财神来了。

  姜吉时朗声,「马上来。」

  姜家食堂的白粥是隔水煮的,所以只有米香,不会有焦味,这个小祕诀是姜婆子亲口告诉她,简单,但别的摊子没想到过。

  姜吉时放下粥碗跟烧饼,「周大娘,您要不要试试我们的红枣枸杞白木耳?昨天刚从山上摘下来的,新鲜得很,我听大夫说,白木耳养肺,秋天把肺养起来,冬天就不怕咳嗽了。」

  周大娘一听,好像还可以,「那多少钱?」

  「很便宜的,一盘十二文。」

  「那给我来一点。」

  「好。」感谢财神,姜吉时转身道:「春桃,给周大娘一盘红枣枸杞白木耳。」

  春桃连忙打开酱缸挖菜。

  又一个老头进来,也背着箩筐,一进来就说:「老样子。」

  姜吉时连忙道:「您找位子坐,马上来。」

  老头也是熟客了,每天固定一碗白粥,一根油条,一个烧饼,烧饼得再烙一次,他喜欢吃焦的。

  说来姜吉时也是吃这行饭的人,来过一次的客人她就能记得,如果一直吃一样的东西,两三次她就记得。

  姜老头跟姜婆子怕家传祕诀被人学去,所以做酱菜,烙烧饼的顺序,油条揉面的技巧,盐糖比例,都是用讲的,从不肯让她用纸写下来,姜吉时虽然识字不多,但对吃的有几分天赋,不过一两个月就把姜老头跟姜婆子赖以为生的技巧学个透。

  不远处传来钟声,姜吉时心里一喜,城门开了。

  因为时间还很早,进城门的人可能都饿着肚子,这时候只有姜家食堂还有灯,那些都不是普通人,都是财神哪。

  说话间,又有一个丰神俊秀的年轻人带着两个随从进来。

  龙眉凤目,美如冠玉,身着昂贵的雨丝锦长袍,腰带上系着一颗鸽子蛋大的明珠,脚踩百绣提花鞋,端得是器宇轩昂,英姿飒爽,怎么看都像画中仙般的俊雅人物,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食堂这种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

  那年轻人姜吉时也熟,叫做朱子衿,十八岁,未婚。

  朱家是城东有名的高门大户,皇商哪,直通内务府的,当家老爷朱老爷跟内务府陈大人是互相叫名字的关系,皇宫跟各位亲王喝的茶,青,绿,白,黑,黄,红,六品都是朱家所产。

  朱子衿上面有个嫡兄,但早年发痘子去了,底下两个庶弟朱子沛跟朱子宣,都资质普通,所以整家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朱家茶叶是青茶起家,四十几年前,以一品「凤凰单枞」的青茶成了皇商,然后开始扩大版图,每隔七八年,就会再多竞一个茶品,就这样四十几年下来,宫廷的六种茶叶居然有五种由朱家专贡,青茶是凤凰单枞,绿茶是六安瓜片,黄茶的君山银针,黑茶的千两茶,红茶的云南滇红。

  白茶二十几年来都是秦家,秦家背靠五品祕书丞,并不好惹,但今年初的白茶竞贡,朱子衿凭着江南所产的一品「白牡丹」,在内务府的品评中获得优选,成为贡品,秦家气得跳脚,祕书丞也觉得没面子,但没办法,内务府油盐不进,无法疏通,说了那品白牡丹好,那就是白牡丹真的好了。

  消息出来自然轰动了一把,京城的皇商不少,但这样把同一品项都把持住的只有城东朱家。

  有人说朱家不厚道,要发财应该大家一起发,让一点门路给同宗啊。

  但有人说,朱家的发家公可是被赶出来的庶子啊,当初赶人家出来一点亲情都不顾,现在人家好过了,想着一起发财?想得美。

  故事还在后面。

  那一品白牡丹的白茶送进宫后,皇上很喜欢,多问了几句,内务府连忙又让朱子衿进内务府一趟,把怎么栽植出来的说清楚,这才知道这一品白牡丹是朱子衿十二岁买了一处江南茶园,每年春秋固定去茶园小住半个月,多年不断的改株嫁接,这才种出香气高雅,颜色沉稳,回甘不涩的白茶。

  皇上喜欢的,大臣自然就喜欢了,于是京中开始流行品白茶,倒是带了一波白茶的销售,别说白牡丹,就连白毫银针,贡眉,首日芽等白茶品种,都卖得不错,至于朱家江南那块茶园产出的白牡丹有多好,只有皇上跟几位有幸进入御书房的大臣才会知晓——即使是朱家,除了检验品质以外,也不敢随意拿来喝了。

  朱子衿经此一役,正式闯出名号,不再只是「朱老爷的儿子」,今年京城的人说起他,是种出白牡丹的皇商朱子衿。

  皇商虽然是商,但直通内务府,朱子衿来往的也都是世子少爷,朱家太有钱了,有钱的人门路多,钱滚钱,怎么赚也赚不完,世子少爷当然乐于交往,投资什么的,商人子弟门窍多,提点几句,就可以避免失败,要是能一起做生意,保证不赔,这样的人谁不乐于结交?朝廷的俸禄不过一点点,百官其实都靠着做生意过活。

  朱家有钱,花钱自然不会小器,十几年前重建,琳宫梵宇,碧瓦朱甍,门口一对铜狮子,可比鹫王府门口的要大多了——东瑞国富庶,皇帝也看重经济发展,有钱人尽可以炫耀,国家并不禁止,反而真正的官户得低调点。

  朱老爷想着要儿子出息,这几年慢慢把家族事业交到他身上,朱子衿也不负众望,总是做得很好,年纪轻轻就竞贡成功,成了京城引领话题的人物。

  但凡事有利有弊,他一旦专心事业,那就没空成亲,最大的庶弟朱子沛都成亲,膝下也一个儿子,朱子衿的素竹院还是没有女主人。

  为此,朱子衿的生母朱太太很着急,也买几个水灵的丫头塞入他房中,想着没空娶妻,那先开枝散叶也可以,没想到朱子衿却是把人都扔往后罩房,只要小厮服侍。

  于是传闻又出来了,这朱家二少爷是个断袖呢,所以不娶妻妾,不去青楼。

  不过问题又来了,谁家少爷断袖不买几个漂亮的小倌养在房中,朱二少爷房中既没小倌,平常也没见他进出花风馆那类小倌做生意的地方,这也能算断袖?说不定人家真的忙着生意呢,十八岁就主导竞贡成功,在我们东瑞国可是史上第一啊,朱家的白牡丹名震天下,这秦家老爷真没面子,回头怎么对老太爷交代喔……

  食堂是人潮来往聚集的地方,有人在这里吃完饭等着城门开,有人在城门等了几刻,好不容易进来找个地方歇脚顺便吃早点,人多八卦多,就算不打听,也能知道好多事。

  就像刚刚那些事,姜吉时从没打听过,但就是知道了。

  十七岁刚来食堂帮忙时,路人说起朱子衿是个好命的富二代,诞生在朱家,又是嫡子,就算是废物一辈子也不愁吃穿,但今年朱家的白牡丹成了白茶贡品,朱老爷变成好命的大老爷,因为儿子争气。

  京城中,被养废的富二代很多,但争气的富二代很少,朱子衿才十八岁,以战绩来说,他是青出于蓝的。

  姜吉时对他很有好感——这位财神给钱大方,总是一颗金珠子,不用找。

  财神来了,姜吉时笑容满面,「朱二少爷,您早。」

  就见朱子衿礼貌颔首,「早,照旧。」

  看,这就是姜吉时对他有好感的第二个原因,有礼貌。

  无礼之人太多了,有礼貌的人真的让她有好感,当然,像周大娘那样耳朵软,禁不起推销的客人,她也很有好感。

  姜吉时很快的舀了三碗粥,上了油醋莲藕,渍萝卜,糖蒜,香辣黄瓜条,然后又用油纸包了十个烧饼放在他们桌角。

  朱子衿出身大户人家,却不难伺候,每次都是跟随从同桌吃饭,也从不嫌她的粥太冷太热——同一锅粥,同一个时间,有人嫌冷,有人嫌烫,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有些人觉得给她做生意就是大恩惠,脾气大得很。

  当然,姜吉时不会跟财神过不去,笑笑承受也就是了,傻瓜才把别人给的情绪放在心底,这些人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他们说什么,她也不介意。

  陆续又有几个客人进来,一下要粥,一下要饼,这个要带着吃,那个这边吃还要打包,有的不吃炸好放晾的油条,非得现炸给他不可。

  叫喊的声音此起彼落,姜吉时跟春桃的手就没停过,柳婆子炸着油条,金黄香脆的油条起了一锅又一锅。

  姜吉时刚刚用木杓舀了两杓糖醋葫芦,那边又有人喊着,再一盘桂花白菜。

  「马上来。」姜吉时匆忙盖上糖醋葫芦的酱缸盖,又拿了干净的盘子打开桂花白菜的酱缸盖。

  「老板,算钱。」

  姜吉时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两个馒头,一盘糖蒜,一个炒蛋,一共三十一文。」

  「算我三十文行不行?」

  姜吉时赔笑,「张婆婆,我们这小本生意,真的是薄利多销,不能再低了,就三十一文,谢谢您。」

  「来吃这么多次也没便宜些,下次不来了。」张婆子嘟嘟囔囔的,一脸心痛的从钱袋子中数了三十一文钱。

  姜吉时双手接过,「明天早上记得再来啊。」

  说话间,只听到外面一声马鸣,一辆双头青帐山水刺绣大马车明明已经经过,又转头回来,停在食堂大门口。姜吉时略感奇怪,那马车豪华,里面的主人怎么会停在她这个小小食堂外,家里难道没下人?

  刺绣锦帘一掀,下来一身富贵的公子。

  容貌很猥琐,一看就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但衣饰华贵,天气才刚转凉,已经用起了貂毛围巾,腰带上别的玉佩色泽温润,这种可以当传家宝的东西,居然随意配在身上,也不怕掉了,真不知道哪来的大户子弟。

  姜吉时往前,笑意盎然的招呼,「公子您早,第一次来,请问用点什么?今日入秋天冷,白粥最养喉咙了……」

  话还没说完,那人伸手一挡,一副懒得跟她说话的样子,姜吉时措不及防,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跌在地上,内心满是问号,自己这是得罪了谁?她到食堂三年多,无礼之人也见过不少,但动手推她的还是第一个。

  柳婆子在顾油锅,春桃手还在酱缸里,其他人看着这猥琐人衣服华贵,也不敢招惹,就在大家都很诧异不敢有所反应时,一个人率先把姜吉时从地上拉起来了,也是她没想到的人——朱子衿。

  是熟客人,好客人,知道他没架子,没想到今天自己被推,第一个拉她从地上起来的人是他,没嫌她一身面粉,身分低。

  「姜姑娘,可有伤着?」

  朱子衿一扶她站起就松了手,礼貌已极。

  姜吉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觉得他的声音很是关心。

  果然是城东口碑极好的富二代,连对她这种普通人都客客气气的。

  姜吉时转转手腕,「没事,多谢您啦——」

  「真是你,朱子衿。」那无礼猥琐人完全无视姜吉时,迳自对朱子衿道:「我看到你的马,原本还以为看错,但想想白雪玉兔这么名贵罕见的品种,京城哪来的第二匹?你在这种肮脏小店做什么?朱家那么大,仆人几百,没人给你这二少爷弄吃的吗?」

  朱子衿不理会他的问题,「秦湘生,跟姜姑娘道歉。」

  叫秦湘生的人却不以为意,「一个百姓而已,用得着吗?」

  姜吉时听着也怒了,「百姓怎么着,百姓惹到你了?我的店一向干干净净,连油这么贵的东西都天天换的,你居然说是肮脏小店?亏你穿得人模人样,居然如此无礼,你滚,我的店不欢迎你!」

  对方虽一副财神样,但如此嫌弃定是不会花钱,她自然不愿讨好。

  「小爷也不想来。」秦湘生更无礼了,「朱子衿,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能种出一品白牡丹,那是去年运气好,今年江南大雨,明年的白牡丹未必有今年的滋味,且我家新嫁接出来珠茶,陈大人说了,不比你们的六安瓜片差,绿茶竞贡你等着。」

  说完就要走,朱子衿却一把握住秦湘生的手腕,沉声说:「给姜姑娘道歉。」

  秦湘生胖壮,身材是朱子衿的两倍不止,但被朱子衿一拉,用几次力都无法挣脱,一时间也恼怒,「我偏……」

  两个字还没讲完,朱子衿手上已经用力——他虽然做生意,但读书跟锻炼体力都没落下,秦湘生房中娇妻美妾一堆,吃喝嫖赌样样来,自然是敌不过,朱子衿一用力折他手腕,他便痛得唉唉叫,也无力挣脱。

  「好好好,我道歉,我道歉。」

  朱子衿这才松手。

  「姜姑娘,对——不起。」嘻皮笑脸,一点都不正经。

  朱子衿直接一个拳头揍上他的肚子。

  秦湘生呜的一声,捂着肥肚子痛苦不堪,怒骂,「朱子衿,你居然为了这食堂的臭丫头打人,你就不怕我秦家吗?我伯公可是五品祕书丞!」

  朱子衿却没害怕的样子,「你现在是要拿祕书丞压我吗?就算是祕书丞,那也得遵守我们东瑞国法,你推姜姑娘在先,我见义勇为在后,根据我们东瑞律法,见义勇为者,不罚,反倒是仗势欺压别人得打上五个板子,你再说一次,你伯公是谁?」

  秦湘生吞了口口水,没想到朱子衿把律法背得这么熟——今年竞贡白茶输了,秦家没面子,伯公当然也没面子,要说朱家的一品白牡丹有多好,他才不信,还不是因为朝堂局势多变,伯公再三说了,天威难测,低调点,不要给他惹麻烦,贡茶的事情他当然会再想办法,不帮自己弟弟他能帮谁。

  但秦湘生就是不服气,逮到机会就找朱子衿麻烦,这几日天气转凉,他想去城东院子泡泡温泉,这才一大早出城,没想到在城门口附近的早膳食堂看到宿敌朱子衿的马,心里觉得奇怪,这什么烂食堂,朱子衿在这干么?这才下马车出来看怎么回事,没想到只不过推了个破相丫头,就被朱子衿给揍了。

  秦湘生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再嘻皮笑脸,老老实实的,「对不起,姜姑娘。」

  朱子衿又踢了他一脚。

  秦湘生嗷的一声,「我转头再送点东西过来赔礼。」

  这还差不多。

  秦湘生捂着肚子,内心奇怪,把朱子衿拉到一旁低声问:「你为什么对这臭……老板娘这么好?不但扶她,还给她出气,你喜欢她?」

  朱子衿回头看了姜吉时一眼,小店人多吵闹,又有一拨客人进来,她没听到秦湘生问话,还好。

  他转头对秦湘生没好气的说:「别胡说八道。」

  秦湘生不服气了,「我跟你从小认识到大,你从来不这么热心的,以前宴会郑柳儿掉湖里被捞起来,你都不管她冷不冷,还说什么会哭就死不了……自己的表妹都不管,我听说祁香云特别给你做汤,你一口都不吃,老是让女子伤心,算什么英雄好汉,真正的男人就该对女人温柔体贴。」

  朱子衿皱眉,「懒得跟你说。」

  「还有,那申鹏展生了十几个女儿,好不容易来个庶子,请客百桌,这么高兴的事情,你也不去,你人不在京中就算了,偏偏也在,偏偏也外出,偏偏去给个老进士庆生,唉喔我的老天,真是太不给申家面子了。要我说啊,你老跟那些落魄老进士来往做啥,那些人没背景,进不了朝堂的,学问不能当饭吃,你银子这样花出去,虽然也没多少,但不会有回报啊,申鹏展的姑姑去年入宫,一朝得宠,申家将来就是皇亲国戚了。」

  「你脑子里除了计算别人,能不能装点其他东西?」

  「别走,别走。」秦湘生拉住他,「我家的珠茶是高级机密,不能给你喝,不过我家今年新收的铁观音,不比你家的凤凰单枞差,你要是求我,我就给你一盒,让你开开眼界,喔不是,是开开嘴界。」

  朱子衿都要被秦湘生气笑了——都是皇商,都是在竞茶,几家人自然从以前就有来往。

  他跟年龄相近的赵封,田大和都玩得不错,但就是跟秦湘生玩不起来,秦湘生见到他总要发几句狠话,但偶而又会来朱家找他,都是面子情,朱子衿也没拒见,只不过每次见都觉得秦湘生毛病真的挺多,加上他又嫖又赌的,朱子衿不喜,自然更不主动往来,因为这样,秦湘生更单方面的认定他们是命运的宿敌。

  朱子衿都要被气笑,什么命运的宿敌,是他朱子衿把秦湘生按在地上摩擦好吗?

  他对秦家的珠茶跟铁观音都不感兴趣,从小父亲就教他,不要管别人做什么,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最重要。

  他十二岁起,除了不断改株嫁接白牡丹外,还同时种了茯茶跟碧罗春。

  世间上的茶叶,分成红,白,绿,青,黑,黄六种,每种底下各有数十品项,名字不同,气味不同,颜色不同。

  黑茶中,他们朱家的千两茶虽然有名成贡,但朱子衿想另外做一番事业,如果茯茶有朝一日能在京城与千两茶齐名,那该多痛快,他要在每一种茶叶中,都有一款能靠着自己做到最上品。

  茯茶经过六年改良,已经算小有成绩,只不过碧罗春几经嫁接,都不如预期,喝起来味道仍然是那样,不过也没关系,去年他又买了一处山坡,开始栽植龙井,跟碧罗春一样都是绿茶,就看哪一种嫁接得好,能成为他朱子衿的「孩子」。

  在这小小的姜家食堂中,朱子衿突然想起,自己跟赵封,田大和玩得好,是因为他们也专心致力于家业,至于只会花钱的秦湘生,自然不是他想找的朋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只跟努力的人来往……像姜吉时这样靠着双手努力的人,就很不错。

  朱子衿收起心思,一个眼神,随从中的远志立刻拿起包好的烧饼,另一个女随从桔梗则拿出钱袋,「姜姑娘。」

  姜吉时虽然又因进来的客人忙得团团转,但耳朵还是打开的,连忙过来。

  桔梗拿出一颗金珠子给她。

  姜吉时顿时把什么不开心都忘了,「朱二少爷,远志小哥,桔梗姑娘,一路顺风。」

  朱子衿看了秦湘生一眼,「还楞着干么,不走?」

  「走走走,你去哪?」

  秦湘生早忘了自己刚刚挨揍的事情,把手臂挂上了朱子衿的肩膀,一副老朋友的样子,想当然,马上被朱子衿甩下来。

  秦湘生见朱子衿懒得跟他说话,于是转向桔梗,「桔梗,你们去哪?」

  桔梗虽然穿着护卫的短打服,但也只是手脚比较俐落的丫头,少爷出门,总要有人洗衣梳头,她高䠷胆子大,就被挑上来了。

  此刻见秦湘生问她,只说:「少爷去哪,我们就去哪。」

  秦湘生啧了一声,「你们一个个都被朱子衿教坏了,没意思。」

  一转头,却见朱子衿冷冷的看着他,秦湘生奇怪道,「我不过跟桔梗说几句话,至于吗?」

  秦湘生的小厮小声说:「少爷,小的瞧朱二少爷的意思是让您快点离开。」

  秦湘生哦的一声,说来说去,还是怕他打扰那个破相的臭丫头。

  他捂着还在痛的肚子,心想,算了,给朱子衿一个面子,不跟那丫头为难了,唉,坦白说,那丫头如果不是左额有道疤,其实长得还算不错,当个姨娘也行,不过女子脸上有疤,谁看了会喜欢呢?

  秦湘生不过是个插曲,姜吉时没放在心上。

  不过在快收摊前,一个中年大娘进来,自称是杏林医馆的医娘,今日一开门就有张纸条包着一锭银子放在门槛上,让她过来给一位姜姑娘看看有无外内伤。

  姜吉时惊呆,连忙说不用,自己好得很。

  那医娘却道,不管是谁,对方已经把诊金付了,所以她一定要检查那位姜姑娘的皮肤跟骨头不可。

  姜吉时自己也在做生意,深懂不挡人财路道理,她若不给诊治,来日他人问起,医娘无法交代,就得把诊金退回,岂不是白白损失?

  于是带着医娘到地窖放置大酱缸的房间,那医娘细细看过她的皮肤,又是捏骨头,又让她蹲下,站起,跳跃,弄了快一刻钟,医娘宣布:无恙。

  第二章 成为八卦女主角

  时序进入秋分,天气更冷了。

  空气寒,被窝暖,起床困难,但姜吉时想着生母游姨娘还有弟弟识文的家中地位,还是奋力起来了——嫡母汪氏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嫡弟姜启文也把她当外人,总是直呼她的名字,更别说偶而回娘家的姜多金跟在家的姜多银这两个嫡妹,看到她眼睛就喷火。

  汪氏虽然不敢杀游姨娘,但绊子也没少过,姜家并不富裕,只有两个粗使婆子使唤,家事是很多的,游姨娘有做不完的家事。

  然而,这个态度从三年前开始转变,因为这个家是她姜吉时在操持,所以汪氏已经减少责骂游姨娘的次数,以前游姨娘清早服侍汪氏起床,直到汪氏躺床睡觉,才能回自己房中歇息,但现在姜老头姜婆子发话了——

  「吉时现在养家,大媳妇妳得对她姨娘客气一点,免得让人说我们姜家不厚道。」

  汪氏再拗,也不敢拗公公婆婆,于是改了,游姨娘每逢双日去服侍她起床睡觉,单日则可以休息。

  九岁的姜识文虽然还是不能去学堂,但是例银多了一些,可以买笔墨,靠着姊姊教他的几百字,也能读一些话本——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书,但胜在用词简单,姜识文看得懂,四书五经冷门字太多,没人教,看了也没用。

  姜吉时每每想到游姨娘每个月能休息十五天,就觉得辛苦不算什么了,何况,除了每个月三百文的例银,姜老头还另外每个月补贴她一两,冬天生意好,甚至会给到二两,这三年下来,她已经存了快五十两银子,她打算年后送识文去私塾——亲爹可以不管儿子,但她这个姊姊不会不管识文,进学堂得一次缴六十两束修,然后每个月再一两书钱,就快存到了。

  她也不求识文考状元什么的,多学几个字,多知道一点做人的道理,去大户人家当个管事的或帐房,总比在码头做苦工强,做苦工的人,晚年都一身病,她可没听说过谁算帐算出一身病的……

  「姑娘,给我来两个馒头,一碗白粥。」

  「姑娘,给我们一人一套烧饼油条,还要渍菜,越多越好。」

  「渍菜都给我包上一种,带走。」

  天还没亮,姜吉时,柳婆子,春桃,三人忙得团团转,炉子下不断的加煤炭,酱缸的盖子打开又盖上,盖上又打开。

  生意好值得高兴,但生意太好了,好到她们莫名其妙。

  不知道怎么着,这半个月来姜家食堂的生意火红得不行,除了本来进出的樵夫农妇,菜肉生意人,还多了一些看起来就不该出现在城东小店的人——他们看起来比较像大少爷,一进来都是一大串人,吃什么随便,主要是赏银大方。

  每天回家跟姜老头缴当日的收银,姜老头刚开始是高兴,哟,今日生意不错。

  连续几日都这样,姜老头变成,唉,怎么还这么多啊?

  然后半个月,姜老头已经怀疑人生了,怎么回事?我们这是准备发财了吗?

  姜吉时就看着那几个衣饰华贵的客人,内心又欢喜又困惑。

  姜家食堂的生意不是慢慢好起来,是突然间客人暴增,以前一天卖一锅粥,现在她每天丑时起床煮三锅都不够,炸油条的面粉也是迅速消耗,酱菜更夸张,以前一小瓮可以卖两三天,现在一天就要去地窖添两三次。

  柳婆子已经受不住了,要求再多找一个人来帮手,不然她也不干了,这么忙,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姜吉时跟姜老头商议,姜老头同意每个月多给柳婆子五百文,柳婆子这才忍下来。

  一日,才开店,又涌进了一大堆客人。

  姜吉时已经很习惯了,连忙招呼,白粥一碗一碗的舀,偶而被烫到也来不及敷药。

  就在这时候,一辆黛色锦绣马车停下——这半个月来,华贵的马车看多了,姜吉时,柳婆子,春桃,都已经不惊讶。

  不知道是哪来的少爷小姐。

  就见帐帘一掀,下来一个清秀的少女,嘴角一颗大痣,颇有媒婆风采,年纪轻,一股傲慢之相。

  姜吉时是天生做生意的,感觉得出来人不好惹,但也不怕,她爱银子,银子可以让她无所畏惧,「姑娘请问要点什么?」

  大痣少女旁边一个丫头道:「凭妳,也配跟我们小姐说话?」

  呃,好吧,「请问这位小姊姊,妳家的小姐要点什么?」

  那丫头张嘴,却是说不出来,这破店就这么点破东西,是要点什么?又不敢替小姐做决定,一时间沉默。

  就见大痣少女道:「妳就是姜吉时?」

  姜吉时含笑,「是。」

  大痣少女打量她,然后哼的一声,「我看也不怎么样。」

  姜吉时傻眼,这算啥?这年头卖个早点还要看长相?

  就在这时候,在里面吃烧饼的一个贵公子出来,「哎,这不是郑小姐吗?」

  叫做郑小姐的大痣少女道:「田大和?」

  「不是我还有谁?」田大和笑说:「我道谁呢,这么一大早的,莫非郑小姐也是……」

  郑小姐一脸不爽,「我便是听人说表哥喜欢上了城东姜家食堂的姜吉时,姑姑也很着急,这便派我过来看看,却没想到这般普通。」

  姜吉时一脸错愕,郑小姐?表哥?姑姑?喜欢?谁啊?

  想想又觉得不高兴,这半个月莫名其妙的人潮,莫非都是冲着那个郑小姐口中的「表哥」所来,「这位小姐妳说话可得有分寸,我虽然抛头露面做生意,但一向规矩,妳讲得好像我跟谁不清不楚一样。」

  郑小姐道:「有没有不清不楚妳心里最明白。」

  田大和连忙劝,「郑小姐莫这样说,子衿今年十八,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放心上,我们都替他开心呢。」

  姜吉时这下听清楚了,子衿,朱子衿?

  对了,朱太太不就姓郑,那个郑小姐口中的姑姑就是朱太太吧。

  朱子衿喜欢她?哪来的流言啊,这阵子来店中的贵人莫不都是来看看朱子衿「喜欢」的姑娘?

  原来是这样。难怪客人多得又急又怪,还个个给钱大方。

  这些富二代真是吃饱太闲,造谣也不是这样造的,要是说姜家隔壁的麻二喜欢她还有点道理,日日见面,也算得上缘由,她跟朱子衿一个月不过见一两次,还是正当生意来往,这也扯得上喜欢?

  姜家食堂来往的熟客多了去了,难不成人人喜欢她?真是懒得理他们。

  「郑小姐,您若要用早餐,里面请,若是不要,那也别挡着门口,我不过平头百姓,还要做生意。」

  郑小姐脸一阵红一阵白,「妳竟然对我这样无礼!」

  田大和打圆场,「姜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小地方靠的是翻桌率,郑小姐要不进来谈,要不买了回家吃,挡在门口确实不好。」

  那郑小姐却是一脸气愤,「现在不过传言表哥喜欢她,你们就一个两个替她说话,我好歹也是忠武侯的再从孙女,竟如此对我。」

  姜吉时心想,再从孙女,这是什么离奇的关系啊?何况京城谁不知道,皇商家的朱太太收留父母双亡的侄女郑柳儿,这郑小姐应该就是她,怕是父系家族不肯收留,只好依靠姑母。

  寄人篱下长大的孩子还能有如此气焰,看来是过得很幸福了。

  说话间,又有华贵的马车停下,走下一个年轻的少爷。

  那年轻少爷一看,「田大和,郑小姐?这么巧?」

  那田大和道:「刘伯光,你也来啦,莫非也是……」

  刘伯光嘿的一声,对姜吉时道:「什么都来一份,带走。」

  若有似无的瞄了姜吉时一眼,然后迅速移开目光。

  众人你知我知,又是一个来看「朱子衿的意中人」的。

  姜吉时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个田大和来过三次,姜吉时知道他是客气的人,于是道:「敢问田少爷,是听谁说这流言的?」

  郑柳儿尖声,「妳敢说流言,妳敢说妳没勾引我表哥?」

  姜吉时不理会郑柳儿的发疯,「还请田少爷明示。」

  「这个……」照说,田大和脾气再好,也是殿中少监的孙子,他四品门户,本不会跟个生意女子交谈,但现在京中盛传皇商朱子衿喜欢姜家食堂的掌杓姑娘,看在朱子衿的面子上,这才对姜吉时客气,「我也是听人说的。」

  「谁要害我?」

  刘伯光一脸八卦,「姑娘真跟子衿不是互有情意的关系?」

  「自然不是,女子名声至为紧要,还请两位少爷告知谣言哪来,小女子这才好找人算帐。」姜吉时握紧拳头。

  田大和看她气愤,也敛起开玩笑的神情,「我是听秦湘生说的,茶商秦家,不知道姜姑娘有没有听过这人?」

  秦湘生,不就那日对她无礼,被朱子衿给揍了的人?

  原来是他。

  那日姜吉时收摊后,凭着一股怒气前往秦家,原本只想让门房传话而已,没想到秦湘生居然见她了。

  也许是那日朱子衿真的打得他肚子痛,秦湘生对她的态度居然还可以。

  秦湘生承认,话是他放出去的,也没什么,就是看朱子衿不爽,想跟他捣蛋而已——皇商家的嫡子,如果喜欢上小食堂的大龄掌杓姑娘,朱家还不翻天覆地,朱太太会吵着要他娶自己的侄女郑柳儿,朱老太太会要他娶自己的侄孙女祁香云,朱子衿只能有一个正妻,接下来不只是郑柳儿跟祁香云这两位表妹的大战,而是朱老太太跟朱太太这对婆媳的大战,光想朱子衿会头痛,他秦湘生就开心。

  姜吉时一个拳头上去,她虽然是女子,但掌杓三年,力气不同凡响。

  秦湘生捂着肚子,十分不敢相信,「妳居然也打我?」

  「你跟朱子衿有仇,找他报去,拉我的名声赔下去,算什么男人?」

  秦湘生想想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又道:「我伯公可是五品祕书丞,妳敢打我?」

  姜吉时双手扠腰,十足剽悍,「给你点教训,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告官,我东瑞律法,毁损女子名节可是大罪,你若不明白,我现在告诉你!」

  秦湘生缩了缩脖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把东瑞国的律法读得这么熟,但他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什么,挨打虽然痛,只能摸摸鼻子算了。

  姜吉时揍完秦湘生带着春桃回到家,一头钻进自己跟游姨娘的房间,母女俩一边刺绣,一边说说话——今日是单日,游姨娘不用去伺候汪氏。

  母女俩已经打定主意,姜大富不给姜识文上学堂,自己花钱总可以,她们擅长江南的山水刺绣,跟京城的云霓刺绣并不相同,因此绣品卖得还算不错——虽然也不期待姜识文能考什么举子进士,但万一呢?也许也许,万一万一,姜识文真有那天赋,她们总不能让姜识文因为没钱而断了去学堂的路。

  酉正刚过一刻,春桃来说,晚饭好了。

  母女俩放下绣绷,朝大厅过去。

  姜家的晚饭,照例是大家一起吃的。

  自从姜启文的妻子小汪氏连续生子后,已经是四代同堂。

  姜老头姜婆子为尊,姜大富是家中的主心骨,顶梁柱,虽然快四十岁了还只是个童生,但全家都觉得他有朝一日会高中状元,然后光宗耀祖,每天吃完早饭就去学堂读书,直到晚饭才回来,出生到现在,没干过一天活,连家事都不做。

  姜大富的嫡长子姜启文,他喜欢邻居罗招弟,但汪氏怕罗招弟跟自己不贴心,会抢走儿子,所以要他娶表妹小汪氏,姜启文拗不过母亲一哭二闹,只好娶了表妹。小汪氏入门三年,生下了智哥儿跟喜哥儿,两个男孩都白白胖胖,健康活泼,全家除了姜启文之外,对小汪氏都十分满意。

  小汪氏带着智哥儿来了,姜老头跟姜婆子带着喜哥儿来了,汪氏跟姜多银一前一后,等姜大富跟姜启文从学堂回来,就能开饭。

  又等了大概一刻,这才听到姜大富跟姜启文的声音。

  就见格扇一推,姜大富一脸红光,姜启文也是满脸兴奋。

  汪氏鉴貌辨色,笑说:「老爷跟启文这是怎么啦,喝酒啦?」

  姜大富呵呵一笑,「下午同学起哄,非得要我请饮酒,所以在高家酒铺赊了三两银子,妳明日过去还一下。」

  汪氏心中骂了一声,想开口念几句,但看儿子启文也喝了,这一骂连儿子都要一起被念,只好忍下,「什么高兴的事情,大白天的喝酒?」

  「吉时,吉时啊,我的好女儿,真给爹争气。」姜大富慈祥笑着,好像自己从以前就是个好爹一样——同学跟他说了才知道,没想到那个鼎鼎大名的皇商朱子衿居然喜欢上自家女儿,怎么能不高兴啊,姜家要飞黄腾达了,以后没钱了就跟女婿疏通疏通,据说朱家有金山银山,这样富裕的家庭,给他们几千两聘金不过小事一件,以后他们姜家就可以盖大房,请下人,这样他姜大富也算光大了姜家。

  姜吉时却是不知道自家亲爹在打着裙带关系主意,想着,爹讲的是这几半个月收入的事情吧,以前一个月只能净赚十两,这半个月净赚三十两都不止了,唉,就算不像话,那也是她的爹,是母亲这辈子的依靠跟想望,爹能知道自己争气,内心还是有点安慰的,于是道:「那也没什么。」

  「唉喔,怎么叫没什么,可希罕了,可辛苦了,这要是事情顺利,我们姜家就要发达起来,看看以后亲戚谁还敢看不起我。」朱子衿的岳父呢,想想就很爽。

  「靠别人怎么会是方法,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女子可顶半边天。

  「说的没错,吉时丫头,妳就是靠自己的好榜样。」

  姜吉时心想,是啊,一天卖三锅粥,因为忙,手上大小烫伤无数,但靠着自己挣银子,又踏实又安心,「以后我还会这样做的。」

  「说得对,就得这样。」把朱子衿的心抓得牢牢的。

  「爹,您怎么啦,我卖粥又不是第一天,怎么今日为了这喝酒?」

  一旁,姜启文倒是忍不住了,「姜吉……姊姊,那个朱家,什么时候派人来提亲?」这是他第一次叫姜吉时姊姊,姜吉时是讨厌的,但银子是美的,路上父子俩说起能当上皇商姻亲,好处说不完,两人都乐疯了。

  姜吉时被弟弟姜启文一问,内心一整个不舒服,那个秦湘生嘴巴怎么这样大,不过半个月,就渲染得这么多人知道了——姜家食堂原本也算城东的八卦聚集地,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了八卦女主角。

  还好她没意中人,也没打算嫁人,不然名声尽毁,以后怎么办?朱子衿又不可能因为她名声有损就娶她,朱家耶,听说围墙都比官户的还要高上三寸。

  看到姜大富跟姜启文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心想,这误会可大了,得说清楚,免得他们想得太美,反而不读书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汪氏一怔,什么提亲,就那破相丫头还有人要?她嫁出去了,姜家食堂怎么办?谁来工作养他们全家,不管是谁,她这嫡母都不允许,于是问:「什么朱家?」

  「娘,就是城东皇商朱家,现在京城都在传,朱二少爷对姊姊情有独钟呢。」姜启文喜孜孜的回答。

  汪氏张大嘴巴,「皇皇皇皇商朱家?」

  「是啊。」想起姜吉时的聘礼,姜启文都快飞起来,「听说有好几个登徒子在食堂骚扰姊姊,那朱二少爷以一敌四,把那四人都打得跪地求饶,其中一人还断了胳膊,威风凛凛,众人都拍手叫好,还让家中会武的食客轮流到食堂去吃东西,好保护姊姊,说了让姊姊等他,待江南之事处理完毕,就上门提亲——朱二少爷冷淡的性子我也有所耳闻,能给姊姊出气,那想必是非常喜欢,娘,我们就等着朱家上门提亲,跟皇商当亲戚。」

  汪氏又惊又喜,「原来是那个朱家,那聘礼得有多少啊?」

  「朱家年收十万两银子,给我们一万两银子当聘礼,也不算过分。」

  「一万两!」汪氏捂着胸口。

  小汪氏也跟着惊呼,「夫君没开玩笑,一万两?」

  一万两?他们姜家可要发财了,喔不,可要发家了,以后跟着朱家做生意,子子孙孙都不用愁。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一向刻薄的汪氏马上换了脸孔,只不过板着脸久了,笑起来有点不自然,「吉时,妳可得赶紧生孩子,如果是女儿,就带着大笔嫁妆嫁给家里的喜哥儿,如果是儿子,就娶多金的琪姐儿,当然聘礼要多,这样妳妹妹晚年日子才好过,知道吗?」

  嫡女姜多金十七,已经出嫁,就嫁在隔壁巷子,所以常常回娘家。

  姜吉时简直傻眼,不过一个流言而已,姜家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吸干朱家的血,姜家不是自诩书香门第吗?

  「不是的。」姜吉时开口就想解释,「我跟朱二少爷——」

  「爹知道。」姜大富打断了女儿的话,摸摸胡子,笑咪咪的看着小儿子,「我看,识文也该是进学堂的时候了。」

  就见游姨娘眼中惊喜,「老爷可是说真的?」

  姜识文也是满脸高兴,「爹没骗我?我可以进学堂?」

  「该进,该进。」姜大富笑意盎然,「你九岁了,现在进学堂虽然有些晚,但好好读书,还是能读出个前程。」

  姜识文大喜,「姨娘,我可以进学堂了。」

  游姨娘当场红了眼眶——姜大富觉得愧对正妻汪氏,所以弥补的方式是不让她的儿子进学堂,孩子无辜,但姜大富只让她别争,说家和万事兴。

  现在乍听到儿子能进学堂,多年梦想成真,游姨娘如何不高兴?

  姜识文脸上的喜悦更藏不住,他也想读书,话本中的那些少爷后来都考上状元,光宗耀祖,风光得很。

  若是从前,汪氏跟小汪氏这对婆媳一定会跳出来反对,一个庶子而已,读什么书,光是入学束修就要六十两,以后还要每个月一两的书钱,家里哪来的闲钱给他读书,但现在不同,把姜吉时嫁给朱家,马上有白花花的银子,而且等姜吉时当了太太掌家,又可以把朱家的中馈挪一点给姜家,朱家那么豪奢,哪怕只是一点,姜家都吃喝不尽了,当然要对游姨娘跟姜识文好一点。

  汪氏马上就坐到游姨娘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脸姊妹亲热,「妹妹这几年也辛苦了,我想,以后就不用来服侍我起床睡觉,妳也好好休息,我房里还有一罐人参片,回头拿来给妳,妳每天含一片,养养身子,这样以后冬天就不会怕冷了,妳是南方人,最怕京城的雪天,这姊姊都知道,以前过去都不用再提,以后我们就当好姊妹。」

  游姨娘不过是个乡下渔女,性子朴实的很,见汪氏突然示好,也没怀疑,只以为是自己运气来了,老爷跟太太今日都对自己母子三人好,于是乖巧的说:「知道了,太太。」

  汪氏假装责怪道:「怎么还叫太太,叫姊姊。」

  游姨娘怯怯的喊了一声,「姊……姊姊。」

  「是了,以后我是妳姊姊,妳是我妹妹。」

  姜吉时见自己姨娘受宠若惊的模样,内心心疼,知道姜大富跟汪氏之所以态度丕变,完全是以为朱子衿喜欢她。

  她现在也说不出口那是误会一场,别的不讲,至少等弟弟进入学堂再说,束修缴了,总不可能要学堂吐出来,姜大富跟姜启文还在同一个学堂里,真要退学跟学堂讨回束修,姜大富跟姜启文也不用做人了。

  到时候木已成舟,姜大富就算生气,也只能硬着头皮让识文继续去学堂。

  然后是家里的事情,汪氏不用游姨娘服侍了,这样的大恩,汪氏自然会到处去说,届时就算知道误会一场,也不好意思再叫游姨娘去服侍——家里的两个粗使婆子只是过来帮忙,并没有打卖身契,晚上会回自己的家,若是汪氏白天又叫游姨娘去服侍,那两个粗使婆子也会八卦的。

  好消息跑得慢,但八卦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天就飞越整个京城。汪氏为了自己,为了万一有一天姜大富或者姜启文高中,自己当上官夫人,为了避免被人抓住小辫子,是绝对不会再让游姨娘去服侍了。

  退后一步说,自己也没骗他们,是他们听朋友起哄,然后想得太美——回京十年,她已经太懂姜大富跟汪氏了。

  他们会等朱家上门提亲,至少可以等一两年,然后还不敢跟她这个准新娘子翻脸,因为内心抱持着期待,她呢,只要在朱子衿上门时再对他亲切一点,维持住流言就好,等再过个几年,识文长大,她也存够了钱,一家三口搬出去,她另外开个食堂维持生活,再给识文娶个媳妇,也能一家和乐,到时候再也不用看姜家脸色。

  快到冬至,姜吉时更忙了。

  她现在已经知道很多人都是来看朱子衿的意中人,她知道别人误会,但也因为这样,弟弟能进学堂,姨娘能好好休息,有这样大的好处,她觉得误会也没什么,名声不要紧,反正她额上有疤,是不可能嫁出去的。

  在江南时,为了保护一个瘦弱的玩伴,被两个小乞丐围殴,她以一敌三,头上挨了一记石头,登时血流如注,两个小乞丐被吓跑了,她要保护的小玩伴则放声大哭。

  小玩伴叫做包子,六岁大,听说是京城贵人,病后瘦弱,来江南养身体,取个糙名字,希望他好养活。包子就住在里正家,每天跟里正的孙子招福钻狗洞出来跟他们玩。

  第一次见到包子,她很惊讶,怎么有人这么白。

  夏天,每个孩子都晒成黑炭似的,从京城来的包子的皮肤,真的像包子一样白。

  说起江南种种,包子,阿祥,阿四,招福,大莲,真是好玩的事情说不完,每天吃饱玩,玩累了吃,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忧愁,当时还没入姜家户籍,只叫做大妞的她,也从来不曾有人笑她没爹。

  包子说有爹也没什么,他有爹,可是他爹有好多姨娘,他的亲娘很烦。

  她没读书,包子用树枝在沙地上教她写字,她就这样认得了大妞,认得了江南,认得了梅花府,知道云霞飞鹭怎么写,知道求子观音怎么写,包子也教了他的名字,笔画不多,很简单,但时间太久她忘了。

  到京城后,有爹了,然后姜启文,姜多金,姜多银会笑她姨娘不自爱,还没过门就跟人生孩子,她既是长女,自然力气大,就揍人,然后那三人又会跟亲娘汪氏告状,汪氏就会打骂游姨娘,这时候姜老头跟姜婆子又会出来说——好歹接回游姨娘,大富的身子这才慢慢康复,别对游姨娘太过分了。

  一家子没一刻安静。

  姜吉时很希望姜识文快点长大,这样他们就能搬出去——游姨娘性子弱,非得有个依靠不可,只有等弟弟成长为依靠,她才会愿意搬出来……

  「吉时啊,吉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姜吉时拉回现实。

  一看来人,眼珠子差点凸出来,「爹?」

  「不是我还有谁?」姜大富笑容满面,「我的同学非得在出外踏青前过来看看妳,妳就给我们上一点白粥烧饼,不用特别招呼了。」

  他们这次赶早出门,就是为了出外踏青,吟咏初升朝阳与晨雾。

  姜吉时就看到姜大富带着七八人,年轻的不过二十几,老的还满头花白头发,众人都是一脸八卦的看着她,一个甚至还脱口而出「要是我家丫头争气就好了」。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人安慰,「这是缘分,我看姜兄家要时来运转了。」

  姜大富也不委婉,直接拱手,「客气,客气。」

  姜吉时心想,算了,为了姨娘跟弟弟,我忍。

  一行七八人进入食堂,顿时拥挤起来。

  春桃过来小声说:「怎么连老爷也这样?」

  姜吉时叹了一口气,「去装烧饼,一盘两个。」

  然后她自己舀白粥,一碗一杓,不多不少。

  此时传来敲钟声,城门开了。

  姜吉时振奋了一下,城门开,会再进来一拨人,这些都是她未来的希望,什么都是假的,手艺跟银子才是真的。

  「姑娘,三十文给我配一份早点。」

  「两个烧饼,不用白粥,给我水,我还要四个烧饼带走。」

  「烧饼夹油条一份,白粥两碗。」

  姜吉时,春桃,柳婆子忙了起来。

  姜吉时正在舀粥,瞥见有人进来,连忙扬声招呼财神爷,「您早,请问要……点……什么?」

  尴尬,太尴尬。因为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子衿。

  朱子衿看来也是在城外等着进入的人,袖子口都沾了露水,但气色很好,头发梳得整齐,一身云锦丝袍,腰带上则别了块冰晶玉,最主要的是脸,五官神采飞扬的,怎么看怎么舒服,虽然已经看好几年了,姜吉时还是每次都会赞叹一声,真是画中人物。

  皇商朱二少爷喜欢上姜姑娘的事情,是这个月来城东主要的八卦,这下子主角出现,让目睹的人又惊又喜,吵吵闹闹的小店瞬间安静,人人睁大眼睛,许是心中有定见,怎么看朱子衿都觉得他含情脉脉,怎么看姜吉时都觉得她娇羞怯怯,且不论身分天差地别,只看脸的话还算满登对。

  朱子衿没被诡异的气氛所影响,还是态度朗然,「姜姑娘早,照旧。」

  「……好。」

  食堂内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音,声音不大,但姜吉时年轻耳朵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是朱二少爷,是朱二少爷本人,他在看姜姑娘了。」

  「唉喔,我看那眼神,如果我老婆子年轻四十岁,肯定要嫁给朱二少爷。」

  「这朱二少爷确实喜欢姜姑娘,眼睛里都是感情,我今年六十几岁了,吃过的盐都比山高,我不会看错的。」

  姜吉时觉得超级尴尬——万一朱子衿以后都不来了,她不就少了一笔收入?他不只脸蛋美,他给的金珠子更美啊,这些大婶婆子,论长短都不会小声点的吗,食堂这么小,当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姜吉时端了白粥过去,试图解释,「那个……不是我自作多情,是那日那个秦少爷放出的风声……」

  朱子衿歉然道:「这事情说来是我给姜姑娘惹了麻烦,与那厮有过节的是我,不是姜姑娘。」

  「你知道?」

  桔梗笑说:「自然是知道,我家少爷虽然离京,京城大小事情每日都是快马送到江南,少爷已经让人去揍了秦少爷一顿,只是没想到秦少爷有本事放火,却没本事灭火。」

  是啊,姜吉时也有感觉传言越传越开,这半个月,居然有人从城西特别过来吃早餐,要知道,城东城西的距离就算搭马车也要一个时辰。

  就在这时候,姜大富过来了,一脸兴奋,「您就是皇商朱二少爷?」

  姜吉时大急,怕她爹说了什么,然后朱子衿又拒了,弟弟识文的上学梦就没了。

  第三章 朱太太松口

  朱子衿就看到一个中年读书人朝自己走来,兴奋得脸红,「朱二少爷,我,我是姜吉时的爹。」

  朱子衿虽然是第一次见,但生意人应对自然周到圆融,「姜老爷。」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都快是一家——」

  「爹。」姜吉时打断了自家亲爹,「您快点吃完,好出去踏青,晨雾要散了。」

  「难得见到朱二少爷,我还吃什么早餐踏什么青哪,我就想跟未来女——」

  「爹。」姜吉时一脸尴尬的再度打断,「您吃早餐去吧。」

  朱子衿十二岁上开始做生意,自然不傻,那流言据说传得厉害,连祖母跟母亲都去信江南问了,姜老爷自然也有听说。

  那头一句没说完的想必是「快是一家人」,至于后一句想必是「未来女婿」。

  朱子衿莞尔,姜吉时的爹哪怕有一点心思,都会跟他装作不认识,好显得自己清高不爱财,这么明显的示好,他倒是不反感。做生意,不怕有话直说,最怕有话不说。

  姜吉时推着自家亲爹,「爹,您回去跟同学坐,朱二少爷是我的客人,让人家好好吃饭哪。」

  「我这不是想给妳撑腰嘛……」

  「我的腰好得很,不用您撑……」

  「女儿啊……」

  「爹您吃饭吧。」

  姜吉时好说歹说把姜大富按回板凳上,擦擦双手,尴尬的跟朱子衿解释,「对不起,我爹喝多了。」

  朱子衿也没去戳穿,这一大清早,天都没亮,哪来的酒肆,这丫头不想自己跟他爹说话,原因也不用多问,想必是秦湘生放出的流言。

  他是不介意的,看样子她也不介意……她不介意就好。

  朱子衿不着痕迹的看了姜吉时额头上的疤痕一眼——不大,但已经足以让她婚事不顺了,要不是当年……

  就见姜大富跟同学们一阵窸窸窣窣,同学有人嫉妒,有人羡慕,总之那里就是有一种氛围,大家在看姜大富的皇商准女婿,姜大富一脸得意,只差没用白粥干杯。

  至于食堂其他客人,因为能亲眼目睹八卦,所以吃完的大家都不走了,一下子看外面,一下子又看姜吉时一眼,然后忍不住又瞄了朱子衿,想着得好好看清楚,回去就可以跟人说啦,皇商少爷爱个掌杓女,戏曲都不敢这样演。

  朱子衿八风吹不动,跟以往差不多的时间用完早膳,然后起来。

  桔梗付完金珠子后,朱子衿无视所有店内热切的眼光,直接问道:「姜姑娘的渍菜可是祖传手艺?」

  姜吉时认识他三年多了,但说过的话只有「您早」,「照旧」,「谢谢朱二少爷」就没了,这下突然冒出第四句话,姜吉时有点意外,而且还是在城东流言的风口浪尖,他居然不避嫌,真奇怪。

  所幸生意做了三年多,反应也不慢,于是回覆,「是我祖父祖母所传。」

  朱子衿颔首,「我这次去江南,在州府中吃到了渍果,觉得味道不错,姜姑娘不妨也研究一下。」

  姜吉时有点困惑,「渍果?」

  「果物。」朱子衿解释,「苹果,葡萄,梨子,樱桃,用一定的糖盐比例腌起来,糖多,盐少,快的话腌渍十天就能卖,不但跟白粥馒头搭,若是糖盐少放一点,还能当零食,也可以加入玫瑰,桂花等,增添不同香气,果物混着花香,味道着实非凡。」

  姜吉时原本听不懂,听到中间眼睛就亮了,对唉,蔬菜可以腌渍,怎么水果就不行了?渍苹果,渍樱桃,感觉好香啊!咸一点可以当小菜,淡一点可以当点心。

  朱子衿继续说:「姜姑娘若是把冬日的橘子渍起来,等夏天贩售,尝稀有是人的习性,那生意岂不是好多?」

  姜吉时猛点头,是啊,夏天若能吃到冬天才产的橘子,谁不会买个一个半个回去吃,冬天的橘子一个五文钱,夏天的橘子一个五十文都有人买。

  在冬天卖樱桃,夏天卖橘子,这岂不是大发?

  虽然会有其他人学,但不怕,只要自己能做得好吃,哪怕整条街的人都卖一样的东西,她也能存活下来。

  朱子衿继续说:「我吃的当时问了几句,那知州大人请厨娘口述,管事的记下,一共二十几张纸,我放在行李中,明早派人给妳送过来。」

  姜吉时笑逐颜开,「谢谢您,朱二少爷。」

  能给知州当厨娘,手艺肯定不简单,别小看渍物,盐糖少一瓢多一瓢,味道都是天差地别,有知州厨娘的食谱,省去她好几个月的功夫,也省了不少食材。

  姜吉时喜孜孜的,想到又可以发财,整个人开心得不行,完全不知道眼中有光的自己在别人看来多有爱。

  食堂里的客人都兴奋了,看哪,那姜姑娘望着朱二少爷的眼神,闪闪发亮,这不是真爱,什么叫做真爱?

  朱二少爷日理万机的人,吃完饭不走,还站在蒸笼前跟姜姑娘聊天呢。

  几个心软的大娘婆子,甚至开始在心中跟老天祈祷,别因为身分差距拆散这对有情人。

  朱子衿原本想说到这里就好,但看她高兴,忍不住又多讲了,「不少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都吃早斋,姜姑娘也可以试着去跟厨房掌事毛遂自荐,中书侍郎,国子助教,内寺伯,律学博士这几户人家都是一日三餐吃素,不妨先从这几家下手,尤其中书侍郎,位居正四品,若是他家的老太太都吃你们姜家食堂的渍菜渍果,有了这名声,东西就好卖得多。」

  姜吉时不太有自信的接话,「可是我不过是个食堂掌杓,普通老百姓一个,怎么进得了中书侍郎家的大门?」

  「不用怕,中书侍郎家的老太太一心向佛,慈善得很,连带门房都对人客气,我跟妳说的这几户人家,都是待人和善的,即使面对陌生人,门房跟厨房掌事也不会无礼,姜姑娘倒是不用担心……」朱子衿说着,就看到姜吉时眼睛越来越亮,小鹿一样瞅着他,内心一跳,然后又装作镇定的接着说:「尽可上门。」

  朱子衿说完这些,这才带着下人走了。

  原本安安静静的食堂这下又喧闹起来。

  别人的八卦实在太精彩了,原来流言都是真的,皇商朱二少爷真的对姜家食堂的掌杓娘子有意思。

  看看,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看看,那殷殷切切的交代。

  看看,江南回来一趟还有礼物呢,虽然听不清楚,但依稀彷佛好像听到朱二少爷说「我明天给妳送过来」,不知道是什么黄金珠宝,还是珍稀首饰。

  朱家就这么一个嫡子,身分没话说,今年带着一品白牡丹竞贡成功,本事没话说,姜姑娘的好日子要来了。

  姜吉时此刻只想着发财,没留意到那些闲言碎语,一转头,看到自家亲爹拿着白粥碗,跟着同学举起,然后说:「我以粥代酒,谢谢大家的祝福,干。」

  瞬间又觉得肩膀重了。

  不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朱子衿今日对她特别好,但一定要让爹赶紧把识文带进学堂去,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免得朱子衿哪日想到要解释解释,姜家知道亲事没望,哪还会让识文去学堂读书?

  话说回来,朱子衿说要把渍果的食谱给她,他怎么知道她识字?而且问都不问,就笃定她识字一样?

  朱子衿回到家,换下露水沾湿的衣服,又重新梳过头发,这才去拜见父亲朱老爷。

  朱老爷见到儿子回来,自然是高兴——有钱人家不怕财损,就怕孩子不争气。

  他的四个儿子当中,最聪明的其实是长子朱子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全家都希望他考个前程,让朱家一跃而成官户,从此朱家光宗耀祖,但九岁的时候发痘子去了,子衿其实也不错,但比不上子海,所幸这几年表现也算争气,十八岁就引导竞贡成功,在同龄世代,已经是独领风骚。

  至于子沛跟子宣……也罢,没见识的姨娘生的儿子,自然是被姨娘养废了,没用不说,眼界还小。子沛今年十六,连帐本都不会看,骂他,他还会说「我跟二哥兄弟情深,他又不会赶我出门,我看什么帐本」。子宣十四,赌是不敢赌,但吃喝嫖可没少过,青楼谁不知道朱子宣大爷赏钱最大方,也是一样振振有词表示「有赚就要花,银子有流动,钱才是活的」,听听,什么歪理。

  见到最争气的儿子,朱老爷的脸色当然是好的,「这趟去可有什么收获?」

  「茯茶的味道更沉了些,再嫁接个四次应该就差不多,倒是种龙井的那块地,冬雨下得太多,怕是品质普通。」

  「也行,你才十八岁,不急。」

  「对了爹,我听说秦家的珠茶味道绝佳?可比我们的六安瓜片。」

  朱老爷皱起眉,「你听谁提的?」

  「秦湘生亲口告诉我,那厮藏不住话,肯定是有点成绩忍不住想炫耀,还说他家的铁观音不比我们的凤凰单枞差,儿子派人去探茶了,他家的珠茶跟铁观音,的确有一批是没批出来卖,直接收到京城仓库。」

  朱老爷沉吟,「我再找陈大人打听打听,凤凰单枞是我们朱家的发家茶,绝对不能让人给比下去。」

  「陈大人是不是年前要收金家小姐当贵妾?到时候我们礼物送大点,自然好问话。」

  朱老爷露出欣赏神色,「跟爹想到一块去了。」

  虽然内务府油盐不进,也不可能收了银子就昧着良心,但打听打听还是可以的,秦家背靠祕书丞,在京城也风光了二十几年,这样的人家不会甘心失败,一定会找时机,把失去的要回来。

  但他们朱家也不是吃素的,能拿下六种茶叶的竞贡名额,不会只是运气,老天知道子衿为了那品白牡丹付出多少心力,竞茶娇贵,雨水跟太阳都得刚刚好,为了确保品质,那一大片茶园的茶株,遇到春雨跟冬雨连绵,还得架起雨棚,引水下山,免得把茶叶给淋坏了,就连朱老太太都笑说,子衿是把那片茶园当成亲儿子在照顾了。

  父子俩不说后宅之事,说的都是生意,男人嘛,生意才是大事,「跟沈家要合作一起出海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沈家也有那意思,只不过没想到有人也想插一手,说巧也巧,是秦边河。」

  秦边河就是祕书丞的儿子,也是秦湘生的再从伯父,考了二十几年没考上,家人终于放弃,让他学做生意了。

  朱老爷皱眉,「怎么又是祕书丞,我们朱家是跟祕书丞八字不合吗?不是他们家的人跟我们抢生意,就是跟他们家的亲戚跟我们抢生意?」

  「儿子也觉得巧,不过我们有现银,那秦边河却只想以‘五品祕书丞’之名入干股,沈家自然不愿意,后来还是给儿子拿下了。」

  朱老爷欣喜,不只是因为拿下生意,而是因为看到儿子为人不骄不躁——沈家的海船一向是赚钱项目,只不过运气不好,给个嗜赌的败家子继承,才一年多就把二十几年的家底败光,现在宗主作主,软禁了那败家子,让那败家子的庶弟掌家——沈家已经没什么钱了,东山再起,势必需要金钱挹注。

  是,沈家是落魄过,但那庶子一向有贤名,即使沈家穷得揭不开锅时,庶子的几个贴心下人也不愿走,可见为人。

  这趟由沈家族长放话,欢迎投资合股,沈家是没钱了,但本事还在,东瑞国的商人圈子,蠢蠢欲动。

  朱老爷不用想都知道,子衿费了多大的劲才得以签下这纸合约,连京中五品祕书丞都惊动了,何况地方官,知州不想吃?县太爷不想吃?驻守的将军呢?只怕也难抵挡银子的诱惑,想参一脚,有多少人想插手海船这块稳赚不赔的大饼,但子衿没说中间的辛苦波折,只说结果。

  很好,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世间的事情都是这样,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父子俩又说了一会,朱老爷原本想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姜家食堂的丫头,但想想,一个爹去管儿子喜欢谁好像很奇怪,于是只道:「你这一去快一个月,快点去看看老太太跟你母亲,她们都想念你得很。」

  朱老太太还在佛堂抄写经书——老太太每天吃完早膳,就是抄写经书,抄写经书其间,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扰。

  朱子衿于是朝母亲朱太太的院子去。

  朱太太久未见到儿子,自然很欣喜,问一路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她是一个妇道人家,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懂,她只知道要自己的儿子吃得饱,睡得香。

  拉着儿子的袖子,朱太太絮絮叨叨半天,都是家里事。

  说朱子沛的姨娘白氏因为生了德哥儿,所以对主母何氏不恭敬,被何氏打了个屁股开花,朱子沛心疼白姨娘,打了何氏一巴掌,这行为已经宠妾灭妻,何家上门讨说法,老太太作主,让朱子沛给妻子何氏鞠躬道歉,然后把白姨娘送往乡下,德哥儿给通房秋菊扶养。

  又说朱子宣花了五千两买了个头牌的初夜,他没现银,直接写欠条,打手印,青楼的人上门催款,被老爷知道,挨了十棍子然后禁足,并且跟京城的青楼放话了,以后朱子宣的欠条,找朱子宣要,断手断脚也可以,总之,朱家是不会再给他善后了。

  然后说许姨娘生的朱婉儿十五了,也该订亲,但她这个嫡母实在很为难,朱婉儿一心想嫁给五品以上的门第当正妻,想也知道不可能,八九品门第还能说说,五品以上那是万万行不通。朱子宣被禁足并没有让生母许姨娘收敛一点,反而给老爷吹枕头风,说她这嫡母不尽心,让她被老爷骂了。

  又说朱珂儿跟朱嫣儿,都是通房的女儿,朱家规矩,通房生了儿子才能当姨娘,杨姨娘许姨娘都是生了儿子才有名分,朱珂儿跟朱嫣儿的通房母亲却还想着例外,尤其朱珂儿的母亲,都快三十了,还天天往老爷的书房钻,想再怀上儿子,被打了也不怕,偏偏她是打小伺候的,情分在,又不能像白姨娘一样往乡下扔。

  朱太太碎念着,朱子衿听着,知道母亲是太寂寞了。

  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先收个通房,让通房怀上孩子,母亲会好得多,但他就是不想——他心里有了姜吉时,所以不想身边有别人。他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她是江南的大妞,可是她没认出自己就是那个包子。

  跟着大哥一起染痘子后,大哥去了,他勉强活下来,却因为体弱,被大夫建议送到南方温暖之处疗养。

  爹忙着生意,母亲还思念着死去的大哥朱子海,只有祖母偶而来信,身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朱子衿已经懂得遗忘的意思,他觉得自己被爹娘遗忘了,担心自己会在江南这小村落过一辈子。

  附近有几个坏孩子,也会笑他,说爹娘把他扔在江南不管,不会接他回去了,这时候他总会觉得受伤,然后大妞会追上去打坏孩子,直到把他们打跑为止。

  养病的日子自然是难过,同龄的孩子也嫌他弱,又嫌他讲话是京城口音,不想跟他玩,只有大妞不嫌他,什么好吃好玩都分他一份,成了他养病岁月的最大寄托。

  大妞大了自己两岁,是当地的孩子王,大妞要保护的人,自然很快融入圈子。

  他教大妞写字,大妞带他烤鱼。

  刚开始只能在巷子附近,后来身体好了,可以跟着一起跑进山里,饿了就打野兔野鸡,喝溪水,大妞手脚俐落,连树上的鸟蛋都有办法掏下来,几个小孩简直玩疯,直到日头将尽,这才下山,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每天都好快乐。

  在江南的一年多,是他最无忧的岁月。

  不知不觉病好了,爹娘还是一封信都没给他,他都已经快记不起来京城的繁华时,朱家派了人把他接回京。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妞却像是习惯了离别,跟他交换了离别礼物,然后带着一群萝卜头,挥手跟他道别。

  他也没想过会再见。

  事隔多年,他已经懂得人际关系的复杂,他的妻子不见得要他喜欢的,但必须是家族所认可的——发家公虽然是庶子分出,但他们这一脉现在也有上百人,加上工人数千,这么多家庭的生计,都系在他身上。

  自己是朱家的希望,也是母亲的寄托,大哥过世后,母亲打击过大,身子就一直不好,动辄昏倒,常常半个月卧床不起,吐血更是家常便饭,几次大夫都说要有心理准备,他也不能为了自己,就拿母亲的健康来换,母亲生他养他,费尽千辛万苦,他不能刺激母亲——母亲的愿望,是他能娶个门第相当的大户千金,姜吉时不会是母亲心中的理想媳妇,或者,连给他当姨娘都不够资格,且姜吉时那个从小当老大的脾气,又怎么肯区居人下?

  朱太太说了半日,丫头换了两次茶,这才道:「对了,我听说你对城东食堂的掌杓娘子有意思?去信问了你又不回,是怎么着?」

  朱子衿只道:「也没什么,儿子还有事情,母亲休息吧。」

  朱太太却是不放开儿子的袖子,「子衿,你我母子,什么事情不能说?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只要……只要……」朱太太有点艰难,但还是把话说了,「只要你不是好龙阳,一切都好说。」

  朱子衿无奈,「娘,儿子是事业忙,今年的竞贡虽然胜出,但三年一竞,秦家又不是吃素的,我自然得悉心准备,您想到哪去了?」

  「那我给你的丫头你又不要?」

  「我连正妻都没有,要什么庶子?庶生嫡前,家宅不安。」

  「那你倒是给我娶个媳妇回来啊。」

  「我都说了,我忙。」

  「儿子。」朱太太一脸忧愁,「你是不是……跟赵封……我听说赵封房里好几个小倌,对男人很有一手,你可别被骗了,男人嘛,还得娶妻生子才是正当。」

  朱子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拿赵封当朋友是因为他性子爽快,他喜欢小倌,这跟我无关,娘,您别想太多,儿子没喜欢男人。」

  「那你又不成婚。」朱太太半气半怒,「说来你刚刚还是没回覆我,你对那个姜姑娘到底怎么想的,娘让柳儿去看过了,想着如果人品可以,就买回来当通房,但柳儿却说她品貌皆不端……」

  朱子衿忍不住替姜吉时说话,「您别听郑柳儿胡说八道,姜姑娘十几岁就掌杓养家,很不容易。」

  「养家?她家里人呢,爹娘呢?哥哥弟弟呢?」

  「都是一群茶来伸手的读书人,靠着姜姑娘一杓一杓卖粥,这才撑起一个家,您又不是不知道,郑柳儿自小娇生惯养,一向看不起穷苦人,姜姑娘自立更生,自然不入她眼。」

  朱太太突然一凛——儿子在帮那个姜姑娘说话了。

  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还不明白吗?他对那个姜姑娘肯定有好感的。

  柳儿说,姜姑娘破了相,容貌鄙陋,还言谈粗俗,虽然不明白儿子喜欢哪一点,但无论如何是个女子,能传宗接代的,总比好龙阳好。

  「儿子,娘问你,是不是真喜欢姜家那个小姑娘?喜欢就跟娘说,娘一定给你弄进来。」要女儿抛头露面卖粥的小户人家,百来两也就够了。

  「娘,这事情您别管。」他不想让母亲受刺激,也不想说姜吉时配不上自己。

  朱太太心想,那就对了,儿子对自己一向孝顺,会让她别管,表示自己在意,所以才不想他人插手。

  破相女子……但好歹是个女子……

  配得上子衿吗?先买回来再说吧。

  干活的女子身子都壮实,说不定很快就能怀上,到时有个可爱的孙子,谁还管生母破相不破相。

  「子衿,你也别瞒我,就是喜欢那小姑娘吧?我知道你这几年每次下江南都不在家里吃早饭,原本以为你是一早起来不饿,我现在想想,分明就是为了在食堂吃特意空着肚子,你都十八岁了,娘现在什么也不求,门当户对那些都不用去计较,只要是个能生养的姑娘,那就行。」

  朱子衿心里一突,母亲这是不再执着门第之见了?

  以前欧阳家的小姐跟他示好,欧阳家虽然不富有,但欧阳老爷是司竹副监,正八品的位置,母亲都还嫌。

  朱家门第的嫡子,至少能娶六品的小姐,或者嫁妆四万两左右的商户,当然,他们的聘金也不会少。

  母亲一直很重视门当户对,就连当初给他买的那些丫头,虽然是落魄门户,但也都是书香之后,母亲现在不坚持了吗?

  「娘虽然不喜欢朱子沛,但他膝下的德哥儿确实可爱,小婴儿白白软软,还一股奶香,看着杨姨娘每天抱着孙子去给老太太请安,小娃哼哼唧唧的活泼得很,娘心里说不出的羡慕,你什么时候也给娘生一个孙子?姜姑娘若是不错,娘什么都不计较了,你快快收了,赶紧生孩子。」

  「儿子担心母亲身体。」

  「娘以前计较,现在不计较了。」朱太太着急,「总之,快点给我生个孙子,谁生的都可以。」

  朱子衿有点高兴,又有点想笑,第一次看到端庄的母亲这样子,「儿子知道了,谢谢母亲。」

  「那你是不是回头就跟姜家商量过门?」

  「还得等姜姑娘同意呢。」

  朱太太不以为然,「跟他爹买下来就是,我瞧着这一般门户,两百两也就差不多了,不然给姜家三百两,让他们挑个好日子从角门进来。」

  「儿子尊敬她,不想让她这样过门。」朱子衿一边说,一边注意母亲的神色——既然是喜欢的女子,就不想她委屈作妾,但也不能太过刺激体弱的母亲,总之慢慢说,若是母亲表情不对,马上住口就是,「儿子要她心甘情愿过门,心甘情愿……嫁给我。」

  朱太太瞠目结舌,「嫁?」

  朱子衿点头,「嫁。」

  朱太太顿了顿,「好,那你得保证给我生个孙子,要孙子,孙女我可不要。」

  「母亲,这种事情是老天爷的主意,谁能保证。」

  「那也简单,若是她两胎不得男,你就收了柳儿,你要是喜欢祁香云也可以,总之,娘一定要有男孙,这朱家总不能传给朱子沛。」

  朱子衿回到房中,遣了丫头下去,内心已经无暇再去想秦家的珠茶跟铁观音,而是在他的坚持不婚中,一向重视门第的母亲让步了。

  他可以娶姜吉时——前提是姜吉时愿意,大妞从小就是孩子王,有自己的主见,他当然可以跟姜大富买下她,但这样的婚姻不会美满和谐。

  真没想过会这样见面——他六岁到江南游家村,八岁离开,后来他写信去却是没有回音,等他开始学习茶务,父亲开始给他安排人手,让他培养起心腹,他派人去了游家村问,得到的答案却是搬家了,搬去哪里没人知道。

  天下那么大,他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知道大妞母女搬去哪,何况那时他才十二岁,能做得很有限。

  失望,当然很失望,大妞是他养病岁月中唯一温暖的光。

  然后三年前一次出城,他因为前一日喝多了,所以没在家吃早膳,等车行到姜家食堂,闻到那米香面香,突然又觉得有点饿,所以返头回去吃。

  那个掌杓的姑娘他一看就知道是大妞——她京话虽然已经说得不错,但还是带着江南的尾音,还有,额头有从发际延伸出来的疤痕。

  江南时,有三个乞儿欺负落单的他,后来大妞出现,仗着身体俐落壮实,挑着竹竿以一敌三打了起来,却不想那小乞儿有人拿了路边的石头就往大妞额头上猛砸,大妞被砸得满脸血,留下了一道疤。

  朱子衿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当时自己被吓哭,担心大妞会死,大妞反过来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太没用了,老是哭,所以他长大后从来不哭的,肩膀够宽,扛得住事情,自然不会哭了。

  分别十年,算算,大妞现在应该二十岁,跟十岁时还是长得很像,江南语软,京话中带着一点江南尾音,说不出可爱。

  当年他矮大妞半个头,现在换自己比她高了,甚至隐隐看得到发旋,也不知道是自己长得太高,还是大妞长大就是这么娇小。

  他内心震撼又惊讶,但见大妞没认出自己,也没贸然相认——万一大妞已经成亲,那岂不是害了对方?

  后来自然派了人去询问,她现在不叫游大妞,叫做姜吉时,是童生姜大富的庶长女,住在城东的清水胡同,十年前的夏天接回来的,已经拜过祖先,底下有一个嫡弟,两个嫡妹,一个同母庶弟。

  算算,就是他回京城不久,她就被姜大富接回了,时间接近,所以他的信她都没收到,因为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自然是静悄悄,才会打听不出来。

  办事先生跟他说,姜吉时因为破相,女子破相,家宅难安,于是门户相当的都瞧不上,愿意娶她的条件又太差,不是有数位子女的鳏夫,就是年纪四五十的老读书人,游姨娘怎么样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人,姜吉时自己也不愿,于是亲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朱子衿觉得有点高兴,但想到自己不过收到欧阳家小姐的信,母亲就气晕,卧床两三天都不起,欧阳家还是八品官呢,他要怎么跟母亲说,喜欢上一个掌杓娘子?如果为了自己的婚事不管母亲死活,那也太丧心病狂。

  母亲受不得刺激,他只能趁着有事,看看姜吉时一眼。

  只能看看,不能有些什么,毕竟也怕给她惹麻烦,女子名节至关紧要,如果传出什么,他是男人还无妨,姜吉时怕是要完蛋。

  朱子衿开始养成一种习惯——每次出城回程,都会去姜家食堂吃早餐,看看她也好,看看她就觉得很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可是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一边偶而看看姜吉时,一边应付母亲的要求。

  不能娶姜吉时,他就不想招惹她。

  母亲生他养他,这辈子为他操碎了心,他不能不孝。

  他真没想过有一天,母亲会跟他说门户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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