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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收录] 《金牌小娘子》(好个下堂妻II之一)作者: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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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23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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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5-18 19:55 编辑

【书  名】金牌小娘子
【系  列】好个下堂妻II之一
【作  者】寄秋
【出版日期】2020年02月12日
【内容简介】
苏明月觉得苏家定是犯太岁,万贯家财遭人诈骗一夕赔光,
爹亲成天买醉,娘亲劳累过度病死,她成亲当晚病秧子夫婿吐血而亡,
倒霉的她直接被休回娘家,幸好她还能靠刺绣扛起一家生计,
加上竹马卫海天从边关回来,身为猎户的他时常分肉给她家打牙祭,
日子也就这么凑合着过,唯一让她苦恼的只有卫海天的追求,
他让她吃肉嘴软不说,甜言蜜语更是不要钱的倒,把她撩得不要不要,
他还帮助她家寻找诈骗主谋好讨回家产,
又将她的绣品介绍给京城大老板收购,一幅绣品能卖出千两银,
且他身边还有黑衣人毕恭毕敬,明眼人都看出他身分不一般,
她到底该不该相信,他真的心悦她这个曾被他退亲的前未婚妻……
【链  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116083-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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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23 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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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回老家遇故人

  「苏家大娘子,妳爹又喝醉了,人在李家酒坊,妳快去瞧瞧,别让他又醉酒闹事了。」

  绣架上一幅「花开富贵」的绣品正绣到一半,打底的深红浅绿慢慢成形,真实且艳丽,表现出牡丹的大气和富丽堂皇,贵气从绣布上一跃而出,让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国色天香,不愧为百花之首。

  绣花成图、花团锦簇,好一幅描绘人间四月天的华美绣品。

  然而听闻消息,正穿针引线、葱白似雪的纤纤素手一顿,一点小血点从被针扎的葱指尖端冒出,与绣布上的牡丹比艳。

  轻轻一吮,面有无奈的苏明月叹了一口气。

  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父亲经商失败,他便不思振作,日日借酒浇愁,手上一有银子就往酒里栽,酒不离手、怨天怨地,家财散尽的他无法忍受旁人的嘲弄,沉醉在酒中以此逃避。

  好在母亲拥有一手好绣技,靠着厉害的绣技担起养家的责任,开了一间足以撑起家计的小绣坊。

  只是遇到啥事都不管又整日与酒为伍的父亲,要绣花又要兼顾家庭的母亲蜡烛两头烧,终有燃尽的一刻。

  虽然苏明月也在绣坊里帮忙,但母亲还是操劳过度病倒了,而后一病不起,拖了半年便撒手人寰。

  母亲卧床之际,却仍为已到出嫁年岁的她四处相看,母亲不想耽误她,想在自个儿阖眼前将女儿嫁出去。

  不过邪门得很,不管讲了几户人家,苏明月的姻缘路就像被诅咒了似的,毫不顺畅,不是说好的婚事出了问题,便是遇上糟心事无法成事,这拖来误去,就拖到她母亲过世。

  之后是三年的守孝,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因此被耽搁了,出孝后都快十九岁,成了大龄闺女。

  好不容易说了一户人家,匆匆忙忙嫁过去,谁知无缘的丈夫新婚之夜就挂了,夫家认为她克夫,当晚就休离送回家。

  其实这件事哪能怪得了苏明月,媒人的嘴巴真是一点也信不得,她要嫁的那个男人本就体弱多病,眼看着要不行了,故而想借着「冲喜」碰碰运气,一喜破百病。

  只是天不从人愿,病重之人还是撑不过去,一拜完堂便吐血不已,接着昏迷不醒,刚过了子时就一命呜呼。

  男方不肯承认自家儿子体弱将亡之实,用怪罪新娘子来掩饰真相,把儿子的病死当作被刑克,让她平白背了臭名。

  回家之后的苏明月原本要接下绣坊,继续做刺绣的生意,可是「下堂妻又克夫」一事让她备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每每上门的客人都用异样眼光瞅着她,多多少少含沙射影的酸上两句,让她不堪其扰又难堪。

  最后她只好关起绣坊,带着父亲和幼弟回到老家,在这里另起炉灶,以母亲所教的绣技养家活口。

  「陈叔叔,有劳你了,让你跑这一趟。」将针线往绣布上一插,苏明月缓缓起身,态度从容。

  「哪里的事,都是老邻居了,这点小忙还帮得上,就是老苏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挺爽朗好客的一个人,却成天抱着酒坛子不放……」

  「这……一言难尽,我爹这一生太一帆风顺,受不了一丝打击……」苏明月话到一半也不愿多提,省得闹笑话。

  她爹在经商上有些急功近利,见到丰厚的利益在眼前便迷失了本性,加上又是熟悉的人牵线,他脑袋一热便把手头上的银子全投下去,求得是一本万利、一夜致富、银钱满钵。

  谁知银子如投入水中一般,咚地一声后无声无息,别说本金拿不回来,还赔个家产散尽,五进的宅子也赔给了别人。

  因此一蹶不振的父亲再也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母亲死后更是颓废度日,除了酒谁也不识得。

  若非绣坊有一些进项,小有积蓄,一家三口真要坐吃山空,连弟弟的束脩也拿不出来。

  「妳爹也太不像样了,妳当女儿的多劝劝他,别让他越喝越糊涂了,家有儿女,也得担当点。」女儿也老大不小了,真要一辈子不嫁养著老父亲吗?

  「我会的,陈叔叔。不和你多聊了,我这就去接我爹,迟了又要生事,给店家添麻烦。」

  苏家的老宅不大,就一个二进宅子,长年失修,十年老旧,苏明月身边的银子不多,所以搬回来后也未多做修整,自个儿动手将前院的杂草除一除,后面辟个小菜园种些能短期收成的蔬菜,供一家食用。

  能省则有财,他们已经不是昔日富裕的苏家了,自小没吃过苦的她也曾是婢仆服侍的大家小姐,可是家里一出事,她又岂能置身事外?一向衣食无缺的她如今只得靠双手养家。

  好在她过去常跟在母亲身边学绣技,闺阁女子没旁的事好做,她学着学着也成器,青出于蓝,常绣出好绣品。

  「那妳快去接妳爹吧,陈叔叔也要赶车载货去。」

  因为都是熟稔的老乡里,苏家人一回来,这些亲朋好友一一上门问候,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距离,少了生疏。

  苏明月姊弟又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虽然苏东承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但是乡亲们还是对苏家照看一二。

  苏家老宅所在的凤阳镇是个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小镇,背靠野兽聚集的虎头山,虎头山高耸险峻,出入不易,早年还有狼群下山袭击周边小村,是镇上的人出资请附近的猎户上山打狼才免了狼祸,近年来已很少有野兽吃人事件。

  不过高耸入云的虎头山还是相当危险,百姓们只敢在山外围拾柴、砍树、摘蘑菇野菜或打点山鸡、野兔,再深入一点可没那个胆子,毕竟山上不只有狼,还有老虎和熊,就连艺高胆大的猎人也得结伴同行,一个人太冒险了。

  关上斑驳的大门,苏明月远眺镇外的大山,她想攒够银两后先把宅子整顿整顿,重新上漆,把往日的生气找回来。

  「酒……给我酒,老子还没喝……嗝!没喝够,快上酒来,怕老子不、不给酒钱吗?老……老子有钱……以前呀!腰……腰缠万贯……」

  「老苏,你喝多了。」李家酒坊的老板苦心规劝,他是卖酒的不怕人喝,可是遇到了老街坊,他真不忍心看人喝得两眼醉茫茫、路都走不好跌跌撞撞,抱着柱子直喊人。

  「你……嗝!你是谁呀!敢、敢不让老子喝酒,是不是老子落魄了就瞧、瞧不起老子?酒……我要酒……酒是好东西……」

  足以忘忧,一醉解千愁。

  「不是不让你喝,你家明月说了,最多让你喝两壶,多了她不买单。」他开店做生意也是为了赚钱,没银子收他卖什么酒?幸亏老苏养了个好女儿,不然他上哪买酒喝。

  一提到女儿,苏东承混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随即掩在自我厌恶的眼皮底下。「老子是她老子,喝口酒管东管西的,到底谁才是老子?她不给老子买酒喝,老子打、打死她……」

  「好了好了,快回去,别让你女儿担心,我老李今天不卖酒,要关门了。」他做势要关铺子不卖酒。

  「不许关!我要酒,给我酒,不醉不归……我的酒呢!快拿来……」苏东承醉得认不得人,酒气冲天的大吼大叫,一边想要拍门却次次落空。

  他已经喝得看不清楚,醉眼蒙眬。

  骤地,他脚下一踩空,踉跄的往地上一坐,然后继续发著酒疯大声咆哮,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样。

  嚷着半晌见没人理会,他索性躺地不起,抱着空酒瓶继续嚷嚷着要酒喝,不给酒就不起来,死皮赖脸的赖著。

  突然间,下雨了。

  「啊!谁泼我水?」好凉、好冷!

  「您清醒了吗?」一道清柔的嗓音在苏东承头顶上响起。

  「是妳泼我水?」他努力地想把眼睛睁开,可是看到的仍是一片模糊。

  苏东承全身湿透了,他迟钝的想爬起,却仍坐在酒坊门口的阶梯上,湿淋淋的头发不断往下滴水,狼狈得叫人不忍目睹。

  「酒醒了吗?要不要再加一桶水?」她已经很努力地想把这个家撑起来,不希望有人拖后腿。

  「妳敢—— 」苏东承发怒。

  「您看我敢不敢。」水桶再度注满水。

  「我是妳老子!」他大吼。

  苏明月直接把水往地下一泼,溅了她父亲一身。「看来你还没有太醉,自个儿起来吧!别丢人现眼。」

  「妳……」一瞧见酷似妻子的面容,苏东承身子一缩,四肢不协调的爬起来,摇摇晃晃得像钟摆,就是站不直。

  「回家。」她不是娘,不会纵着他。

  娘因为父亲的自暴自弃而吃尽苦头,连人都累出病了还为父亲着想,认为他只是一时受到打击而颓丧,迟早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可惜娘等不到那一天,她死时都在为爹操心,抱憾而终。

  更糟的是,娘的死没有打醒爹的失志,反而让他更沉浸在令人脑子发胀发晕的酒里,他醒时就要喝酒,醉了更是酒不离手,仿佛酒瓶子是他祖宗,得日日夜夜抱着才安心。

  「走不动。」打了个酒嗝,他才站起来的歪斜身子就往路边的老槐树一靠,眼一闭像快要睡去。

  「走不动也得走,难道您要睡在街头?」放下水桶,苏明月走近,心有不舍的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

  她爹才四十出头,容貌却有如六旬老者,一次的经商失败打得他溃不成军,失去往日的意气风发。

  当儿女的当然会心疼,当年她爹在凤阳镇上何等风光,无人不知、无人不识,可说是镇上首富,苏氏祖祠和苏家学堂还是他拿银子出来兴建的,名声如日中天。

  也就是他为地方上做了不少好事,因此他落魄回镇后并未受到太多的排斥,即使他性情大变、整天烂醉如泥,乡亲们也会看在他以往的作为上睁一眼、闭一眼的未加苛责,由着他胡闹、泡在酒坛子里。

  「妳扶我……」喝醉的苏东承像个孩子,任性又不讲理,无理取闹,女儿不扶他就不迈步。

  看他醉得站不住,面色一冷的苏明月上前搀扶。「爹,少喝点,喝多了伤身。」

  「不、不喝我……伤心呀!偌大的家产一夕成空,我……呜呜……爹原本要让妳风风光光的出嫁,给妳……令人眼红的嫁妆……没了、全没了……」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他怎么就昏了头,相信朋友的怂恿,一口气洒下重金想捞个够本?

  贪呀!他被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贪心给害惨了,一心往死胡同里面钻,这才落得血本无归。

  不到山穷水尽不知道死心,为了大赚一笔反而落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不仅赔光了老本还欠下不少债,典屋卖地才勉强还清,最后连婢仆也养不起全遣散回家。

  他苏东承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养不活老婆还连累儿女受苦,要是他还家产满屋,那个杀千刀的人家敢说他女儿克夫吗?儿子一病死就连夜将人送回来,一点情面也不留,还到处放话抹黑他女儿,让人无立足之地。

  苏东承心里的怨恨和不甘无处诉说,只能拿起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喝醉了一了百了,什么也不必烦心。

  「爹,别哭了,您哭得像牛嚎,难听死了。」苏明月一开口没半句安慰,同样的情形周而复始,她都有些腻味了。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爹一醉了便醉话连篇,老提起他以前赚了多少钱,银子多到能铺地,他手指缝漏出一点就能养活一家五口大半年,连片的土地都是他老苏家的。

  可是赚钱容易守财难,苏明月也以为会富贵一生,但是自从他们一家搬迁外地做生意后,似乎被倒楣鬼缠身一般,一件件不如意的事接二连三发生,让苏家由盛转衰,诸事不吉。

  「妳……妳敢说我哭得像牛嚎?妳太不孝了,我打……教训妳……」

  苏东承举起手,想打让他下不了台的女儿,可她棉里带针的眼神一横,他顿时心虚地把手放下,声音越来越小。

  「行行好吧!爹,我带您回家,人家订了一幅绣品我还没绣完,您别害我交不了。」为了生计,不论什么绣品她都接,只为多存些银子好好过日子。

  快二十岁的苏明月对自身婚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不嫁也行,被休不是她的错,对「下堂妇」三个字更不放在心上,只是世态炎凉,女子要出头天太难了,如同登天。

  一个整日醉醺醺的父亲、一名正在学堂的幼弟,她放不下,唯有自己奋起,才能成为他们头顶的一片天,护住两人。

  「绣什么绣品,要不是妳爹我生意没做成,妳……妳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我……我对不起妳,对不起妳娘,都是爹不好,没守住家业,害妳要抛头露面接绣活……」一说起如今的家道中落,苏东承又呜呜地掩面痛哭,好似死了爹娘一般。

  「以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你自个儿使点劲,我扶不动你。」死沉死沉地,她爹可不轻。

  发酒疯的人很难控制,搀扶著父亲的苏明月力气不大,苏东承又时哭时笑的挥动手臂,她也连带着被扯来扯去,父女俩在街上走路的模样是歪来扭去的,好几回差点撞到路人。

  「月儿、月儿,我们的银子到哪里去了?妳娘呢!叫她炒个鳝鱼给我配酒。对了,我的酒,我要喝酒……快买三斤白干来,我和妳许伯伯、张伯伯喝酒,一起赚大钱……」

  许伯伯、张伯伯便是苏东承搬到外地认识的朋友,也有一定的交情,在商场上往来密切,不时凑在一块喝两口老酒,酒兴一来还几乎要定下口头婚约,为儿女牵红线。

  也就是这两人提议要合伙做买卖,一人出多少钱来入股,合三人之力干票大的,日后享用不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五大船的货物因风浪而翻覆,一船也没回来,而这些货物早收了订金,因此不但没了买货的银两还要倒赔一大笔巨额赔偿金。

  知道要赔银子,许、张两户人家连夜潜逃出城,携家带眷,连同家中贵重物品和家什差不多搬空,两人又将宅子和名下土地全抵给放利钱的,拿了钱走人,一去不回。

  这让想找他们商讨的苏东承完全傻眼,面对人去楼空的错愕,他既不信又难过,难以接受朋友的背信弃义。

  没想逃避的他一人扛下所有的债务,卖光能卖的一切偿清背负的债,遗婢卖仆、千金散尽,一家四口挤在妻子置下的小绣坊后面的小院子里,有口井、砌口灶,过起手头紧张的日子。

  「许伯伯、张伯伯走了,没人陪你喝酒了……」那两人太狼心狗肺,知道出事居然一走了之,丢下烂摊子让她爹收拾。

  提到两人,她不禁想起日前一位自称父亲旧友的中年男人频频来打探父亲当初合伙做生意的事,这才察觉出一丝有异,五艘船同时翻覆的可能性太小,为什么大家查也不查就信了,还追着向她家要债?

  苏明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三人合伙的买卖,却只由她父亲一人出面呢?除了揽下不少订单先行收取订金,还平分给另外两人,说好余款等货到收款后再分钱。

  而许、张两家又怎会事前得知船会翻,早两日做好离城的准备,府中老小一个不落下的全部带走。

  苏明月边走边想,有些恍惚,扶著父亲的手也忘了使劲,此时前面驶来了辆载米的驴车,她沉浸在思绪中,竟一股脑的直直走过去。

  「小心!」

  突然一股力量将她拉开,回过神,那载了十来袋米的驴车由身侧擦过,差个几寸就会撞倒她甚至从她身上辗过,脸一白的苏明月有点手脚发软,不敢想像要是自己没能避开会成什么样子。

  「这位……娘子,妳没事吧?」看她挽著妇人髻,声音沉厚的男子低声一问。

  「我、我……应该没事。」心有余悸的苏明月还有点惶然,没注意自己半个身子正靠在救她的男子身上。

  「人来人往的街上还是留心点,不要—— 」

  他还没说完,怀中的女子忽然发出惊慌的尖叫。

  「啊!我爹呢?我明明扶着他……」她把她爹搞丢了不成?

  男子眉一挑,莞尔一笑,「那位躺在馄饨摊子旁呼呼大睡的老者,莫非是妳父亲?」

  「爹?」她回头一看,当下吁了一口气。

  果然是她爹,醉得不省人事。

  「多谢你送我们回来。」苏明月将醉酒的父亲安置屋中,返身回到中堂,诚心向男子致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这对他而言轻而易举,那老先生还没一头熊重,他一拳能打死一头熊,扛个老人不在话下。

  「也不是人人见了都肯伸出援手,我还是要谢谢你的仗义,不然我一个女人家还真难带他回来。」原本肯帮忙的人早就退得远远的,毕竟同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人家也会烦。

  「那是妳爹?」一身猎户打扮的男子问道,他腰上还系著五只兔子、三只野鸡、一只黄鼠狼。

  他有些狐疑,这宅子似乎是属于故人的,但现在里面住的人……

  「是我爹。」她点头。

  「亲爹?」他又问。

  苏明月闻言,噗哧笑出声。「不是亲爹难道是偷生的?」

  他面上一讪,有些不自在。「我看妳有点面生,所以……呃,妳不是镇上的人?」

  「面生?」她摸了摸脸,嫣然一笑,「你这话说得真好笑,我可是凤阳镇土生土长的,你出去问问有谁不认得我,早些年我家还是镇上的大户人家。」

  他眉头一皱。「可是妳梳的是妇人头,妳的夫家……」

  「我是下堂妇。」

  「啊?」他一怔。

  苏明月不以为意的送上一杯清茶。「没什么不能宣之于口,我是个被休离的弃妇,带着父亲回老乡讨口饭吃,看在过去乡里乡亲的分上,镇上的人多少会照顾我们一些,不像人在外地饱受欺辱。」

  「抱歉,我无意勾起妳的伤心事。」男子一脸歉疚,年轻的脸庞有着刚毅神色,仿佛历经一番沧桑。

  「没事,都过去了,反正我也没放在心上。」她倒是松了口气,没被扣在夫家守望门寡,那个人她见都没见过,死了一点也不伤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也住在这附近吗?」她指了指他一身的猎户装扮,一把五石重大弓正背在身后。

  男人一顿,考虑要不要说出真名。「我姓卫。」

  「那我就叫你一声卫大哥了,我姓苏,叫明月,你可以喊我苏妹子—— 」

  「等等,妳是苏明月?」他蓦地睁大眼,语气很急的追问。

  苏明月微拧眉头的看了他一眼,不懂他在激动什么。「我是苏明月没错,有什么不对吗?」

  「妳爹是苏东承?弟弟是苏明章?」

  她一愣,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是卫海天。」他的脸上有再见故人的欢喜。

  「卫海天……」好像在哪听过……她想了许久才猛然灵光乍现。「你是镇外山沟村的海天哥哥?」

  他笑咧开一口白牙,笑道。「我正是镇外山沟村的海天哥哥,难得妳还记得我,我以为……」

  话到一半,他有些说不下去,心头发涩。

  他俩不仅仅是认识而已,还曾是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夫妻,小时候也算是青梅竹马,在父亲们相聚时会玩在一起,也是双亲彼此熟识,才会定下这桩婚事。

  然而他十六岁时朝廷征兵,他毅然而然地决定投身军旅,想着此去多年、生死难料,为了不拖累正值花期的小未婚妻,他还回婚书退婚,当时的苏老爷很不高兴,板著脸叫他滚。

  听说他前往边关参军之后,没多久苏家便举家搬走,两家自此断了连系,再无往来。

  可没想过多年后再相见,她居然……是他害了她,若他当年娶了她或叫她多等他几年,也许她就不会平白受了委屈和苦难,甚至遭人休弃。

  卫海天的心里是有亏欠的,他认为苏明月会成为下堂妇全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他如果肯为她多多着想,当年就不会仓促决定,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他却选了最糟的一种。

  殊不知他的种种自责和内疚对苏明月来说都是多余的,两人只在儿时见过几次面而已,及长,因彼此定有婚约就未再碰过面。

  苏明月是知晓自己曾有个叫卫海天的未婚夫,但过去年纪小,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是非他不可。因此退婚一事她并不在意,随后又离开了凤阳镇,她对卫海天这个人的记忆也逐渐淡忘,隐约记得是个瘦高的少年,偏黑,常跟着他父亲上山打猎。

  接着他们苏家发生了很多事,父亲经商失败、母亲病亡、她被休离……卫海天几乎成了上辈子的事,若非今日再提起,苏明月早忘了幼时定过的娃娃亲,如今两人已各有不同的际遇。

  「你有你想要的选择,没有人牵绊得住,只要你觉得你没有做错,那就一路往前走、不要回头。」她没等过他,那时年纪不大的她根本不当一回事。

  或许当时家境富裕,她还是受人羡慕的有钱人家小姐,所以不认为自己往后婚事上会遇到困难,只要她肯嫁,手指一勾便有门户相当的人家来提亲,依常理来说是不愁嫁的。

  如她所料,家道未中落前,确实有不少人有意与苏家结亲,但她爹太挑了,挑来挑去挑不到一个中意的,婚事一波三折。

  等到好不容易挑中稍微满意的,苏家的生意却出了事,对方果断收回结亲意愿,说要再看看。这一拖再拖,把她拖成了大龄女子,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想娶的就嫁了,哪知是个坑,被人坑了还背上克夫之名,叫人无处喊冤。

  「月牙儿,这些年妳过得还好吗?」卫海天忍不住关心,是他负了她,她好不好他有责任。

  听他喊出昔日的小名,她忍俊不禁。「你还记得这个名儿呀?我娘去世后就没人喊过了,你……算了,不提了,我很好,日子还过得下去,我娘的绣技全传给我了,靠了这门绝活也饿不死。」

  「苏伯父他……似乎变了很多。」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多岁,他还真认不出来,一副人生无望的老态。

  苏明月面上淡然一笑。「做买卖嘛,有赚有赔,他只是忘了把风险算进去,赔了些银子罢了。」

  听她说得云轻风淡,像是在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卫海天心口却微微钝疼—— 门口是爬满爬墙虎的灰白石墙、褪色的朱漆大门,以及有个拳头大缺角的门槛,屋簷下是蚁蛀的屋梁……

  她真的过得好吗?

  眼前所见已如此艰辛,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过得更辛苦,叫他想视若无睹都办不到。

  「苏伯母呢?」不只是赔了银子吧,只怕连家产都全填进去了,他忍不住想起当年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发系金铃,胸口挂了个小金锁,腕上是血红色玉镯,把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雪白无瑕,像是瑶池湖畔的小仙子。

  那时他想,他是配不上她的,这般的玉人儿哪堪配行走山林的莽夫,她值得更好的。

  他决定参军也有拚搏一回的意味,若他真能拼出好功名,也许就能供得起她的锦衣玉食、婢仆成群。

  「过世了。」她眼眶微湿,略带感伤。

  卫海天呼吸一滞,手臂微动。「妳不要……太难过。」

  他语气僵硬,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原本他想抬起手轻抚她头顶,像小时候一样,可是手一动就忍下来了,他们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已不是他能随时宽慰的小未婚妻。

  「不难过,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倒是你,不是去边关了,怎么又回来了,还一副猎户打扮?」她娘死的时候她的心真的很痛,可是时间一久,心里的痛是会减轻的。

  卫海天浓黑的眉轻轻挑动了一下,目中眸光一闪。「仗打完了自然回归故里,军队养不了太多的兵。」

  「没争得一官半职?」真有点本事的不愁升官发财。

  他轻笑。「当了个小旗,底下十名兵,不过一个月的薪饷还不到三两,伙食糟得连猪都不吃,常常缺银少粮的,我上山捉头野猪就有五、六两银子,还不用吃猪食被人管,动辄三十军棍。」

  刚入伍时他还是一名小兵,的确没过几日好日子,不是被操个半死便是遭老兵欺侮,饭不给吃,还要干很多活,动不动就被打,苦不堪言,他背地里不知暗吞了多少泪水。

  而后敌军偷袭,前去迎敌的老兵泰半回不来,他们这些备受凌辱的新兵反而因此渐露头角,上面的人一个一个战死沙场,新兵一跃而上成了老兵,带领更多后来的新兵奋勇杀敌。

  几年的浴血奋战下,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而活下来的全成了英雄,在这片血洒的土地上留下功勋。

  「可是山里的大货凶狠,要是遇上了狼群或大虫,没要了你的命也至少会啃下你好几块皮肉。」有个官职好歹安稳些,不用风吹日晒、没日没夜的潜伏在山中,只为捕捉猎物换取温饱。

  「月牙儿,妳不必为我担心,以我的身手还有自保能力,狼或老虎遇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倒楣。」

  他说得极为自信,刀削的五官看来更锐利。

  苏明月看着他,总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卫海天,有点陌生。「卫大哥还是喊我苏大娘子吧,毕竟我嫁过人,不好充黄花大闺女,我们也都不是年少无知的孩子。」

  她有意指出男女有别,曾经有过婚约的前未婚夫妻还是别走得太近,省得落人口实。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大多数的镇民都不记得两人曾有的关系,可是闲得发慌的好事者却不在少数,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挖出尘封往事,在茶余饭后大肆渲染。

  在外地她已受够其他人的闲言闲语、无的放矢的攻讦,她不想回到自己的地头仍然摆脱不了一样的际遇,被人冷嘲热讽,说出无心却伤人的字眼,叫人遍体鳞伤。

  「妳还在记恨当年我的退婚,不肯喊我海天哥哥?」他仍记得她软软的糯音,小小的她不过三、四岁,眼儿微瞇,笑得露出几颗小米牙,要他背高高好摘变红的甜枣。

  以前不敢回想的种种一一浮现眼前,卫海天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记得那么多,回忆清楚得仿佛昨天才发生过,即使两小无猜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可是却难以忘怀。

  她是他少年时的白月光,心底一道抹灭不去的印痕,退了这桩婚事他比谁都难受,可不退婚,他怕这朵白玉无瑕的娇花会在他手中枯萎,她需要琼浆玉液的浇灌。

  她摇头,目光飘远。「都过去了,何必重提旧事,你我各自婚嫁……」

  「我尚未成亲。」卫海天也不知自个怎么了,脑门一热,脱口冲出这么一句引人费猜疑的话。

  面上一滞的苏明月缓缓一启樱唇,「卫大哥,我就不留你了,一会儿明章下学回来见着了你不好,他一直对你很不谅解,觉得你的放手是我们一切不幸的主因。」

  苏家的不顺畅似乎是从卫海天上门退婚开始,于是苏明章将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全算在他头上—— 

  若是当年卫海天不退婚,两家已准备议婚,走完六礼约花一年半,会在苏明月十五、卫海天十八那年成婚,苏家为了女儿,暂时就不会因行商而举家搬到外地,镇上的亲戚邻里也会照看他们一二。

  苏东承也不会一时糊涂拿出大半身家和人合伙做生意,苏夫人也不至于因家道中落而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的病故,苏明月也犯不着因守孝三年成为大龄闺女,被抱着酒瓶不放的苏东承随意许人,没打听清楚男方的身体状况和背景,导致她遇人不淑。

  苏明章年纪不大,可记性惊人,他记得他姊姊曾是有婆家的,但那个人以从军为由「抛弃」了他姊姊,所以他恨死了那个人,认为苏家的败落是无缘的姊夫一手造成的。

  「我向小舅子……呃,明章解释……」卫海天笑脸僵硬,那头被宠坏的小老虎向来横冲直撞,不给人开口的机会,一不合他意就撞上来。

  「解释什么?说你解除婚约是为了我好,还是怕你一死我会守活寡,一辈子等著一座贞节牌坊?」

  她不介意他的退婚,但是这事却让她一夜之间成为全镇的笑柄—— 莫名其妙被人退婚,对方还只用了一句「从军报国」来搪塞。

  因此对外说是为了做生意,其实也是为顾全苏家颜面,不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等卫海天一离家,苏东承便带着一家子离开,两个当事人都不在凤阳镇,也就没有那些的蜚短流长。

  「这……」卫海天嘴里发苦,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卫大哥,你不必对我们感到愧疚,你有你的生活要过,我们也有我们的日子要活,以后还是当乡里走动,免得生出事端。」

  她言下之意是送客。

  第二章 父亲的旧友

  「姊,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苏明章明摆着一脸厌恶,他对「不明」之物一律生有恶感。

  真真是无礼,未经人同意居然擅自摸他的脸,还一副「我不咬人,我很友善」的嘴脸,让人看了超不快。

  小爆竹苏明章脾气不是很好,一见到令他不顺遂的人便会炸开,虽然有点被宠坏了,但自从家里出了变故,他收敛了很多,也学会了低调做人,不再一有不顺心就发作。

  以前的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谁没顺着他就发火,如今他最怕的人是被休弃回家的大姊,她一个眼神看过来,他马上正襟危坐,两股颤颤,不敢有丝毫移动。

  因为姊姊真的会动手打人,比爹凶一百倍,娘死时他哭着要找娘,谁来哄都不行,他哭得声嘶力竭、脸色发黑,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却仍左踢右踹地把来哄他的人全赶走,只要大姊。

  大姊一过来,二话不说脱了他裤子按在她腿上,一下一下的拍他的小屁……呃,打得整个都肿了,害他连三天只能趴着睡、不能坐、不能弯腰,拉屎也痛,连走路都痛。

  从那天起,他就晓得大姊是不能惹的母老虎,看着像温驯的猫,懒洋洋的在日头下晒暖,但是把她惹毛的便是自找苦吃,老虎的爪子和獠牙很骇人,咬得体无完肤也不罢手。

  他正是虎爪下的受害人。

  「卫海天。」头也不回的苏明月已专注在绣布上,一针一线绣出牡丹的雍容华贵,无可比拟的花中之王。

  苏明章挠了挠头,有几分困惑。「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镇外山沟村的猎户。」她提点。

  「镇外山沟村的猎户、山沟村的猎户、山沟村……等等,他不是那个敢退妳婚的混帐吗!」太可恶了,竟然让他从自己眼前平安走过,应该狠狠揍他两拳,再掰断他的脚踝,让他一脚长、一脚短的当个跛子。

  「是混帐。」

  叫他走他不走,还硬把打到的猎物留下来,忧她见血会怕,还把山鸡、野兔都收拾好,连兔皮也硝制好,挂在后院晒衣服的竹竿上晾晒,让人又气又恼。

  连她爹在内三口人而已,七、八只野物要他们吃几天?天天吃鸡、吃兔肉真的会腻,吃不完又容易坏……

  她不是不知感激,而是不喜欢被拖舍的感觉,苏家和以前比起来是比较困苦些,可也没当真短缺了吃食,等她把自己的绣品推销出去,建一间属于自己的绣坊,日子会越过越好,不输当年的苏家。

  「姊,妳怎么可以让他进门?他是坏蛋,是我们苏家的大仇人!」他气愤的大叫,双手握拳。

  「言重了,小章子,还不到仇人的地步,只能说不受欢迎的客人,他还帮我把爹背回家。」若靠她一己之力,大概只能用拖的,爹那一身衣物会磨成破布,背后鲜血淋漓。

  「姊,我长大了,不准再喊小名,还有别人一点点微薄之恩不用记挂在心,想想他对妳做了什么?千刀万剐也难以弥补,妳该拿起斧头砍他几下,好讨回公道。」

  苏明章还是认为卫海天对不起大姊,两人自幼订亲,他早不退婚晚不退婚,就在快下聘前才说要退婚,这不是存心耍着人玩吗?

  苏家是富有的一方,财产之多是山中猎户打猎一辈子也赚不到,要退婚也该由苏家提出才合理—— 他们嫌弃卫家太穷,连间像样的宅子也没有,只有砖屋五间。

  可是苏家信守承诺,十几年的娃娃亲都等了,连一句不是也没说过,这还不够诚心吗?

  反倒是卫家太无情无义,如果不要这门亲事就早点说,苏家另觅良缘很困难吗?

  偏偏等到双方都大了,可以讨论婚嫁了,这才以一句「不想耽误她终身」为由解除娃娃亲,这不是打脸是什么?这也是对苏家的羞辱,明摆着宁可去送死也不娶苏家的女儿。

  苏明章无法原谅无缘姊夫的「始乱终弃」,认定卫海天是一个负心汉、薄情郎,要不是姓卫的,大姊的婚事怎会被蹉跎了?最后甚至嫁给一个快死的痨病鬼,明明活不长的人还来祸害人,一家子将污水往他姊姊身上泼。

  苏明章这般想着,另一边的卫海天竟也有相同想法,他怪罪自己当年太冲动,可他当初也是真的为小未婚妻着想,不想她为战场上的他牵肠挂肚,万一他回不来了,她也能再觅良人,不必为他苦苦守候。

  但是他做错了,弄巧成拙,反而让未婚妻深陷苦海,若是当初他把事情讲开,问她愿不愿意等他,也许两人会有好的结果,她也不至于背负克夫骂名,成为被休弃的下堂妇。

  「我们家没有斧头,你出门左转过三条街,那里有间老铁铁铺,童叟无欺,你去买一把备用。」砍砍柴火也好,最近买来的柴火太硬,烧不开,劈小块些才好升火。

  相较苏明月的淡定,跳豆似的苏明章义愤填膺,一张小脸气得涨红。「姊,妳能不能表现出愤慨?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让妳在凤阳镇待不下去,被迫离开,我们不该找他算帐吗?」

  「谁告诉你我们苏家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开凤阳镇?」她这个天兵弟弟真逗,居然能张冠李戴到这种程度,不伦不类。

  「我自己推敲的,娘以为我小,什么也听不懂,常抱着我哭,骂卫家的臭小子,说他是白眼狼,没心没肺,她养得如花似玉的女儿才不想给他,他哪来的脸退婚!」

  每次姊姊的相看一不顺遂,娘就挂在嘴边咕哝,咬牙切齿的臭骂卫家小子,说她看走眼了,将鱼目看成珍珠。

  这门儿戏般的娃娃亲是苏东承和卫猎户定下的,卫猎户幼时也上过几年私塾,和苏东承算是同窗,两人不打不相识,打出深厚的情谊,之后一个行商,一个回山上打猎。

  期间两个人的往来断过一阵,直到各自成亲后,卫猎户带着野味来找苏东承,苏东承一见多年不见的好友来访,一个高兴便拿出珍藏数年的桃花酒与友共饮。

  男人最要不得的是拼酒,喝着喝着,连儿女都拿出来比较,当时的卫猎户带着三岁大的儿子,眉清目秀好面容,苏东承的妻子怀孕五个月快六个月而已,他们都喝高了,指著苏夫人隆起的肚子说—— 

  「生女则结为夫妻,生子为异姓兄弟。」

  虽然酒醒后两人都有点后悔,可是谁也不愿意当毁约的那个人,苏夫人见卫猎户的儿子长得挺讨喜的,便默认这桩婚事,于是那荒谬至极的娃娃亲便这般定下了。

  原来那般温顺恭良的娘也有怨言?娘还是心疼她的……

  苏明月的眼睛微微的发酸。「事过境迁,这事以后别再提了,姊也嫁过一回,不好再说人家负心无情,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也是担心我年纪轻轻当了寡妇。」

  「当弃妇有比当寡妇好?」苏明章气长姊的无动于衷,怒其不争,不禁口不择言,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这句话一出口,满室静默。

  许久许久之后,才听到苏明章哽咽的声音抽抽噎噎—— 

  「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只是生气妳轻易放过伤害妳的人……」

  他没了娘,如今他最亲最亲的人是姊姊,大姊犹如他半个娘亲,他要保护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苏明章与其姊相差七岁,是个正在求学的小童生,他娘过世时他才八、九岁,一个正需要亲娘呵护的孩子,再加上苏东承经商失败,整日失意买醉的缘故,自幼与姊姊感情深厚的他更加依赖唯一可靠的胞姊,对她的孺慕之情也特别深。

  眼见没出息的爹整日与酒为伍,苏明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唯有姊姊靠着一手绣技养活他,赚银子送他上学堂,不管多苦多累也要他读书识字,甚至把她和娘撑起的绣坊留给他,里面有十名绣娘,他是小东家。

  姊姊出嫁那日他哭得稀里哗啦,死活不让她出门,他晓得一跨过门槛她就不再是只为他打算的姊姊,而是别人的妻子,可是不论他如何哭喊阻止,姊姊还是嫁人了。

  只是当晚姊姊却回来了,爹知道情况后哭了,拿着菜刀要去和姊姊的夫家拚命,不明所以的苏明章却笑了,高兴不已,因为又有姊姊疼他了。

  虽然后来知晓姊姊被休他心里也不好受,却依旧暗暗窃喜,与姊姊合力拉住气怒到两眼发红的父亲,再找一群人上对方家里理论,好搬回原本可观的嫁妆。

  你家死人是你家的事,别以为死了人就能占苏家的便宜,一纸休书霸占媳妇的嫁妆。

  为此两家闹得很不愉快,喜事变丧事,亲事不成反结仇,一度闹到衙门,由青天大老爷判决。

  所幸知府大人还算公正廉明,不相信克夫之说,既然两边都不乐意做亲家,那就一别两宽,各过各的日子,男方退回女方的陪嫁,女方还回聘礼,再无关连。

  只不过苏家是外来户,男方是深扎当地十数代的本地人,为了这件事苏家难敌地头蛇,在对方不断的恶意攻讦、放话羞辱中,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差,原本的绣娘也一个个走掉,留苏明月一人独撑。

  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苏家搬回老家,不做受尽白眼的异乡客,回到凤阳镇重新开始。

  可是卫海天的出现又让以为否极泰来的苏明章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姊姊身边有其他的男人,姊姊是他的,在他不够强大前,他不想姊姊再受到委屈。

  他要保护这个家,保护他的姊姊。

  苏明月停下快绣完的绣品,伸手轻抚弟弟的头顶。「不是放过他,而是放过自己,当初的娃娃亲原本就订得草率,两个小娃娃说什么亲事?卫大哥之所以退婚也是因为要入伍,换成是你,狠得下心让我有个等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何时才能平安归来的郎君?」

  他噘著嘴,神情不快。「那也不该由他退婚,应该是我们先开口。」

  苏明章还是觉得无缘姊夫做得不对,只有苏家人能负人,一个身分低下的猎户凭什么负他姊姊,占了好处还反过来捅人一刀,简直是大奸大恶之徒。

  「谁退婚不都一样,何况过去那么久,姊都不在意了,你还生什么闷气?咱们苏家今非昔比,你不能再端著富家少爷的派头处处想压人一头,姊不求你当大官、发大财,但最少要明事理,知是非,把咱们家再撑起来。」

  「姊……」他眼眶一红,重重一点头。

  「男人心胸要宽大,不要拘泥眼前的小事,你不往前看怎知前面的风景如画?只要我们姊弟同心,再大的难关也过得去。」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以前的种种当是人生历练,雨过天便晴,春来百花艳。

  「嗯!」他要努力读书考上功名,不让姊姊失望。

  只是看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明月好笑的问著,「怎么了?有话直说,不用捂著闷在心里。」

  「那个……呃,不会再来吧?」他支支吾吾的说著,语焉不详,叫人不解他在说什么。

  「那个是指谁?」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

  瞧她取笑自己的眉眼弯弯,苏明章羞恼地一顿足。「那个一身臭味的猎户!」

  「是卫大哥。」她纠正他的称谓。

  「哼!反正我不喜欢他,姊别让他来了。」看了扎眼,一肚子怒气油然而生,压不下去。

  「别别扭扭地,孩子气。」横了弟弟一眼,她又继续手边的绣活。

  「姊!」他扁嘴一喊。

  「不许使性子,今儿个是例外,对方刚好碰见了帮把手,人家的好意我们要领受,不过未来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他打他的猎,我绣我的绣品,而且爹那样子……」是人都会避开,没人想要沾上麻烦。

  一想到不思进取、醉生梦死的父亲,面有愁色的苏明月幽然轻叹,父亲再不振作,他这辈子就废了。

  「姊,妳还有我,我会帮妳!」他表情瞬间变得厌烦,显然嫌弃只会买醉却一无是处的父亲,爹的无作为拖累姊弟俩。

  「好,乖,你去看爹酒醒了没,灶台上还放了几只剥了皮的野物,你叫爹收拾一下,能吃多少先剁块,一会儿我再下锅炒盘肉,多的抹盐醃一醃,放在簷下风干,哪天馋肉了再拿下来切片炒肉。」不用钱的肉客气什么,他们的确手头不宽裕。

  从外地回来,卖掉绣坊和些许嫁妆,苏明月手上是有一些银两够一家三口吃用数年,但是银子越用越少,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

  破旧的老宅子要修一修,换上新瓦和补墙;弟弟的束脩和文房四宝也是一笔开销,书不便宜,总要为他备上几本;再来柴、盐、油、米也要钱……

  看着花开富贵的牡丹绣花,顿感双肩沉重的苏明月满脑子想着该如何挣银子,收起来的绣坊也得再开,找几个绣娘把绣坊做大,日后才有固定的进项,光靠她一人刺绣是孤木难支。

  一般的炕屏她一天能绣两件,但炕屏不大,也就女人巴掌大小,一件一两半两的,也不见得有人买,手绢、香囊倒是不愁卖,就是价值不高。

  若是大一点的屏风,没花三两个月绣是不成的,而且还要有人识货,否则绣了也是白绣,挣不到银子。

  当下要做的事是让人看到她的绣功,再慢慢推出她的绣品,等她的绣品有了名气,自然会有高价收购的人。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绣技是苏明月一向引以为傲的,她相信只要肯用心,她的绣品一定广受喜爱,那时她就不用发愁家有隔夜粮,凭一己之力让家中老父、幼弟衣食无缺。

  「月儿,我口渴,有没有茶……」干涩的老人声音伴随着有痰的咳嗽声扬起。

  苏明月正要回答,一旁尚未变声的少年已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的抢话,还带着少许的怒意—— 

  「喝什么茶,你不是喝酒就饱了,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你算什么父亲?」

  「明章……」突地一阵奚落,酒意刚退的苏东承一脸难堪,原本微弯的背更弯了。

  「小章子,姊姊的话不听了?那是咱们的爹,不是任你吆喝的下人,跟爹道歉!」读书人讲得是规矩,一旦背上「不孝」之名,他的前途一夕尽毁、万劫不复。

  「我不!我不要妳跟娘一样操劳到死,娘不在了,难道也要把姊姊累死?」他硬着声,不肯低头。

  这弟弟……苏明月鼻头一酸。

  「是爹没用,是爹不争气,败光了家产没让你们姊弟俩过上好日子,还害得你们没了娘,爹该死,不配苟活于世……」

  苏东承边说边自掴耳刮子,十分自责又不愿承担万贯家产一朝空的事实,还当自己是左手金、右手银的苏老爷。

  他不愿承认自己这个常年在商场打滚的老狐狸居然栽了,败在自己的贪婪和短视下,别人随便画个大饼他就信,不管不顾的拿出手边所有的银两,听不进妻子的劝阻,一意孤行。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馅饼,被砸昏头的他终于自食恶果,白花花的银子丢出去没得到半声响就这么沉入水里,带走他半生的心血,也带走他的希望,堕入深渊。

  「够了,爹,你打肿脸也挽回不了已做过的事,趁你还清醒的时候,灶房里有几只野兔、山鸡先处理处理吧。」她爹不喝酒时还是个好爹,就是少了些精神。

  苏东承一怔。「哪来的野兔、山鸡,妳买的?」

  「姓卫的送的。」苏明章闷声的说著。

  「姓卫的?」哪家姓卫的,这些日子倒是来了不少人,他都记不得。

  「打猎的那个。」苏明章暗怪亲爹喝醉了,招狼来。

  「打猎的……」脑子晕晕的苏东承想了老半天也没想起姓卫且打猎的是谁,直到看见墙上挂的一对山猪獠牙,才恍然大悟,「妳卫伯伯来过了?」

  「不是老的,是小的。」苏明章的不快显而易见。

  「什么小的……啊!你是说那兔崽仔从战场上回来了?」他先是不解的蹙眉,继而两眼一睁,脱口而出。

  「是,他回来了,还把打的猎物给我们留下了些,说是让你补补身。」爹少喝点酒就能松柏长青了,补什么补?

  「什么,他还敢来,不怕老子打断他的腿!」姓卫的小子害惨了他女儿,此仇不共戴天!常年泡在酒精的脑子没有清醒可言,醉醺醺仍显露满腔父爱。

  「对,他胆子真大,居然一点愧色也没有,还跟大姊说了好多话,真是可恶至极!」苏明章挥动着拳头,一副再让他看见,就要将人捶成肉饼的样子,浑然不觉自个儿的小身板能不能挡住人家一拳。

  「哼!这小子命真硬,还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也不想想当年他妹妹生了一场重病,要不是我拿银子出来,救得了吗?」就是个白眼狼。

  卫海天有一妹叫卫相思,今年十五岁,他还有一弟叫卫海风,十八岁,卫家二子一女。

  「好了,你们两个,少说些气话把自个儿气著了,有肉就吃,管他是谁送的……」

  没好气的苏明月数落起如出一辙、气冲九霄的父子俩,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喊打喊杀,苏家已不是昔日的富户,由不得他们张牙舞爪,摆起老爷、少爷的谱。

  「苏大娘子请留步。」

  带着绣好的绣品准备到「锦绣绣坊」交件,好换回一个月开销的银两,正在路上走着的苏明月听见有人叫唤,她莲步轻顿,微微回过头,侧看身后追上来的布衣男子。

  「乔叔,又是你?」她眉头微颦。

  被称为「乔叔」的中年汉子抹著额头上的汗水,两手互搓,干笑着,「是呀!真巧,又遇上妳了。」

  「不是真巧,是你故意在这里等着我吧!」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老在她周遭出没,意向不明。

  虽然他自称是父亲的旧友,可她问过爹了,他似乎不认得这位「旧友」,还叫她别被人骗了。

  可是这位「乔叔」像是阴魂不散一般,不去找她爹这个老友诉旧事,偏偏对她纠缠不清,问了一堆她答不上来的奇怪话语,又问起她爹生意上的事、和谁合作,让她不堪其扰。

  「呃,这……这是巧合,真的,我正要去饭馆吃饭。」他语顿,随即又露出和她很熟的笑脸。

  「乔叔,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再遮著捂著,你三番两次借机接近我,你不烦我都累了,老猜着你究竟想干什么。」这种摸不著头绪的感觉叫人打心眼里发闷。

  他讪笑,有些不自在。「这里不方便,要不我们到茶楼里聊聊?我好跟妳说分明……」

  「不了,即使隔着辈分,我喊你一声乔叔,可终究男女有别,还是在这儿说清楚,我赶着送绣品,没多少空闲和你闲话家常。」苏明月表现得十分不耐烦,对他一再说不清、道不明的遮遮掩掩感到心累。

  乔叔笑得侷促,扬手指向无人的角落。「我们这边说,别被旁人听见了。」

  「很重要?」她问。

  「非常重要。」他苦笑的点头。

  就当忍受他最后一次的胡搞蛮缠,苏明月莲足轻移,走到少人走动的大树底下。

  「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先想想怎么说……嗯,妳还记得妳爹那批货物是如何丢失的吧?」他沉吟了许久才问出这一句。

  「货船在江心翻覆。」船、货两失。

  「妳亲眼瞧见的?」他问得急迫。

  她眸光一闪,「不,是船翻覆时被救起的幸存者所言,我们还赔了一大笔银子给翻船死去的人。」

  「没有亲眼所见,妳和妳爹怎么相信人没了、船沉了,货物一件不留?」他问得极其严厉,好似他也是其中受害者之一,为了一桩买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落得一无所有。

  「这……」她心里的疑虑加剧,越发觉得他话中有话,当初他们怎么就信了船只翻覆,没想过找人去捞船?

  难道内有蹊跷?

  「那一年,几个商场上的朋友来找我谈生意,说是一笔大买卖,他们吃不下,想和我合作拿下这笔买卖……」乔叔语气幽幽的说。

  那时他也真是鬼遮眼,一看到是翻倍的利益,竟然不加思索的点头,不但拿出家中仅有的积蓄,还东凑西凑跟人凑足了五万两,打算走一次货就赚回两倍身家。

  「我买的是药材,整整一百车,花了五千两顾镖师全程护送,谁知我正喜得见牙不见眼,数着能赚多少银子时,一名全身是血的镖师冲进来,说药材被山贼劫了,他们的人一个不剩……」

  苏明月「咦」了一声,拿着绣品的手忽地一紧。

  他冷笑。「听来很熟悉是不是?和妳爹的情形很相似,不过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路,一样人死不见尸,货全没了,就留个活口回来报讯,而后妳、我两家赔个倾家荡产、两袖清风,连东山再起的银两也没有。」

  「你也是?」她喉口发紧。

  「嗯,我跟妳爹同样的傻,被人坑了犹不知情,还为别人设想,深恐死去的人家有老小,三餐不济,将仅剩的银两全赔给了人……」呵,那些人都在背后嘲笑他吧?赔了老本还差点把命也送掉。

  语气还算镇定的苏明月轻声的问:「乔叔,你是怎么发觉此事有异,毕竟已过了好些年。」

  他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想找个地方了却残生,当我走到河边,找了棵树准备投环,谁知此时苍天开了眼,竟让我看见据说已被土匪砍死的镖师们,我认得他们,其中一个下巴有个痣,长了三根毛……」

  震惊极了的乔叔这下不想死了,他悄悄跟在镖师身后,看着他们走进一座门口站着护卫的大宅院,过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拿着沉重的银袋,就地分钱,十分得意又干了一票,大声谈论那些商人真好骗。

  为了怕误会了人家,他特地跑到出事的地点询问当地人,得到的回答是—— 

  「哪来的土匪?我们这地头安稳得很,前有驻军、后有藩王的地方军,敢来打劫,两军立马将人灭了。」

  闻言,他两眼一黑,差点昏厥在地。

  而后为了确定他所查之事无误,他又四下打探,想知道这种事是不是只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其他的受害者。

  「除了妳爹,还有十几户人家上当吃亏,有的闻讯后举家卷款潜逃,有的变卖家产搬到乡下,有的受不了打击服毒自杀,还有的赖帐,宁可被关也不赔偿,就少数几家老老实实的认命赔钱……」下场皆令人唏嘘。

  「乔叔你呢?」苏明月看着他洗得泛白的衣服,想必也不好过。

  乔叔一脸苦涩的叹气。「我算是还好,当机立断和结发妻子和离,孩子归她,让她带着嫁妆和孩子离开,免得受到拖累,有事我一个人扛着,何必拖一大家子下水?」

  「难为你了,乔叔。」家业得之不易,一被算计什么也留不下,连妻子儿女都留不得。

  他笑了笑,眼泪却由眼角滑落。「幸亏几个孩子孝顺,私底下偷偷接济我,不然早几年我就没了。」

  「所以乔叔找上我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她认为事儿未了,还有下文,不会这么简单。

  乔叔抱歉一笑。「原本我想找的是苏老爷,可是我瞧他似乎不顶事,于是就想和妳接触接触,看妳是否有意愿同我一起追下去,找出害人的元凶,讨回我们的家产。」

  想着父亲的一蹶不振,失落不甘的眼神,神色一黯的苏明月略微思忖,「这事我再想想,不好一下子下决定。」

  敢撒这么大的网专坑有钱人,隐身在后的人肯定非寻常人物,若无相当的地位和背景,怎使唤得了三教九流的人为其所用,手段尽出不怕东窗事发被人逮个正著。

  她是想帮父亲讨回公道,让他恢复往日的风光,可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做得了什么,不帮倒忙便是万幸。

  「苏大娘子,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迟恐生变,我这边状况有点急,恐怕那边多少有所察觉,若不尽快查出真相,接下来会越来越难查,对方万一转移地点就断了线索……」就快要找出幕后主谋了,他不想放弃。

  「我能做的并不多……」思前想后,苏明月觉得不宜涉入太深,对方若是有规模的组织,单凭几人的力量是难以撼山。

  「妳别太快拒绝,我查到其中有一人当时与人合谋骗妳父亲,他竟然来到凤阳镇,我是跟着他才知晓令尊也是受害人之一,所以才想由妳出面举发他。」毕竟苏家出师有名,叫人无所辩白。

  「是谁?」

  「一个姓许的,不过他现在用的是『谢』姓,好像是你们镇上谢老爷的远亲。」他听到的是这样。

  「谢连横家,他们家最近的确有亲戚来访,谢家是本地的大地主……」田地上千亩、几座赚钱的庄园,在方圆百里内算是富贵第一家,而且有个儿子是户部官员。

  至於姓许的……应当是力挺爹拿出银子合作做大的许伯伯吧?他不知爹的老家在凤阳镇吗?居然还敢改名换姓现身。

  是他背后的靠山太硬,因此无所顾忌,还是不把被他害过的人放在眼里?船过水无痕,事隔多年,只怕也忘了有这回事,以为苏家人还在外地流落,没了银子不好回乡。

  「对,谢家有钱,不比当年的苏家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一头肉多的肥羊。

  「乔叔,谢家人口众多,而且不乏聪明人,应该不会轻易上当,你还是打消守株待兔的念头,先缓缓。」

  谢连横为人刚正,不会为蝇头小利丢失了做人的根本,那些人找错人了。

  「妳不想揪出姓许的?」

  看她不想插手,乔叔一急挡在她面前,声音扬高,脸色变得凶恶。

  苏明月内心苦涩。「揪出他真能还我爹公道吗?万一他跪在我爹脚下磕头求饶,说他也是被骗,我爹和他也有数年交情,又是个心软的,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替人求情。」

  要不是城府不深,岂会轻易听信熟人所言,认为别人也是好意分他一杯羹,结果出了事又觉得不好怪罪朋友,毕竟人家也损失不轻。

  她爹重商誉,苏家参予的分子占大头,理所当然承担大部分的责任,其余的合作人都逃走了,他只好一肩担起,拿累积多年的家业做为赔偿,让别人的伤害少一点。

  可这是个局呀!若那五艘货船没有沉没,那就不存在船上人员的伤亡,那些哭爹喊儿的孤儿寡妇又从哪里来?胃口奇大的一人要求五百两赔偿金,足足「死了」二百二十五人。

  说穿了,该赔偿的应是货船主人,她爹不过是租用之人,没他的事,偏偏船东「失踪」,又有一说船东也葬身江底,留下老母、婆娘、一群孩子,她爹看了不忍心便代赔了。

  挪东墙补西墙,苏家的家底便掏光了,连五进大宅也保不住,被压价以三万两贱卖了,亏了近万两。

  「话不是这么说呀!苏大娘子,想想你们以前挥金如土的日子,再看看如今逼仄的小宅子,妳真的甘心数十万两银子白白拱手让人?」他不甘心,还想接回妻小一家团聚。

  「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哪来的本事蜉蝣撼大树,先把自己的小家顾好再说。」弟弟的霸王性子虽是收敛了些,若让他知晓家败的原因为人设计,只怕那爆脾气又会压不住。

  苏明月的考量甚多,主要是家中的老父和幼弟都让她不放心,若只有她一人,也许她就干了。

  「苏大娘子……」

  「乔叔,这事我们日后再谈,我还要去送绣品,不多陪了。」她真的耽搁太久了,不走不行。

  「等等,妳别走,我们再谈谈,我不会害妳,妳也需要银子……啊!我的手……痛……断了呀!你快放手!」

  见她要走了,急性子的乔叔追上去伸手要把人拉住,谁知他尚未碰到人,一只黝黑的人手就扣住他臂膀,看似没怎么用力的一按,他当下痛得惨叫一声。

  「当街欺负人家苏大娘子,你羞是不羞?」还好意思叫,没打折了是他运气。

  「我……我没欺负人,苏大娘子,妳快向这哥儿解释,我们是相识的!」这人力气真大,真会要他命的!

  「月牙儿,妳没事吧!」身形壮实的男子一回头,竟是扛着猎物入镇的卫海天。

  看到是他,苏明月心里五味杂陈。「你每回见到我就问我有没有事,你巴不得我出事是不是?」

  「月牙儿,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担心妳……」有事。

  这两个字他关在喉间,没敢说出口,看到她圆睁的大眼,他纵有千万气势也化为柔情缕缕,男儿气短。

  「我说过别喊我月牙儿,请叫我苏大娘子,我们不熟。」她虽是下堂妇也要谨守礼教。

  「苏大娘子,妳快叫他放手,我这身老骨头可禁不起他的折腾!」哎呀呀!他的老胳膊老骨头……

  苏明月挑眉一睇。「放了他吧,乔叔是长辈,对老人家动手小心折寿,下雨天记得避雷,以免遭天打雷劈。」

  「我看他追着妳……」还想捉她。

  「是我走得快,他腿脚慢,在凤阳镇有几人不识我?堂亮的大白天里谁敢胡来,你多虑了。」

  镇上民风朴实,镇民心思纯善,除了少数心眼多的闲汉,几乎是路不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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