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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录] 《福气小算仙》(银子的约定之一)作者: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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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6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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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4-30 19:18 编辑

【书  名】福气小算仙
【系  列】银子的约定之一
【作  者】千寻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25日
【内容简介】
想她堂堂看相大师,本事高得堪比山,穿越到古代可难不倒她!
面对歪心思一堆的继母与继姊,她招式频出,整治得她们唉唉叫,
在遇到身有帝王相的小将欧阳曜时,打定主意要得个从龙之功,
先凭著准确的看相算命勾起他的好奇,收取银子毫不客气,
又用前世福报换来的灵泉滋养珠贝,产出金色珍珠,令他刮目相看,
她还与他联手破阵逮恶人,默契那叫一个好,
本想着抱上金大腿是妥妥的事,怎知她的一颗心先丢了不说,
还被骗得团团转,这家伙的身分根本不如表面上那样简单!
【链  接】https://www.yqtxt.net/thread-115715-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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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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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爱装可怜的灰姑娘

  她始终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过去,湿淋淋的衣裳被风吹得半干,她定眼看着海面,整个人傻得可以。

  她的头很痛,无数影像不断往脑袋里钻,像播放电影似的。

  天很蓝、海水更蓝,金黄色沙滩上空无一人,空气里带着淡淡的咸味,那是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陌生感是来自灵魂,而熟悉感是来自身躯。

  在灵魂与身躯交融的过程中,她感受到微微的疼痛、微微的麻刺、微微的……她无法形容的感觉。

  海水清澈见底,远处的树木绿得耀眼,风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呵呵,予菲傻笑两声。没错,问题就在于「风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她只是听说那座山上有龙气,半生为人看相、看风水的她想着或许山上有旁人想也想不到的好东西。然后她来了,可惜龙穴没找著,一个天摇地动,脚底下的石头松动,她就被埋在了山石底下。

  再然后……没啦!

  万贯家财没啦,辛辛苦苦建立的名声没啦,淘摸的古董没啦,她拥有的一切,通通都没啦……媒体记者会怎么描写她的失踪?说她坐化升天、羽化成仙?

  成仙……呵、呵呵,她又笑了,笑得满面无奈。

  清醒那刻,她发觉自己在海中载浮载沉,奋力游上岸后,她看着身上的蓝色粗衫,样式老土到很难看的鞋子,先发呆五分钟,她拒绝承认穿越这种事的存在。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从「她」记忆中透出来的讯息。

  她是个灰姑娘!而且是那种大眼睛、小红唇,眉一蹙、未语泪先流,嘴一噘、满嗓子娇嗔,整个人做作到让人很想死的灰姑娘!

  什么?不认识灰姑娘?不会吧,仙蒂瑞拉啊,那个从早到晚在扫灰尘的姑娘啊,她老爸娶回一个带着两个拖油瓶的老女人,然后她一路被虐待,直到换上玻璃鞋,嫁给王子,故事结束。

  原主叫做陆予菲,娘在生下一对双胞胎妹妹之后离世,爹为了传宗接代必须再娶,可惜家里条件太糟糕,娶不到黄花大闺女,只好娶个附带拖油瓶的寡妇回家,然而娶进门后,那寡妇生下的还是女儿。

  通常这时候,男人应该开始考虑是不是自己没有儿子命,但她爹很天才,非但不认命,每天耕完田回家就把寡妇拖进屋里,为繁衍后代而努力,声音大到……很刺激。

  幸好,最近他成功在寡妇肚子里埋下种子,这才消停。

  陆予菲和灰姑娘的差别在哪儿?

  第一,寡妇家的拖油瓶只有一只,年纪和她一样大;第二,陆予菲对于继母的虐待并不会全盘接受,但她从不在明面上反抗,只在暗中动手脚,惹得亲爹对后娘好感降低。

  那你要问了吧,白马王子在哪里呢?哈哈!就在他们家隔壁呀。

  男主角在军营里当兵,听说很厉害,才进军营一个多月就成了百夫长,然后一路升官,如今已经是一名小将,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骁勇大将军。他叫欧阳曜,未娶妻,爹死得早,娘多病,下面还有个八岁的弟弟欧阳羲。

  陆予菲和拖油瓶都爱欧阳曜,成天为他争个不停,妳踢我一脚,我扯妳一把头发,不过截至目前为止谁也没占上风,因为欧阳曜很明显地两个都不喜欢。

  但陆予菲却认为自己完胜,因为比容貌、胜!比身材、胜!比女红厨艺,更是胜胜胜,一路大获全胜。

  没办法啊,灰姑娘本来就是从小被虐待大的,什么工作都得会做,比起有娘护着的拖油瓶,命显然坏得多。

  陆予菲的两个妹妹长得一副好容貌,才五岁已经可以看出未来前途无量,半点不输网站上列出的「最美的双胞胎」。她们是陆家上下性情最可爱、脾气最好的女孩,不过她深深怀疑,在陆予菲的长期教导下,日后不知会歪成什么样子。

  至于爹和继母生的妹妹,长得和拖油瓶一样,满脸刻薄相,骄纵、任性,三岁的她话还讲不清楚呢,开口闭口就是贱蹄子、小婊子,骂姊姊像骂狗,顺溜得很,没办法,继母的基因太强大。

  现在寡妇又怀上了,才四个月就成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抛下一句「算命的说我这胎是儿子」,便啥事都不做,成天支使陆予菲和她那两个妹妹做事,而拖油瓶女凭母贵,也当起甩手掌柜,家事全摊在陆予菲身上。

  至于这次的落海殒命……起因还是欧阳曜。

  欧阳夫人病了几天,拖油瓶好意把欧阳羲带回家照顾,当然,照顾他的自然不会是拖油瓶。好不容易等到欧阳曜回家,拖油瓶迫不及待去邀功,没想人家送两盒县里的点心就算完,只想来个「银货两讫」。

  陆予菲知道欧阳曜亲自上门接弟弟,她急急忙忙拿着欧阳羲的衣服跑出来,娇滴滴地对欧阳曜说:「阿羲弟弟昨儿个随我上山摘野菜,一不小心摔跤,是我没照顾好他,真对不住,幸好没受伤,衣服我已经补好……」

  几句话下来,令一旁的拖油瓶气得火冒三丈,然后就有了今天这出落海大戏。

  陆予菲本想到海边钓两条鱼,做点鱼汤送到欧阳夫人面前献媚,拖油瓶一路尾随,趁其不备,将人给推进海里。

  拖油瓶亲眼见陆予菲在海中载浮载沉,直到没顶,还数足了时间,确定她死到不能再死,这才拍拍屁股回家。

  于是陆予菲死亡,而她穿越,然而……想到那个乱七八糟的陆家,她有强烈欲望再跳进海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长叹气、她认命,陆予菲背起空空如也的鱼篓子,慢慢往回走。

  只是走一步叹两下,如果叹气真会让人衰老,那么回到家门那刻,她将变成八十岁的老太婆。

  「说!那个贱货跑去哪里,想躲懒吗?」

  予菲刚到家门口,就听见继母李氏拿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指著双胞胎妹妹大吼大叫,而始作俑者拖油瓶则拿着鸡毛撢子助阵,对着双胞胎妹妹猛抽,她以为抽得越大力,便越能表现出自己的不知情。

  至于两个长期受虐的小丫头,不敢反抗、不敢逃跑,只会摀著脸放声大嚎。

  这情况惹得予菲大怒,世界上最不要脸的,就是对付无力反抗的弱者,有本事去找个比自己更强的单挑啊,简直是变态到极点!

  予菲深吸一口气,咬牙向前,眼看着鸡毛撢子就要往大妹予心的脸上抽去,这一下非破相不可!

  她连忙掐指,嘴巴唸唸有词,引阴煞往拖油瓶身上甩去。

  倏地,恶寒从拖油瓶陈镁的脚底窜起、直冲脑门,她心窝处突突地跳着,全身都不得劲儿,鸡毛撢子握不住,落到地面上。

  「那么肥的大粗手,连把鸡毛撢子都握不住?是病了吗?」予菲刻薄得很。

  陈镁回头,在看见予菲时,猛地倒抽口气,她居然没死,自己分明看见她沉进海底,怎么会……是鬼!一定是鬼!

  她吓得尖叫一声,躲到李氏身后。

  「人在做、天在看,害人者人恒害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予菲冷眼看她,一句句说得飞快。

  看她冷言冷语的模样,陈镁吓得肝胆俱裂。

  李氏见状,弯腰捡起地上的鸡毛撢子,指向予菲道:「一声不吭,整个早上不见人影,衣服没洗、饭没做,胆子养肥了是吧。」

  予菲想也不想,把凑近的鸡毛撢子给挥掉,她阴恻恻地对李氏道:「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问问妳的女儿。」

  什么意思?李氏猛地转头看向陈镁,只见她低头不语,身体抖得厉害,心知有事。

  予菲细看着李氏面相,她鼻大无肉,下庭短小,主晚年运差;脸盘宽大、两腮凹陷,腮部反青黑,主孤苦无依;双颧突出,俗话说颧骨高、杀夫不用刀,此人分明是一脸的寡妇相,可怜陆家老爹娶回此妇,怕是难得长寿。

  更惨的是,生女肖母,陈镁的长相与母亲有八分像。

  予菲笑道:「陆家真冤,养著陈家人,还得任由陈家人打骂?这事儿不公道,回头我得给爹爹说道说道。」

  他们住的地方靠海,这里土地蕴含丰富的盐分,并不适合种稻,种出来的稻米产量很少,所以多数人以下海捕鱼为生,但陆予菲的父亲陆青天生前庭平衡不好,晕船晕得厉害,只能靠祖上留下的十几亩地过活。

  要是在未来,倒是适合种蕃茄,结实累累又多汁,吃起来口感非常好。

  在这种情况下,光靠一个男人要养上一窝女人,压力不可说不重,因此陆青曾经暗示,是否可以把陈镁送回陈家。

  可陈家是个什么东西啊,把陈镁送回去,她肯定会被卖掉,不是为奴婢就是卖到那肮脏地儿,她好歹是从李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李氏再没有人性,也舍不得亲生女儿去受这种苦。

  若非如此,陈镁也不会急着在欧阳曜身上下功夫,还不是想早点嫁出门,免得寄人篱下。

  陈镁极会看眼色,寡妇嫁进陆家这些年来,夜里陆青返家,陈镁便早早回房,半点声音不敢吭,乖得像孙子。一到白天,立刻狐假虎威、恶形恶状,把心里的不痛快全往陆家三姊妹身上发泄。

  而陆予菲吃过几次亏后,渐渐学会暗中使坏,白天在继母的虎视眈眈之下任劳任怨,一寻到合宜时机,便在父亲跟前上眼药,惹得家里鸡飞狗跳。

  实话说,两个都不是好货。

  性子是环境造成的,予菲能够理解,可这回牵涉到人命……

  倘若陈镁只是一时意气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举动,肯定会害怕紧张,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哪会杀完姊姊又欺负妹妹?

  可见这个人心黑到无可救药,若是不还上几分颜色,陈镁肯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死丫头,我就知道妳贱,成天憋著坏,在妳爹跟前唧唧歪歪。好啊,镁镁不能打妳是吧?那我这个当娘的就来好好教教妳。」李氏扬起手,就要往她脸上甩巴掌。

  可惜,陆予菲已经换过芯子,虽然不能飞天遁地、没习得水上飘等高深武功,但跆拳道、剑道……在师父的逼迫下,予菲多少学了些,对付泼妇绰绰有余。

  予菲想也不想,右手抓住李氏的手、左手一挥,啪地,李氏脸上被狠狠打上一记,可惜予菲力道不够,没在李氏脸上留下五指印,好教她印象深刻。

  予菲摇头,这身子得锻炼。

  李氏被搧懵了,陆予菲这贱丫头居然敢……

  陆予菲受出身书香之家的娘影响,把妇德、《女诫》看得比天高,为谋个好亲事,她爱惜羽毛得很,从不在外大哭大闹,只装委屈、装可怜,装得全村子都晓得继母苛待她们三姊妹,每每李氏出门,总会被村人给骂回来。

  由于陆予菲连半句有关她的难听话都不愿传出家门,李氏便掐准这点,以此拿捏陆予菲,逼得她成天像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喜欢装可怜?好啊,她就坐实这一点,让她可怜个够。

  没想到,陆予菲竟敢搧她?这是……豁出一切?为什么?

  李氏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女儿。

  予菲见状,浅浅一笑,总算还有两分脑袋。

  瞪母女俩一眼,予菲抬脚往屋里走,双胞胎妹妹予心、予念见姊姊「大展神威」,连忙跟在姊姊身后。

  待陆家姊妹进屋,李氏忙问陈镁。「妳到底做了什么事?」

  陈镁低头,目光闪躲。

  「妳现在不说?好啊,妳就等着她去跟她爹告状,到时妳被赶出陆家,别说我这个当娘的不帮妳。」

  闻言,陈镁大哭。「我把她给推进海里了,我是见到她沉下去才回来的,没想到她还活着。」

  李氏听见这话吓傻了,半天回过神,抬手就往她头上、身上猛拍,「妳、妳、妳……好大的胆子,连杀人都敢,妳想气死我吗?」

  陈镁急了,一面躲、一面喊叫。「我有什么办法,谁教妳把我生成这副长相,要是我长得像她那样,欧阳公子就会喜欢我啊,都是妳的错。」

  李氏愕然,竟还是她的错?如果她也有陆家三姊妹的好模样,命会这么苦吗?想到自己的不幸,李氏又往女儿身上猛拍好几下,解气方罢。

  另一头,予菲回到屋里,看着只有一张木床的房间,她更想死了。

  想起自己房间里的莱俪丝钛合金系列名床,那是能够细腻包覆、完美释压,经过北美脊医联盟体系认证的名床啊……

  都怪陆予菲她娘,分明是秀才之女,怎会嫁给一穷二白的陆青?

  予心、予念跟着她进屋,门关上,两人立刻冲上前,一前一后抱住姊姊的腰,放声大哭。

  救命啊……予菲无声叹息。

  她痛恨小屁孩,痛恨肮脏,痛恨……她们的眼泪鼻涕。

  天呐,谁来告诉她,她是做多少坏事,为什么会摊上这些?

  现在唯一能够让她感到安慰的竟然是—— 她身上穿的不是CHANEL,也不是LV,否则她们的眼泪鼻涕……呕……

  「姊姊,我好痛。」予心扑在她前胸哭诉。

  「姊姊,陈镁打我。」予念贴着她的后背。

  予菲突然感到身前背后一片湿湿黏黏,她又想吐了……

  都说学习风水命理、泄露天机者没有好下场,常犯五弊三缺。

  五弊为鳏寡孤独残,三缺是缺权、缺命、缺钱,前辈子她没爹没娘没兄弟手足,也没丈夫儿子,注定一世孤独。

  她不曾与手足相处过,自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予心、予念,尤其是应付她们的眼泪。

  「停!」她口气生硬。

  两姊妹一愣,收起眼泪。

  「松手!」

  两人乖乖放手,像饱受委屈的小可怜,肩并肩站在跟前,那副模样好像小红帽面对大野狼。

  予菲翻白眼、无奈……陆予菲自己爱装可怜卖惨就算了,却连妹妹们也这样教导。

  她冷声问:「妳们哭得惊天动地,李氏、陈镁就不打妳们了吗?」

  这样哭不对吗?予心、予念互看对方一眼,明明是姊姊教她们的呀,姊姊说能哭多大声就哭多大声,隔天再跑到隔壁林姥姥家,求林姥姥给她们上药,林姥姥嘴碎,要不了多久整村的人都会晓得李氏又欺负她们了。

  两人同时摇头。

  「既然哭没用,干么要浪费力气哭?」

  啊不然呢?有更好的方法吗?

  「姊姊……」予心一喊,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啪答,眼泪又掉下来。

  「有本事就打回去,没本事就逃,一左一右分两路逃,她们能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只要有一个逃出家门,就能跑去田里找爹救命,找不着爹还可以找里正、找左右邻居,找任何一个可以和她们对抗的人。」

  一个外姓人吃着陆家粮已经够过分,再打上陆家人,她不信陆青分不清亲疏远近,肯定会早早寻个人把陈镁给嫁出去,出嫁女哪还有闲功夫管娘家事?更别说陆家还不是她的正经娘家。

  「姊姊不是说,身为女子,名声最重要,关起门来在家哭闹是一回事,在外头撒泼又是另一回事。」

  挥手,予菲制止予念的话,就说吧,陆予菲真的会把孩子给教坏。

  「名声再重要,重要得过性命吗?万一那对母女发起疯,下手没个分寸,把妳们给活活打死呢?就算没打死,打断一条腿、一截胳膊,让妳们变成残废呢?」

  陆予菲大概没想到陈镁的心这么黑,真的会把人给弄死,要是知道的话,还会教妹妹装弱扮可怜,却不群起反击?

  「姊姊……」予念迟疑,今天的姊姊好像不太一样。

  「如果妳连自己都护不住,凭什么要求别人护妳?妳不硬气,怎能怪别人拿妳当软柿子捏?难道妳们希望每天都哭哭闹闹、过著凄惨无比的生活吗?」她的口气很差、表情很凶,没错,她不会哄孩子,只会训孩子。

  「不希望,我想要快快乐乐,自由自在。」予心道。

  「那就想尽办法把让妳不快乐、不自在的人打趴,如果妳不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以后妳就得花大把力气,应付妳不想要的生活。」

  她训起人来是很厉害的,可以一套接一套,她才刚说到第二套,就听见李氏在外面大喊—— 

  「混帐丫头,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去,想饿死妳爹啊!妳这短命鬼、黑心肝的烂东西……」

  李氏骂骂咧咧个不停,听得予菲冷笑不已,体力这么好,却在陆老爹面前装弱哀哀叫?难怪陆予菲会走装可怜的路线,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家里天天在颁金马奖呐。

  「她都打妳们了,我该给她们做饭吗?」予菲斜眼看着予心、予念。

  两人考虑半天,才犹豫回答。「不该吗?」

  「当然不该,人家搧了妳的右脸,妳就该两边脸颊都搧回去,光演苦肉计是没用的。」

  予菲理直气壮的回答,让予心、予念松口气,太好了,还好没回答错。

  「那我去同继母说,姊姊不做饭。」予念一拍胸膛,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外跑。

  「别当面同她杠上,妳们去田里帮爹的忙,拔草也行、浇水也好,就算爹让妳们回来,妳们也要硬留下。」

  「好。」予心、予念同时点头。

  「待会儿我做完饭,把饭菜给送过去,咱们一家就在田旁吃了。」至于「另一家」?自己想办法吧,她可没有为恶人洗手作羹汤的习惯。

  予心拉着予念往外走,才走两步,就听见予念说—— 

  「二姊,咱们从后院走,继母屋子离前院近,会被发现。」

  是个机灵的,予菲满意地对着予念的背影笑笑。

  待两人顺利出门,予菲飞快洗过澡、换上衣服,走进厨房。

  她并不知道,两个妹妹在陆青身边留下了,却还是用着以前的方式,拉拉衣领、卷卷衣袖,把被打的地方有意无意露给爹爹看。她们认为,虽然姊姊不屑演苦肉计,但既然肉都受苦了,不演一演,很浪费新道具。

  至于前头,待闻到饭菜香,李氏才放下心。

  她告诉自己,刚才那贱货是因为差点死掉、受到太大刺激,才敢甩她巴掌,现在反应过来,肯定是吓到不行。

  这不乖乖听话了?没事,只要这贱货还在乎名声,她有的是机会算帐。

  一盆醋溜土豆,一碗凉拌野菜,予菲把存在地窖的腊肉给炒了,再摊上几张饼子,将所有食物装进竹篮,趁著李氏没注意,提着竹篮从后院溜出家门。

  一路往外走,予菲的心情仍然沉重,没事摊上这家人,往后日子不晓得该怎么过。

  丢下这家人,自个儿到外头去闯荡?

  说得容易,做来却难,她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没有身分证,对钱、对地理、对风土民情都没有概念,更可恨的是这具躯体相较自己原来的那副,差得不只一星半点,她的一身武功在穿越那刻,留在二十一世纪。

  相较于外面的世界,她不得不承认,待在陆家相对安全。

  唉,人生本来就分两半,一半是记忆,一半是继续,既然她不能靠记忆过日子,只能挺起肩膀继续走下去。

  脑袋里面乱纷纷的,她不理解,陆青模样不差,怎会看上李氏?不过破锅自有烂盖,丑人自有傻人爱,男女这档子事,谁分说得清?

  予菲从李氏面相看得出,她肚子里是个女娃儿,但她两腮黑得厉害,怕是孕事不顺。

  她低着头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慢慢往前走,直到发现小径对面来了个男人。

  远远看过去,他的身量很高,至少超过一八五,肩膀很宽,像堵墙似的。她经常上健身房,那里有许多帅哥在卖弄肌肉,以她对小鲜肉的评鉴,他那身发达的胸肌、背肌加上腹肌,摆明这家伙对健身有强烈兴趣。

  走近几步,她认出对方,他是—— 陆予菲的致死原因。

  再几步、走得更近,只一眼,予菲就看痴了,不是因为他帅得很过分,不是因为她是视觉型生物,而是因为他的面相好得……不像样!

  欧阳曜的山根挺拔、印堂饱满,伏羲骨直入天庭,这样的人天生贵命,有领导力、决断力,日后将会事业成功、飞黄腾达。

  予菲从他身旁走过,忍不住转动脖子,细细观察他耳后隆起的巨鳌骨,它们从后颈一路延伸到脑后,这是天生的帝王将相啊,就算不是,至少是一方霸主。

  一方霸主?意思是他会起兵造反?哇……太危险,珍爱生命、远离欧阳曜。

  不过,他头顶上虽然不明显,但隐隐出现紫气,莫非日后真能叫他成事,成为一代帝王?

  真是如此,她应不应该利用这机会,抱紧他的金大腿?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烧得他的背脊发烫,因此在她对着他的巨鳌骨发出赞叹声的同时,他猛地转身,一双锐利的眼盯向她,嘴角露出微微的鄙夷,颇有些看不起。

  「陆姑娘有事?」

  「没……不……有事!」

  她的思考逻辑从原本的远离欧阳曜到紧抱金大腿,迅速切换,她无意当后宫佳丽三千人之一,却乐意拥有从龙之功,当然,重点是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之下。

  「何事?」

  「你这里……」她下意识指指他的眼角处,那里有个两公分左右的小伤口,因为处理不当……呃,也许连处理都没有,光是放著等它自己复元,所以伤口有点红肿发炎。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所以是想表达关心?

  不必,虽然母亲很喜欢陆姑娘,但目前他无心婚姻。「只是小事。」

  她伸出食指,莫测高深地在他眼前摇两下。「奸门残破,容易在生活工作中招惹小人,如果你有把柄外露或工作损失,就会让小人们藉题发挥,从而流言蜚语接踵而至。在伤口痊愈之前,奉劝欧阳公子谨言慎行,以免招惹是非而深受其害。」

  闻言,欧阳曜目光一凛。她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

  他确实是招惹小人,确实被人从背后狠狠踩一脚,才会让上司罚了俸,是宇文将军偏坦,让他回家休息一个月,待军队里的流言蜚语平息再回去。

  「谁告诉妳这些的?」他的口气转为严峻。

  她微笑。「你的面相啊!」

  胡扯,神神叨叨的,他相信才怪。「解释!」

  「难道我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奉劝你,尽早把眼角的伤口养好,事情就会尽快过去。」

  「我要妳解释,为何妳突然会看相?」

  唉,穿越怎么解释得通?说从书上看的?对不起,陆予菲了不起从她娘那里学会几百个字,要看懂面相这类书,程度还差得很远。

  只是……他谁啊,他说解释,她就要乖乖解释?她是看起来很蠢、很笨还是很乖?

  挑挑眉、耸耸肩,她笑道:「山不必解释自己的高度,一样耸立云端;海不必解释自己的深度,一样容纳百川;你不必解释自己的无知,我也不必解释自己的睿智,不过是好言相劝,欧阳公子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各自造化。」

  她无谓的表情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开始细细审视她,秋水蛾眉、肌肤凝雪,仍然是粗糙装扮,仍旧掩饰不了一张灿如春华的美貌,只是现在的她看起来不再弱柳扶风,反而偶有一丝英气隐隐浮上眉头,漆黑眼眸闪过狡黠光芒,聪慧灵秀中带着坚韧稳重。

  她不是陆予菲,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陆予菲!

  「妳是谁?」

  不会吧,他发现了?家里那两只母老虎面对她的大胆行径都没有发现不对劲,他却凭几句对话就对她产生怀疑,难道她估计错误,其实他对陆予菲并非不上心,反而是在暗中偷偷在意?

  撇撇嘴,面对他锐利的目光,她刻意装作没察觉。「昨儿个才见过面就不认得啦?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建议你,脑子有病得早点治,免得拖太久,药石罔效。」丢下话,她提着竹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眸光灵动、脚步轻盈,浅笑着将他抛在身后。

  深邃的眼珠子定在她的背上,他说不清楚她究竟哪里不同,只是,认识她五年,直到现在,他第一次对她感兴趣。

  予菲提着竹篮走到稻田旁,看见予心、予念帮着陆青拔草,三个人一面做事、一面说话,气氛融洽。

  予菲把竹篮放在田边的桑树下,铺上一块洗得泛白的粗布,将盘子摆好后,出声喊道:「爹、予心、予念,吃饭囉。」

  看见予菲,陆青朝她挥挥手,招呼两个女儿过去。

  直到陆青走近,予菲细看着他的面相,他的耳朵又厚又大、有垂珠,这样的人性格较温和,没什么脾气,很顾家,心地善良,也很聪明,怪的是,聪明人怎么会把生活过成这副模样?

  唉,真是娶错老婆、迎错花轿了,古人道「家有贤妻,兴旺三代;家有恶妻,门楣不兴」,这陆家娶了这么个败户的,怕是……予菲摇头。

  「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好?」看见盘子里的腊肉,陆青一怔。

  「爹爹这样辛苦,吃再好都是应该的。」

  难得听女儿说窝心话,陆青心头一暖,挂起微笑。

  他一笑,予菲看得更清楚了,才三十几岁的他眼尾处已经出现鱼尾纹,且纹路紊乱,纹线粗黑。

  眼尾处称奸门,主夫妻宫,有这样纹路的男人感情往往不顺利,婚后感情易出现变故,会被第三者插足。

  他的第一任老婆死于生产,第二任老婆膀子粗厚、腿圆屁股大,想要出现老王,大概有技术上的困难,所以……是他在外头搞小三?

  「我今天才晓得种田真辛苦,明儿个起我们都来给爹爹打下手。」予心嗓音软软地说著。

  陆青摸摸予心的头道:「小予心懂得孝顺爹爹了。」

  「当然要孝顺爹爹,爹要养活一大家子,多不容易啊!」予念机灵,看见爹脸上感动,连忙接话。

  「要不是得洗衣做饭,养猪喂鸡,打理家务,我也来帮爹的忙。」予菲道。

  「辛苦妳了,我知道妳心里多少埋怨爹爹,总不叫李氏做事,可妳娘当初就是操劳过度才会……爹不愿意重蹈覆辙。」他觉得月娘的命是被自己给害了。

  听见陆青的话,予菲胸口酸酸的,是原主的感情在影响自己?没娘的孩子呵……

  「爹,人的生死自有天定,娘的死不怨您。」

  修习道法,生死看破,便是自己被一个龙气传说糊弄得丢掉性命,她也不怨天怪地,只道缘法到,唯能接受。

  「妳真这样想?」陆青讶异地看向女儿。

  「当然,人的寿数自有天定。」

  「那妳也别怨恨李氏,试着一家人和和乐乐过日子吧。」

  陆青看着予心、予念手臂的伤痕,眉心拢起,这话说得违心,但他别无选择,他改变不了李氏,只能改变女儿,日子再苦,终究得过下去,他厌烦吵吵闹闹的生活,便是有再多的不喜,陆家子嗣终归要落在李氏身上。

  予菲道:「爹,我不怨恨继母,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她当然要为亲生的多做打算,而苛待非亲生的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也自私,我私心想要自己和妹妹们过得更好,这两件事互相矛盾,家中自会产生争端。」

  陆青讶异,予菲从来都是柔顺的,再委屈也只会点头道「爹,我明白」,今儿个是怎么了?

  「可妳和李氏成天吵闹,会教人戳脊梁骨。」他知道女儿向来爱重名声。

  不教人戳脊粱骨?突地,她想起陆青最教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续娶之前,陆青曾受李氏兄长邀请上李家作客,回来后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向母亲提及要娶李氏进门的事。年稚的陆予菲不懂事,不了解为什么那段时间村人经常在背后对爹爹指指点点,但换过芯子的予菲有了几分了然,这是强买强卖呐。

  姥姥知道此事,气得狠揍儿子一顿,若不是媒婆上门,说李氏性子节俭、能持家,屁股大、好生养,为着陆家子嗣,姥姥才硬著头皮让李氏进门。

  没想到进门不过数月,李氏真性情大爆发,她苛待婆母、虐待前妻孩子,搞到姥姥都受不了,只是想到人已进门,陆家得靠李氏传宗接代,姥姥只好吞下委屈,一个人搬回靠海的老家住。

  那屋子破得厉害,陆青去修过两、三趟,每逢下雨天还是会漏水。

  幸好姥姥身边攒了点银子,每天赶海,还不至于饿死。

  这事儿村人当着面不说话,可背着陆青,说嘴的还少了?

  嘴角一撇,她决定找时间去看看姥姥。

  见予菲沉默不语,陆青以为女儿妥协了,便也不再说话。

  端起饭碗,四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

  说说笑笑间,予菲试探陆青对未来的想法与展望,最终却有点失望。

  三十几岁的陆青已经被生活折磨得失去梦想,那个曾经在岳父门下对前程野心勃勃的男子,现在唯一的指望,竟然只是生个儿子。

  第二章喜得灵泉

  吃过早饭,送走爹爹和予心、予念之后,予菲拿着衣服到河边清洗。

  她说到做到,除晚饭外,早午两顿都不做李氏母女的份,连洗衣服都特意把李氏、陈镁和李氏的小女儿予婷的脏衣服给留下来,她不占人便宜,旁人也甭想占她的便宜。

  不过接连几日李氏都没有对此发难,许是担心予菲将陈镁推她入海的事给爆出来,这才缩著头当乌龟,不敢招惹予菲。

  予菲走到院子,正巧碰到陈镁打开房门走出来。

  陈镁已经作了好几天的恶梦,梦中有恶鬼追着她跑,声声要向她索命,明明是梦,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全身酸痛、脸色惨白。

  连日睡不好,陈镁眼底下有一圈墨黑,整个人委靡不堪。

  然而当目光对上予菲,她立马骄傲地抬起下巴,一脸的「我不怕妳」。

  只是……

  「喵—— 」

  一只野猫从屋顶上跃过,她吓得蹲在地上,摀著头放声大叫。「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见状,予菲扬眉,她把木桶放到门边,走到陈镁身边、弯下腰。「妳怕什么呢?鬼吗?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妳是不是坏事做尽,害怕被老天给收了?」

  「走开!」

  陈镁用力推她一把,但予菲防着呢,她没被推倒,倒是陈镁自己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仰、一屁股坐倒在地,后背沾满泥巴,狼狈不已。

  予菲笑得更欢快,再度凑到她跟前问:「猜猜,我明明没顶了,为啥没死?」

  予菲笑意越盛、陈镁越恐惧,她记得清清楚楚,陆予菲不会泅水,而她明明看见大浪将陆予菲卷走,看见她在海面上挣扎求救,看见她没顶……那么久都没浮上来,肯定是死透了呀。

  她确定自己至少等过了两刻钟才离开海边,陆予菲没有道理还活着……鬼!她突地想起这个字,连忙转头看地上,还好,有影子。

  予菲知道陈镁所想,便道:「是,我见到阎罗王了,但阎罗王说我阳寿未尽,放我回来。临行前阎罗王还对我说:『谁害死妳,妳尽管向谁索命,别心慈手软,有些人不值得同情。』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天,妳都睁大眼睛仔细地瞧着吧!」

  陆予菲让她睁大眼睛瞧,莫非……猛地倒抽气,陈镁满目惊惶地望着她。

  「是妳动的手脚?是妳让我被鬼追?是妳……」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有谁能控制梦,皇帝老子都办不到呀!

  不料予菲竟轻浅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没错,就是我。」她点头后又摇摇头,怜悯地看着陈镁道:「可这种事有谁相信呢?」

  「真的是妳!」陈镁的表情精彩极了,从无法置信、到相信再到恐惧……平日嚣张跋扈的她突然无助地哭倒在地,颤抖得很严重,必须要竭力抑制才能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太讨厌妳,谁教妳比我漂亮、比我讨人喜欢,谁教妳有爹疼爱,谁教……」

  陈镁这么嫉妒她啊,但这些关她什么事?陆予菲长得美就该死?

  冷冷一笑,她道:「当妳觉得自己又丑又穷又一无是处时,别绝望,至少妳的判断是正确的。」

  予菲抱起木盆离开家门,她的脚步轻盈,笑容灿烂,恶有恶报确实会让人心情愉悦。

  她哼著小曲,一步步往河边走去,只是……不会吧,又碰见欧阳曜了,是村子太小,还是他们太有缘分?你说说,一根金大腿在跟前勾引著,她很难不心动呀。

  欧阳曜正和……予菲在脑袋里搜寻老半天,才想起来,那人好像姓宋,宋啥?哦、对,不是送两盒、送三盒,而是「送一盒」。

  这样一碰二碰的,闹得不好,欧阳曜会不会以为她在欲擒故纵?

  不行,她得剔除陆予菲烙印在他心中的印象。

  于是脖子一缩,身子一扭,予菲快步转到别条路上。

  宋易禾发现迎面而来的予菲竟在看见他们之后硬生生转往旁边的路,他似笑非笑地问:「那是邻居家的小美女吧,叫什么来着?」

  「陆予菲。」欧阳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是在躲他?

  「我记得她和那个叫陈镁的在比拼,每次逮到机会就猛往你身边凑?今儿个是怎地?吃错药?」

  「也许吧,先往家里去吧,我让娘做几道菜,中午喝点酒。」

  宋易禾是特地过来安慰欧阳曜的,让他别在意那些流言,再过几天,背后小人就会浮出台面,到时真相揭露、小人遭殃,他还得回军营里演演兄弟情深、既往不咎的戏码。

  欧阳曜想起陆予菲的话,这几天,他着实好好地照顾了伤口一把,那事儿……真的跟他的伤有关?

  「行,不过双手空空上门作客,这种失礼事我不做,阿曜陪我去张屠夫家里割几斤肉,再去里正家买两坛好酒。」宋易禾搭上他的肩膀。

  宋易禾家里颇有几分背景,当初随宇文将军过来组军时,身上还有几分纨裤气息,只不过这家伙没参透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被恶整过好几回,是欧阳曜护着他才没有酿出祸事,这一来二往的,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家在京城,宋易禾休沐时经常到欧阳曜家里住几天,与他的娘和弟弟都熟。

  「买酒?你不怕里正家的小孙女又追着你到处跑?」

  何顺娘每回看见宋易禾,那脸红得都能掐出血来,还曾跑到他面前问他娶妻了没,说她心悦于他。

  渔村女子性情与京城女子不同,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限制,而她们也不介意抛头露面,看见喜欢的男子便主动追求。

  实在是女人无法在海上讨生活,海边的盐地又种不出好庄稼,不仰赖男人怎能生存?

  且出海危险多,遇着风浪,往往人就回不来了,在小小的渔村中,女多男少,若是不主动些,哪能嫁得出去?

  所以像陆予菲这种的,已经算家教良好、含蓄的了。

  「女孩子家都不介意,我介意啥?军中生活无聊,宇文将军又不准咱们上青楼,好不容易有个小女子可以调笑,有什么不好?」

  「到时娶个渔家女回去,看你爹娘会怎样?」

  「男子三妻四妾,有个渔家女姨娘不错啊。」宋易禾就是个纨裤,家里姨娘五、通房三,正妻尚缺,再补上几个……无妨。

  两人说说笑笑间,往张屠夫家里走去。

  洗好衣服,予菲抱着木盆准备回家,心底盘算著,李氏知道她没帮忙洗衣服,会怎样?打她一顿?怒吼一通?还是把她洗好的衣服撸到泥地上踩几下?

  打骂好应付,但再洗一次衣服?太辛苦。

  想到此,予菲快走到家门口时,先转去敲欧阳家大门。

  门还没敲呢,小琴就先一步打开门。

  小琴是欧阳家的下人,模样清秀、做事勤奋,但陈镁对她态度很差,认定她是欧阳夫人给欧阳曜备下的通房丫头,陆予菲也不喜欢她,只不过比起陈镁,她更善于隐藏心思。

  予菲匆匆看一眼小琴,她眼神清明、五官端正,不是个心思歪的。

  「陆姑娘,妳要找夫人吗?」小琴问。

  夫人身子不好,经常心事重重,每次陆姑娘过来陪着说话,心情就会好些。

  予菲见她面露忧愁,问:「发生什么事?」

  小琴回道:「小少爷今儿个一早发烧,夫人正让奴婢出门寻大少爷去。」

  「发烧?我去看看。」

  予菲熟门熟路地往欧阳羲的屋里走去,因为年纪相近,欧阳羲常和予心、予念玩,小丫头从他这里学会不少字,而陆予菲为了能经常到欧阳家逛逛,来段粉红色偶遇,相当鼓励妹妹这行为。

  推开门,欧阳羲蜷缩在床上呻吟不已,予菲近前,发现他额头发黑,尤其是眼睛周围都成了墨黑色。

  这不是生病,而是……直觉抬头,她看见屋梁上坐了个女鬼,正眉开眼笑地俯视著欧阳羲。

  予菲目光与祂对上,女鬼惊吓,她居然看得到自己?

  「予菲来了。」欧阳夫人道。

  「大娘,阿羲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昨儿个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今儿个起晚了,我还想着昨天他不知野到哪里,入了夜才回来,许是太累,便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谁知进屋看见……」她忍不住拿起帕子摀起嘴巴,将哽咽给憋进喉咙里。

  欧阳夫人模样细致娟秀,过去有丈夫疼著,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儿子在军营,日子过得比其他村妇都好,一遇事便慌了手脚。

  欧阳夫人深吸口气,问:「小琴去找阿曜了吗?」

  「大娘,找欧阳曜没用,阿羲这不是害病。」

  「不是害病?」欧阳夫人不解。

  「嗯,他昨儿个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碰上脏东西。」予菲沉声道。

  说到「脏东西」时,予菲抬头看一眼屋梁。

  女鬼受到惊吓,没坐稳,仰头摔下来,啪地掉到床边。

  是个菜鸟鬼?

  「为什么害人?」她对欧阳羲枕畔的女鬼疾言厉色地道。

  「我没想害人,我只是看见他,想起我的孩子,想同他亲近。」再次看向欧阳羲,女鬼眉目间透出温柔。

  「他并不是妳的孩子,人鬼殊途,妳不去地府报到,竟来此地搅乱人间气场,难道不怕碰到道行高深的,把妳打个魂飞魄散?」若是遭恶人囚禁,利用她来为恶、造下杀孽,日后到地府,话可就说不清啦。

  「我……」

  「快走吧,我不收妳,放妳一马。」

  女鬼虽吓得全身发抖,却仍舍不得离开,一双美目盯在欧阳羲脸上,依依不舍。

  「我说过,他不是妳的孩子,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予菲捻起剑指,口中唸唸有词。

  见状,女鬼忙道:「我走、我走,我立刻去地府报到。」

  随着声音隐没,她的身影消失。

  这时,奇异地,欧阳夫人发现儿子停止呻吟,身子也像舒泰了似的,不再蜷缩成一团,她细看着欧阳羲的额头、眼周,发现那边的墨黑似乎也淡去几分。

  所以,阿羲真的是被鬼吓著?

  她惊讶地看向还掐著剑指的予菲,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了道法?「予菲妳……」

  欧阳夫人拉起予菲的手,这一拉,予菲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渗出汁液。

  旁人不知,只道她是紧张过度流下手汗,但予菲很清楚,自己一点都不紧张,所以,那是什么?

  带着疑惑,予菲坐到桌边,拿起欧阳羲的毛笔,写下几味药材,交给欧阳夫人,道:「大娘别担心,女鬼已经让我送走,只是阿羲元气大伤,还得好生调养,吃过三、五服药就没事了。」

  「予菲,妳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欧阳夫人问。

  犹豫片刻,她抿唇道:「这是场意外。」

  「意外?什么意思?」

  「我爹和予心、予念这段日子吃得不好,我便想去海边钓几条鱼,给他们补补身子。」

  她说谎,陆予菲钓鱼可不是为了爹和妹妹,都说女生向外啊,才十四岁就急着替自己钓郎君,这等早熟程度教人甘拜下风。

  想当年十四岁青春年少,她只想追星,每回刚攒足钱想买演唱会门票,就让师父给搜了去,罚她待在家里背《易经》。

  可她晓得,师父把那钱拿去买凤飞飞、江蕙的门票去了。

  她不懂,凭啥师父能追星,她却不行?就算要追星,也花自个儿的钱啊,哪能抢徒弟的?多没意思。

  长大后才晓得,师父有儿有女有孙辈,父母活到八、九十岁才寿终,他的身体健康,人生简直完美,然五弊三缺中,他犯的是缺钱、缺权。

  所以师父一辈子都没与师母举行婚礼,赚来的每分钱全交给师母,自己过得苦巴巴,还得从她这徒弟身上要饭吃。

  「然后呢?」见予菲停下话,欧阳夫人催促问。

  「昨儿个浪大,我心里虽有担心,却也听说这样的天气才容易钓到大鱼。我不知道陈镁偷偷跟在我身后,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我往海里推。」

  听到这里,欧阳夫人惊呼,虽然村里人人都知道李氏母女非善荏,可陈镁才十四岁呐,这么小的丫头,心肠怎这么歹毒?

  「大浪打过来,我一下子就沉入海底,我想我肯定是死了,因为海水这么深,我竟然不会喘不过气,还如履平地。我慢慢地走在一条很黑的路上,不晓得走了多久才看见亮光,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处,我看见一个留着长胡须的老公公。

  「他的眉毛好长啊,都快长到下巴,眉心有一颗朱砂痣,白发白须白眉毛,看起来明明很老,可脸上竟然没有半点皱纹,红光满面,说话中气十足,让人猜不出年岁。」她是按照师父的模样形容的。

  细细听她的描述,欧阳夫人讶然,「妳遇上的,不会是慧明大师吧?」

  「慧明大师是谁?」

  「那是咱们大岳朝国师,皇子皇女一出生,都是由他批的命。」

  「哦。」予菲点点头,师父不会也跟她穿越过来了吧?皱皱眉头,她续道:「那老人家摸摸我的头,说我前世行善甚多,今生本该长寿,只是时运不济,家里来了恶人。他问我要不要与他学道,我想起爹爹和予心、予念,心有不舍,可再不舍,我都死了呀。于是我点头,他便领着我修习道法。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记得日复一日,日子漫长得让人心慌,只不过我容颜未变、身形未改,我搞不懂怎会这样,只能偷偷猜,自己是不是变成神仙了?

  「一天,师父来到我跟前,道『妳我师徒缘尽,妳想回家吗?』,我想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爹爹和予心、予念还在吗?如果他们不在,我回去干什么?后来又想,既然师徒缘分已尽,我不走,是不是师父就必须离开?于是我选择点头。

  「没想到一点头,那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再度出现,我很痛苦,张眼一看,发现自己在海中浮浮沉沉。大娘,妳肯定不相信,我和我爹一样,既晕船又怕水,可不知怎地,手脚并用,竟让我游回岸边。

  「还没想透是怎么回事呢,我穿着一身湿衣服回到家里,竟发现从我掉进海里再浮上来,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不都说天上一日、人间数十年,怎么会是这样,我怎么都没想清楚。」

  她认真把自己的话回想一遍,确定没有缺漏,这才放下心。

  欧阳夫人满面惊讶,握住她的肩膀,激动不已。「好孩子,妳这是碰到大造化了。」

  「是大造化吗?我不确定,就是觉得心里头慌得厉害,也不敢教旁人知道,不过能帮到阿羲,我很高兴。我想,如果可以用这身本事帮助别人,肯定能够积福积德,让爹爹有个儿子吧。」

  懂了没?本姑娘有大本事,若欧阳曜有点脑子,就赶紧来向她示好,把大腿朝她伸过来,她会好好抱住、努力辅佐,日后也给她弄个国师当当。

  「真是个孝顺孩子,李氏那样待妳,妳还一心要她好。」

  予菲虚伪叹气。「不管她怎么待我,她已经嫁给爹爹,她好、爹爹才会好,我们陆家才会跟着好。」

  「李氏要是懂得妳这片心意,好生对待妳们三姊妹就好。」欧阳夫人道。

  这会儿,予菲才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大娘,这几天继母心情不好,常爱折腾,老把洗干净的衣服丢在地上,让我三番两次去洗。折腾我倒没关系,就怕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折腾坏了,所以我想借妳家后院晒晒衣服,行吗?」

  「行,妳快去吧,我在这里守着阿羲。」

  「谢谢大娘。」

  予菲推开房门往外走去,却没想到欧阳曜和宋易禾站在门外。

  看见她出门,宋易禾手指往她额头一戳,她下意识躲开。

  可惜陆予菲这副身子没练过,竟连一根手指头都躲不过,要是师父知道,肯定会很心酸。

  「妳这小神棍,行呐,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

  予菲没反驳,静静看着他的面相,半晌,嫣然一笑。

  要知道,陆予菲这张脸可比她前辈子好上几十倍,这一笑,简直是闭月羞花、动人心弦呐。

  「妳笑什么?」

  「送你几句话。」

  「说!」

  「离开的不再回来,回来的不再完美,人要学会放弃,因为放弃代表的不是输了,而是懂了。」

  闻言,宋易禾胸口一跳。「妳是……什么意思?」

  「还不够清楚?好吧,我再说明白些。对生命而言,接纳才是最好的温柔,无论是接纳一个人的出现,还是接纳一个人从此不见。」

  说完,她笑咪咪地走到大门边,把装着衣服的木盆搬到后院。

  予菲走得轻快,却给宋易禾留下一片沉重。

  她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他心仪的女子抛下自己嫁给旁人,知道出嫁后的她始终郁郁寡欢,他一直在等,等她想明白,等她愿意回头,等她愿意回到他身边。

  所以他装纨裤、游戏人间,他刻意败坏名声,让名门淑媛不敢上门,直到爹娘再也忍受不住,透过关系让他随着宇文将军到南方。

  「为什么告诉她这个?」突地,宋易禾一把抓住欧阳曜的衣襟。

  「你以为我和她的交情,有好到能说这种事?」

  欧阳曜一语令宋易禾定心,对啊……他比谁都清楚,阿曜对陆家两个大姑娘有多嫌弃。「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也说我奸门有伤、犯小人。」

  「意思是……你相信她讲的话?相信遇到仙人、学会看相?」

  欧阳曜一笑。「你说呢?」

  「我说……我不信,半句都不信,什么道术、什么修法,她根本就是个小神棍,满口胡说八道。」

  「别忘记,咱们大岳朝还有个慧明国师呢,连皇帝都信他。」说到此,欧阳曜咧唇微哂。

  「他就是个糊弄皇帝的大神棍。」要不是那个慧明,他的好朋友会死得莫名其妙?一张信口雌黄嘴,欺瞒世人愚昧,这种人就应该放把火烧个精光。

  欧阳曜没同他争辩,浅笑道:「我进去看看阿羲。」

  予菲晒着衣服,淡淡香气传进鼻息,她打开掌心,上头凝结出两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滴,像荷叶上的露珠般滚来滚去。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来的?为什么她想救阿羲时,会突然出现?

  念头方起,她竟然发现自己不在欧阳家的后院,眼前是一处小山,没有云、没有雨,也没有动物,安静得连风都不见。

  山壁上有一处泉眼,那股香气是从泉眼里冒出来的,泉眼里汩汩地流出泉水,水在不远处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她走近掬起一捧水放在嘴边,泉水甘甜清冽,喝下它之后,她竟觉得腹中隐隐有暖意升起,直钻入四肢百骸,脑子变得清晰,全身上下无比舒畅。

  这是……

  她想起师父曾经给过一本古籍,里头提到,有许多人将道法作为谋夺不属于自己东西的能力,伤天害理、坏事做尽,殊不知这样很傻,因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道士做过的坏事将会倍数还报己身。

  倘若修道人能以己身长才帮助世人,积下福报无数,便能练就灵泉,有灵泉在手,不但能益身健体,滋长万物,还能帮助更多人。

  因此修道不是神神叨叨,不是为著教人畏惧,谋权夺财,道法是老天爷因悲悯世人疾苦所传下来的奇门异法,让有缘者得之,以助世间百姓。

  所以她积下福报无数?

  福报……她想起来了,前世她身边没有亲人,曾经立下遗嘱,倘若身亡,便将数十亿家产全数捐给慈善机构,难道是因为如此,灵泉才会出现?

  才这样想着,予菲就听见宋易禾的声音,转瞬,她又站在欧阳家后院。

  呼一口气,她弯下腰、拿起衣服往竹竿上晾晒。

  宋易禾并未发现异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丫头,刚才那话是谁告诉妳的?」

  「你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这人易为情感所困。」

  「我的眼睛?」他被她搞懵了。

  「感情世界里最讲究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但你的眼睛一大一小,代表你喜欢的女子与你不齐心,而男左女右,你的左眼比右眼大,代表是你投入过度,对方却没有你这份心意。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吧,这年纪都可以当爹啦,那女方必定也已嫁给他人,既然她已经择定方向,你又何必为她蹉跎一生?」

  她竟是从他的眼睛看出来的?宋易禾讶然。

  「需要我再送你几句吗?」她没等他回应,自顾自往下说:「你的耳朵比眉毛高,代表你有极佳的背景,在年幼的时候受到家庭很好的教养与影响,具有成熟独立的个性,照理来说,这种人在年少时期就该功成名就,但你的眼睛没有神气,缺乏足够的精气神,难有凝聚力,代表事业有所阻碍,所以……听我的劝告吧!

  「第一,去接近成功的人士,让他们的想法影响你。第二,走出去学习,让精彩的世界开拓你的智能,世间没有贫穷的口袋,只有贫穷的脑袋。」

  这是巴菲特的话,用在他这种纨裤子弟身上特别适合,而「成功人士」……欧阳曜就颇适合演绎。

  宋易禾定定地望住她,他真是为了感情,蹉跎一生?

  予菲微微一笑,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此人身上虽无紫气,但五官长得好,日后定当成功,而她乐意帮助别人、喜欢广结善缘,但愿这番话能教他有所改变。

  「看相算命是窥破天机的事,我得收钱,十两银子!」她向他伸手。

  回过神,宋易禾道:「几句话就要十两银子,妳这个神棍。」

  「教你一件事,宁得罪小人,也别得罪神棍,因为神棍报复起人来,比小人厉害几十倍。」她说著又把掌心往前递两寸。

  宋易禾瞪她一眼,又喃喃地骂了句神棍,把整个钱袋子往她手上一抛。

  「谢啦!」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

  他猛地往后退开两步,紧张兮兮问:「妳在做什么?」

  「神棍的祝福啊!」说完,予菲笑得眼弯眉弯,将钱袋子往怀里收,端起木盆,心里忖度著,要想个办法让阿羲喝点灵泉。

  啥?她待阿羲特别好?谁说的,她最痛恨小屁孩,如果不是竭尽全力控制住,在经过小孩身边时,她很想伸腿踹上两脚。

  那么,干么给阿羲喝灵泉?不知道吗?她要抱他家哥哥大腿呀!欧阳曜冷得像块冰,看起来很难攻,既然如此,她只好先打下他身边的人,再进入主战场啊!

  没想到她才走几步就看见欧阳曜站在后院出口,又偷听她说话?这人……光明正大听不好吗?

  看她走过来,他没说话,还是一张大冰脸,她就想着,就算温室效应再厉害,有他这种人存在,南北极的冰层也会减缓融化速度。

  他不理她,她也不会主动贴上去,她懂的,这是人性,与其主动往前贴,不如保持距离、引发好奇,让他自发向自己靠过来,方为上策。

  于是她走过他身边时没停下来,只是身子往后仰,瞧瞧他眉间伤口,说道:「哇,身体很好哦,伤口恢复得无比的快,看来……那个招惹你的小人很快就要遭殃,恭喜恭喜,就要拨云见日啦。」

  说完,嫣然一笑,擦过他的身、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勾回自己身前。

  「干么?」她满眼警戒地望住他。

  「妳说的每句『鬼话』,我都相信。」他凑近她,低声道。

  嗄?既是「鬼话」又都「相信」,他的逻辑有问题。

  「妳要不要也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功成名就?」

  「你?你不用看啊,你是天生帝命!」

  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目光一凝,手掌缩紧,疼得她龇牙咧嘴。

  完了,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她勾起他改朝换代的决心?还是……被她戳中心思,他想要杀人……灭……

  「我改口、我改口。」她高举十指,「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他重复她的话,但口气阴冷,让四周温度骤降。

  「开个玩笑嘛。」她尴尬干笑。

  「想保命,就别乱开玩笑。」

  「知道知道,我错了,我认真帮你看相吧。你的五官长得很好,家世好,行事刻苦坚毅,日后必成大器。」她海夸胡夸,只想他的蟹钳尽快松开自己。

  「还有呢?」

  夸得不够?行,再来,反正说好话不用钱。

  「你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只要坚持,做任何事都会成功。你有责任感……」哇啦哇啦一大串,她的口才更上层楼。

  「这些,不会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吧?」

  「当然不是,绝对认真。」

  这会儿他的爪子终于松开,她扯回自己的手臂,重获自由。

  退开两步,她朝他伸手。「看相算命、窥破天机,给我十两。」又道:「咱们这就约定好啦,往后要我看相也得比照办理,银子是少不得的。」

  他从钱袋子里掏钱,小小的一锭,绝对不足十两,比起宋易禾给的,简直是大巫小巫之别。

  有点失望,这只大腿有点小气啊。「成大事者不能抠门,要不要再添点?」

  他不回应。

  她再补一句。「你现在的态度决定十年后你是人物还是废物。」

  她抛抛宋易禾的钱袋子,暗示他,你家朋友可大方啦,输人不输阵,再来一点。

  他挑挑眉,还是不接话。

  见他态度坚持,她叹口气,算了,待会再出现蟹钳攻击,得不偿失。她摇摇头,转身离去。

  在她背过身后,他露出笑意,温柔的、和煦的、鲜少出现过的笑。

  李氏正憋着气等著修理陆家姊妹,只不过陈镁推予菲入海一事,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李氏原本想把陈镁送到外家待几天,没想一个晚上醒来,陈镁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眼眶发青、双目无神,同她说话时满脸的惊吓,还常常抓着她说:「娘,陆予菲要害我!」

  这话跟谁说、谁都不信呐,陆予菲那丫头是个孬的,只会在背后说说坏话,惹得丈夫对她不喜,至于明刀明枪、动手打杀……这事儿自家女儿更在行。

  又过几天,陈镁恍神的情况更严重了,嘴巴里总是喃喃自语着。「陆予菲要害我。」

  夜里更严重,她不敢睡觉,害怕睡着后会被鬼拖去,整个晚上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动不动就尖叫,吵得左邻右舍抱怨连连。

  李氏无法,只好封住她的嘴,绑她回屋。

  这天清晨,陆青已经到田里做事,予心、予念到隔壁和欧阳羲玩,予菲则准备出门洗衣。

  先前她借欧阳家后院晒衣服之便,经常潜进欧阳家的厨房,偷偷往水缸里滴入几滴灵泉,欧阳羲喝过后,身子好得很快,身子羸弱的欧阳夫人也一天比一天健康。

  李氏也起床了,想寻些吃的,没想到厨房里头又是空空如也,她快步走到外头,发现予菲又把她和予婷、陈镁的衣服挑进另一个盆子。

  新仇加旧恨,李氏上前,一巴掌往予菲后背拍去。「妳这死丫头又想躲懒。」

  猝不及防硬生生受了一下,予菲怒目相望,今天她有事,不想浪费时间做无谓的争执,深吸气,腰一扭,往外走去。

  「妳给我站住!」李氏怒斥。

  这是李氏吃亏的地方,她激动起来,嗓门震天价响,惹得满村子上下都认定她是个泼妇恶妻。

  予菲转身冷笑。「有事?」

  「早饭呢?」

  「妳要吃我做的饭?」

  「不然呢?我养妳这死丫头片子是白养的吗?」

  「这不是为妳好吗?我心里憋着气呢,陈镁做的事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就怕自己一气之下往饭菜里头加了些什么,伤妳便罢,万一伤了肚子里那个……虽说里头是个女娃儿,可她好歹得喊我一声姊姊……妳真想吃吗?我现在就去做。」

  李氏都不怕死了,她还怕弄死李氏?予菲嘿嘿冷笑两声,笑得李氏打心底发毛。

  「妳不要胡说,我怀的明明是个男娃儿。」她可是花一百文钱去何仙姑那里求来换子药,仙姑说吃下那药,女娃儿就能变成男娃儿。

  予菲歪著头看李氏,什么事都没做,光是一双眼珠子死死盯着,就看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陈镁没说错,陆予菲是真的变了,变得大胆,可……她不信自己治不了这贱人。

  李氏抬手又要往予菲脸上搧,没想到予菲飞快往后退几步,呵呵冷笑道:「真是男娃儿?要不要打个赌?」

  「谁要跟妳赌,我说是儿子就是儿子。」李氏外强中干,因为自己也不敢肯定,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为此恼羞成怒,到处找鸡毛撢子,在予菲面前飞舞。「妳这个贱皮娘,今天我不打死妳,当我是个好欺负的?」

  予菲一把抓住鸡毛撢子,顺势将李氏拉近,鼻子对鼻子、眼对眼,目光森然,阴狠道:「妳怎么觉得我还会容忍妳的无理取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岂会允许自己软弱?劝妳收手,妳要是敢再碰我们姊妹一根汗毛,我保证妳会吃不完兜著走。」

  撂下话,予菲端起木盆潇洒转身,留下李氏在原地喘大气,心底一阵恶寒,陆予菲……好可怕……

  予菲来到河边,看到有不少妇女在洗衣,大伙儿东家长西家短,聊得正起劲,乡下妇人没有太多娱乐,这样的对话让日子好过得多。

  她弯下腰,拿起衣杵开始洗起衣服,每天这时候,她分外想念那台拥有洗衣烘衣功能的全能洗衣机。

  「予菲啊,妳继母成天在家里骂骂咧咧的,又发生什么事啦?」

  「她……」予菲垂眸、露出侧脸,欲语还休,想尽办法还原陆予菲的动作。她怕自己改变得太快太多,会让人们把她当成巫婆,放在架子上火烤。「母亲怀着孩子,心情不好。」

  「唉,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妳啊,再忍忍,嫁出门后就好了。」乡下人性子纯朴,帮不了忙,只能说说安慰人心的话。

  「可不是吗?我们予菲模样好、性子好,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是啊,妳都十四岁,可以说亲了,婶子娘家有个小哥,今年十七,做人实诚勤劳,虽然有点黑,但模样还挺周正的,要不要找个时间给你们相看相看?」

  予菲抬眼眺望远方,轻咬下唇,眉心带着担忧,再叹一声。「多谢婶子,不过我不想嫁。」

  「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莫非是李氏想拿捏妳的婚事?」

  「予心、予念年纪尚小,我怕出嫁后没人好好教导……」

  话说得隐晦,可女人一份心思七个窍,人人都听懂了。

  什么怕没人教导?分明就是怕后母虐待妹妹,再加上那个陈镁,母女联手,两个小丫头还要活不?想到这里,大家纷纷同情地望向予菲。

  再咬咬唇,予菲感激地看向各位婶嫂大娘,一切尽在不言中。

  话至此,气氛顿时僵掉,好心的李大娘连忙开启新话题。「陈大嫂,您小叔说的事是真是假啊?」

  她这一开口,许多双眼珠子往陈大嫂脸上瞧去。

  陈大嫂的小叔子在镇上当掌柜,每次回来就有一堆人围着他,听他说说镇上发生的新鲜事。

  「这还能有假?前几天我家老头去镇上也听说了呢。」王大妈道。

  「到底是什么事,王大妈、李大娘,妳们说清楚。」没听过这则八卦的小姑娘听得心痒。

  「临近几个镇,最近有七个孕妇半夜被人剖开肚子,将腹中胎儿给挖走。」

  「那……妇人死了吗?」小姑娘好奇问。

  「怎能不死,听说肠子流了一地,死状可凄惨呢。」王大妈这一说,有小姑娘吓得掩面。

  孕妇?是富贵人家想盗取紫河车入药?予菲皱眉不语,这种阴损的事,不管在哪个朝代都听闻过。

  「巧合的是,那些小妇人年纪都很轻,才十六岁。」

  此话让予菲神经一绷,若为盗取紫河车,不必考虑年纪,何况一、两个叫做巧,七、八个年纪相近的孕妇……这不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刻意查明孕妇年纪,这才做下案子。

  「这不,听说现在年轻孕妇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走了呢。」李大娘道。

  「太可怕了,是哪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王大妈说。

  「县太爷一个头两个大,听说现在进出城门,人人都要详尽盘查。」

  「还有一件更可怕的呢。」陈大嫂开口。

  「更可怕的?不会吧,这已经够吓人的了。」

  「好歹杀孕妇的是人,我现在要说的是鬼!」

  鬼?予菲眉头扬起,嘴角挂著掩也掩不住的兴味。

  「有谁见鬼了吗?」

  「可不是,年初城里来了个有钱人,姓孙,听说子孙都在京里当大官,他旁的没有就是钱多,竟用两倍价钱一口气买下几十户民宅,说是要拆了盖一幢大宅子。」

  「几十户民宅?那得有多大啊,是要自己住的吗?还是要用来开酒楼做生意?」

  「谁晓得,只听说宅子刚拆不久就开始发生怪事。」

  「什么怪事?」

  「每天都有人死在里头。」

  有人倒抽口气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小叔说,连续死过三个工人之后,县太爷开始注意到这件事,派好几个差爷在附近巡守,结果,妳猜怎样?」

  「怎样?」众人异口同声。

  「隔天那些官差左一个、右一个地躺满地,像喝醉似的。县太爷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他们说子时过后突然刮起一阵怪风,他们被迷了眼睛,之后眼前出现一座大庄园,里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他们被主人家请进去一起热闹热闹,吃得肚子都撑了,喝酒喝得醉眼迷离,这才昏倒的。」

  「谁家会在子时过后请客?莫不是碰到狐狸精?」

  「别急别急,故事还没说完呢。」陈大嫂道。

  「那妳倒是快说啊。」

  「最恐怖的来了,县太爷审到一半,官差们突然捧著肚子喊痛,一个个靠墙吐起来,妳可知道他们吐出的是什么?」

  「什么?」

  「是泥土、草根,里头还有扭个不停的蛆,恶心死了。」

  「怎么会这样,这分明是见鬼。」

  「可不是吗?那个晚上虽然没死人,可事情一闹开,谁也不敢靠近那块地。」

  「这样的话,那块地岂不是没用了?」

  「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那么一大片地空在那里,别说晚上,连白天看起来都阴气森森的,谁敢靠近?苦了附近的铺子,生意坏得都快关门啦,县太爷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这才往京城里递报,看皇帝能不能让国师下来收拾妖孽。」

  予菲想了想问:「孙老爷什么事都没做吗?」

  「怎么可能,买那片地可花了他不少银子呐,他到处请道士法师,但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听说前几天他还花大把银子请来慈云寺的道姑,没想到到天才刚黑呢,就听见那道姑在里头鬼哭神嚎,隔天孙老爷过去,发现道姑已经疯了。」

  「这么厉害,是哪来的恶鬼?」

  「不知道,现在只能盼著慧明大师尽快过来解决,要不三天两头死一个,城里的人岂不是要死绝。」

  予菲盘算著,要不要找时间去看看那块地?

  衣服洗好,她端起木盆,准备往欧阳家去。

  何顺娘见她起身,也连忙抱起木盆。「予菲,我跟妳一道回去。」

  何顺娘是陆予菲的好友,已经及笄,祖父是里正。

  何顺娘的爹爹也娶了后娘,因此她们经常在一起讨论如何算计后娘,只不过何顺娘的继母还算温顺恭和,把家里照顾得不错,待何顺娘也没啥不好,最重要的是人家嫁妆里头可没有一个拖油瓶。

  照理来说,何顺娘大可平平静静地把日子给过下去,等到成亲后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但何顺娘心气高,多少人来说亲都看不上眼,独独看上从京城里来的宋易禾。

  以予菲的眼光,欧阳曜怎样都比宋易禾来得优,模样好、人品佳,没有背景却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小将军,本事肯定不差,这样的人配何顺娘绰绰有余。

  可惜何顺娘最大的心愿是进京城,不想一辈子关在小渔村,她想要到更大的世界,见更多厉害的人。

  这种野心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她有机会变成女强人,只是在古代……对不起,就算她顺利成为宋易禾的妾室,也只能一辈子关在小小后院,与一群女人大眼瞪小眼。

  什么宽广的世界、拓展眼界……通通是痴心妄想。

  何顺娘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予菲,妳说我们家和妳家的继母,会不会被人开肠剖腹,把孩子给取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闻言,予菲心脏抖三下,是渔村女子各个胆大心壮吗?

  「不会。」她一口气否决。

  「为什么不会,凶手不是专挑孕妇下手?」

  「专挑『年轻孕妇』下手,她们都不年轻了。」

  「妳家那个是老了点,不过我家继母看起来还很年轻,兴许会认错呢?」

  眼看何顺娘满心期待表情,予菲抚额,很想结束这个话题,可何顺娘不想结束,张嘴闭嘴不停说著。

  予菲叹道:「顺娘,妳继母为人不差,妳干么非拿她当敌人看?」

  「她要是生下儿子,我跟我弟弟可怎么办?」

  「该嫁人的嫁人、该长大的长大,怎么说妳弟都是长子,只要他肯上进,长辈定会多看重他几分,妳别心思太重。何况妳也得替妳爹着想呀,他才三十几岁,难道妳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身边连个伴都没有?那不是很可怜?」

  「我姑丈死后,姑姑还不是一个人把表哥带大,为什么我爹就不能?」

  这是男女平权观念啊,观念没错,只是过度先进,与时代不符合。

  予菲还想多找几句话来说服何顺娘,没想到哭声突然响起,悲惨的嗓音让人后背感到一阵阴冷。

  两人面面相觑,下一瞬,何顺娘急忙将予菲拉开,低声道:「快走,免得秽气。」

  「怎么回事?」

  「妳不知道?那是张家啊,张大叔不好了,请镇里的大夫来看,大夫说得五两银子药费,可他们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啦,哪来的钱治病?连请大夫看病的钱都是村里大家十文、五文凑出来的。大夫说不治的话,也就几天光景了,看那模样……」何顺娘眼神微黯,摇头。

  一时间,两人无语,走到分岔路上,挥挥手便各走各的。

  予菲见顺娘走远了,这才往回跑,一路跑到张家。

  张家房子破旧得很,张大叔就躺在唯一一张床上,眼看出气多、入气少,快要不成了。

  张大婶趴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四个孩子围在旁边,也哭成一团。

  那群孩子当中最大的不过七、八岁,张大叔这一走,这一大家子真是没法子活了。

  摸摸怀里的荷包,前世她就有个习惯,看风水面相赚进来的钱都会捐出三成给福利机构,她常想自己能活到二、三十岁都无灾无痛,肯定和自己做好事有关。

  昨儿个,宋易禾傻傻的把荷包给了她,里头有二十几两,加上欧阳曜给的将近三十两。

  她拿出十两银子,走到张大婶身边,悄悄把银锭子递给她。

  看见掌心的银锭子,张大婶傻了。「予菲,妳……」

  「别说啦,张大婶快去给大叔买药吧。」

  「不行啊,这么多钱,我卖掉自己都还不起,何况妳哪来的钱?」

  「钱不是我的,是欧阳曜的,他和你们不熟,不好亲自给你们,这才托我送过来。人家为善不欲人知,根本没要您还,您可千万别到处嚷嚷,否则以后村里谁有困难全找上欧阳家,岂不是恩将仇报?」她扯了欧阳曜这把大旗当理由。

  张大婶闻言头一点一点的。

  予菲微笑,把人往外推。「快去给张大叔抓药,迟了可不行。」

  张大婶回过神,慌慌张张跑出家里。

  予菲拍拍张家长子肩膀。「大宝,你带弟弟妹妹到厨房,找点东西给他们吃,再帮他们把头、脸、手脚都洗洗,我先在这里帮你照顾一下张大叔。」

  张大宝乖巧点头,把弟弟妹妹带出房门。

  予菲看看左右没人,坐到床沿,打开掌心,心念一起,灵泉顺着手指滴下来。

  恰好张大叔嘴巴微张用口呼吸,一滴一滴的灵泉缓缓滴进他嘴里。

  没多久,他的呼吸变得绵长,惨白的脸出现一丝血色。

  正当予菲松口气时—— 

  「妳给他吃了什么?」

  第三章法术只对他失效

  予菲侧眼,对上欧阳曜鹰隼般的锐利眼睛,他好像什么都明了,明了得令她心慌意乱。

  大步进屋,他再问一次。「妳给他吃什么?」

  她睁眼说瞎话,翻掌覆掌,笑得自然大方。「你看错了吧,什么都没有。」

  冷眼看她,他很清楚自己这副表情会让人心生畏惧,但她还是眉开眼笑,好像他有多温和亲切似的。

  目光对峙,第一回合,欧阳曜落败。

  好,暂且当他眼花,当他没看见她掌心滴下来的东西,那……眼花之余,他不会也耳背了吧。

  「说说,什么叫做为善不欲人知,什么时候我托妳赠银?」

  他从村外回来,碰见要离村的张大婶,看见自己,她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为善不欲人知……他这才晓得,在不知道的时候,自己成了张家的大恩人。

  予菲歪著头看他,然后长叹一口气道:「我实在不想说你难搞,但你真的很难搞,凭白无故送上门的好处收著就是,何必追根究底?就让张大婶拿你当救命恩人,不好吗?」

  「不好。」

  「不好?」她冲着他皱眉、摇摇头,而后朝他伸手,「既然如此……十两。」

  「做什么?」

  「你给十两,不就落实我的话,你确实为善不欲人知,确实是张家的救命恩人,张大婶的感激可以收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不会有半点罪恶感,行了吧?」

  这是哪门子说法,他几时有罪恶感?几时想要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陆予菲。」他严肃面容。

  「我在。」她嘻皮笑脸。

  「不要替别人作主,尤其是作我的主。」

  「行,欧阳公子说的算,今日本人犯的过错,保证日后不会再犯。」说着她摊摊手退后几步,退到门边抱起木盆,转身就想跑。

  可他速度更快,她才跑过三五步,他就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提起来。

  要不是她手脚灵活,要不是她死命抱住木盆不放,这会儿她又得去河边一次。

  「君子动口不动手哦。」她警告他。

  「我从没说自己是君子。」

  「有没有人教过你,对于淑女应该体贴温柔。」

  「妳什么时候变成淑女?」

  「就算我不是淑女,也请放开我。」

  「凭什么?」

  她用力吐气。「你这样很不行欸,你知不知道,对女人动手的男人都是废渣,知不知道有本事的男人靠智力征服人,没本事的才靠武力征服人。」

  原来他不但是个废渣,还没本事。

  欧阳曜不想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她明明很生气,明明咬牙切齿的表情一点都不美丽,可他竟觉得她很可爱,可爱到……心脏莫名其妙地怦怦怦连跳三下。

  「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以武力征服人。」

  哼!欺负她没有武力吗?予菲手抱木盆,没办法动手,只能用脚踢,可她踢到的……是肉腿还是铁柱子啊,他文风不动,她的脚却隐隐作痛。

  「欧阳曜,你放手!」

  「不放。」他眉开眼笑,果然,以智取人远远不如以武服人来得爽快。

  不放?他知不知道这种提小鸡的动作很污辱人?前世她可是人人尊敬的大师,别说被人提领子,就是碰一根寒毛也不行,偏偏来到这个万恶的古代,这个没人权、不懂男女平等的时代……呜,她想回家……

  突然间就委屈了?欧阳曜下意识松手,没想到她整个人就这样摔在地上,这一摔不打紧,护上半天的木盆掉到地上,衣服全白洗了。

  予菲气极败坏,决定代替月亮惩罚……坏人!

  她手指掐诀、嘴巴唸唸有词……

  先说哦,这是不对的行为,身为学道者,不能以法力欺人,但她这、这是……自尊严重受损,需要弥补。

  「……法法奉行,急急如律令,开!」予菲引阴煞上他的身,可……

  Why?为什么没作用,她的法力呢?为什么阴煞缠不了他的身?

  不信邪,她再来一次,指掐诀、口念咒,往他身上一点……

  丝、毫、无、用?

  她的法术对他无用?活两辈子她还没碰过这样的事,怎么会?会不会是她的法力失踪?

  刚穿越而来,为保障自身安全,上面那位让她保有短暂法术,现在、没了?

  如果真是这样……完蛋,她啥都不会啊,不会做菜、不会医药、不会从商……她连这时代女子最基本的女红都不懂,日子要怎么混?

  见予菲一动不动,欧阳曜怀疑,她被点穴了?

  他弯腰与她平视,见她在怔忡中,他轻轻推她。「妳怎么了?」

  她呆呆抬头,呆呆摇头,呆呆地捡起弄脏的衣服,呆呆往门外走,她很呆,呆得无法想像未来要靠什么生活。

  他跟在呆呆的她身后,再问一次。「妳怎么了?」

  她无法回答,如果知道怎么了,情况会容易些,可偏偏就是不知道呀。

  垂眉、垮肩,无奈压得她挺不直背,她低着头缓步往前走。

  他不放心,跟在她身后。

  这时,一声尖锐叫喊破空而来。「陆予菲!」

  远远地,予菲看见一张发青变黑的脸,陈镁……才几个晚上她就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她的法术还在?

  试试……吧?予菲悄悄唸咒,手背在身后掐诀,飞快朝她一指,瞬间,缠在陈镁身上的煞气消失,脸上的黑雾稍淡。

  陈镁不再感到寒冷,阳光照在身上,出现阵阵暖意,她整个人突然变得轻松,连喘气都觉得舒服,恍若重获新生。

  陈镁松口气,予菲也跟着松口气。

  太好了!还在,她的法术还在!

  再次确定,念咒掐诀,予菲引阴煞上陈镁的身,下一刻黑雾罩上,陈镁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黑,整个人又开始感觉阵阵阴寒加身。

  没丢,她的法术还在!予菲无比开心、无比激动、无比感激,谢谢祖师爷,谢谢上面那位,谢谢他们让她保留最熟悉的技能。

  所以她的法术只是无法在欧阳曜身上发生作用?还好……这个结论她能够接受。

  她笑了,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脸上的弯弯让欧阳曜心情跟着好起来。

  不生气了?不发呆了?他因为她的开心而开心。

  相反地,予菲脸上的弯弯让陈镁抓狂。

  接连几个晚上被鬼追杀,陈镁快疯啦,她设想过无数可能,最后猜测肯定是予菲给她下毒,她本想低声下气哀求予菲收手,却没想到竟会看见欧阳曜紧紧跟在予菲身后,当即忘记原计划中的「低声下气」、「软声哀求」,控制不住怒火中烧。

  凭什么!她才几天没出门,这贱蹄子就缠上欧阳公子?那是她先看上的男人啊!

  陈镁冲上前,习惯性抬手就要甩人巴掌。

  予菲没料到她玩这么大,来不及闪躲,见大掌落下,她直觉闭上眼睛,等待清脆声响。

  这时突然横插进来一只手,拯救了予菲可怜的小脸颊。

  陈镁发现手被欧阳曜「握」住,她黑得发紫的脸庞出现一丝绯红。

  爱情的力量啊!

  「欧阳公子。」陈镁软软一声撒娇,喊得予菲鸡皮疙瘩林立。

  欧阳曜皱眉,放开她,另一手将予菲拉到自己身后,摆出保护姿态。

  看到这动作,陈镁不依了,嚷嚷道:「欧阳公子,你怎能护着她,你不知道这贱人对我做过什么,她下毒,害我吃不下睡不着,害我作恶梦,害我呕吐,害我……」

  哇啦哇啦一大串,讲到最后,连月事失调都跟她有关系。

  欧阳曜扬眉,一脸兴味地看向予菲。「这些都是妳做的?」

  「我要是有这么厉害,早当仙女去了,干么还当人呢?」

  陈镁继续嚷嚷,「就是妳,是妳亲口说害我的。」

  「陈镁,妳看我的脸。我像白痴吗?哪个杀人凶手不藏着躲著,还跑到人前嚷嚷『没错没错,那个白痴是我杀的』?

  「如果妳怀疑我下毒,就去镇上请大夫瞧瞧,别成天疑神疑鬼,老认为旁人在使坏,何况我这小腿小手臂的,哪敌得过妳的肥膀子,不被压着打已是祖先保佑,欺负妳?说笑吧!」

  「陆予菲,妳说我胖?」

  胖是陈镁的痛处,吃不饱已经够可怜,成天饿肚子还发胖,那就是天地不仁了,予菲还拿这点攻击,真的有失厚道。

  「我没说妳胖,只说妳膀子壮硕,那可是赞美呐,不信妳问问欧阳曜,军队里是不是人人以壮硕膀子为傲?」

  她又不是士兵,谁要一双壮硕膀子?陈镁气恨不已,不知陆予菲怎会变成这样,以前她哪有胆子在人前同自己对峙,她只会默默掉著泪,任由自己打骂呀。

  陈镁的心声要是让予菲听见,肯定要说:「妳傻的啊,无声啜泣比当众抗议更威更猛更厉害!」

  「欧阳公子,你看她欺负我。」陈镁跺脚娇嗔,惹得欧阳曜一股恶寒。

  惨不忍睹呐,陈镁以为装可怜是那么好演的吗?那可是需要美貌支持呀!

  「唉呀,小心!妳一跺,象腿就能踩死三千六百只蚂蚁,那可是三千六百条生灵啊。」

  「妳骂我象腿!」

  「不、我是羡慕,妳手能打南山猛虎,脚能踢北海蛟龙,欧阳公子,你们军队里缺不缺一个花木兰?」

  予菲态度很痞,痞到令陈镁气得暴跳如雷,因嘴上赢不了,她很想动手,偏偏予菲躲在欧阳曜身后,让一堵厚实安全的城墙护着,她气到不知如何是好,予菲却觉得安全感爆棚。

  「欧阳公子,你别听她的,她一直都在害我。」

  「我害妳?妳记错了吧,不是妳推我下海的吗?放心,那件事有人证,妳赖不掉的。」

  人证?陈镁倒抽口气,不会吧……

  这几天她缩头缩脑,不敢在继父跟前出现,就怕陆予菲发难,确定风平浪静后,她还以为陆予菲是害怕娘的手段,不敢轻易将此事说出口,没想到……

  谁是人证,欧阳公子吗?所以他才处处护着她?欧阳公子认定自己是坏人?那么……欧阳公子不喜欢她了!

  突地一声尖叫,陈镁转身往陆家方向跑,脚程很快,快到让人不解,这么胖的身躯怎么能那么轻盈?

  此地无银三百两,陈镁的表现宣告陆予菲所言非虚。

  予菲看着陈镁的背影,像只得逞的小狐狸,笑成朵花儿般,无比可爱。

  她抬眉,发现欧阳曜的眼珠子黏在自己身上,半天都转不开,怎么,突然发觉本小姐年轻貌美、很好啃?如果是的话,以前干么去了?

  起初她还能痞笑回望,可是他看她的时间太久,看到她心里微微发慌,咬唇乱扯。「公子也会看相?」

  他笑道:「看相是妳的本事,不是我的。」他没发觉,不爱笑的他,在陆予菲面前露出笑容的频率太过频繁。

  「既然不会,干么一直看我?」

  「妳说呢?」

  他往前弯腰,她往后仰,这是在考验她的柔软度?

  「要我说吗?」予菲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我说……你近日额头正中的官禄宫和两旁的天仓圆润饱满,应该会升官加薪,而且你的眼神明亮、眉毛颜色润泽,说明你最近会有好运。」

  「我依稀记得,妳说的是我犯小人。」

  「你奸门的伤口好了呀,小人害不了你,反倒自害。」话出口,她才发觉这人莫非是属海星的,才几天功夫,伤疤就淡得几乎看不见,超强的复原力啊。

  自害?她又说对了,散播谣言那人被罚半年俸禄与劳役。

  「妳真的会看相。」他早就相信了,说这话不过是再度确认。

  「当然,不然你认为我只会唬人吗?十天之内,我包你升官发财。」

  「又帮我看一次相?这回我该给妳多少银两?」

  「这点小事,谈钱伤感情。」开玩笑,把他巴结好了,以后还怕没有金山银山?前世她就是用这招广结人脉……呃、不,是广结善缘的。

  「这可是堪破天机的大事,不是?」

  「确实,不过……不占便宜是教养,人情往来是修养,刚刚你从陈镁的虎口下把我救出来,这点小事就当回馈,你现在要做的是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成为人上人。」她握紧拳头,说得很用力,他得当人上人,她的讨好才有意义啊。

  「为什么?」

  「你如果成功了,放屁都有道理;你如果失败了,再有道理都是放屁,所以你要立定志向,朝成功迈进。你办得到的,我看好你!」

  她信心满满地凝睇他,灼灼的目光像在看金山银山那样。

  回看她的表情,让他再也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陈镁越来越憔悴,眼眶黑得能拿来磨墨了。

  李氏用暗杠的私房钱给她请大夫,可……那又不是病,大夫能怎么说?讲来讲去,除多思多虑、肝气郁结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

  李氏私房钱有限,吃过三、五服药也不见成效后,只能放任陈镁继续在恶梦中被鬼追,放任她大白天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啥事也不干。

  现在唯一能让陈镁提起精神的,就是予菲到她面前晃晃,阴笑两声,然后她就会放声大喊。「她要杀我!」

  再然后,李氏会拿着扫把追杀予菲,搞得鸡飞狗跳。

  这种游戏很无聊,如果李氏不来挑衅,予菲自然不会闲到去惹陈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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