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6-12-17 21:18

《娘子请上轿》作者:裘梦


裘梦《娘子请上轿》

出版日期:2016年12月23日

内容简介:

要不是被继母逼得紧了,她也不会动了小心思让他和她订亲,
没想到他堂堂大将军做人竟是这麽不厚道,都六年过去了,
他对她少有闻问,甚至听信继母的片面之词把婚期一延再延,
要是再这样下去,她怕他见到的就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坟,
所以她让人递了信给他,说简单一点就是她决定「死遁」,
往後两人各不相干,哪里晓得她连自己的「死期」都算好了,
他却突然用八人大轿把她给扛回府去,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可她没想到他对她竟是这般好,让人细心调养她瘦弱的身子,
她在府里待得无聊,他带她去看花灯、教她骑马,
甚至比耕田的牛还勤奋,每天晚上可把她折腾的……
尤其他在知道她以前被继母苛待落下了病根,不易受孕,
他更安慰她没有孩子不要紧,他只要有她就好了,
说说,这样的男人怎能让她不感动、不心动?
可是,为什麽她会撞见他和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共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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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6-12-17 21:19

  第1章

  九月,塞北朔风已带着寒意,站在城楼上向远处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

  银凤翅盔,顶饰红缨,轻裘软甲,剑眉如裁,虎目湛湛,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好一个英挺俊武的青年,此人正是军中威名赫赫的白袍将军雷飞云,在雷老将军之後镇守北疆,凭着手中一杆银枪震慑北狄。

  雷飞云望着远方,眸色深幽。

  不久前的一场大战,让来犯的北狄再次饮恨关前,如今风中已无当日深浓的血腥味,尽忠扞卫国门的忠骨已掩埋在黄土之下。

  边塞关前,年复一年不知有多少忠骨埋葬,活着的人仍要继续保卫疆土,直至天下靖平。

  有人骑着马从远方朝城墙奔驰而来,来人下了马,疾步登上城墙,来到雷飞云身後停下脚步,「将军,有人送信至将军行辕,南边来的。」此人还特意加重最後四个字的语气。

  雷飞云转身,伸出一手。

  亲卫将信双手递上。

  雷飞云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手抖开,快速看完了信,他有片刻的默然。

  他出身公侯将门,元勋贵戚,子继父业,为国守门,军权在握,谁不说一声年少得志,唯独婚事几番波折,年近而立仍是孑然一身。

  年少时他曾有过两次婚约,可是女方都未及成亲便香消玉殒,他也因此落下了克妻的臭名,让京城闺秀闻名便退避三舍,加之京城後来又流传他和某人是断袖的流言,他要说亲更是难上加难,时日一久,他倒也绝了成婚之心,一心驻守边疆。

  而今这封信,乃是他第三位未婚妻周佩华亲笔所写。

  这第三桩婚约来得意外,他几年前回京述职,闲暇之际到江南散心,看到有辆马车的马儿失控,拖着马车狂奔,车上一名脸色苍白的素衣少女毅然决然地往下跳,他恰好把人给接了个正着。

  从此,他便多了一桩婚约在身。

  彼时岳父因父丧,回原籍丁忧守制,而周佩华也尚未及笄,婚期自然就定在她及笄之後。

  只不过,之後因着周家老太君也身故,周家丧期增加,紧接着周佩华的外祖父母也相继病故,婚事也因周佩华身上有孝而一拖再拖。

  当年周佩华及笄之後,他也想趁着周老太君热孝期间将人迎娶过门,谁知道偏偏碰上周佩华生病,婚事便又耽搁了下来。再之後,边关战事一紧,他便也没再多想。

  看着手中的信,雷飞云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未婚妻身上的孝除尽,却有了杀身之祸,他当然不想顶着个克妻的名头,天灾无法避免,人祸必然不能让对方得逞。

  哼,岳父继室贪图周佩华生母给她留下的丰厚嫁妆,竟然不惜暗下毒手害她性命?真当他这个镇国公平北大将军是泥捏的不成!

  雷飞云微微眯眼,之前周家来信说长女疾病缠身,婚期一拖再拖,原来里面还有这样的因由,若不是周佩华想方设法托了人送来这封信,只怕最後他得到的又是未婚妻病故的消息。

  「回府。」雷飞云将信往怀中一揣,转身大步离开。

  亲卫急忙跟上。

  下城墙,上马,回行辕。

  一路无话。

  回到行辕,雷飞云把跟在自己身边的老管家叫到前厅议事。

  「去江南?」老管家有些讶然。

  雷飞云点头,「对,去江南周家迎亲。」

  「迎亲?」实在不是老管家要大惊小怪,婚期未定,就这麽直接前去迎亲,不合规矩啊!

  雷飞云理所当然地道:「婚期一拖再拖,便是这次你们前去碰到周家再有丧事,也得趁着尚在热孝期把人给我接回来。」

  老管家心里一阵激动,敢情国公爷这是动了春心想娶夫人进门了啊,真是老天开眼,老国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麽多年了,他甚至都要觉得国公爷这是打算一辈子打光棍了,谢天谢地,可算是柳暗花明了啊!

  雷飞云接着又吩咐道:「带上一百名亲卫,日夜兼程赶去,婚嫁所需之物可至江南再置办。」

  一百名亲卫?

  老管家忍不住抬手往额头抹了一把,国公爷真不怕吓着未来的夫人啊?那些个亲卫都是跟着国公爷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拚杀下来的,那一身的凶煞之气掩都掩不住,一言不发往那儿一站就能当镇宅的门神,夫人那种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娇弱女子,恐怕禁不住这种煞气惊吓吧?

  看着老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雷飞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不是我心急,实在是照信上所说,我怕你们去得晚了,本将军又要克死一个未婚妻了。」

  老管家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国公爷话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道:「老奴明白了,马上就点一百名亲卫南下去迎夫人。」

  聘礼什麽的不用考虑,早几年就已经送到周家去了,他们这次只管去把人迎来,至於没有提前捎个信什麽的,事情都这样紧急了,这种小事还管得着吗?

  「迎亲之事交由文先生代劳,这一路行程恐劳累些,山叔你还是不要去了。」眼看老管家就要出去安排一切,雷飞云赶紧又补充道。

  老管家想了想,明白主子的用心良苦,点点头道:「那我去帮着准备东西和挑挑人。」

  留在厅里的雷飞云把怀里的那封信又拿了出来,展开看向信中最後那句话—

  只等一月,君若不来,我自离去。

  这绝对是威胁!

  她的意思很清楚,要是一个月之内不见他的人前去,他就得再次担下克妻的臭名,而她则会死遁离开。

  看着信笺上娟秀却有带着风骨的字迹,不难想像其主人是何等性情。

  雷飞云伸手捏了捏眉心,这一月之期是指他接到信开始算,还是信发出便开始算?

  雷大将军突然觉得头好疼。

  这一趟恐怕只能劳烦文先生了,他觉得他这个未婚妻不太好对付,还是请文先生出马更保险些。

  深夜,万籁俱寂。

  园中的竹林被风吹拂,发出沙沙声响,在惨白的月光下如鬼影摇曳,胆小一点儿的只怕会惊出一身的白毛汗。

  一名半夜巡逻的家丁,刚刚从东厢出来,正系着腰带,正巧看到一道白影从竹林闪过,下一瞬,一道划破天际的尖叫声如春雷一般炸响了。

  很快地,整个周府热闹了起来,顿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只有一个院落仍旧悄无声息。

  红烛映出一室的昏黄,床帷挑起,半靠在床头的少女一脸菜色,嘴唇发白,双眼黯淡,显是久病之相。

  一名青衣丫鬟端了一杯水从桌前走过来,坐到床边,将手中杯子递过去,道:「小姐,喝口水润润吧。」

  周佩华张嘴喝了两口水,抬起眼皮问了声,「外面闹什麽呢?」

  荷香漠不关心地道:「谁知道!大半夜的也不消停,左右也跟咱们无关,小姐就别管了吧。」

  周佩华微微一笑,伸手推开杯子,示意自己不喝了,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道:「还是出去打听一下,不定又出什麽夭蛾子呢。」

  荷香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那小姐先歇着,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好。」

  荷香先把杯子放回桌上,再扶着小姐躺下,放下床帷,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周佩华并没有睡着,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床顶,心思转来转去。

  现在书信应该已经上路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距离她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也没几天功夫了,得安排一下後事了。

  她根本不想嫁给雷飞云,一个自打订亲之後就对她漠不关心,只在年节时派人送来节礼,一切只听由继母说词的男人,粗心大意至此,不是对她毫不在意,便是马虎大意之辈。

  若非他如此行事,继母也不会生出心思谋害她性命,夺取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归根结底,事情发展至此,雷飞云亦有责任。

  无谋匹夫,不足以携手百年。

  即便她要脱身而去,也要在临去前给他一记重击,纵然日後再见,他也无颜对她说道什麽,正是因为他的大意,才导致她杀机临身,为了自保不得不百般筹谋。

  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周佩华慢慢闭上眼睛,精神实在是差,还是先睡吧。

  未等周佩华睡沉,便听到荷香的脚步声,她又睁开了眼睛,轻唤道:「荷香。」

  荷香快步进了内室,走到床边隔着床帐低声道:「说是府里花园闹鬼了。」

  「闹鬼?」周佩华不由得微微蹙眉。

  荷香安抚道:「小姐不用担心,这又不关咱们的事,还是先睡吧。」

  不关她的事吗?

  周佩华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自打继母入府,许多与她无关的事都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她头上,害得她遇事不得不多想,否则,如今她坟上的草只怕有人高了。

  俗话说得好,有後娘就有後爹,她完全体会到是怎麽一回事,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她实是艰难了一段时间,随着年纪渐长情况才慢慢转好,但她依旧时刻小心谨慎,唯恐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陷阱害了自己。

  荷香没听到小姐再说话,以为小姐这是睡了,到桌前剪过灯芯,然後到一旁的榻上安置,方便值夜。

  周佩华想了一会儿,决定不管了,见招拆招吧。

  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怕什麽?情况不可能再更糟了。

  想通了之後,她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一早院子里便有了动静。

  荷香急匆匆地出门查看。

  被惊醒的周佩华披衣起身,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一会儿,一行人便进了她的闺房,当先一人锦衣华服,头上一片金珠银饰,华贵艳丽,正是她的继母,後头还跟着几名丫鬟。

  周佩华扶着床栏颤巍巍地站起身,勉强一福身,十分虚弱地道:「给母亲请安。」

  周李氏皱了皱眉,从袖中抽出帕子掩在鼻前,道:「不用多礼,你身子不舒服,还是坐下吧。」

  「谢母亲。」周佩华从善如流地坐在床边,病弱地将头靠着床栏,「不知母亲来此有何吩咐?」

  周李氏神色略显烦躁,但仍耐着性子假装和善地道:「你如今病势如此沉重,我想了想,你先前说的很对,还是送你到庵门去静养,说不得菩萨慈悲,让你少受些苦痛。」

  「谢母亲体谅。」

  周李氏压根不想在这间弥漫着浓浓药味的屋内久待,说完了该说的话,便起身道:「那你和荷香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走吧。」

  周佩华低垂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是。」

  周李氏如来时一般快速离开。

  直到周李氏一行人的身影全部消失在院门外,荷香这才提着裙角快步回屋,一进内室,便看到小姐扶着床栏,神色莫名。

  荷香轻轻咬了咬下唇,表情气愤又难掩悲戚,「小姐,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周佩华摆了摆手,吐了口气,道:「不用理他们,帮我梳妆,收拾收拾,咱们等会儿就出门。」

  荷香红着眼眶帮她洗漱穿衣。

  半个时辰後,周佩华主仆俩已经坐在前往城外清心庵的马车上,车内铺了一床厚褥,还有四、五个主仆俩的随身包裹,这就是她们所有的家当了。

  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一次离开周府,是不会再回去)了。

  荷香掀起车帘往後看了看,然後才悻悻地放下帘子。

  周佩华歪在靠枕上,嘴角带了一丝淡笑,「不是早知道了,还气个什麽劲儿?」

  荷香嘟嘴憋着一口气,没回话。

  周佩华也不再说话。

  可过了没多久,荷香就忍不住低声骂道:「老天要有眼,就该让那些狼心狗肺的都不落好!」

  周佩华没说什麽,只是笑睨她一眼,听着马蹄哒哒,她倒有了几分惬意悠然,闭目养神。

  只要到了清心庵就好了,很快她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而被马车远远甩在後头的周府大宅内却是另一幅情景。

  周李氏的亲生女儿周佩锦倚在母亲跟前,娇滴滴地道:「娘,这下可好了,总算把那个扫把星弄出去了。」

  周李氏笑着拍拍女儿的手,道:「以後可就好了。」

  周佩锦笑得灿烂,道:「可不是,她那副嫁妆可真厚实,等她一咽气,就都属於我的了。」

  周李氏点点头道:「是呀,要不是镇国公实在煞气太重、八字太硬,由你替嫁也是很好,可惜了。」

  周佩锦不以为然地道:「娘,你可别把我跟那个煞星扯在一块儿,你看,自从那个扫把星跟那人定下亲事,咱们家里就丧事不断,这几年我身上的丧服就没断过,连她自己都被那人克得快死了。」

  「你这麽说倒也是。」周李氏不由得拧眉,「好在那吕家也算门当户对,你嫁过去也能享福。」

  周佩锦被母亲说得粉面绯红,扯着母亲的袖子娇喊不依。

  周李氏满面带笑。

  母女俩倒是一副母慈女孝的光景,衬得乘坐一辆青布马车离府的周家大小姐更显凄然。

  十日後的傍晚时分,一行百余人风尘仆仆地来到周府,浑身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犹似带着战场的铁马金戈之气。

  门房被这股气势吓得腿肚子直发软,面色惨白,嘴张不开,声儿发不出,直愣愣地看着那个颔下三络青须的中年文士踏上了台阶,走到自己面前。

  「敢问这里可是周文瑞周大人府上?」

  门房呆呆地点头。

  文思远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张名帖递过去,道:「在下不才,忝在雷将军帐下效命,此来乃是替我家将军迎娶夫人,今日天色已晚,名帖投上,明日再过府相议。」

  门房就那麽看着文思远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登鞍上马,接着手一挥,领着百骑杀神纵马离去。

  过了好半晌,门房才如梦初醒,拿着名帖急着往里跑,往日走惯的路,今日却接连摔了几个大跟头,滚得一身灰尘满身狼狈。

  天呐!这可真是不得了,大将军来迎娶大小姐了!

  听完门房来报的周李氏也是脸色大变,雷家怎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就来迎娶了?

  明天再过府相议?

  周李氏心浮气躁地在厅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麽,高声道:「来人,赶紧派人去清心庵接大小姐回府,再让人赶紧去把大小姐的院子好好收拾一下!」

  府里的仆役立时一阵兵荒马乱。

  前天庵里还送来消息说大小姐病得只剩下一口气,怕是撑不过去了,兴许也就这两天的功夫,这样要怎麽把人给接回来,要是半路就咽过气去……

  还是夫人打的就是这麽个主意?

  这麽一想,许多人心中倏然一惊。

  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周府派出马车之後,半路就有两道身影远远跟上。

  清心庵离城甚远,地处偏僻,倒是极为清静之所在,山脚遍植青竹,山路蜿蜒从林间一路向上到达坐落在半山腰的清心庵。

  庵堂周围翠竹丛丛,山风拂过,一片绿涛汹涌,此时山门紧闭,在太阳最後余晖的映射下显得清冷极了。

  周府管家上前叩门。

  不一会儿,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尼姑打开了庵门,问道:「不知施主何事?」

  周府管家一边抬袖擦汗,一边道:「我是周府的管家,奉我们夫人之命前来接大小姐回府。」

  闻言,小尼姑皱起眉头,不太友善地道:「周施主病情严重,已是卧床起不得身,如何还能这般折腾?」周家的夫人实在不善。

  管家的额头上冒出更多汗了,只能重复道:「我家夫人有命,我们做下人的也是无法,小师父就让我们进去吧。」佛门清净之地到底不是任人擅闯的。

  「既然周大小姐病重,留在庵中静养就行了。」

  突如其来的冷冽男声让庵门内外的人齐齐吃了一惊,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两名褐衣大汉站在不远处,左手齐齐按在腰悬长剑的剑柄上,双目如冰朝着管家一行人直射而去,大有一言不和就拔剑之意。

  管家身子一僵,彷佛被冰水浸了一般,上下牙齿直打颤,思绪快速转了转,隐隐猜到了来人身分,心下更是惶然。

  毫无徵兆地前来迎娶,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大小姐静养的庵堂之外,越想越让人心惊。

  世袭镇国公,又是钦命镇守北疆的大将军,周家就算有个在朝为官的老爷,也不过堪堪五品,如何能与之相抗?更何况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只怕夫人也落不了好。

  管家马上判断了利害关系,向小尼姑说道:「既然小师父这样说,那我们就先离开了,还请小师父转告我家大小姐,请她安心静养,早日康复为要。」

  小尼姑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点头答应,接着便慢慢关上了庵门。

  管家看都不敢再看两名大汉一眼,领着仆役匆匆离去。

  那两名大汉则留了下来,犹如门神般守在清心庵外。

  小尼姑回到禅房,将外头发生的事禀告了师父。

  庵主清心师太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小弟子离开,模样秀美的清心师太轻笑着摇了摇头,要是再晚个两日,周佩华也就能成功死遁,偏偏不巧雷家在这个时候上门,看来也许周佩华命中注定要嫁入雷家。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清心师太想了一会儿,起身去见周佩华,此事该让她知道。

  当周佩华听说了雷家之事,顿感晴天霹雳。

  清心师太拍了拍她乾瘦的手背,温声道:「尽人事,听天命,凡事看开些。」

  周佩华扯了扯嘴角,到底没能扯出一抹笑来,她低落地道:「我知道了,可惜白白受这一番苦楚。」

  为了把自己弄到这副瘦骨嶙峋、面无人色的虚弱样,她吃了多少苦头啊!

  如今倒好,一切尽付诸流水。

  周佩华气恼地用力磨牙,她明明都算好日子了,北边来人时,她的「头七」应该已经过了,可是怎麽她人都还没「死」,他们就到了?

  难不成他们是日夜兼程,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赶过来的?

  周佩华不自觉抬手揪住衣襟,顿时觉得无比憋闷。

  订亲六年,这位雷大将军第一次主动关心她,却让她恨不得当面捶死他,他这根本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啊!

  清心师太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命,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好把身子养好才是。」

  周佩华闷闷地应了声,「嗯。」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我先走了。」

  「荷香,替我送送师太。」

  荷香应声,「是,小姐。」

  不一会儿,荷香回到了屋内。

  见自家小姐一脸不豫,她开口劝道:「小姐,你别想那麽多了,雷家既然来人了,嫁过去至少也比继续留在周家要强得多,不是吗?」

  话是这麽说,可是周佩华就是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太难受了。

  见小姐还是不吭声,荷香继续道:「从明天开始小姐可要好好用饭,咱们还是得先把身体将养好,这些日子小姐把自个儿的身子都糟蹋成什麽样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周佩华吐出口浊气,道:「我晓得,这些日子我是把自己饿得狠了些,不过只要好好调理一番就没事了。」

  为了能成功瞒过继母的耳目,她最近这段时日每顿饭都只吃个三、四分饱,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病得快死了一样,但现在她不用再这样折腾自己了,唉,这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

  荷香点点头,接着又问:「那咱们还回府里吗?」

  周佩华微微皱了皱眉,道:「看情况再说。」

  荷香想到周家来人要把小姐接回去,又忍不住来气,咬牙切齿地道:「那些人明知道小姐病重,竟然还想着要把小姐接回去,简直不是人!」

  周佩华没说话,只是轻哼一声,雷家来人这样迅速,不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恐怕也让继母无法招架,继母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知道要心疼懊恼成什麽样了。

  想到这里,她终於露出一丝笑意。

  荷香上前服侍自家小姐安歇,主仆俩听着竹涛之声,沉入梦乡。

  与此同时,城中的周府内,主母周李氏却是满怀心事,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一梦惊醒,冷汗浸背,惶惶然睁大双眼坐在帐中,直到天明。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可若是心内有鬼,风吹草动便要疑心生暗鬼,自己就能把自己吓个半死。

  第2章

  府门大开,正厅待客。

  周府家丁仆役齐齐整整一路肃立,只是当那十几个人从面前走过去时,所有人的腿肚子都忍不住打颤。

  又是杀气又是煞气!

  除了当先的那一名中年文士,後面这一个一个都是一身杀气外溢的北疆军汉。

  这真的是来迎娶他们家大小姐的?

  真的不是上门抄家来着?

  众人心里直犯嘀咕,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周夫人,在下文思远,在雷将军帐下效命,今日乃是为周大小姐与我家将军的婚事而来。」文思远一上来就将此行目的再声明一次。

  周李氏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极力想忽略那跟着进了厅里的四名军汉身上散发出来的慑人气势。

  不能慌,她不能慌……

  在心里勉励自己几句後,她这才勉强恢复镇定,然而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抖着,「是吗?之前也没有什麽消息,怎麽就直接来迎娶了?」

  文思远一脸坦荡,不慌不忙地道:「将军多年镇守边关,分身乏术,此前婚期一再拖延,是因为周大小姐身上有孝在身,如今周大小姐出了孝期,而我们将军也老大不小了,再耽搁不得。」

  闻言,周李氏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强撑着扯出点笑意,「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她稳稳心神才又续道:「我家大姑娘有恙在身,这段日子一直在城外的清心庵静养,前几天听说情况很是不乐观,实是禁不得长途颠簸之苦,我苦命的大姑娘啊……」说着说着,她捏着帕子轻拭眼角。

  文思远在心里冷笑,若不知内情,只怕还真当这是一片慈母心肠,可是只要知道他们家将军夫人在府里受的都是什麽待遇,只要是人都会感到不舍。

  继母不慈!

  觊觎先头主母留下来的丰厚嫁妆,意图谋害元配嫡女,简直蛇蠍心肠。

  若不是夫人想方设法投出书信向将军求救,只怕夫人就会成为又一个被将军克死的未婚妻,这还是他们来得及时,再晚上两日,看到的就是夫人的新坟了。

  一个晚上足够斥候侦骑出身的军汉打探到一些必要的事情了,大夫都说夫人情况不好了,至於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是假的,周李氏只怕也会藉机让夫人直接「病故」。

  文思远也配合着周李氏作戏,表现出一副体谅却又感到为难的模样,「夫人所说在下亦能理解,只是在下来之前将军有命,无论大小姐身体状况如何,都要将人接走。」

  周李氏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文思远,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这如何使得?」

  文思远一脸诚恳地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夫人体谅。」

  周李氏期期艾艾地道:「可是你们来得仓促,要置办成亲的一应事物还得耗些时日。」

  文思远这个时候变得特别好说话,「无妨,事急从权,夫人只消将大小姐的嫁妆聘礼全部打理好,三日後,迎亲队伍将上门接新人。」

  「三日?」周李氏惊愕得岔了音。

  文思远表情认真地点点头,道:「是,我等俱有军令在身,不得延迟。」

  周李氏还没能整理好情绪,就又听到他接着道—

  「如此说定,三日後我等上门接人,告辞了。」

  周李氏还想开口,但文思远根本不给她机会,俐落地起身告辞,领着亲卫大步离开。

  在他身後的厅堂,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後,一脸苍白的周李氏才吩咐道:「来人,赶紧将大姑娘的妆奁收拾出来,府里的一应事宜也都准备起来,赶紧着……」

  周府又开始兵荒马乱起来。

  好在这是嫁女,不是娶媳,可以精简地办,只消把府里上上下下打点得喜气洋洋便可,再来就是将大小姐的妆奁按嫁妆单子和聘礼单子一一核对,收拾出来,然後按抬系上大红绸缎。

  眼看近在眼前的丰厚嫁妆如同煮熟的鸭子一般飞走了,周佩锦心疼得紧,委屈得都哭了。没有了这样一笔丰厚的添妆,她还能不能在婆家高人一等?

  周李氏亦是无奈,那些杀气腾腾的军汉在一边虎视眈眈,她真的是吓得两股颤颤,哪里还有勇气说个「不」字。

  但是,对於从小娇宠养大的掌上明珠,她既不能说实话,也不能不安慰安慰,只好说道:「锦儿莫伤心,没有了大姑娘的这笔嫁妆,娘再给你置办,总是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让吕家不敢轻视於你。」

  周佩锦伏在母亲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周李氏脸上露出笑容,「我儿乖。」

  周佩锦轻咬着下唇,带了几分恶意地道:「姊姊如今病得沉重,雷家却要在三日後迎娶,哼!只怕她福薄缘浅,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喜庆,到时候雷大将军就不是死个未婚妻,而是要当鳏夫了。」

  周李氏没说话,却是一脸赞同。娶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可不是马上就得成鳏夫嘛。

  周佩锦的眼珠子转了转,又亲道:「娘,姊姊总是得从府里出嫁,咱们应该马上派人去把姊姊接回来。」就不知道周佩华那口气还撑不撑得住从清心庵回到周府了。

  周李氏眼睛一亮,点头道:「锦儿说的极是,大姑娘总要从娘家抬出去的,我这就马上派人过去。」

  不一会儿,管家应命前来,听完了夫人的吩咐,脸色微变,不由得提醒道:「夫人,雷家的人昨日已守在庵门外。」恐怕人家防的就是这个啊。

  周李氏不以为然地一挥手,「三日後大姑娘就要上轿,总不能从庵堂把自己给嫁出去吧,要是让人知道了,可就成了笑话了,想必雷家也能理解的,你这就派人去吧。」

  管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麽,只好什麽也不说了,转身出去指派仆役前去接大小姐。

  这府里的阴私,明眼人哪个不清楚,只是碍於夫人的权威,加上老爷的不过问,生生害苦了大小姐。雷家若是早些时候来迎娶,大小姐必然可以脱离苦海,可如今这个时候上门,却是雪上加霜,一个不巧,大小姐怕是连花轿都上不去了。

  唉……

  此时此刻身在清心庵的周佩华,正慢条斯理地喝养生粥。

  清心师太对养生之道颇有研究,她本就想着死遁之後待在这儿调养身子的,如今不过是变得光明正大了而已。

  待在清心庵,她是最安心不过了,早些年她随继母外出礼佛,无意中结识了叶秋萍,对方极有能耐,此後便也有了这一处让她能够放松的所在。

  虽然不知道秋萍跟清心师太是什麽关系,但周佩华隐隐感觉她们之间十分亲厚。

  荷香坐在一旁,难掩喜色地道:「小姐,雷家的人守在外面,这样就不怕夫人硬是要人把小姐给接回去了。」

  周佩华轻轻摇了摇头,停下舀粥的动作,道:「我总要在周府上轿的。」

  荷香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一脸担心地道:「从周府上轿?」那夫人会不会又整出什麽夭蛾子?

  周佩华见她担心,微微一笑安抚道:「无妨,雷家既然来了人,母亲便不敢太露行迹,我总是能应付过去的。」

  荷香咬着牙,恨恨地道:「太便宜那些个坏良心的了。」

  周佩华轻笑一声道:「正所谓天道轮回,会有她们吃亏的时候的。」

  荷香一听,眼睛瞬间一亮,晶亮的眸光直瞅着自家小姐,一副求解惑的表情。

  可惜,她家小姐压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最後,荷香气馁地耷拉下脑袋。

  周佩华继续喝粥。

  喝完了粥,荷香收了碗,周佩华正擦拭嘴角,小尼姑妙悟来了。

  「施主,外面有位姓文的施主说要见你。」

  「姓文?」

  妙悟点头,「嗯,他说他是雷将军的属下。」

  周佩华忍不住蹙眉,「他要见我,有说是什麽事吗?」

  妙悟摇头,「并未。」

  周佩华想了想,便道:「烦请小师父领他过来。」

  「好的。」

  妙悟离开後,荷香忍不住问道:「小姐,这个姓文的为什麽要见你啊?」

  周佩华沉吟不语。

  荷香见状,不敢再问,默默地将房中的帷幔拉上,隔开内外间,不教外男轻易瞧见小姐。

  大约半盏荼时间,有脚步声传来,在屋外停下,接着周佩华主仆俩听到一道沉稳的男子嗓音—

  「在下文思远,在雷将军帐下担任幕僚,此番代表将军前来迎接夫人前往北疆,特求一见。」

  荷香上前打开房门,站在门内对他轻轻一福身,道:「我家小姐有请文先生入内。」

  他瞧着眼前这个绑着双环丫髻的青衣小婢,年不过十五、六,生得倒算齐整,循规蹈矩,由仆及主,他心中略定。

  一进门,他便看到隔出内外的帷幔,他淡定如常,对着帷幔躬身行礼,「见过周小姐。」

  周佩华先是轻咳两声,而後才柔弱地道:「文先生客气,不知先生见我有何事?」

  文思远从容自若地道:「在下斗胆,求面见小姐。」

  周佩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荷香,拉开帷幔。」

  荷香上前将帷幔拉开。

  文思远看到一个素衣少女倚着床栏半坐在床边,一脸病容,身形消瘦,露在衣袖外的手背青筋隐现,整个人瘦得有些脱形。

  见她如此形貌,他暗暗倒吸口凉气,这究竟是假病还是真病?

  如按将军给他看过的书信,应该是假病,但这副形容十足是久病不癒的模样啊!

  真病倒也罢了,若是假病,那这位未来的夫人可真是心思深沉,是个不可小觑之辈。

  周佩华抬袖掩口,又咳了一声。

  文思远的心神也被拉了回来,道:「在下已与贵府议定三日後上门迎娶,周家想必很快便会来接小姐回府。在下想问,小姐可受得了颠簸?」

  周佩华嘴角微扬,「後日我会回府。」

  文思远点头,「属下明白了。」出嫁前一日回府,在此之前他不会允许周家的人将人接走。

  周佩华道:「先生是否还有其他事?若无,我想歇息了。」

  文思远忙道:「属下这就告退,大小姐好生歇息。」

  一离开後院厢房,文思远大步而行,到了外面嘱咐随行亲卫一番。

  如此这般,周府派来接人的马车再次无功而返。

  听到回禀的周李氏气得不行,却又毫无办法。

  两日後,傍晚时分,两顶青布小轿迎着满天霞光,从角门抬进了周府内院。

  抬轿的是四名彪形大汉,那一身凶悍之气让周家的仆役大气都不敢吐一口。

  府里派去接人的马车根本没派上用场,大小姐和她的丫鬟荷香直接被雷家的亲卫用两乘小轿一路平稳地抬了回来,直送入内院。

  从根本上杜绝了路上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也明确表示了他们对周府当家夫人的不信任。

  这让周李氏暗自心惊。

  最让她害怕的是那四名抬轿的亲卫就此守在了周佩华的院子里,周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近身服侍之事均由荷香一手包揽,其他人最多只能到闺房之外,除非她答应让人进来。

  荷香见这阵仗,咋舌不已,偷偷对自家小姐说:「小姐,这些人好凶喔!」随即笑出朵花来,得意地道:「不过……应该!那起子坏良心就算有坏心思,现在也没得施展了。」

  周佩华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淡淡地道:「把嫁衣头面仔细检查一遍。」

  「哎,奴婢这就去,小姐你歇着。」

  「嗯。」

  周佩华闭着双眼,心思却转个不停,她瞧着雷家这番作为,不仅仅是为了防范继母,恐怕还预防着她有什麽小动作。

  看来,她那封书信倒让雷大将军起了警惕之心了。

  呵呵,她原不过是想脱离周家,就算他打破了她原本的谋划,但是嫁出去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大户人家的男子知晓人事早,许多人在正室过门前便有了通房、小妾,而她即将要嫁的男人已经二十八,正是壮年,也不知道她过门後是何种情形?

  想想就觉得头痛!

  「姊姊,我是阿锦,我可以进去吗?」

  突然,外间传来一道犹如百灵鸟般清脆的声音,直听得闭目养神的周佩华眉心微攒,坐起身来。

  她来做什麽?

  荷香下意识地看向小姐。她与自家小姐一样的心思,亦是一脸不快。

  周佩华闭了闭眼,吩咐道:「让她进来吧。」就看看她还想做什麽。

  荷香前去开门。

  只见周佩锦打扮得犹如盛放的牡丹,嫋嫋婷婷地走进了屋子,对着摆放在外间的那些嫁衣首饰嫉妒地看了看,就算周佩华嫁给国公爷大将军又如何,只怕无福消受呢!

  想到这里,她抱着锦匣的双手紧了紧,随即脸上又挂起甜笑,掀帘进了内室,看到半卧在软榻上的周佩华时,她开口道:「姊姊,你明日出嫁,妹妹特来给姊姊添妆。」

  周佩华虚弱一笑,「让妹妹费心了。」

  周佩锦嫣然一笑,顺手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道:「不过一支玉簪,姊姊可不要嫌弃。」

  周佩华温和地道:「妹妹有心,我怎会嫌弃。荷香,收起来吧。」

  荷香上前接下匣子,放置到一边,又回到小姐身边站好。

  二小姐看着娇花一样的人,却是心如蛇蠍,她万不敢大意,现在正是小姐最要紧的时候,可不能着了二小姐的道儿,前功尽弃。

  周佩锦无视荷香的戒备,笑吟吟地上前两步,坐到榻边,道:「我瞧姊姊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说是这样说,心里却恶毒地想着,这麽一副短命鬼的模样,只怕到不了北疆便要死在半路了,可惜了那些价值不菲的嫁妆。

  周佩华面色微苦,叹道:「不过捱日子罢了。」

  周佩锦心中暗喜,口中却道:「姊夫是镇国公、大将军,姊姊的福气还在後头呢!」

  周佩华淡淡地回道:「借妹妹吉言。」

  周佩锦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感慨地道:「只是姊姊出嫁仓促,弟弟身在书院一时不得回,否则便该他背姊姊上轿的。」

  周佩华亦跟着叹了口气,一副落寞的样子,「是呀。」

  荷香却在心中暗自庆幸,亏得少爷回不来,否则她还真怕在背小姐上轿的途中发生什麽事故呢,这姊弟俩都不是好人,哼!

  为了应付这场姊妹友爱的戏码,让周佩华的精神更差了,最後在荷香暗自咬牙的提醒下,周佩锦终於心满意足地离开。

  人一走,荷香用力关上了门。

  周佩华抬手揉抚着额际,强压下心头的不耐,重新在榻上躺下。

  荷香进来看到此景,眼眶有些发红,小声地道:「二小姐太过分了,她明明就没存好心。」

  周佩华懒懒地道:「不用管她,最後一次了,明日咱们便走了。」

  话虽如此,但最後还要来让人膈应一下,实在是意难平、气难顺。

  晚饭周佩华不过只吃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饭後不久吐了几回,院中很是闹了一通。

  这让听到消息的某个人心思又有些浮动,巴不得她明日无法上轿,就此一命呜呼,将那副丰厚的嫁妆留下来给自己。

  但一夜过去,也没听到那边院子再传来别的消息,隔天一大清早,喜婆喜娘便进了内院,开始为新人梳妆。

  屋内红通通一片犹如火烧,为新人上妆的喜娘却是心下暗惊,周大小姐这麽一副病弱瘦削的模样,接下来的长途跋涉能撑得住吗?

  胭脂水粉可以遮掩住新嫁娘的病容,可大红嫁衣却更显出新嫁娘的骨瘦如柴,彷佛风一吹就倒,尤其那纤细的脖颈,更是让人担心头上那副头面可会让它无法负荷就此折断。

  喜娘和喜婆胆颤心惊地帮着周府大小姐打理好妆容,提心吊胆地在鼓乐声中将她背出闺房,走出周府,最後成功地把人送上前来迎娶的大红花轿。

  花轿轿帘落下的同时,喜娘和喜婆皆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送新娘上轿的过程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两人全身都是冷汗,就怕一个不巧新娘猝死,喜事变丧事。

  还好还好,新娘总算有惊无险地上了花轿,她们的赏银也拿到手了。

  伴着喜乐,花轿一路出城,将披红挂彩的周府远远抛在了後头。

  周大小姐的嫁妆虽称不上十里红妆,但是那满满当当的八十六抬也让城中百姓大开眼界。

  虽是八十六抬,可太过实诚了,手都插不进,长长的队伍一出城便将所有东西安置入箱,结结实实地捆紮上车,打眼一看,不下八辆马车。

  再加上那辆红艳艳的大马车,一百名威风赫赫的亲卫随侍,端得气势十足。

  这样一支迎亲队伍就此向北而去。

  北疆乾冷的气候是比南方的湿冷要好一点儿,但是南方不像北方这样冷,来到这北疆苦寒之地,周佩华着实有些吃不消。

  尽管文思远考量她的身体状况,尽量放缓了速度,但她的身子实在不好,到底还是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病倒了。

  马车在张灯结彩的将军行辕前停下时,一身武将常服的雷飞云已经等在门前。

  文思远下车上前见礼,「将军,在下幸不辱命。」

  雷飞云虚扶一把,笑道:「有劳文先生了。」目光下意识往那紮裹着红锦大花的大马车看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怎麽不见人下来?

  文思远见状,笑道:「夫人路上受了些风寒,身子正虚。」

  正说着话,就见马车车帘被掀起,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裳的丫鬟钻了出来,跳下马车。

  荷香放好下马凳,半掀起车帘,一脸担心地道:「小姐,你慢着些。」

  「咳。」周佩华掩口咳了一声,强忍着头晕目眩,慢慢往前蹭。

  就在荷香要接住自家小姐的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一旁伸来,直接握住了周佩华纤瘦白皙的手。

  在周佩华头昏脑胀间,人已经落入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中,她听到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抱你进去。」

  四周蓦地响起窃笑声。

  雷飞云大眼一瞪,颇是不客气地扫了一圈围观者,然後转身大步往行辕内走去,身後的笑声渐大。

  周佩华靠在那人的胸膛,无力地闭着眼。

  细长而弯的眉,微闭的双眸,鼻梁俏挺,两片樱唇略有些苍白,大红绣金凤的嫁衣衬得怀中人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娇娇弱弱的,分外惹人怜惜。

  雷飞云将记忆中的少女与怀中的新嫁娘暗自比较了一番,果然是长大了,就是有些太瘦了,抱在怀里轻飘飘的,还有些硌手。

  周佩华昏昏沉沉之际,听到周遭的鼓乐声和热闹的人声,紧接着她被抱着行过了大礼,然後就直接被抱进了洞房。

  荷香整颗心都是提着的,将军是什麽意思,难不成她家小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他还要直接洞房?

  雷飞云当然没有那麽禽兽,虽然他确实有些渴望,毕竟快三十的人了,连女人的味儿都没沾过,说没想法那是骗人的,只不过雷家有祖训,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他连正妻都没娶,妾当然就更是连影儿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如今,他总算是娶到妻子了,但是看着太病弱,实在是不太好下口,只能暗自捶胸顿足。

  但好歹拜了堂,吃不着肉也能喝点肉汤,聊胜於无嘛,他实在是旱得有些久了。

  他家娘子一定能够理解他的。

  当然,雷飞云瞧瞧怀里的小人,看在她身体不舒爽的分上,他会克制的。

  「铺床,让你家小姐先歇下。」

  他一声吩咐,荷香马上动作,铺床展褥,很快便将床榻收拾好。

  雷飞云替周佩华褪去了大红嫁衣,又脱去了正红袄衣和袄裙,她的身上便只剩下大红的中衣,然後就将人直接塞进荷香掀起的被窝里。

  见小姐的身子进了厚厚的被子里,荷香暗暗松了口气。

  「照顾好你家小姐,我还得去外面招呼客人,有什麽事就找外面的人。」

  「婢子知道了。」

  雷飞云边转身往外走,嘴角跟着扬了起来,他家娘子的身段挺不错的,凹凸有致,可惜那小丫鬟像防贼一样盯着他,不好「亲手」感受一下。

  啧!

  出了内院,就看到文思远笑咪咪地站在不远处,雷飞云不由得也笑了。

  「夫人的病不要紧吧?」

  文思远道:「不妨事,再过一个时辰就又该喝药了。」

  雷飞云往廊下柱子上一靠,双手抱胸,抬头看天,状似随意地问道:「怎麽样,周家?」

  文思远斟酌了一下用词,将他和亲卫在江南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细禀。

  越听,雷飞云的表情就越凝重,最後乾脆沉成了一片黑锅底,他竟不知他的小妻子在周家的日子这般艰难,早知如此,真该早些派人去重议婚期,不该听信周家虚言,将婚期一拖再拖。

  说到底,还是这几年边关战事紧急,他没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的缘故。

  最後,雷飞云长长地吐了口气,略显沉重地道:「我知道了。」

  「将军也不要想得太多,现在夫人已经迎进门了,以前的灾劫便都过了,今後只有好日子。」

  「嗯,我会好好待她的。」

  文思远迟疑了一下,又道:「周大人先前在家守制,因着将军的缘故,去年才补了缺,日後在朝中是否要让人关照一二?」

  雷飞云眉头一皱,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对於岳父,我夫人是什麽看法?」

  文思远垂眸,声音略沉,「甚是冷淡。」

  雷飞云当即道:「日後周家不必理会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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