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4-12-7 20:56

《同类》作者:攸齐

书  名:同类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攸齐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9日

【内容简介】
“你目前单身,没有固定对象。你渴望稳定的感情,但考量你姊姊,迟迟不敢放胆爱。不过你很幸运,看你眉浓、眉尾上扬,这意谓着婚姻稳定;你眼色分明,情感上很直率,婚姻也有明确方向,会稳定美满。你的对象会在工作场合遇上,她在专业领域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与你家庭背景相似,你们能彼此体谅。不过她比较矜持、比较──”

“你的对象个性开朗,较外向,但不必太担心他无法掌握;他看上去可能比较玩世不恭、比较花心,甚至不定性,不过那是他选择面对人生的态度,这与他内心实际所想可能不大符合,所以不用烦恼他是不是花心的问题。你们同样背负来自家庭的压力,有各自的辛苦,所以即使你们一外一内、一动一静,互补的感情反能让你们更加珍惜,能细水长流。不过……”

当他们还不相识时,
他便见过她最脆弱的一面,而她接受了他随手递上的善意。
自此之后,他们从工作开始有了愈发密切的交集,
仿佛命中注定,走到哪都离不开彼此……

“你喜欢花吗?”
“我喜欢整片花海,包成束的太俗气了。”
“喜欢名牌包吗?”
“不喜欢。提着五十万的包包是去验尸,拿一千元的包包也是去验尸,没有分别啊。”
“那……金饰、钻石?”
“不用,我不戴那些东西,工作时很不方便。”
“原来你这么难伺候。那么,请问邵法医,你究竟喜欢什么?”
“你。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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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4-12-7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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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阿姨,谢谢你们。”站在医院大厅门外,邵海晴诚挚地道谢。她穿了件深色打褶老爷裤,上半身搭的是白底黑圆点的雪纺长袖衬衫,看着知性,却显得有些单薄。

  “你不要这么客气啦,每次看到我们就道谢,我们其实也没做什么啊。”

  “嘿咩,你不要放心上,我们也是有空才过来。”

  “对啦对啦,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我们都是自己发心来的。”说话的这群妇人约莫六十上下。

  “外面冷,你又穿这么少,赶快进去,不用送我们了。”妇人说完,与同伴们一道离开。

  她看着她们的背影,有些失神,手机响了才惊动她。

  外头人来人往,还有一旁急诊室救护车进来的鸣笛声,她转身进医院,才接通电话。她听着彼端人说话,没有应声,脚步缓慢地走向一旁休息区,单张的沙发椅上均坐了人,目光扫了圈,她在角落一张空位上坐了下来。

  呆坐好一会,她像被触动情绪,才开始出现反应。“对,我任性骄纵,你可以不必再打来跟我这个任性鬼说话。”她语气冷淡,绷着脸挂了电话。

  她深呵口气,目光望向前头领药处旁的药剂室。柜台后方数道穿著白袍的身影走动,有男有女,他们全戴着口罩,专注地工作;一旁列印机也没歇着,声音不间断地发出声响,长长的药单持续从机器里吐出。

  多么熟悉的场景,却在那群白色身影中,再找不到思念的人影。

  突如其来的疲惫感涌向四肢百骸,鼻一酸,她霎时泪如雨下。

  她其实不想哭的,哭并不能解决事情,何况她没错。可是电话一挂,方才彼端斥骂她不知好歹、自以为是、任性骄纵的声音,还有药剂室里没有她想念的身影,失望、委屈、疲倦种种情绪感受冲击了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这一哭,似乎一发不可收拾,她方揩去泪,又湿了眼眶。她吸了吸鼻,低脸翻着包包,找出一包面纸。

  抽了两张擦泪,脸颊仍旧湿漉漉;她恼自己如此脆弱,又抽两张擦泪。如此反覆,直至手中面纸包再抽不出纸。她涕泪纵横,人中湿湿的,下一秒就会滴下鼻水似的,她忙着再翻包包,翻不出面纸,怎么办才好?总不能用衣袖擦。

  都是自己太软弱,明知不需流泪,却被一时情绪瓦解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坚强。

  想着想着又难过起来,她两手捂着鼻子,深怕鼻水滴下的样子被周遭病患或家属见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左侧却适时伸来一只手掌,指间捏着一包面纸,她愣半秒,接过,哽着声说:“谢谢。”

  此刻的她,一定很狼狈,也许脸上的蜜粉糊了,眼影晕成猫熊般。她擦擦鼻水,深吸口气,想以比较能见人的样子对身侧人道谢时,手机响了。

  她接起,声音微哑:“喂。”

  听了一会,她才开口:“我没去。现在人在医院,等等就会回家。”她深呵口气,似在调整情绪,但并没能忍住,下一秒,眼泪又哗啦啦流下来。

  “姑姑,我跟他分手了,刚刚分的……没有为什么……”

  她听了一会,才又道:“还是一样的老问题。本来我也很高兴终于有时间可以和他去玩,一路上他车也开得好好的,后来前面的车踩煞车,他差一点撞上后,脾气就上来了。他认定对方是故意的,所以就去玩对方,刻意把车超到对方前面,再踩急煞。姑姑,你知道那有多恐怖吗?他后来飙到一百六十,我要他开慢点,他吼我,要我下车。高速公路……他、他真的靠到路肩想把我丢包,是看到前头有警车他才没这么做,但是一下交流道,他就要我滚蛋……”

  她音量不大,含着哽音,明明很生气,哭得倒挺秀气,也压抑,但邻座男人仍清楚听到她的谈话内容。

  噢,是个刚失恋的女子,应该是男朋友脾气不好,开车车品也差,吓坏了女友,而且情况似乎并非头一次?这种会把女友丢包在路边的男人要来干嘛?早早离开才好,免得结婚了又离婚,不是很麻烦吗?

  她抽着面纸擦泪涕,哭得好伤心,又说了一会,才挂了电话。

  她靠着椅背,阖眼平静心情,手机忽又响,她看看号码,仍决定接起。“如果是要继续骂我,你可以挂电话了,我也不会再接你电话……道歉?你哪次不是这样,骂了人再道歉,没隔几天又再犯同样的错,这样有意义吗?”

  彼端不知说了什么,她沉默一会,冷着嗓音说:“你怎么骂我,说我任性、说我无理取闹、说我不懂温柔不会撒娇,这些我统统可以不计较。你最不该提的就是我家人的事,还有我即将报到的工作,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你居然这么瞧不起。你根本不尊重我的家人、不尊重我的专业,你……你吃大便吧!”结束通话。

  抹干泪,她想,像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没关系,人生就是这样,要痛过才会长大;她熬过了,就成长了。

  第一章

  “阿金、阿金!”用力把门板一推,朝内喊着。

  “干嘛?我要睡觉。”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阿金一时睁不开眼,好半晌,勉强睁了一眼,瞪着上方那张脸。

  “师父刚刚把阿水拎到里面,拿着剪刀说要处罚他,你起来跟我去救他。”

  “为什么要处罚阿水?”

  “因为阿水不肯工作,客人就觉得师兄好像是骗人的,转身走掉了。”阿木拉住阿金双手。“想也知道师父一定很生气,你快起来,跟我去救他啦!”

  “要怎么救?我不会救啊。”阿金坐起,不耐烦地瞪着他。“难道你想惹毛师父?到时候你跟我都会被处罚。”

  阿木呆了一会,忽然泪眼汪汪地说:“不然要怎么办啦?”

  想起上回自己被师父泼水处罚时,阿水早一秒钟挡在他身前。那次阿水帮了他之后自己却软倒在地……阿金想着想着,忽道:“找师兄!我们去找师兄!让师兄去帮阿水求情!”

  “找师兄有用吗?师兄自己都那么怕师父了……”

  “他也最了解师父啊,而且他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啦。”说完,转瞬间已不见两人身影。

  ※         ※         ※

  车内气氛有些奇诡。

  一通报验电话进来,黄柏毅带著书记官赶往现场;案发地不远,司机说约十分钟即可到达。十分钟啊,多美好的路程,常有外勤相验是在深山林内或溪河海边,舟车劳顿再加上要面对的是腐尸,一趟相验下来,那无异是雪上加霜啊。

  那么这个只需十分钟路程就能抵达的现场,他应该为此感到愉快欢喜,偏偏心却像压了块大石沉重无比--死者是地院的书记官。

  虽然他在地检,与地院同仁却不常有往来,但院检之间也只是隔着大楼而已,各大楼进进出出间总会相遇,或多或少也耳闻地院某某某或是谁谁谁的八卦。相验的对象是自己人,心里难免增添了些怅然。

  抵达现场,是公寓大楼,现场已有警方与鉴识科的同仁进进出出。

  “检座好!”一名侦查佐在他下车时打了声招呼。

  他点了下头,问:“法医到了吗?”

  “还没看到。”

  黄柏毅侧首看著书记官。“我们先上--”倏然止声。

  另一部地检署的公务车在他的检察官座车后停下,门一开,一双套着低口尖头高跟鞋的双腿映入眼,深色打褶老爷裤,上半身搭的是件白底黑圆点的雪纺衬衫,衣着简单知性。

  他目光再上挪,对上女子的脸蛋,黑眸微微眯起。

  “检座吗?不好意思,刚刚有台解剖。”将从车里拎出来的白袍制服穿上,手里提著相验公事包,邵海晴朝他颔首,道:“我是邵海晴。”

  今年士检的新进法医,听说是目前全台最年轻的女法医,前几天刚报到。他知道这事,只不过前两天他休假,未与她正式见过面。他伸手,道:“良股的黄柏毅。这位是我的书记官,翁瑞仁。”

  两人与书记官一道乘电梯上楼。她先开口:“听说是院方的书记官?”

  “嗯,男性,很年轻。”

  “黄检认识这位书记官?”她没什么表情,像在问案。

  黄柏毅笑了笑。“不认识。”

  “这是真的,我能作证,我们黄检对美女过目不忘,对帅哥是忽视不看,所以他绝对不认识这个书记官。”说话的是翁瑞仁,见自家老板只是斜睨他一眼,他大著胆子继续说:“前两天我家老板刚好休假,上班后听说邵法医来报到的事,老板对于没能见到邵法医,扼腕不已。”

  黄柏毅转身,敲了下他额面。“翁瑞仁,你真是愈来愈过分了啊,没打断你,你还真给我继续讲,把我讲得像淫魔一样。”

  “有什么关系。你喜欢美女的事大家都嘛知道,不差一个邵法医啦。”

  “你今天是怎样?不坏我形象很难过就是了?”黄柏毅睐他一眼。

  “我哪里敢,你是我老板耶,我……啊,到了。”电梯停下,门开,就见到警方与鉴识人员的身影来回走着。一层有两户人家,三人步出电梯,朝拉起封锁线的那户走去。

  “黄检。”士林分局侦查队队长拉高封锁线,让三人进入。

  “什么情况?”一步入客厅,就见一对应是家属的男女坐在客厅,边拭泪边做笔录。

  “这家男主人在市场开童装店,夫妻俩平时都早起到市场开店,儿子是士林地院爱股的书记官。女主人说儿子醒来后通常是在外头吃过早餐就直接去上班,今天近中午时,女主人回来做饭,就和平时一样也没什么不对劲,等到她做完饭,包好便当要带去店里给男主人时,听见儿子房里传出手机铃响,她觉得奇怪,进儿子房间一看,才发现人死了。”

  队长一边说明情况,一边领着三人到案发房间。站在房门口的三人望见房里景象时,均愣了数秒。

  死者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呈现三人眼前。他面着电视墙,虚跪地上,左腿以正常方式跪着,右腿略向右侧伸展,脖子上系了圈绳索,绳的另一端绑在吊杆式衣架上。看起来像是上吊;但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穿着女性网袜搭配一双细高跟长靴?甚至身上还是女性的性感睡衣。

  邵海晴先回过神,她打开相验公事包,取出防护隔离衣帽和鞋套手套,依序穿上后,拎著相验包走进死者房里。

  死者房里有股香气。走近一看,才发现死者是以丝袜绕颈,她看了看上方的结,开口询问一旁鉴识人员。“照片拍了吗?”嘴里问着,也得到肯定回覆,她仍是拿出相机拍下打结形态,还有死者全身上下每个部位。

  “那个……队长,请问一下,有没有问过家属,死者有没有什么特殊病史?还是特别的医疗纪录?”她拿出验尸现场记录表。

  “没有。”队长开始陈述死者资料:“死者叫庄元廷,庄重的庄,元旦的元,宫廷的廷,今年29岁,未婚,有女友。根据他爸妈的说法,死者生前健康情况良好,假日喜欢游泳、上健身房,不烟也不酒,无不良嗜好。”

  “有女友?”黄柏毅看看死者的穿着,再次确认。

  “有。刚好南下出差,已经联络上,说事情忙完马上赶回来。”

  “有没有问过家属,死者前一晚的状况?”黄柏毅盯着死者的细跟长靴,再看看一旁邵法医的打扮。本还认为这个新手法医衣着虽简单,但知性柔美,现在再看看死者的细跟长靴及网袜,新手法医明显逊色不少。

  “昨晚带了朋友回来,说租了片子回来看。因为是常往来的朋友,所以死者爸妈不以为意;至于那朋友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也不清楚。”

  “追查那个朋友了没?”黄柏毅神情严谨,与电梯内略显吊儿郎当的神态判若两人。

  “只知道死者都叫他阿泰。死者爸妈虽然认识阿泰,但不知全名,也不知道阿泰住哪,不过我们在死者手机有找到阿泰的电话,还在联络中。”

  “不好意思,你们谁可以帮忙我,把他移下来?”邵海晴陆续拍了数十张照片后,问着。

  队长看了看门外,道:“那个礼仪公司的,进来帮一下。”

  “能请你帮忙录影吗?”邵海晴把手中相机递给翁瑞仁。

  “录影?”翁瑞仁纳闷地看了老板一眼。老板不答话,像是默许,他乖乖接过相机。

  “对,相验全程都要录下来,按这个键就好。麻烦你了,谢谢。”

  邵海晴先剪下丝袜,与礼仪公司人员一同移动死者;她神情自若,和他们小心翼翼地让死者仰躺在铺了块布的地上。

  黄柏毅多看了她一眼,有点意外她亲自动手搬移大体的行为。这类事,别说警方不愿做,他也是能避则避,她却是面无表情地动作着。

  邵海晴专注工作上,未察觉他的注目。首先,她发现死者已呈现大部分尸僵,尸斑也已融合成大片状;她试着按压尸斑,稍有消褪;死者角膜已干燥、微浊,她滴了些缩瞳剂,抬眼时,她愣了愣。

  她看着在尸体另一侧的黄柏毅与翁瑞仁,道:“黄检,麻烦你跟书记官过来我这一侧。”

  “为什么?”黄柏毅纳闷。

  “你们会挡到我的光线。”

  光?她身后上头不就是一盏日光灯?心有疑惑,仍与翁瑞仁移步到她身侧。

  “什么时间发现死者的?”她开口,没指名道姓。

  队长倒也明白是在问他。“中午十一点左右。”

  黄柏毅清楚她在推算时间,看了看腕表,道:“现在是十二点三十三分。”

  “那么,依尸斑和尸僵情况做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她侧首,看一眼蹲在她身侧的黄柏毅,不待他回应,她又道:“死者脸部有点状出血,眼皮上也有点状出血,这些都是上吊窒息才会出现的迹证,所以不会是死后才被吊上衣架的。”

  “所以是自杀?”小队长迫不及待提出疑问后,又道:“但他爸妈说,死者很乐观,最近也没遇上什么困扰的事,不可能会自杀。”

  邵海晴只微微笑了下,未回应,似是不想太快下定论;她微倾脸,盯着死者脖颈一会,才开口陈述:“缢勒方向倾斜,索沟往颈部上方延伸,不像他杀。”通常自缢者从正面观察勒痕,会呈现一个V字形;但遭人勒毙的,索沟的呈现几乎为平行。

  虽是新手法医,且还是少见的女法医,但到目前为止,黄柏毅对于她的说明未感到不妥或有所质疑;在此之前,他也相验过缢死案件,大略懂得如何分辨是自缢或是遭人勒毙。

  “那么,他是意外死亡?”黄柏毅盯着死者身上的女性性感睡衣,半透明的薄纱下,瞧得见男人的曲线,以及半褪的女性内裤和外露的性器官。他推测死者或许沉迷于窒息式性爱游戏,过程中不小心失手,才丧失生命。

  邵海晴点头。“一个男人会有这样的打扮,通常是在进行窒息式性爱,他应是以这种方式自慰,但这种方式只要过程中稍不注意,就会致死。”

  “我可以理解有女友也会想自慰,但他干嘛穿成这样,还以这种窒息式的方式自慰?”翁瑞仁难理解这种嗜好。

  “其实这有点类似SM,与他有没有女朋友并无直接关连。SM是一种在虐待或被虐中,得到了极度的性快感与兴奋,很多人会觉得这是种变态行为,但站在医学角度,只是将之视为一种上瘾;喜欢SM的人,只是以他们的方式在享受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性爱关系而已。”邵海晴面对一屋子男人谈论这种话题,依然头头是道,脸不红气不喘。

  “最早进到这房间的是谁?”黄柏毅忽问。

  “报告检座,是我。”一名侦查佐应声。

  “他值班,所以是他先到现场后才通知我,我和鉴识科一起到的。”队长补充。

  黄柏毅环视四周,只看见鉴识人员四处采证。这房间有扇未开的窗,还有浴室;浴室目前同样有鉴识人员来回进出。“你一进到这房间,有发现什么比较奇特的地方吗?”

  “没有。只觉得房间很香,电视上还播着影片。”

  “房间确实很香,有摆什么精油吧。”邵海晴抬脸看了看,发现床头有个薰香机。“味道应该是从那个薰香机里散发出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情趣。”其实刚进到房里,一度以为死者可能服用过什么毒品;有些毒品在人死后,会散发出一种类似芳香剂的气味,可当她看见死者身体时,便知并非中毒。

  黄柏毅听了听,开口问侦查佐:“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影片?”

  “就……”侦查佐胀红了脸。

  “一定是A片。”邵海晴头也不抬,淡定开口。“应该是窒息式性爱影片。”

  “边看边学?”黄柏毅看着她自若的神情,略感有趣。警察蜀叔都脸红了,她这么淡然,一副无比专业的模样。

  “是A片没错。我让他们关了,怕影响搜证。”开口的是队长,话一出口,周遭略有暧昧笑声。

  队长的考量也没错啊,在场谁不是成熟男子?对A片怎么可能没兴趣?难道要一边采证一边看影片?万一起了生理反应不就尴尬了?

  “不过,检座还是要看一下证据。”队长使了眼色,一旁侦查佐开了电源,并置入光碟片。

  音量虽不大,但42吋的电视萤幕上正在上演的激情戏码,仍旧是让这一票男人看直了眼。“这么重口味……”不知哪位仁兄冒出一句。

  影片中,女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男人以铁炼捆绑女人,将她双腿分别绑在两边的椅脚上;他脱下女人早被撕烂的丝袜,绕过女人细白颈项,另一端往上系绑在窗帘架,男人褪下衣裤……

  “啥小,看久了其实也觉得很恶心,这样有什么好玩?”

  “还好啦,要是像李忠锐那种的,检座不知道一天要看多少这种片子。检察官接到这种案子到底该爽还是不该爽?”两名不知死活的小员警,当着黄柏毅的面前开起玩笑。

  黄柏毅咳了声,道:“这样吧,下次我帮你们问问承办检察官,请他们发表一下他们对淫魔富少自拍影片的感想好了。”

  现场其实很干净,除了地面与床铺散落一些情趣用品外,无外力介入破坏迹象,亦无血迹反应,鉴识人员利用多波域光源器,只在床单上和地板上找到精液斑。约莫一小时后,相验与采证工作皆已完成。

  邵海晴脱下防护衣帽时只淡声说:“初步判断,应是Autoerotic Fatalities,也就是自体性欲致死。”收拾好相验包,打算找地方写检验报告书,剩下的就不是她的事了。

  才刚步出房门,家属立即站起来,母亲泪涟涟地问:“我儿子到底是被怎么玩死的?为什么死那么惨?”

  她愣一下,只看一眼身旁的黄柏毅,他道:“根据法医刚刚的初步判断,他不是他杀,是意外死亡。”

  “意外不就是他杀吗!”母亲情绪激动。

  “不一样。”黄柏毅斟酌片刻后,决定如实告知。“庄太太,元廷的死因可能是自体性欲致死。也就是说,他可能沉迷窒息式性爱,昨晚自己在自慰过程中,不小心失手才造成这样的意外。”他沉稳地说明着。

  “不可能啦。”庄父摆手。“自慰会自慰到死?我活到这岁数也没听过有这种事,骗肖!你们这个法医到底是会还是不会?还有,你说沉迷什么窒息性爱?那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

  “检察官,你这样对吗?你也是士林地检署的吧?你跟我们元廷应该也算是同事,现在他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你不帮我们忙吗?”庄母哭哑了嗓。

  “我当然会尽全力查出他的死因,法医也是。但目前所有迹证显示,他应是在自慰过程中死亡的。”黄柏毅看着庄母,又道:“庄太太,请回想一下,你进元廷房里时,有没有看见电视萤幕上播的是什么?”

  庄母思考一会,神情微变,说不出话。

  “反正我不相信我们元廷就这样走了,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庄父仍旧坚持孩子死因不单纯。“对了,那个阿泰,搞不好是他杀了元廷。”

  “阿泰这部分我相信警方会去调查,但初步判断并非他杀。”明白家属难接受亲人离世的心情,黄柏毅耐着性子解释重复相验结果。

  “庄先生、庄太太。”一旁的邵海晴开口了。“如果你们对庄先生的死因有所疑问,我们这边可以安排解剖。”

  “解剖?”庄母大哭出声。“那这样不是死无全尸了吗?”

  这不对,那不行,不然要怎么办?侦办案件最害怕遇上的便是这样的家属,质疑检警,质疑法医,但又不愿意解剖。

  “解剖不会死无全尸。”邵海晴面无表情地开口:“解剖只是找出他真正的死因,完毕后会将大体缝好,也会清洗大体,并将大体完整归还家属。我们不会偷藏哪个器官,让死者死无全尸,因为那些器官对我来说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家属要是担心弄掉了什么器官,可以进解剖室观看。”她神情淡然,音量不大,却铿锵有力,彰显了法医的专业与气势。

  庄家双亲愣了几秒,庄母先反应过来。“人都死了,还要在他身上割来割去,不是另一次的凌虐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人母的心情?”

  “我只是建议。既然家属对于我的判定有疑问时,那就是解剖。”见庄家父母似在犹豫,她决定开口说明:“自体性欲致死,是一种很危险的性关系方式。过程中,因为缺氧,造成心跳加快,肺部急遽收缩,全身血管会扩张。大部分会喜爱这种方式的,都是男性居多;因为会勃起,大脑也会充血,这会让人产生愉悦感,所以有些人特别喜欢这种性爱关系。美国每年因为自体性欲致死的约有250人至1000人。如果你们还有印象的话,约十多年前,台湾一起大学生箱尸命案,就是因为他和他的网友进行了这种性爱关系,事后对方忘了把套在死者头上的塑胶袋取下,最后造成大学生窒息死亡。”

  她携著相验包,一手插在白袍口袋,以严谨的口吻道:“抱歉,我得找地方写报告书。”转身便走。

  “哇,有够酷的。”翁瑞仁看着她的背影,以手肘顶了下身侧老板。

  黄柏毅不置可否,只看着家属,道:“庄先生、庄太太,刚才邵法医的建议请好好考虑一下。当然,我还会和警方及鉴识科那边了解一下整个采证的结果,若对元廷死因仍有疑问,还是建议解剖。”他微一颔首,又说:“节哀。”

  下楼,打开车门,愣了几秒。“你……”邵海晴正埋首书写报告书。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邵海晴淡淡解释。

  她应是跟着哪位同仁到殡仪馆进行解剖工作,搭着公务车过来后,司机送其他同仁回地检署了。黄柏毅不以为意地坐进车里,翁瑞仁只能绕到另一侧,坐上了副驾座。

  “对了,邵法医,这是你的相机。”前座的翁瑞仁转头,递出相机。

  “谢谢。”她接下,收进相验包。

  黄柏毅看着她的动作,问:“你习惯在相验时录影?”这类工作有鉴识科会负责,那个单位无论在拍照或录影技术上皆有一定水准,使用的工具远比她的傻瓜相机来得好。

  邵海晴停下书写的动作,侧首看他。“我相信尸体会说话,但我毕竟是新手,经验还不足,万一我有什么没留意到的,很有可能误判死因;录下来后,我回去可以反覆观看,甚至有疑问时,也可以请教我的老师。”

  台湾法医人手不足的问题已存在许久,跟着检察官到现场验尸的多数是检验员,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验尸官。他们不具法医资格,只能验尸不能解剖,有时难免因为程度不足而漏了迹证。她既已有了法医资格,还如此小心谨慎,想来个性上应属于有责任感的。

  黄柏毅目光落在她左眼尾上那颗小小的黑痣,道:“刚刚看你说话的姿态,完全不像新手,很有自信。”

  “就是啊,超酷又超帅的,那对夫妻一度答不出话来耶。”前头传来翁瑞仁崇拜的声音。

  “我只是陈述事实。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不过该让他们知道的,还是要据实告知。虽然这种死因听在大部分人的耳里,可能有些不光采,但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让他们知道。”

  “什么死法啊?”司机大哥听出了兴趣。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玩窒息式性爱,把自己玩死了。”翁瑞仁回应。

  司机大哥惊呼一声。“窒息式?他是怎么玩?”

  “用丝袜绑脖子,看上去像上吊。”翁瑞仁不吝分享所见。“身上穿着女性的衣裤,还有马靴和网袜。”

  “用丝袜绑脖子?玩这么大喔!”毕竟只是为检察官开车,并没有直接机会接触命案现场,司机显得大惊小怪。

  “所以死者爸妈不相信是意外死亡,认为是被害死的。”翁瑞仁转首,看着黄柏毅。“老板,那种性爱方式做起来真的很有FU吗?”

  黄柏毅瞪大眼。“我不知道有没有FU,我只知道我现在充满着一股很想拿卷宗打你的FU。”他的这个书记官,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你阅女无数耶。”

  “你到底从哪听来我阅女无数?”

  “大家都知道你很喜欢看美女啊。”

  “喜欢看美女和这有什么直接关连?”

  “哈哈。我说真的,窒息式性爱有什么好玩?人在缺氧状态下,真的会感觉特别愉快?”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黄柏毅睐了他一眼,转向窗外。

  “那你觉得那个阿泰有没有问题?”

  黄柏毅想也不想,便答:“阿泰当然要调查,还有他女友也要传来问话,虽然邵法医说了庄元廷不是他杀,但还是要谨慎些。”

  “嗯,只用看的,是不像他杀。他身上没有中毒会出现的反应,每种毒素呈现在尸体上的状况不大一样,但目前我没发现他有任何中毒迹象;还有,他身上没任何伤口。”邵海晴淡声道。

  “可是有些毒物不是要化验才能知道?”翁瑞仁反问。

  “邵法医刚才不是说了,只用看的是不像他杀。”黄柏毅盯着前头那颗脑勺,又道:“现在要等警方先把阿泰和庄元廷的女友找出来,他们到案说明后,才能有进一步的推断。”

  “他身子朝左侧,左侧是他的床,床上有情趣用品,我想他应该是想拿某一样用品使用时,力道没控制好,反被丝袜勒紧,才窒息死亡。”邵海晴说话声音不紧不慢,不带任何明显起伏,听不出她心情好坏,表情亦是严谨,瞧不出情绪。“不过很显然的,家属并不接受这种理由,那么就是解剖了。”解剖无疑是最能为死者找出死因的方式。

  黄柏毅点头。他自然是同意解剖的,只不过,家属那边还有得解释了。他该用什么婉转、但有力的说明与家属沟通,让他们同意解剖?

  他看着窗外,兀自思考,目光不经意在窗面上看见女子的面容。他侧过脸,盯着她侧颜瞧,片刻,似是被他发现了什么比这起案子更有趣的事--这个新手女法医,说话不带情绪,看似低调、拘谨、严肃,其实是怕人看轻她的专业性。

  他手肘靠着车窗,指尖撑着额,慢慢地笑了。

  ※         ※         ※

  解剖室,贴著白色方形磁砖的平台上,大体静躺。

  “肺部肿胀。”邵海晴一身蓝色隔离解剖衣帽,拉上手套的双手握着器械刀具,慢慢割下一片肺叶。她刀法迅速俐落,秤了秤重量后,脏器被检验员接过,搁在一旁。“肺叶表面有点状出血,重量803公克,在正常范围值内,所以没有中毒迹象。”

  一旁站着黄柏毅、拍照的鉴识科人员、负责记录的侦查员等等,三人全副武装,连口罩也戴上。

  “这样就能知道没有中毒?”第二次参与解剖过程的侦查员,神情仍带了点紧张,对于方才那番话一知半解,禁不住好奇心,他开口问。

  “一般人肺叶大约800公克,他这是正常重量。中毒的话,两片肺加起来会超过1200克。”邵海晴神色清冷地盯着下一刀划下的胃,助手随即递来了盆子,胃袋里残留的食物混着血水,统统倒入盆子里,鉴识人员急忙拍照。

  黄柏毅看着这一幕,即使戴着口罩,仍觉喉头慢慢涌出欲呕感,因为薄薄的口罩也难完全遮掩住气味,食物残渣、血腥,再加上解剖室原有的味道,实在难受,但解剖台前的那个女人未戴口罩也面不改色。他心里想着,她要这样解剖到最后?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当他返回署里,端着餐盘,与同办公室的同事在员工餐厅找位子准备用餐,觑见她桌前那丰盛菜色时,他足足呆怔了好几秒。

  “怎么了?”身旁傅远新见他瞪着桌后那看着照片、大口吃饭的女性面孔发愣时,问着:“你还没见过她吗?”

  “她是邵法医,听说是士检首位女法医,也是目前全台最年轻的女法医。”说话的是学股的林宥箴。“柏毅学长,你有兴趣?”

  黄柏毅睐了她一眼。“不要以为你和远新现在打得火热,就可以这样亏我。我只是好奇她盘里的食物。一小时前,我才和她一起从殡仪馆回来,她才解剖完人体,居然还能吃这么多。”

  “习惯了吧。她动作俐落干净,之前听王法医提过她,很夸赞。”傅远新淡应了句。

  “是挺俐落的。”黄柏毅不否认。

  “她好像在看什么照片……”林宥箴这方面看过去,隐约瞧得出那大概是命案现场的照片。

  专注研究照片每个细节的邵海晴忽然抬首,和三人对上视线,她嘴里还含着米饭,模样有些愣愣的,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看看周遭,几乎没什么位子,她语声模糊地开口:“你们要坐吗?请坐。”她挪了挪照片。

  其实并未有要与她共桌用餐的想法,但她已开口,三人便落坐。傅远新与林宥箴坐在彼此邻座,黄柏毅只能选择邵海晴身侧的位子。

  “邵法医这么认真,用餐还看照片?”林宥箴对于这位女法医有莫名好感,也许心里也有一点崇拜的心态。

  邵海晴客气地抿唇笑。“这不是认真,是利用时间。”她夹了片黑胡椒鸡柳送入口中。

  “邵法医,我记得我们就在不久前才完成庄元廷的解剖……”黄柏毅见她大口吃肉,再盯着她盘里的菜色。黑胡椒鸡柳、豆豉排骨、虾仁滑蛋、炒青菜、醋溜鱼片……食量不算小之外,还有几样肉类。

  “我也记得。怎么了吗?”怕影响他们食欲,她收起照片,放进白袍口袋。

  “你就在刚刚解剖完一具大体后,大口吃肉?”虽然他爱吃员工餐厅的牛肉面,但他还没练就才看完解剖后的那些脏器,就能大口吃肉的功力,所以他今天舍弃最爱的牛肉面,陪两位同事吃自助餐。

  见他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邵海晴平声说:“这没什么。市场那些杀猪的人,难道都不吃猪肉吗?”

  真是好答案,但抱歉,他做不到。他讪讪笑了笑,低首吃了口青椒。

  “学长,你那个好吃吗?”林宥箴看着他餐盘里的青椒炒皮蛋。她喜欢吃青椒,但对皮蛋莫名惧怕,所以刚刚选菜时,她犹豫了会,最后还是没挑这道菜。

  “当然好吃啊。”黄柏毅夹起青椒,作势要放进她碗里。“你想吃吗?不过抱歉,我只帮我喜欢的女人夹菜,想吃的话,叫你旁边那个想办法。”说完,恶劣地把青椒送进嘴里。

  林宥箴微赧,道:“我只是问问看味道怎么样而已。”

  卲海晴怔怔看着这一幕。这男人,是不是有点幼稚?

  “解剖庄元廷的结果怎么样?真的是意外死亡?”死者毕竟是地院的书记官,署里同仁皆关心这个案子,傅远新也不例外。

  “你是问我还是问邵法医?”黄柏毅吃了口青菜,目光看向身侧的邵海晴。

  “目前为止,我仍倾向他是意外死亡。不过为谨慎起见,还是要等检体化验结果出来,才能确定死因。”邵海晴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已经讯问过当晚和他在一起的友人,一个叫阿泰的男人。他说两人是大学死党。阿泰承认自己是同志,一次酒醉不小心和庄元廷发生关系,事后阿泰很后悔,怕失去庄元廷这个朋友,想不到庄元廷似乎不排斥这样的关系。阿泰说,庄元廷最近和他女友在性事上有些问题,有上网看了些资料,找到一个成人网站,里面有人分享窒息式性爱,他自己试过,觉得不错,那晚才约了阿泰看片子。”

  忆及在场有两位女性,他是完全没顾虑邵海晴,但林宥箴……他瞧她神色如常,便接着说:“庄元廷看片子过程,约阿泰一起做。阿泰认为危险拒绝了,想不到庄元廷提议由他先表演一次给阿泰看,阿泰看着看着,也被搞得性欲高涨,但又没办法当着庄元廷的面前自慰,所以跑进浴室解决,出来时,庄元廷已经没气了。阿泰怕被误认是凶手,也不想曝光自己是同志的事,才离开现场。”

  “可是他只是去浴室一下,庄书记官这么快就没气了?”林宥箴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知道是一下?几下我们哪知道。”黄柏毅坏笑。

  “应该不是这样。”邵海晴像是没听见身侧男人开的黄腔,面色严谨地开口道:“当时他可能呼吸已停止,但心脏还有跳动,只是阿泰误以为他死了,才没救他,如果那时候马上把他放下来,或许还有救。”

  林宥箴点头。“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很遗憾。”

  邵海晴瞥见对座傅远新未再开口说话,一迳在为女检座挑鱼刺的画面,微笑了下。“两位检座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林宥箴见她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脸微热,说:“我们……刚交往。”

  “难怪好几次看见你们两人一起上下班。”真好。

  “说到这个,”黄柏毅忽停筷,认真地看着邵海晴。“邵法医,我请教一下,你们法医应该都是医学系毕业的吧?你应该也曾在眼科实习过吧?我这样每天在办公室被他们闪,会不会突然就瞎了眼?”他阖眼,双手在半空中乱摸。

  他夸张的发言和幼稚的举止令邵海晴忍俊不禁,她无声笑了笑,说:“你只要记得,每天戴墨镜上班就好。”

  喔,原来她也会说笑。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非常腼腆,但柔化了她那张稍显冷淡的脸。黄柏毅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这样就对了嘛,女孩子就是要多笑,把自己搞得那么压抑,武装得那么严谨,干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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