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3-5-22 22:09

《真命圣女》(剩女驾到1)作者:绿光

本帖最后由 叶子 于 2014-12-10 20:07 编辑

书  名:真命圣女
系  列:剩女驾到之一
作  者:绿光
出版日期:2013年4月12日

【内容简介】
她怕黑,所以他让卫府夜不熄灯,只求她能寻到路,回到他身边──
她是赝品她是赝品、她是奸细她是奸细……
面对这个脸上有胎记遮住容貌,又一头灰白发疑似婆子的丫鬟,
身为金乌王朝皇商的他总是要这样小心戒备、提醒自己,
六年了,有太多人利用他对亡妻的爱,
安排与妻子相似的女人到他身边,试图动摇他窃取他商行的秘密,
可面对她老用和妻子一样的嗓音撒娇的喊他“小爷”,
甚至一样在他生辰时,为他准备了独门的金枣包、金枣茶……
他无法不动摇,无法不宠溺她、在她溺水时第一个跳下去救她,
却也令他好不知所措──就怕再赌一次,会又心痛一次……

她爱他,所以自地府私逃,藉画还魂,只盼替他挡下死劫──
还阳的她外貌大变样,只好以奴婢身分回到心爱的小爷身旁,
而他虽然认不出她,她也没怀疑过他的爱意,
特别是在看见他在她坟边喝酒,甚至想要跳湖去陪她,
或听见他只是尝了口金枣包,就冲出房间哭喊她的名字时。
只是没想到,她都靠以前为他锻炼出来的糕点手艺以及各种习惯,
让他再次对自己动心,宠她呵护她,还跳下湖救溺水的她了,
但大愚若智的笨小爷,却仍硬要把她当赝品!
可想想,算了,这样也好,因为追捕她的鬼差已经到来,
失去替代品伤痛应该比较少,她不想让小爷再心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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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3-5-22 22:11


  精彩章节抢先阅读

  楔子.【死别】

  一辆精美马车在将日城的街道上狂奔,穿透雾海,如电疾驰,时值深夜,马车声在夜色里急促得教人胆战心惊。

  在一幢恢宏的宅邸前,马车尚未停稳,坐在马车厢里的人便已迫不及待地开了车门,一下跃下了马车。

  “爷!”驾马车的男子跟着跃下,疾步跟上男人的脚步。

  男人疾步如飞,几乎是足不点地,不走偏廊,直接踏过小径,跃上屋顶,直朝宅邸的北边小院落而去。

  小院落名为葫芦斋,红砖墙上爬满了绿藤,朵朵白花隐藏在绿叶里吐露芬芳,在他身影扫过瞬间,白花轻摆摇曳着。

  “夫人呢”一进院落,便见房门内外已有不少丫鬟等候差遣。

  一听问话,所有丫鬟回头瞬间,全数屈膝跪下。“爷……”一个个颤巍巍地话不成句,甚至里头还传出阵阵抽泣声。

  压抑的哭泣声,听在他的耳里彷佛冬雷般,震得他几乎站不住脚。

  跟在身后而至的男人御门闻声,几乎愣在当场。

  葫芦斋的主子,是他的妹子,从小就在这卫家长大,受爷青睐,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最终生出情缘,然而妹子身为奶娘之女,身分太低,配不上身为皇商的爷,于是遭到老夫人百般阻挠,尽管如此,爷还是破例将她收为妾。

  如今妹子有喜快足月,昨天在寻阳城收到消息,说是她身子有异,爷立刻从寻阳城赶回,岂料……御门看着一个个跪在地上的丫鬟,她们都与妹子交好,情同姊妹,如今全都跪在一块,她……走了吗?

  卫凡抽紧下巴,大步直朝房门而去,有位丫鬟立刻起身阻止。“爷,女子生产多晦气,爷不能进房。”

  “退开!”他低斥着。

  “爷……”丫鬟吓得立刻跪伏在地,抽噎地道:“就算爷要进房,也得等嬷嬷和如霜替夫人净完身……”

  卫凡胸口一窒,像是快不能呼吸,妖野的魅眸垂敛,看着跟着跪伏在地的一干丫鬟。

  “净什么身?初生产,怎能沾水”像是要逼出梗在喉口上的一口气,他几乎是重声咆哮着。

  御门傻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不敢相信他那爱笑爱闹的妹子竟真的走了。

  蓦地,房门从里头拉开,一抹疲惫的身影就立在卫凡面前。“爷……”女子面貌清冷秀雅,双眼噙着泪水。

  “如霜,谁准你替夫人净身的”他低咆着,目色狂乱,压抑着恐惧。

  被唤为如霜的丫鬟,几次启口都说不出话,噙在眸底的泪水不断地滚落。

  那泪水如雨,看得他又惧又颤,不愿相信,不肯相信,不想再等她回答,他迳自踏进房内,就见负责接生的嬷嬷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迎面走来。

  “贺喜爷,夫人产下一名千金,瞧这眉眼就和夫人如出一辙。”嬷嬷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卫凡看也不看一眼,绕过屏风,直朝那四柱大床而去。

  而她,就躺在床上,身穿着她最喜欢的白底印花襦衫,一头长发束成髻,簪上玉钗步摇。

  脚步愈近愈沉重,只因当走得愈近,入目的情景愈是消减他紧抓的一丝希望。

  那张总是白里透红的小脸,如今竟青惨得可怕,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铁锈的气味,梨花木的床沿竟还沾着怵目惊心的血。

  脚步终于停下,他无法动弹。

  “……葫芦,我回来了,还不起身迎接我?”好半晌他才哑声喃着。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儿早已没了生息,平静得没有一丝反应,房内静谧得可怕,静得连他自个儿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怎么……就这么小心眼,不过是弄脏你的沙画,就跟我呕气,不理我了?”他轻轻地在床畔坐下,轻拢她颊边的发。“起来吧,我走了一趟寻阳城,把你喜欢的彩沙都找齐了,而且还找到了你最喜欢的纯白色和翠绿色,起来瞧瞧吧。”

  站在房门边的御门闻言,不由得和如霜对视一眼,而手里还捧着婴孩的嬷嬷更是不知所措地走向门边。

  “葫芦,我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不成?都跟你赔罪了,你还拿乔?”字句带着不快,可偏偏那张不带血色的脸却是淡扬着宠溺的笑。“到底是谁栽在谁的手里?这输惨的人一直都是我的,是不。”

  “爷……”御门上前轻声问着,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无法判断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别气了,起来吧……再不起来,我可是要毁了那张沙画了。”他语带威胁,满脸却仍是疼宠的笑,大手轻触她的手,冰冷寒意教他心头狠狠一颤,随即扬声低斥,“混帐东西!夫人的手冻成这样,也不会替她添张被子”

  那怒吼声教原本安静沉睡的婴孩突地放声大哭,敲碎了一屋子吊诡的寂静。

  如霜闻言,双膝跪下,在地上发出声响。“爷……是奴婢的错,奴婢没将夫人照顾好,夫人不知怎地动了胎气,提早生产,结果却血流不止……”她泪流满面地趴伏在地。

  她和夫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姊妹,然而她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夫人在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心痛如绞,再多泪水也洗不去心底的痛。

  卫凡身形晃了下,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御门一个眼神,要嬷嬷上前,随即抱过手中的婴孩。“爷,瞧瞧吧,这是你和夕颜的女儿,瞧瞧,这眉眼多像夕颜。”

  “……出去。”他哑声喃着,看也不看一眼。

  “爷?”

  “我说……”卫凡冷鸷抬眼,声薄如刃。“出去!”

  御门见状,只能先抱着孩子,要众人一起退出房外。

  卫凡静静地凝睇着他唯一爱过的女人,轻掐着她冷而发硬的颊,缓缓地抹去她脸上的水渍,然而愈是抹,水渍却愈多,温热而咸涩。

  葫芦,他唯一的爱,在他备受压抑的年少时光里,一再地抚慰着他,堂而皇之地踏进他的心底。

  他是家中独子,身为皇商之子,从小身边便跟了三四个夫子在旁,教导他各种学业,他没有喊累疲惫的权利,只能一再苦读学习,有时被逼得发狂,总会躲到府中园林喘口气,而那时他瞧见了和他同月同日生的小丫头,算了算时日,她出生已三个月,小脸白嫩,大眼圆亮,咧开无牙的嘴朝他笑着。

  她从不知道,她的笑容对他而言,有多珍贵。

  此后,他常到奶娘的仆房走动,抱着她背商经,念叠数,教她牙牙学语,陪她踏出第一步路,抱着她入怀,一如当年娘尚在世时抱着自己那般。

  宠着她疼着她,不知不觉地把心也交给了她,最终卑鄙地和她谈了笔买卖,就只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只要一茶一饼一抹笑?”才十二岁的夕颜不解地眨着眼,甜软童音喃喃问着。

  “对,当我的妻,我只要你一茶一饼一抹笑,而你会得到我的一切,葫芦……这买卖如此划算,你要是不点头,那就是傻得无药可医了。”

  “我不叫葫芦。”她鼓起腮帮子,真不喜欢他老叫自己葫芦。

  “夕颜就是葫芦,葫芦就是夕颜,有何不同?倒是你,这买卖到底成不成?”

  她噘起小嘴,一脸不以为然地说:“天底下哪有这种买卖?小爷提这买卖才是傻得厉害。”

  “你这丫头真是忘了身分,这般说话顶撞我,不怕惹恼我?”

  “哼,我才不怕小爷呢。”她抬眼笑得俏皮又得意,双手叉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要是没了我,谁给小爷泡最爱的茶?要是没有我的笑容,谁能解得开小爷紧锁的眉头?谁替小爷止住泪?”

  她有着黛眉琉璃眼,秀鼻菱角唇,扬笑时双眼熠熠生光,正是含苞欲放的清雅秀美,尤其是那得意斜睨的目光,还有那比平常还要泛红的粉颊,教他更加心旌动摇。

  忍不住的,他将她轻拥入怀,哑声喃道:“快点长大吧,葫芦……”他不承认他在她面前哭过,只不过是爹去世得太早,让他有些遗憾罢了。

  他早早将她定下,然而却因为二娘阻挠,直到她十六岁才将她迎娶过门,而且无媒无聘无婚礼,因为她只是个妾。

  但无妨,有一天,他会让她成为唯一的妻,唯一的妻……

  “葫芦……你太贪睡了……”他低哑嗓音喃喃着。“为什么不等我……你那么怕黑,没有我,你怎么办……”

  她总是念着他、顾及他,可她有没有替自己想过?而他却什么都还来不及为她做。

  一日后,葫芦斋的寝房门依旧紧闭,尽管夜深沉,下人们亦全守在寝房外,无人敢踏进房内一步,直到烈阳城的一位掌柜疾马来到。

  “爷,路家木材已经全被卢当家给标下了,这该如何是好?”掌柜不住地拍着房门。

  御门未加阻止,就盼商场上的事能够转移主子的悲伤,要不,该怎么将夕颜下葬?

  如他所料,好一会门板打开,卫凡徐徐走出房门外,他面容憔悴,深沉晦黯的眼布满血丝,下巴满是青髭,就连锦袍都发皱着。

  “爷。”御门随即抱着婴孩向前一步。

  卫凡疲惫地垂眼,看了眼他抱在怀里的婴孩,随即看向掌柜。“无所谓。”再看向如霜,沙哑吩咐,“府内全都点上灯。”话落,随即又步回房内。

  如霜闻言,不禁看向御门,他抱着怀里的婴孩,无奈叹口气。

  第一章.【归来】

  一抹纤瘦的身影坐在书案前,从背影看去,似乎聚精会神在什么事情上。

  书案上摆着数碟彩沙,从鲜艳的七彩到黑白素色皆有,只见小姑娘正专注地拿起小碟将彩沙撒在桌面精制宣纸上。

  宣纸上随着她撒下彩沙的动作,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画像,画像上的人儿黛眉琉璃眼,秀鼻菱角嘴,笑意染上微眯的眼,引得唇角上扬,让整张脸更显秀媚生光。

  眼看着最后修饰完成,即将大功告成,她不禁勾弯唇角,正准备撒下最后一抹彩沙时——

  “真丑。”

  那把裹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的瞬间,她还来不及缩手,手已经被一把力道擒住,原本要将沙画衣服底色上得更匀的白沙全都撒到发上,瞬间一头乌丝成了灰白的发,画中的娇俏美人儿瞬间苍老许多。

  她垂敛长睫,难以置信地瞪着花了好几天、眼看就要完成的画作,竟如此轻易地被搞砸。

  “喏,我帮你补补。”

  那把嗓音再次响起,原本被钳制住的手,瞬间得到自由,然后再见那嗓音的主人拿起了红沙往画中人的脸蛋撒下。

  “瞧,多点腮红,精神多了,对不。”

  她瞪大眼,只见他说的腮红,在画作上从眼到下巴像是烙下了两个大大的胎记,盖住了秀美的容貌。

  眼见精心绘制的画作被破坏,她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一把揪住他的手。“小爷!”

  “不需要那么大声,我耳力好得很。”男人笑得邪魅,掏了掏耳朵,将手中的沙碟往桌面随便一搁。

  “……你很过分,真的很过分!”夕颜气得小嘴一抿,背过身不理他,然而那甜软的童音即便怒吼也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到底是谁比较过分?你竟然没到前厅迎接我。”卫凡从她身后将人搂进怀,大手轻抚着她七个月大的肚子。

  感觉他俩的孩子就在她的体内孕育着,教他忍不住轻掀唇角。

  “人家肚子大,不想胡乱走动嘛。”她扁着嘴。

  事实上是二娘并不喜欢她,更不喜欢她踏进葫芦斋以外的地方,所以为免害他为难,她就尽量避免离开葫芦斋。

  “肚子愈大愈得走动。”卫凡自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卫家贵为皇商,自然注重门第观念,二娘是他父亲在他母亲去世后一年再迎进门的,和他向来不对盘,尤其是再三插手他的亲事,令他不快极了。

  “等我把孩子生下再说。”能拖就拖,她不想引发他和二娘之间的冲突。

  “你天天窝在这儿不闷吗?”

  “不闷,可以天天作画多开心啊,可是……”她小嘴一扁,琉璃眼哀怨地睨着他。“你把人家的画弄坏了。”

  沙画首重颜色叠彩,一旦下错了颜色,要修补简直是不可能,而眼前乌丝变灰发,美人变丑女,气死她了。

  “没坏,本来就长这样。”卫凡煞有其事地道,事实上他压根没仔细看。

  “喂,那是我耶!”她气呼呼地瞪着他。

  “是啊,我看得出来。”他很认真地点着头。

  那身白底大印花的衣着,放眼金乌王朝,也唯有他的葫芦才这般穿着。

  夕颜不敢相信自己在他眼中,竟是长成这副德性。“你……欺负我,不要跟你好了。”她嘴上争不赢他,企图起身来个相应不理,然而糟的是,才起身要走就踢到桌脚,教她险些跌倒,索性身后的人将她护得牢牢的。

  “小心点。”

  夕颜瞪着桌脚,抬脚若有似无地踢了下。“连你也欺负我。”她好可怜,连桌脚都不放过她,害她连逃都不能逃。

  卫凡闻言,哈哈大笑。“是你欺负它,应该是你跟它道歉。”她从小就是如此,两只脚明明就好好的,可是走起路来却常常踢到东西,要不就是走着走着就跌倒,起身之后,便怪是地上有石头,要不便是桌脚太凸。

  为免她跌倒,他在府内小径上全铺上青石板,桌脚全都修得圆润,然而她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

  “那你欺负我,要不要先跟我道歉?”她气呼呼地道,但那佯装凶狠的表情反倒带着撒娇的甜味。

  “哪有欺负你?谁教你沉迷作画,就连我回来,站在你身边老半天,你也没发现。”卫凡三两下便轻柔地将她固定在椅子上,紧密而温柔地圈抱着她。

  “作画得要聚精会神。”她当然不会听到任何声音。

  “是啊,所以别作画了。”沙画可供她排遣他不在府的寂寞,可没道理他人都回来了,结果她还在作画,更古怪的是——“你画自己做什么?”

  夕颜闻言,有点赧然地垂下长睫,咕哝了两声。

  那声音微小得教他几乎听不见,只好往她嘴边贴着。“再说一次。”

  夕颜逮着机会,拎着他的耳朵大喊着,“这样你就会记得我漂亮的模样!”她有孕在身,腰粗了,身形变了,就连脸都变得福泰,就怕改天他再出一趟远门,回来就不认得她了。

  她知道二娘一直要他迎娶自己的外甥女为正室,也听说他那表妹生得沉鱼落雁,是个名门淑女,偶尔也会到府上串门子,只是她不曾见过。如今她要是不把自个儿最漂亮的模样画下,天晓得要是二娘硬替两人定下亲事,他有了新人可还会记得她。

  卫凡被她吼得耳里嗡嗡作响,眨着眼睛故意道:“说错了吧,你什么时候漂亮过了?”

  她不敢相信地微张小嘴。“……那你娶我干么?”

  “你不会傻得以为我是看上你的容貌吧。”他一脸很吃惊的模样。

  夕颜哪受得了被逗弄到这种地步,粉拳直朝他胸膛打下。“对,我就是丑,丑死了,丑八怪一个,活该倒楣被你取笑!”

  呜呜……这人的恶劣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但是她现在心思很纤细,内心很不安,再加上二娘老是牵线要他娶正室,听说就连那表妹昨儿个都住进府了,让她无法再像往常与他笑闹,她真的好想哭。

  她知道,他的正室之位不可能永远悬着,而她永远只能是他的妾,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守在他的身边,不愿与人分享。

  “谁说你是丑八怪?你是我的葫芦,装着我的福气。”他哈哈大笑后,收敛小小报复她忽视自己的小心眼,轻柔地抚着她凸起的肚子。“不管我的葫芦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葫芦,我都爱。”

  “真的?”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需要我发誓?”

  “发誓干么?我是怕你下回回来后,就认不出我是谁了。”她被当神猪般地供养着,真的好怕自己变成一头猪。

  “傻葫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不忍再逗她,他轻吻上她的唇,只为了安抚她的心。

  他那没缘分的表妹在二娘的安排之下,昨儿个登堂入室,就算夕颜一直待在葫芦斋里,这些消息恐怕依旧会传到她的耳里,教她不安。

  “最好是。”

  “肯定……”

  回忆如风,还在眼前回绕,他的唇角还扬着笑,幽黑的眼瞳有些失焦,彷佛沉溺在某个过去里,某段最甜蜜的记忆里,直到有人在房外轻唤着他——

  “爷,暗察史大人入府拜访。”

  瞬地,回忆瞬地消散,在他面前的是空洞的书房,摆设和夕颜离开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过了六年了,属于她的气味变淡了。

  那年惹恼她,他过没几日便要出远门,回来时,他替她带回彩沙要讨她欢喜,可惜……她再也用不到了,然而每年他依旧添着新的彩沙,就为了保住这属于她的气息、属于她的味道。

  六年了……他还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让心底的痛彻底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垂敛目光,桌面上,是她画的最后一幅沙画,亦是被他破坏了却已无法补救的画。

  为防沙画被风给吹散,抑或被人恶意破坏,在葫芦逝后,他便以三寸石板覆压上,不让任何人窥视,就连自己也瞧不见。

  但无妨,她最美的样子,就在他的脑海里,永远不忘。

  “爷?”

  卫凡缓缓抬眼,环顾四周,闭了闭眼,在他张开眼后,他的眼神不再荒芜,而是冷沉邪魅,他徐步走出门外。

  御门见状,跟在身后,离开院落外的拱门时,上了锁。

  葫芦斋,在六年前夕颜死后便已尘封,一年之中唯有几日才会有下人进去打扫,唯有在春暖花开的春天,夕颜花开时,卫凡才会一再地踏进葫芦斋里。

  除此之外,不会有人在葫芦斋内。

  卫凡来到主屋的书房,便见敕封的暗察史魏召荧已等候多时。

  “魏大人。”

  “皇商无须多礼。”魏召荧五官夺目,面如桃花,可惜神态清冷淡漠,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御门。”卫凡轻唤着。

  御门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从书架上取来几本帐册,恭敬地递给魏召荧。

  魏召荧随手翻着,不一会儿低声问:“寻阳城的农获价格有如此昂贵吗?”

  “大人走一趟吞云城,不就知道结果了。”卫凡徐缓地在他对面坐下,迳自品茗。

  他身为皇商,旗下商行不只遍布金乌王朝,就连临近的大邹、西武和齐月皆有卫家商行。而身为皇商的义务,除了每年上缴一笔可观的税之外,还得要清楚各处农获和商货价格,以供大内的暗察史参考,看地方官员有无贪污之嫌。

  而暗察史则是由皇上秘密指派,从六部和内阁挑选出的人才,平时依旧在朝为官,然需要时则是隐藏身分代天巡狩,确定地方官员有无贪污。

  谁让当今皇上最痛恨官员贪污,才会在上任之后,雷厉风行地彻查贪污官吏。

  魏召荧垂敛长睫,忖着上个月吞云大雨酿洪灾,大内调派寻阳粮仓赈灾,还要吞云知府以吞云城的税赋向其他城镇购粮应急,岂料几天前吞云知府上奏购粮金额不足,然如今却知晓他是向寻阳城购买……这其间,到底是谁在搞鬼?

  思索片刻,他淡声道:“待我向皇上请示。”

  卫凡微颔首,以为他收到帐册也该走了,不料他却还坐在位子上,不禁问道:“大人还有何事?”

  “皇上要本官询问,卢家一事,皇商可有对策?”

  卫凡闻言,不禁摇头失笑。“放心吧,一切皆在进行中。”既是他打算亲自处理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卢家是在寻阳发迹,旗下经营的几门生意都是与朝廷有关,好比盐、茶等等得要有朝廷命官监守的生意,和他卫家本来是互不相干,然卢家六年前迁居至将日,还从中抢了卫家一门木材买卖,他原是不甚在意,却想不到卢家从六年前开始,开始涉足了织造布坊、制车养马等等,抢的都是卫家的生意。

  卫家贵为皇商,会有如此不可撼动的地位,原因在于手中几座矿和邻国君主对他的礼遇,而在夕颜去世后,他对经商少了几分干劲,压根不在乎有人挖他墙脚,抢他生意,反正有本事就抢,这天底下的生意,又不是他卫家独门专权所有。

  真正教他想要出面收拾卢家是因为他们从年前开始垄断染料。

  染料始用于布匹的染色上,亦可调成漆着色,当然也可以将烈阳城特有的细沙染成七彩。

  夕颜偏爱鲜艳色彩,外头买不到她喜欢的布匹,她便自己动手染出各色娇艳的花,那白底大红花的襦衫,放眼金乌,唯有她那般喜爱。而她,只要找不到喜欢的彩沙,甚至会动手染沙。

  尽管夕颜不在,但夕颜最爱的彩沙,他依旧收藏,甚至还另辟了一处染坊,研究调配各种色彩,就算卢家打算垄断染料,也根本影响不了他,但他就是不想吞下这口气。

  只要事关夕颜,他就不会退让,就盼有一天她的魂魄归来时,可以瞧见他摆上了数十色的彩沙,就等她回来作画,留下一点讯息。

  忖着,想起夕颜,他不禁苦笑。

  六年了,他得要用多少个六年,才能将她遗忘?

  六年了,她不曾入梦,是……还在气他吗?

  夕颜……垂眸寻思他低声喃着,是诉不尽的相思。

  “……卫爷?”

  耳边传来魏召荧的唤声,卫凡将脸上神情收拾妥当才抬脸。“既是我办的事,就没有不成的事,还请大人转告皇上。”

  “本官知道了。”魏召荧优雅起身,双手抱拳。“先走一步。”

  “我送大人。”卫凡扬笑起身走在前头。

  他需要透透气,需要让脑袋恢复冷静,不该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弱点,然而每每入春之后,他的思绪总是被葫芦拉扯着。

  在卫家大门外送走了魏召荧,卫凡转身欲回大厅,却听见背后有人唤着——

  “这位大爷请留步。”

  那嗓音圆润如珠,回头一瞧,是个长发束环的……一身青衫扮作少年郎状的大娘,教卫凡不禁微扬起眉。

  “阁下是……”

  “在下是位行走江湖的术士,路经贵府围墙外,发现贵府上头浮现一阵黑气,所以……”

  “御门,送客。”未听到最后,他已经下了逐客令,头也不回地往内走去。

  后头传来那位大娘的吱吱喳喳声,卫凡充耳不闻。他阅历丰富,自然也见识过不少奇人异士,但说穿了,里头不乏是些招摇撞骗之徒,什么光怪陆离的轶闻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而他,最恨有人挟持他人弱点,招摇撞骗!

  夜色混沌,她被无尽的黑暗包围,脚下虚浮得教她害怕,分不清她是在飞翔还是在坠落,直到一股寒意从脚尖一直往上袭来,冷得教她忍不住张开眼——

  昏暗的空间里,她瞧见了精雕细琢的天花板上,雕饰神兽衔宝石,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屋子。她侧眼望去,瞧见黑檀木打造的桌脚,鼎形的桌脚雕饰着各式祥兽,漆金描银镂螺钿,那近乎奢华的桌脚让她看了老半天闭不了嘴,直到一阵冷风从门缝钻入,教她猛地坐起。

  “好冷,这是哪里啊?”她喃着,嗓音柔嫩如童音。

  环顾四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躺在地板上,看着霞纱窗外微泛的光亮,一时之间教她分不清楚现在是天快亮,还是快要天黑。

  而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托着腮,看着身上白底染印艳红牡丹的襦衫,努力地回想,然而又发现——“……我是谁?”

  她用力地回想,却发现脑袋空白得好严重,空白得教她找不到蛛丝马迹,根本无迹可寻她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何出现在此,而自己又到底是谁。

  不管她如何绞尽脑汁的思考,脑袋就是空空如也,而四周也没半个人,静谧得教她忍不住站起身,正想要往门外走,眼角却瞥过一抹身影,吓得她横眼望去,只见一面铜镜摆在右手边花架边上,而铜镜里——

  是她?

  她疑惑地走向铜镜,藉着昏暗的光线里将自己看个详实。

  一头花白的发梳成髻,双颊有着两抹大大的红色胎记,让人一时之间感觉不出这张脸到底是几岁。

  “我长这样?”她疑惑地一看再看。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年轻的,可是这张脸和发……她是老人家吗?可为何她的嗓音却像是孩童的一般?

  未免忘得太彻底了,就算看到自己的脸,还是勾不起她半点的记忆。

  不管了,既然她人在这儿,那就到外头找个人问,不就得了?如此打定主意,她开门而出,看着靛蓝天色微泛着些许的白,微晕的光穿透眼前的淡柔白雾,可见白雾后有片林园,远方有着艳绿伴着小巧白花,吸引着她不由自主走向前。

  红砖墙上爬满了绿藤,小白花藏在绿叶之间,随风轻摆。

  那红白绿三色,如此鲜妍艳丽,尽管白雾微布,却依旧遮掩不了这色彩,教她伸手轻触那不起眼的小白花,然才碰到柔嫩的花瓣,小白花竟随即掉落。

  她怔了下,脑袋像是闪过什么,然稍纵即逝,什么也想不起。想不起,她也不强迫自己,看着这院落,却教她狐疑。

  这院落有着高耸红砖墙圈围住,红砖墙攀满了这生气蓬勃的绿叶白花,且不见脏乱破败,看得出来是有人在照料,然而这里却不见任何人,彷佛是座被遗弃的院落。

  既是如此,她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忖着,走向这院落唯一的出口——掩上的月形拱门。铜门紧掩着,她奋力推了推,听见了锁链敲击的声音,不禁惊诧地站在原地。

  “上锁了?”这下更教她疑惑了。

  这唯一的出口是上锁的,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回头望去,天色渐亮,白雾渐散,教她清楚地看着这座院落,墙上的小白花逐一凋零,落在葱绿草丛里,她脑袋闪过一道灵光,随即撩起裙摆,沿着围墙走,边走边探手拨开围墙边的草丛,走了一小段路,果真瞧见围墙底下有个小洞。

  想也没想的,她钻过了小洞,洞外是一整片耸立的绿竹林。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唇角微弯。

  【试阅2】

  六年前,皇商卫凡的妻子葫芦难产而死,六年后,卫府中却出现个名唤葫芦的丑颜丫鬟,而她不只名字和他的妻子一样,就连声音、习惯也一样,让卫凡把她视为高明的奸细想把她赶出去,但她所做的、完全合他口味的糕饼,却又让他动摇,忍不住测试她,怀抱一丝希冀,希望是妻子归来了……

  葫芦将卫凡出的考题化为一道糕饼,特地端到书房给他。

  然而葫芦才踏上书房外的廊阶,便听见里头的对话声,猜想里头有客人,葫芦端着糕饼,正忖着要等一会还是先回厨房时,后头传来了一道尖细的嗓音——

  “哟,瞧瞧那是谁家的婆子。”

  葫芦没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想了下回头欠了欠身,倒没开口唤人。

  以往,没接触过卫凡的表妹颜芩,她不知道颜芩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还魂后她听见的耳语不少,亲身体会颇多,所以对这人没有好感。

  “哑巴吗?”颜芩神色不悦地瞪着她。

  葫芦抬眼,装傻笑道:“有事吗?”这一抬眼才发现这颜芩倒挺会摆架子,光是后头跟从的丫鬟就四五个了,简直可以媲美宫中嫔妃了。

  颜芩微眯起眼打量她半晌,似笑非笑地讥讽着,“怎么,以为光凭几款糕饼就可以收买表哥,你把表哥当什么了?”昨儿个听说这让原本想赶她出府的爷,改变了心意留下,光这一点就教她不满。

  不过是要这婆子帮衬一下,让卫凡的女儿卫玲珑能亲近她一点,好趁隙套出一些卫府的秘密,然她不帮就罢,甚至还将卫玲珑护得密不透风,教她没有半点接触的机会。

  “表小姐说笑了,奴婢才想问你把爷当成什么了?”葫芦笑容得体,答得不卑不亢,压根没将她的气焰看在眼里。像她这种光会欺压下人的人,她不需要客气。

  “你!”

  正当颜芩欲向前之际,书房内却突地传出对骂声,吓得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书房门板——

  “反正这事没得商量!”

  “你这是在和我作对?”怒吼声后,是卫凡沉冷的低嗓。

  “是卫爷在逼我,卫爷要是强逼我这么做,分明是不给我活路,怎能怪我?!”

  “靳大人!”那饱含威胁的冷嗓沉沉爆开。

  “卫爷莫要再说,告辞!”

  “只要你不照办,我会让你靳家上下皆问罪。”

  “你!”

  里头沉默许久,像是某种妥协,好一会,门板被人一把推开,对方瞧也不瞧左右,拂袖而去。

  霎时,房里房外皆是安静无声。葫芦从那简短对话,顶多能猜出那人是个官,而小爷遇上什么麻烦不知,唯一确定的是,对方似乎并不买他的帐,到最后妥协了没也不知道。

  这岂不是意味着,卫家正在式微,所以连官员也不肯相助了?

  房内突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外头两人均被那声响给吓着,余光瞥见颜芩垂睫忖度的样子,葫芦正疑惑时,她便已经扭头离去。

  葫芦见状,二话不说地端着糕饼要进书房,适巧御门开了门。

  “大哥,小爷他……”她小小声地问,就怕他正在发脾气,连她也不肯见。

  御门探头往外看了下,见颜芩已经走过廊弯处,才轻拍了她一下,顺手接过木盘,拉着她一同入内。

  葫芦一头雾水,踏进书房,只见书房里有座屏风倒了,桌面倒是一如以往干净整齐,而卫凡也像没事人般看着帐本,再缓缓抬眼。

  那一瞬间,他似乎颇有微词,像是微恼御门自作主张地带着她进书房,然一瞧见糕饼,他闭了闭眼,长指往桌面敲了两下,御门便立刻将糕饼送过去。

  卫凡垂眼打量着糕饼,唇角微勾。

  那糕饼做成了塔状,顶头罩着几片浸蜜的咸丰草花瓣,撒下糖霜,谓为冰冻雪片,而饼皮则是烤得微焦,透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莲子香气,动手掰开,内馅是麻糬裹着红豆,口感软弹有嚼劲,口味甜而不腻,是道不尽的红豆香,两味不同的内馅结合,谓为鸳鸯,一如她和卫凡。

  他尝了一口,味道和记忆中一般,就连食材也相当讲究,缺一不可。

  当年,在葫芦走后,因为查知府里的丫鬟被外人收买,于是他遣退了大半的丫鬟,一批批地替换着。其中有几个合作开了糕饼店,里头卖的皆是葫芦的拿手绝活,尽管他未曾光顾,但也能猜想味道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就算这个葫芦做的糕点拥有相似的口味,似乎也说得过去,对不。

  葫芦看着他抹着浅笑品尝自己做的糕饼,虽说猜不了他的心思,但只要能教他的心情好些,她再忙都是值得的。

  现在的她,不急于告知身分,不想让他起疑心将自己赶出府去,横竖时间这么多,日日相处他终究会认出她的,对不。

  卫凡一一品尝,察觉视线,抬眼对上,却未料对上那如花绽放的笑靥,那笑意柔媚满足,彷佛光瞧着他品尝,对于她便是享受。

  那表情……和葫芦相似极了……他闭了闭眼,理智告诉他,他不该留下可疑的她,可是情感上要求他,闭上眼,允许这片刻宁静。

  “爷,明日想吃什么?”

  闭上眼,那软绵的声调如针带棉,扎进心底痛着却也安抚着,像是魔物欲逼他屈服。

  “……栗子糕。”他淡声道。

  父亲在世时再三告诫他,商人最怕迷惑,心无定处,更怕弱点被人掌握,想独当一面,就不得依靠人,可天晓得他向来不够坚强,全仗葫芦在他身旁支撑着他。而今他不该摇摆不定,所以他选择留下她,除非她犯了大错,否则他想……冲着她的手艺,他可以破例留下她许久。

  “好,还请爷期待。”

  那俏皮的语调教他不自觉地抹着笑。只要不张开眼,一切都像真的,这短暂而美丽的梦境,让他甘愿暂时沉沦。

  一日一糕,随着卫凡的生辰逼近,府里到处热闹欢腾,毕竟这是时隔六年后,卫凡再次庆祝生辰,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在如霜的坐镇指挥之下,整座府邸彻底除旧布新,到处洋溢着欢腾笑声,直到生辰当日到来——

  “九叔叔!”

  葫芦将女儿卫玲珑打扮得像小公主般,穿着粉嫩桃色对襟绣莲短裳,配了件月牙白染印桃花枝的罗裙,长发挽成双髻,系上彩带,俨然像小仙子般。一到主屋大厅,随即往前扑去。

  葫芦瞧那男人穿着黄袍,头戴翼善冠,分明是当今皇上……看着,她不禁瞪大眼,难以置信他竟将卫玲珑一把抱进怀里,往她颊面香了下。

  卫凡身为皇商,厅里已有不少官员和往来商贾到场,她不认识半个,却见每个人的每双眼都直盯着皇上的一举一动。

  “今天的玲珑像个小公主呐,长大后要不要嫁进宫中?”当今皇上巳九莲低笑问着。

  卫玲珑嫌恶地转开小脸,不住地东张西望。“我才不要……歌雅姊姊呢?”

  “玲珑,不得无礼。”卫凡在旁小声告诫着。

  “可是……”她真的不想进宫嘛,而且……扁起小嘴的卫玲珑像是想起什么,抓着巳九莲问:“九叔叔,歌雅姊姊是不是产下皇子了?”

  “答对了,所以她没法子来祝贺你爹爹。”他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歌雅姊姊说,改日要你进宫探望她,可别把她给忘了。”

  “才不会呢,我好想歌雅姊姊,是爹爹没空带我去看姊姊。”

  巳九莲微扬起浓眉,看向卫凡俊尔面貌闪动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很快的,你爹爹就有空带你进宫了。”

  “真的吗,爹爹?”卫玲珑眼巴巴地看向他,小脸满是期盼。

  “皇上都开金口了,爹爹还能如何?”卫凡没好气地将她抱进怀里。

  “太好了!”

  葫芦站在厅外,看着卫玲珑开心地抱着卫凡,撒娇地偎在他的颈项,徐徐勾笑着,回头看丫鬟们已经开始端菜上桌,她便赶紧离开大厅。

  她还有事要处理,可不能在这儿看傻了眼。

  以往小爷生辰,她便鲜少出现在主屋大厅,因为她只是奶娘之女,而后就算她成了小爷的妾,也碍于二娘而不得上主屋大厅一起庆贺,总是待小爷的生辰宴席结束,她才在葫芦斋里与归来的他一起庆祝。

  而每年的这时候,她总是会做小爷最爱的金枣包和金枣茶,两人一起庆贺……她的生辰。

  他们是同月同日生,庆贺总在一块,然听如霜说,在她死后,小爷已有六年不曾庆贺过生辰,总是把自己关在葫芦斋里。

  如今——推开葫芦斋上锁的拱门,满室萧瑟,唯有墙上正绽放的夕颜在黑暗中引路。

  她怕黑,然而这是她最熟悉的院落,所以她不怕。

  摸黑走到这院落的小厨房,如霜早已替她将金枣酱给搬到此处,所需的糖霜麦芽膏一应俱全。

  快手升起火,她动作俐落地揉着面团,心想就算这段时日,小爷仍旧未认出她来,但只要吃了这道每年生辰皆会派上用场的金枣包和金枣茶,他肯定会认出她。

  在葫芦斋的小厨房里忙乱好一会,终于将生辰贺礼给做好,而且今年她特地将金枣包做成寿桃状,看起来教人垂涎欲滴。

  将两颗寿桃状金枣包夹进碟内,再将刚煮好的金枣茶盛入壶内,装盛完毕,立刻拔腿前往主屋寝房。

  寝房还暗着,她确定四下无人,才赶紧端进房内,往桌面一搁。

  走到房外,不见半抹人影,隐约可听见大厅里还热闹着,猜想他八成是被抓着敬酒,一时半刻不会回来的。

  她拉了拉特地换穿上的月牙白短裳,配白底染印大牡丹的罗裙。这是新制的衣裳,如霜每年都为她裁制一套,特地染上她最喜欢的鲜艳色彩。

  小爷要是瞧见了,会是怎生的反应?

  想着,不禁紧张起来,却又觉得好笑,竟到这当头才觉得紧张。

  然,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他回房,她不禁想着是不是该到大厅去瞧瞧?

  边想边往大厅的方向走去,可才拐过了弯,便见颜芩搀着卫凡走来,她随即往后退,想了下,撩裙躲到寝房对面的园子里。

  不一会,她瞧见颜芩搀着他进了寝房,疑惑大哥为何没跟在他身边。走近寝房,突地听见颜芩的娇笑声——

  “表哥,不要这样嘛,你好重……”

  那话语,教她怔住不能动。

  先前,她恼小爷认不出自己,她知道其实有更多成分是来自嫉妒,因为小爷待颜芩太好,教她大动肝火,然而在大哥和如霜对她解释过后,她便已释怀,可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喝了酒,酒后乱性了不成?抑或这是美男计,诱她上床,骗取卢家的机密大事?

  她该要冲进去,扯住他,告诉他,她回来了,不允他碰任何女人?

  可他认得出她吗?

  他认不出她,尽管吃着她做的糕饼,也不过是凭藉她的手艺慰藉自己罢了,她懂的,她都懂的……她变了容貌,小爷变了心情,这一切都变了……她没有权利阻止他,可是……今天是她生辰,是她生辰啊!

  天晓得光要和他一道庆贺生辰有多不容易,她是如此期待,现实却是……

  不愿再听房内传出的娇柔呢喃,她回头就跑,然才下廊阶,她便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她硬是不吭一声,却听见里头传来他问:“那是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呢,表哥,你……好坏,好重呢……”

  葫芦缓缓爬起身,拐着脚一步步地走,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如果他不要她了,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房内,卫凡不耐地将颜芩推开,高大身形摇晃了下,跌到了桌边坐下,硬按住桌子,稳住自己。

  “表哥,你不要紧吧。”

  “点烛火。”他沉声道。该死,要不是御门去送客,他也不会落得要她搀自己回来的窘境。

  颜芩撇了撇嘴,替他点着了桌上的烛火,灯火摇曳,映亮了摆在桌面上的金枣包和茶。

  “欸,是谁送来这寿桃?”

  卫凡闻言,皱着浓眉望去,蓦地一愣。

  那寿桃并非是荤菜,没有肉菜香,而是透着一股酸甜味,一股熟悉得教他心头为之暴动的气味。

  “这茶还温着,我替表哥倒杯茶吧。”颜芩好心地替他倒着茶。

  那茶水黄澄,透着同样的香味,甚至更浓,像是缠到心坎上,绞痛他的心。

  他接过手,浅尝了一口,那酸味夹杂了微甜,还透着一股甘草似的香味,入口缠在齿间,入喉暖进心底,渗进魂魄里,教他蓦地站起。

  “……表哥?”颜芩吓了一跳,从没见过他如此狰狞又骇人的表情。

  卫凡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开,冲到外头,然而外头却不见半个人影。

  是错觉,是错觉吗?

  不,不可能的!

  这金枣茶在将日城虽流行多年,可是他喝过再多,也不曾喝过同样的滋味,这奇特的滋味,唯有葫芦才调配得出。

  他问过她数回,她总说是秘方不愿透露。所以……这天底下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金枣茶!

  “表哥,你到底怎么了?”颜芩跟在他身后,却不敢靠得太近,就怕他发起酒疯,自己可就遭殃了。

  卫凡没睬她,迳自往前飞奔。

  酒意还在体内作祟,教他跑得歪斜,彷佛随时都会倒下,然而他却不敢慢下脚步,就怕追不上她。

  她回来了……葫芦回来了!

  她怕黑,所以他让卫家成了座不夜宅,让她可以找到回家的灯火,让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葫芦!”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双眼环视着四周,不放过每个角落。

  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守着灯火等着她归来,等到他心都碎了,她却连梦境都不曾踏入……

  他突地怔住,猩红的眸看向四周。

  白雾从四面八方涌入,感觉眼前的一切飘渺得不像人间,不真实得教他胆战心惊,他是睡着了吗?这是梦境吗?

  可如果是梦境,刚刚他怎么尝得到那杯温热的金枣茶?

  如果不是梦境……一个死去的人,又要如何张罗他最爱的金枣包和金枣茶?

  呆愣在原地,瞬间,他像是失去了力气,一如失去葫芦的那一刻。

  痛从内心深处爆开,那曾一再一再压抑的伤,被掀开了,从未痊愈的那片模糊血肉,直往深处腐烂进骨子里,困得他快不能呼吸。

  白雾将他轻轻包覆,化为点点水珠沾在发梢,透着沁骨凉意,他却连动也不想动。

  葫芦走的那晚,也是同样的雾茫成烟,一切不真实得教他固执等待她清醒。

  然而,他等到的是冰冷和绝望。

  就说夕颜是薄命名,夜开朝落,只有一夜的芳华,所以他宁可唤她葫芦,纵然同是夜里绽放,但至少可以结下子,而非消逝!

  可是,她还是走了……走了……不见了,消失了,再也找不回爱笑的她,再也尝不到那份酸甜滋味……可是他刚刚明明才尝到那滋味,他……他快疯了吗?

  他常常觉得自己身在梦境之中,可是这场失去她的梦却好长好长不曾醒!

  梦……太长了!

  让他醒来!让他醒来……皇上曾问过他,人生如果可以重来,他会怎么做……他要回到最初的最初,让他从来不曾爱过!

  别让他懂得爱!得到时太甜蜜,失去时太残缺……可是,事实上他爱过,他深深地爱过,也狠狠地失去,不管再思念再盼望,终究触摸不到她,再也看不到她,这无垠天地再没有她的身影和气息。

  再也得不到,再也追不回,再也不能拥抱她……心就算碎了再多遍,也不再有人怜惜他,给他一饼一茶一抹笑。

  他要她,就要一个她!

  “葫芦,回来!”回来,回到他身边,别再丢下他一个人了,他厌恶独处的寂寞,痛恨没有她的日子!这漫长的日子,只有孤影相随,太苦太苦……

  “小爷?”

  那软嫩带哑的嗓音,教他蓦地抬眼,只见白雾中缓缓地飘出一抹白,裙裳皆染着艳红浓绿的牡丹,教他怎么也转不开眼。

  他怔怔地瞧,就见她穿透白雾来到面前,那双琉璃般的眸噙着泪,突地勾弯菱唇,探手轻触着他的颊。

  “小爷,怎么哭了?”

  卫凡眸底浸着浓雾,沉重地滑落,剔透了视野。

  “我没哭……”他喃着,握住她的手贴在颊,唇角颤着带着笑。

  他不承认哭泣,尽管在她面前,他也从未承认过,可偏偏她却是见过他流最多泪的人,这一辈子,喜怒哀乐都与她相系,失去她的那一夜,他几乎快哭瞎了眼,如今……她总算回来看他了。

  六年了,他等了好久好久……

  “是啊,是流汗嘛。”她笑着。有多少回,他总是这么说,而她也顺其意地认同。

  “……你去哪了?”他微颤的手抚上她的颊。

  葫芦怔了下,发现他的眸色空洞失焦,浑身酒气薰天。

  看着他,她不禁心疼又无奈地叹口气。小爷向来不胜酒力,一旦醉了,醒来总是记忆不全,如今八成还醉着,明日醒来全都忘光光。

  但,无妨,她听到了他的呼唤,一声比一声还急切,声泪俱下地呼唤,如刃般割痛她的心。

  “葫芦?”等不到她的回答,教他慌了,就怕一个不经意,她就会消失不见,干脆将她锁在怀里,任谁也抢不走她。

  “小爷,我哪儿也不去了。”如此紧密的拥抱,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却甘愿承受。“小爷,别要我走,让我和你一齐白头到老。”今日是她的生辰,让她许个愿总可以吧。

  “好,好……”卫凡紧拥着她,不住地允着,笑着,俊脸满是泪水。

  “我们回去了,好不。”她略推开他些许,轻握住他的手。

  “好。”他紧紧反握,两人漫步在烟雾之间。

  来到他的寝房,早不见颜芩的身影,葫芦才关上了门,一回头又被他结实地搂进怀里,霸道而不安。

  “小爷。”她抹开笑却又不舍极了,回身轻拍了拍他。“还吃得下吗?我帮你准备了寿桃呢。”

  “我瞧见了。”

  拉着他坐到桌边,她捏了块送到他的嘴边,他毫不犹豫地张口,哪怕她喂的是毒,他也心甘情愿。

  “好吃吗?”她问。

  卫凡勾笑,捏了块喂到她的嘴里,教她尝到了许久未尝的酸甜滋味。

  两人对视而笑,恍如回到了多年前的夫妻相处,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着,直到将寿桃享用完。

  “好,该睡了。”

  “不睡。”他拉着她,他不想睡,不想待他睡醒,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可是我累了。”她今天忙了一整天,确实是累了,但她相信他比她还累,比她还需要好好地休息,所以只好拿自己当借口。

  卫凡没辙,跟着她一道躺上了床,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凝睇着对方,而他只希望,时间的沙别再流动,把这一刻定住。

  他愿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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