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3-5-6 14:59

《憨夫》(渭城曲番外)作者:楼雨晴

书  名:憨夫
系  列:渭城曲番外
作  者:楼雨晴
出版日期:2012年8月7日

【内容简介】
外人瞧他们是门不当户不对,他傻小子妄想攀上小姐,
结婚是苦了她,可便宜他得了个贤慧娇妻,
只有她明白,这男人不懂花俏言语,只能以行动表达,
说要娶妻,就非她不可,立刻捧着全部财产上门提亲;
人家说他傻,爹爹也看不起,就她坚持要嫁,
只因她知道他并非真傻,不过是不擅也不爱表达,
但婚后待她可是“百依百顺”、“娘子说的是”,
看似胡里胡涂,其实是以妻为天,
他的深情早已深藏心底,这辈子只求护她幸福快乐;
而她要的也不过是丈夫这样真心相待、一心一意,
谁说她是娇妻伴拙夫?她可是捡到无价之宝,
要偿这份情,陪他一生一世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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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3-5-6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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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盛夏里,燠热暑气逼人,忙了一整日,金乌仍迟迟不肯西坠。

  陆想云一进了村子,便放慢步调走在田间小路上,与擦身而过的邻里亲友打招呼,这自幼生长的一草一木、每一张脸孔,都让她熟悉、并且喜爱。

  回到家,心也就踏实了。

  过了这道木桥,再拐个弯,那放眼望去的一片果园,养大了她家三姊妹,不远处高挂的“陆”府门匾,就是她的家。

  眼看木桥在望,前方蹲了个人,既不过桥也不离开,就蹲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她送上一记浅笑,上前打招呼。“阿风,怎么了?”

  男人抬起头,只是定定瞧着她,不说话。

  陆想云也见怪不怪,由包袱里取出一块杏仁糕。“喏,给你。”

  男人倒也没迟疑,接了往嘴里咬上一小口,确认是他喜欢的味道,第二回便咬得大口些。

  男人吃着,目光还瞄着桥下某一处,陆想云留意到了,心下了然。

  蹲下身,挑出他发上的草屑。“又被孩子们捉弄了?”

  全村几乎无人不知,这昂藏七尺的大男人竟然不敢过桥,甚至惧桥而远之,彷佛那是什么大怪兽,随时会将人吞吃入腹似的。

  幼时听爹说过几回,约莫知晓原由,可孩子不懂事,总以此笑话他,甚至,捉弄于他。

  陆想云搁下包袱,拎起裙摆便踩着斜坡而下,为他拾回被扔在桥底的猎刀以及弓箭。

  此处地势偏高,这桥在夏日里多半是干涸无水的,得要到了雨季,水量多了,疏往此处来,才会蓄上浅浅水流。

  拾回了他被扔到桥下的物品,她拍拍裙上的干草屑。“好了,天快黑了,你也快快回家去吧。”

  才拎了包袱起身,便觉裙下一紧,男人扯住了她裙裾。

  “怎么了?”

  男人张了张口,又紧抿。

  她看了看男人只余些许糕饼屑的手,笑了笑。“杏仁糕好吃吗?”

  男人想了想,点头。

  这是她近期带回来的糕点里,最好吃的一种,不会太甜腻,还有淡淡的梅子咸香味。

  于是她又给了他一块。“好了,快回家去吧!”

  她误会他的意思了……

  他张口想说,又因长年来不习惯与人交谈,最终仍是沉默,松了手让她走。

  *******

  入夜后,家人全睡下了,陆想云披了外衣,到院子里走走,吹吹风。

  不料,向来早睡的父亲竟也没睡,静静坐在廊下。

  她悄然上前,关切地探问。“爹有心事?”

  若不是苦恼着什么,不会深夜未眠,一个人坐在这儿发愁。

  娘亲早逝,她自幼便已学会察言观色,才能为爹爹分忧,姊代母职地帮着爹撑起这个家。

  陆庆祥回眸瞧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一叹。

  她低头,瞥见父亲握在手中的青玉。“那不是阿风自小戴在身上的吗?”

  听说是他爹娘留给他的,可宝贝了,谁都碰不得,怎会在爹这儿?

  陆庆祥又是一叹。“他奶娘来提了。”

  提什么?

  她正要回问,蓦地领悟过来。

  十岁那年,她爹因不识字,遭人讹骗,险要遭陷入狱。那时,全家等于是暗无天日,家中三个小孩全靠爹拉拔,他这一出事,一家人都得陪葬了。

  阿风他爹是读书人,有功名在身,懂得的事儿也多,有门路、也肯出面为爹奔走,出钱又出力,这才平了这桩事。

  那时,爹简直感恩得痛哭流涕,这救的不是他一条命,而是他一家子,以及三个心肝宝贝儿的未来,无以为报之下,便冲动又热血地说,要将女儿许给他们家的长子,将来阿风长大了,要娶哪个,任由他挑。

  爹娶娘时,没什么好东西,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便是这只龙凤青玉,当下便送了出去,以为凭信。

  祝家夫妻原是施恩不望报,后来见三个孩子灵巧可爱,颇有他们的缘,问了闺名,当下表情微妙,说了句:“这倒妙了。莫不是天定良缘?”

  于是便为独子订下了这门亲。

  当初原是看阿风那孩子聪明俊秀又伶俐,祝家门风好、家世也不差,祝家伯父饱读诗书、待人谦和,见村民目不识丁,还出钱出力,盖学堂亲自教授想读书的孩子,初初搬来流云村定居便博得全村村民的好感。

  原本,还说来年要上京考个状元回来,大伙儿也都很看好他,谁知……

  也不晓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知一家子出游,遇上匪徒洗劫,马车翻覆,夫妻俩跌落溪壑,找到尸首时,已泡得浮肿溃烂了。

  独生子是幸存了下来,却再也不开口说话、也不太理人了。

  让大夫瞧了一整年,都说是受了太大的惊吓,需要慢慢平复,急不得。

  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地,刚开始他是一个人缩在角落,神色空茫,谁来也不理,日子一久,连脑子也坏了、不灵光了。

  傻乎乎的,又憨又愣,这样的人,如何能托付终身?可这事儿,在当年全村都见证了的,想赖也赖不掉。

  这几年,陆庆祥天天都在忧心,没想到还是来了。

  无论哪一个女儿嫁去,都是委屈,他怎舍得葬送女儿大好的将来?

  “爹,阿风没你想的那么糟,嫁他不见得是坏事。”不必如此愁云惨雾。

  “这是说——你愿意嫁?”

  陆想云愕笑。

  说什么呢!阿风不差,与她愿不愿嫁,那是两码子事啊。

  “我还长了阿风三个月呢。”哪里适合了?

  虽说是三个女儿任他挑,可她年纪较他略长、而想容尚幼,大伙儿心里早就认定,与他较为般配的想衣才是祝家未过门的妻子,这些年她也都当是亲人、是弟弟、是妹婿在关照他。

  以至于他谁也不理会,倒是会瞧上她一眼,她开口喊了,也总会愿意回眸等待。

  如今想来,他今儿个下午,伸手拉住她裙摆,就是要对她说这件事吗?想与她分享,他要成亲的喜讯?

  “爹,想衣那儿,我去跟她说,您别愁。”

  *********

  陆想云找了个说词,说是姊妹们久未谈心,约了两个妹妹到城里头逛逛市集,好联系生疏了些许的手足情谊。

  她长年在城里头工作,少有与家人同聚的时刻,确实也需要花点心思多了解妹妹些。

  想容一到了城里便玩疯了,看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摸摸瞧瞧。

  她也想宠宠妹妹,给想容买了些小玩意与零嘴,想衣则要了珠钗和胭脂水粉。

  找了茶楼歇脚,静不下来的小妹又四处遛达去了。

  果然还是孩子气颇重,这样如何能嫁为人妻,为丈夫撑持起一个家呢?如此想来,还是想衣较为适合。

  见二妹目光仍不时瞟向街上那摊没买下的绣花鞋,她于是道:“别舍不得,那鞋底太硬,穿了会磨脚的。”

  想衣闷闷应了声,噘着小嘴仍是满脸不开怀。

  她知道,二妹仍没死心,心里多少会认为是贩子开价太高,她是舍不得花那些钱。

  “想衣,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漂亮,那样式我也会绣,你要真喜欢,明儿个我给你做上一模一样的,布料挑最好最软的,穿了才舒适。”

  这番安抚,好说歹说总算让陆想衣对那双绣花鞋死心。

  她啜了口凉茶,顺势便起了话头。“我看,可得加紧赶工了,挑个喜气些的料子,让你穿上我做的新鞋上花轿。听爹说,那祝家来说亲不是吗?”

  “谁说要嫁那傻子了?”

  陆想云眉心一蹙。“别开口闭口傻子地喊人,他是你未婚夫婿。”

  “为何是我?”陆想衣不服。“当初是说三个女儿挑一个的。”凭什么大姊小妹就能逃过一劫,偏要她去嫁那傻子受罪?

  “可你最适合——”

  “哪适合了?我们性子根本不合,要说合,大姊你与他不是挺处得来的,他谁也不理,偏偏就理你,依我看,大姊更适合。”

  “这……”说到哪儿去了?她、她当阿风是亲人啊。

  “我也不瞒你了,想衣,爹一直攒着钱,想买下那块养活我们一家子的果园,我想帮着爹,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了。”

  “那我也实话说了,葛家差人来提亲,我想嫁。”

  “这事我也听爹说了,可葛世民你才见过几回,你了解他多少?听姊姊的,退了葛家的亲,阿风比他好得太多太多。”

  妹妹是她的,她多少也了解想衣的虚荣性子,这些年来,一心想离开这小村子,嫁进繁华城市。

  可该如何让妹妹明白,城里没有她想象的美好,她不想妹妹走她走过的路,跌跌撞撞一身伤后,才来悔不当初。

  妹妹一心贪图人家的家世,想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双眼看得分明,那葛世民在城里的风评并不好,多半也只是贪图妹妹的美色,兴头过了,想衣又该怎么办?

  而阿风,这些年是大伙儿看着长大的,那耿直踏实性子,要吵了嘴,多半也只会让着妻子,嫁了他,这一生都会被宠着、疼着,将保护妻儿当成一生的使命,有什么不好?

  偏偏妹妹目光短浅,嫌人家憨傻,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可小两口殷殷实实过日子,何需要舌粲莲花?

  “想衣,听我的,回绝葛家,嫁阿风。你是我妹妹,我不会害你。”

  “他要真有那么好,你怎么不嫁?”陆想衣被她说得烦了,口不择言便道:“你分明是想推我入火坑,好逃过一劫。”

  这话说得重了。

  陆想云也不是没脾气,面色一沉。“陆想衣,我这是为你好,你别不知好歹!”

  若不是为了妹妹一生的幸福,她需要这样苦苦劝着吗?

  “反正,我会叫爹收下葛家的聘礼,你若真要我嫁那傻子,我就死给你看!”

  连狠话都撂出来了,陆想云也知,再如何劝说也是无益了。

  “记住今天的话,陆想衣,你不要后悔。”

  *******

  想衣那头没劝成,回到家来,又见父亲面有难色,细问之下才知,阿风来过,抱着他的瓦罐子来给爹,里头是他攒了数年的积蓄,说是要当聘金。

  “可我问了,想衣不嫁——”

  “不是想衣,是你。他指名道姓,说要娶你。”

  陆想云傻了。

  陆庆祥才傻呢!那男人一直以来总是沉默,头一回见他那么坚定的神情,清清楚楚表明自己的意见,罐子搁了就走人,以为这样就算下聘完成,也不懂得托媒、请个什么长辈来见证的,傻傻交出所有积蓄,就不怕别人赖了不认账啊?

  唉,愈想愈担心,这么个愣小子,怎么能让女儿托付终身?

  “我去找他!”

  陆想云二话不说,抱了瓦罐便冲出家门。

  一路奔至祝家,门虚掩着,她站在院子里,朝内喊了喊:“阿风,你在不在?”

  靠窗那一处被推开,男人探了探头充当回答,又缩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到应该要回答她。阿娘说,不说话,会生气。

  “……在。”轻轻又补上这一句。

  陆想云推门入内,见他坐在厅里,低着头在缝那只破了个大洞的鞋。

  “春水婶呢?”这种女人家的事,阿婶怎会让他做?

  “在午憩。”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他再补一句:“阿娘眼睛不好了。”

  所以他自己补。

  原来如此。

  瞧他补得歪歪斜斜,东一针西一针,乱无章法又惨不忍睹,她看不过去,接了过来。“我来补。”

  心疼乳母年纪大了,眼力不好,便将破衣破鞋藏起来,不让人操心,宁让自己被针头扎得坑坑疤疤。

  闲暇时,常看他给乳娘捏肩捶背、松缓筋骨,乖巧地常侍身侧。

  这么一个懂得反哺亲恩、事母至孝的孝子,谁有幸嫁了他,都会被善待,一生担起责任的,想衣怎如此肤浅,看不见他的好?

  男人看了看被随手搁在桌上的瓦罐,又瞧瞧她。

  陆想云拆了歪斜线头,三两下娴熟利落地重新缝妥鞋,收了针,顺手便将鞋往他光着的右脚丫子套上,抬眸正好对上他在瓦罐与她之间游移的目光。

  真怪,她似乎总能读懂他的想法,一如此刻他眼底的疑问。

  “你刚刚去过我家?”

  “下聘用的。”他还在瞄瓦罐。

  “是,我爹都跟我说了,那是你辛苦存了好久的积蓄,怎舍得全拿出来?”随意瞄上一眼,那里头数目可不少呢,有些出乎她意料了,没想到他还小有家底。

  “阿娘说,要讨媳妇用。”他赚的银两交给阿娘,阿娘不收,叫他好好存起来,将来要讨媳妇。

  他都有听话,一分一毫存起来了,没敢乱花。

  这男人,不懂得太花稍的言语,只是以行动、掏出所有的积蓄来表达诚意。

  “为什么是我?想衣年轻,是我们三姊妹里头最漂亮的,男人怎么挑,都会挑她的。”而她,都过了适婚年龄了,还虚长他三个月,在这之前,完全看不出他有这方面的念头,怎会来得如此突然?

  “不娶陆想衣,娶你。”他接着又保证。“我养你,不愁吃穿。”

  阿娘说,向女孩儿求亲,这些话是一定要说的。

  她笑了笑。“我可以养自己。”

  对,想云手好巧,打十五岁就到城里去工作,在最大、最贵的那间珍绣坊做事,会裁好漂亮的衣裳,大家都喜欢她的手艺。

  赚了钱,就拿回家里来给陆老爹,偶尔回来村子一趟,路上遇到他,都会顺道将城里带回来的好吃糕点分一些给他尝尝鲜,也会买些漂亮的小玩意宠妹妹,大家都说她懂事,又聪慧。

  这样好像……不用他养,她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了。

  他搔搔头,词穷了。

  “阿风,我哪里好?”值得他掏出一生的积蓄来娶她?

  “阿娘说,我可以自己挑。”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重复坚持。“我不要陆想衣,要娶你。”

  阿娘说,想衣适合,可是他不要,想云才可以。

  这是第一次,他不听阿娘的话。

  她轻轻叹息。

  想衣啊想衣,你嫌弃人家、不愿嫁,人家可还看不上你、不肯娶呢!

  这下可好,男无心、女无意,她倒是枉作红娘了。

  “阿风,我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了,娶了我,太委屈你,你值得更好的。”

  他不应声,静静看着她。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懂了。

  “我原是打算这一生都不嫁了,好好帮着我爹撑持陆家,替妹妹们找到好归宿,爹老了,也有人在一旁伺候着,所以,你再看看别人吧,好吗?”

  这下,他连看都不看她了,径自起身往房里走。

  话都说得清清楚楚,东西也还了他,她是该走了,可不知怎地,步伐就是迈不开。

  不受控制地,她又跟进房里。

  他蹲坐在角角,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听春水婶说,他心情不好时就会把自己藏起来,像这样缩成小小一个,不让谁看见。

  他爹娘刚离世时,他整整月余都维持着这样的姿态,一句话也没有开口说。

  陆想云心房一抽,惊觉自己伤到他了。

  “阿风。”

  他不理她了,这回,她再怎么喊,他都不像从前,会回头看她了。

  她轻巧地上前,蹲在他跟前。

  “对不起,你很好,可是——”

  “我不好。”他闷闷地打断她。

  她一愣。

  “我不好,所以你不嫁。”

  是啊,怎会没想到,阿风的心思很单纯,没有那些曲来拐去的念头,他只看得到结果。

  无论她有再多的原因,结果就是——想衣不嫁他,她也不嫁。

  就是这么简单,其余的,他不懂,也无法理解。

  “他们都笑我傻,你没有。”

  她从来不曾笑他傻,他以为,她是唯一不会嫌弃他的人。

  结果,到头来,还是一样。

  她鼻头一酸。“因为你本来就不傻啊。”

  “可是你还是不嫁!”

  “那是因为——”她一顿,改问:“为什么突然急着要成亲?”

  “要成亲,阿娘才肯走。”

  “走?去哪儿?”春水婶怎么了吗?

  他又闭紧嘴巴,别开脸不说话了。

  孩子气似的,彷佛在跟她赌气——你又不嫁我,干么告诉你!

  也罢。他今天说的话,都超过他一个月的分量了。

  难为他肯一句句有问必答,看来是真的有诚意、很认真地想娶她。

  “就算,我不是清白的好姑娘,你还是要娶吗?”

  他张了张口,似在考虑要继续赌气还是回答她。

  “你……很好。”他闷闷道,加强语气强调。“对我好。”

  向来不擅言词,最极致的表达也只能到这里了,但他还是挖空了脑子,努力说出心里的念头。“媳妇儿……要过一辈子,陆想衣瞧不起我……我不要跟她过一辈子……你、你的话才可以……”

  说他傻,他心里却是雪亮的,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所坚持,半点儿也不马虎。

  他知道谁待他好,谁又打心底瞧轻他。

  他不是谁都好,只有她,陆想云,他才要娶。

  女人要的,不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认定吗?

  他哪儿傻?她倒觉得,在这方面,想衣若有他一半精明就好了。

  一颗心,瞬间软了。

  她起身,回到前厅抱来那只瓦罐,放回他怀里,柔声道:“拿好,去找我爹,就说我允了,他要肯收下,我就嫁。”

  他仰头望她,似在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随口敷衍他。

  “爹养了我这么多年,这聘金,是你代我回报亲恩,我才好嫁进祝家,安心跟着你过日子,懂吗?”

  所以是……答应了吗?

  “你要不嫌弃我,就来娶吧!别再傻乎乎抱着瓦罐子就来,跟春水婶说一声,让她带着媒人和庚帖,陪着你一同来说亲,记住了吗?”

  他憨憨然点头,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懂了。

  她笑了笑,悠然起身,心里头一旦有了决定,悬宕多时的心事一了,步履也轻快许多。

  踱出屋外,赫然见春水婶静立在院中,显然是在等她。

  “阿婶。”

  “谢谢你,想云。”春水婶一个弯身,竟郑重向她行了大礼。

  她吓了一跳,哪禁得起长辈向她行此大礼,连忙伸出手制止。“阿婶,您别这样。”

  “我知道,是阿风为难你了。”

  那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像稚儿似的,讨不到糖吃就不开心、与她闹着别扭,教想云为难,不得不允。

  “您看,我像是很勉强的样子吗?”婚姻之事,岂勉强得来?

  “我们阿风……高攀了。”

  春水婶当然知道想云好,聪慧灵巧又善体人意,及笄后村里多少求亲男子,都要踏破陆家门坎,谁都想娶到这懂得持家的贤慧妻子,她谁也没允,这一拖,便拖过了适婚年龄。

  春水婶原是连想都不敢奢想,想衣是娇气了些,但要娶进门了,好歹也能和阿风作个伴,让这孩子不再孤零零一人。

  可没想到,这孩子恁地贪心,竟然开口去向想云求亲,连她都意外。

  更意外的是,多少青年才俊都看不上眼的想云,允了。

  这阿风,是哪来的造化啊!

  “阿婶,我是真心心疼阿风,想嫁他、陪伴他一辈子的。”她不晓得春水婶听到了多少,但有些话,是一定得说的。

  夫妻不就是这样吗?互相疼惜着对方、为对方设想,安安稳稳,也就是一辈子了。

  既然他坚持要她,那么,她便代爹还报大恩,偿了祝家这个人情,照看这个教人怜惜的男子一生。

  直到方才,她才恍然领悟,原来自己也迂腐地拘泥于世俗了。

  在世俗价值上,他不够好。

  在礼教评判上,她也不美好。

  但是,那外界所加诸于身的一切,丝毫无损于本质的美好,不是吗?因此,他始终坚持着,她是最好的。

  既是如此,她有何不敢嫁?

  春水婶点头。“家里头催了我好几回,儿子去年成了亲,要我回家乡去享福,可我想着阿风身旁没个人照料,怎么也走不开身,现下你愿意嫁进来,我才能安心离开。”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要成亲,阿娘才肯走”的意思。

  他知道,是自己绊住了她,让春水婶没办法回去和家人团圆,因此急着快点成亲,好让春水婶放心,就可以回家和儿子媳妇团圆了。

  还记得最初意外发生时,双亲骤逝,他身边只有这位奶着他长大的乳母照料,整整封闭了自己月余后,便成日跟前跟后地喊着春水婶“阿娘”了,任人怎么纠正也改不了。

  她想,春水婶不是他的亲娘,这一点他自己心里是比谁都清楚的,但是每每被欺负、受委屈了,还是会哭着扑到春水婶怀里喊阿娘。

  春水婶也是真心疼惜这孩子,想着才十岁大就没了亲人,便一直留了下来,幸好他父母身后还留了点积蓄给他,让春水婶好生运用,这才能把他给养大。最初的那几年,四处奔波、带着他寻访名医,照料至今,春水婶也将阿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操心、关怀。

  即便如此,阿风自己也知道,感情犹胜亲母子,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理直气壮霸着人不放。春水婶年纪大了,会想念儿子媳妇,而他长大了,不再需要别人照顾,就要让她回家享清福,含饴弄孙才合理。

  陆想云想着,领悟那男人明明万般不舍,还是替别人设想的体贴,忍不住心酸。

  “阿婶放心,我会顾着阿风,不教他吃亏、受委屈的。”

  一般而言,这些话不都该是男方说的吗?春水婶也知,阿风确实是需要被担待较多的那一个。

  要真能娶到想云,有这么个好贤妻为他看头顾尾、盘算计量,她吊着的这颗心,就真正能放下了。

  陆想云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正如祝伯伯当年所言,这姻缘,是天定的,不是吗?”

  笑了笑,她就着窗口朝屋内扬声一喊:“祝春风,你发完愣没有?我要回去了,未婚夫婿不必来送我一程吗?当心我反悔不嫁了——”

  话尾甫落,男人急匆匆奔了出来,太慌张还在门坎边绊了一下,多亏她及时伸手扶上一把,再整整他微乱的襟口。

  “我、我出来了、出来了——”不可以反悔。

  她但笑不语,顺势牵起他的掌。

  “要不要吃糕?早上和想衣、想容去逛市集,买了糕点回来,等等回家拿给你?”

  “好。”

  “吃糕点要配茶,我偷偷拿爹珍藏的那罐春茶泡给你喝。”

  “好。”

  “什么都要,你好贪心。”

  “……”才不是贪心。

  肩并着肩,那影儿在身后重迭,渐行渐远,对话逐渐听不分明。

  春水婶含笑,转身进屋去。

  想云以后会知道,阿风只有对自己人才会这般千依百顺,一旦心里头认定了,只要是那人给的,无论是好是坏,全都会欢喜受下。

  以往,怎会从未察觉,这两人竟是如此般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夏日微风,竟也有春意盎然的气息,满满、满满的甜腻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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