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杏林妻》作者:阳光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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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私藏杏林妻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阳光晴子
【出版日期】2021年09月22日
【内容简介】
为得皇帝一个诺言,她不惜深入……虎穴?
而所谓医病关系,她除了治病还得撩疗心!
习医这么久,俞采薇没见过像潘威霖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明明身中奇毒,再不治疗就要一命呜呼了,
她想替他把脉好对症下药居然得先培养才艺──
他嫌窗子不够干净,她得去当打扫丫鬟;下棋输了,就约好明日再战……
好不容易掌握到他的病况,这厮又不按牌理出牌,
熬药汤给他泡,煮药膳给他吃,样样亲力亲为,
他却骂她不懂得使唤下人,安排人接替她的工作,
看她为了他的病,关在府中足不出户,又大发善心带她出游,
甚至命人天天熬血燕窝给她滋补,意图把她日渐消瘦的脸蛋养回来,
可他对她愈好,她心愈难安,因为他的情意她回应不了,
为他治病是有所求,而她为报外祖母的养育之恩,已经答应嫁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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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初春时分,天气仍凉。
京城一连数日阴雨绵绵,今日阳光虽露了脸,可时不时仍被遮掩在厚重云层中,是个晴时多云的日子。
兴宁侯府,雅致的琉璃院,一个娇俏小姑娘尚未进屋,清脆嗓音已先响起。
「姑娘,老夫人让赫嬷嬷过来说一声,说蒋老太医提前过来了,让妳赶紧过去呢。」
花格窗旁,一少女垂眸看书,闻声抬起头,看着咚咚咚跑进来的银杏微微摇了摇头。
银杏今年十八岁,身材圆润,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见主子朝自己摇头,她舌头微吐,「奴婢错了,不该边跑边叫的。」
少女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白明眸熠熠生辉,鼻梁秀挺,樱唇粉润,是个出色的美人,不过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疏离的沉静气息,让人下意识不敢靠太近,但贴身丫鬟银杏例外,她在主子身边伺候已十二年了。
俞采薇放下手上的医书,银杏笑咪咪地替主子系上披风,再塞个手炉,主仆这才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俞采薇住的琉璃院离外祖母所住的富兰院还有一段距离,走在路上,洒扫的奴仆见到这一主一仆都不敢怠慢,纷纷见礼。
待俞采薇采主仆走远了,在花园里的两个打扫嬷嬷才先后开口,「这表姑娘愈来愈有主母架势,不愧是老夫人亲自带大的。」
「是啊,不过,算算时间,表姑娘跟着蒋老太医习医也有七、八年了吧?府里谁有个头痛脑热的,老夫人也让表姑娘去练手,府医跟蒋老太医也看过表姑娘开的药方,倒真能出师了。」
「那是,我还听说了,老夫人的长年风湿,早两年表姑娘也能治了,蒋老太医这些年依旧过来替老夫人看病,其实是来教表姑娘医术的。」
「蒋老太医是今上派来的,代表的是一种荣耀,老夫人就算再疼表姑娘,也不会让表姑娘医治的。」一嬷嬷压低嗓音道:「老太爷仙逝多年,老爷也没有什么大才,只有大朝会时才能上朝点个卯,什么作为也没有,老夫人寄予厚望的少爷也是……唉,总之能让今上记得侯府的,也就老夫人一个,蒋老太医不来,今上会记得老夫人,还会记得兴宁侯府?」
两个老嬷嬷又说了什么不提,只说俞采薇主仆俩来到富兰院,由正堂拐进东次间。
门口两个丫鬟向俞采薇行礼,掀帘子让她进屋。
雅致温暖的堂屋里摆了炭盆,一只鎏金异兽纹铜炉缓缓飘出熏香,罗汉床上坐着发絲花白的五旬老夫人魏氏,盘起的圆髻上插着白玉钗,她眸光内敛,神情雍容华贵,只是这两日受风湿折腾,气色并不佳。
此时,蒋老太医已替她把完脉,正在案桌上挥毫写药方。
俞采薇将手炉交给银杏,径自解下披风,银杏一手接过,跟着主子,向魏氏及蒋老太医行礼。
蒋老太医面容圆润,目光睿智,看着颇有些道骨仙风,就见他将写好的药方交给赫嬷嬷。
赫嬷嬷是魏氏的陪嫁,一向由她负责魏氏的汤药。
魏氏见外孙女进来,连忙唤着她坐到身边,「采薇,妳师父有要事跟妳说。」
她看着俞采薇的眼神有骄傲也有期待,当年小姑娘央求学医,她想着多一分才能无妨,再者,人生在世,谁没有病痛?
她长年被风湿折腾最有感触,当下就允了,没想到,今日竟结出个善果。
银杏的双眼骨碌碌一转,「瞧老夫人眉开眼笑的,想来一定是好事。」
这几年来,银杏常陪着主子在富兰院进出,与魏氏、蒋老太医都极为熟稔,想到什么便说,好在她行事素来有分寸,魏氏跟蒋老太医也习惯她喳喳呼呼的样子。
一旁的赫嬷嬷也清楚,遂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老夫人看看,这丫头简直要成精了。」
魏氏笑了出来,「还不是主子惯出来的。不过也亏得她这性子,不然我这老太婆就要担心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会不会太过稳重了。」
「要是我家姑娘不稳重,老夫人您就要担心了。」银杏俏皮地又笑回了一句。
这是实话,魏氏脸上笑容更深,这也是她对这个未来孙媳妇最满意的地方。
俞采薇冷静通透,而银杏八面玲珑,又与府中奴仆相熟,很多八卦、小道消息都灵通,日后俞采薇掌管中馈,有她在身边可谓帮助良多。
鬼灵精怪的银杏,是深爱自己的母亲为她精挑细选的丫头。
原本从济南来京城投亲时,俞采薇是想让她归家的,但银杏说了——
「奴婢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爹娘也说了,姑娘只剩一个人,奴婢若走了,姑娘身边没人伺候可怎么成?」
当年母亲执意下嫁七品官的父亲,父亲是孤儿,与母亲出意外双双离世后,她只能前来投奔外祖母。
来京十年,她与银杏虽名为主仆,可情分上更胜姊妹,只是银杏一直守着主仆那条线,不愿逾矩。
既然有好事要谈,蒋老太医便先跟魏氏告辞,与俞采薇移动到偏厅。
银杏利落的替两人倒杯茶,退到一旁。
蒋老太医喝了口茶,看着俞采薇的眼神有骄傲也有心疼。
一个寄居外祖家的小孤女,小小年纪就展现医学天分,在他来为魏氏把脉问诊时,一一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话,下次他再过府时,竟能一字不差的背诵,再提疑问,获得解答后,还能举一反三,反应极快。
经过他几次测试,发现她资质极佳,对医术也极有兴趣,便开始教授,八年间她已尽得他真传,针灸更是一绝,她还自行钻研不少艰涩难懂的医书孤本。
见她对解药、毒药也有兴趣,这些年来,他也从太医院拿了不少医毒古籍让她抄写,自行研读,有疑问见面再讨论,就她抄写下来讨论的问题,便知她有多努力多上进。
而俞采薇对于能得蒋老太医倾囊相授,她感恩珍惜,不敢有一分懈怠。
在说正事前,蒋老太医看了一眼随侍的小童。
小童立即走上前,将手上捧着的一只雕有松枝纹的檀木盒子放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蒋老太医慈祥的看着相貌愈来愈出色的徒弟。
俞采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医毒古书籍,看着年代久远,纸本都泛黄了,不过被保存得很好,翻开一看,乃是前朝神医吴明子所著。
「这是去年,家修缮祠堂时发现的,也不知是哪个蒋家祖宗的恶趣味,这书被藏在放着祖宗牌位长桌的夹层里,上个月才送到京城给为师。」蒋老太医说着,「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妳。」
蒋家虽世代从医,却没有太好的善报,嫡系有几名出色后代,但总是卷入纷争,或入狱、或被杀。蒋家族老为保后代平安,嫡系的习医之路就止于蒋老太医,后代则走上仕途或从商,不再进入医界。
这也是蒋老太医不舍一身医术,在发现俞采薇天资过人又真有兴趣后,收为门徒的原因。
「就这古籍能让老夫人眉开眼笑?」银杏真心觉得奇怪,蒋老太医爱才,这些年时常搜集珍贵医书给姑娘,但老夫人不至于因为这事这么高兴吧?
「小丫头,学学妳家主子,个性这么急。」蒋老太医笑着摇头,「能让一向严谨的老夫人喜形于色的事可不多,妳应该猜到了吧?」
他在太医院二十多年,那些贵人有什么病痛、疑难杂症,多少都经手过,虽不能对外人言,但他知道爱徒知轻重,也私下将那些病症药方拿来教授,让她受益良多。
然而他们师徒这几年谈论最多的,是某一个贵不可言的王爷。
她点点头,「凌阳王。」
凌阳王是雍华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六岁时身中奇毒,雍华帝为了他,不惜重金从各地聘请名医,甚至茹素一年只为求胞弟健康,也曾弃轿,三步一拜一叩头,登上九百阶上的万佛寺向众神许愿,愿减寿为凌阳王续命。
大汉朝百姓皆为帝王的兄弟情分感动万分,盛赞今上将凌阳王疼到骨子里了。
奈何那奇毒极为棘手,只能抑制,却始终无法拔除,凌阳王能同常人一般生活,可这些年来也有过几回生死关头,所幸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凌阳王成年后也有过妻妾通房,可不知是不是体内毒素作怪,几年下来,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生出后早夭,更有一尸两命的憾事发生。
子嗣艰难,凌阳王看开了,将后院侧妃、妾室、通房等等,给了优渥的银两后都遣散了,让她们各自归家,也可另做婚配,如今,后院仅有王妃一人。
但有一说是凌阳王深受奇毒影响,导致不举,这才不得不遣散后院的。
不过又有传言,说凌阳王与出身将军府的挚友沈若东是断袖。沈若东生得俊朗,不管京中多少贵女倾心,面对家中的逼婚,他宁可远走也不愿成家,就是因为心系凌阳王。
看着凌阳王清理了后院,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雍华帝,哪舍得最亲的弟弟寂寞孤单,身边没几个红粉知己伺候?于是,他精挑细选几个美人送到凌阳王府,可不过几日就又原封不动地被送回宫中。
来回几次,雍华帝也不得不歇了心思,只无奈叮咛凌阳王妃好好照应凌阳王,每过一段时日就会将她召进宫中,细问凌阳王身体,担心他是报喜不报忧。
蒋老太医又喝了口茶,「凌阳王极为聪慧,若是妳能拔除他身上奇毒,也是对我大汉皇朝社稷一件好事。」他对徒弟的医术是真的有信心。
俞采薇明白师父的意思,今上刚坐上帝位的前两年也是大有作为,老百姓安居乐业,国家风调雨顺,但近几年在治理国事上状况不少,偏偏又不是个听得进谏言的明君,有些大臣私下转往凌阳王府,希望凌阳王能代为劝谏。
只是凌阳王身上的毒有危及心脉之忧,切忌大悲大喜,也不能忧思过重,他有没有劝谏帝王,外人不知,但能确定的是,帝王仍一意孤行,以至于向凌阳王透露民意或治国理念的大臣便少了。
这两年来,凌阳王当起闲散王爷,再不过问政事,却仍有几人对他寄予厚望,蒋老太医就是其中之一。
她身为蒋老太医的入室弟子,自然听了不少他对凌阳王的赞叹、惋惜及不舍。
「凌阳王妃虽是养尊处优长大,但天真单纯、为人亲厚,这些年来不曾苛待府中奴仆,还深得府中上下爱戴,妳们在相处上不会有问题。」
这些年来,住进凌阳王府的大夫或郎中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个,凌阳王毒素发作时,近二十名大夫同处一室也是正常。
凌阳王自己订了规则,医治他以三个月为一期,得入住王府,若有进展,还有下一个三个月,以此类推。
银杏是超级八卦通,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是让姑娘住进凌阳王府三个月给王爷治病,但……这好吗?」
主子跟表少爷有婚约,若近身治疗凌阳王的事让表少爷知道了,这婚还能成吗?虽然她也不喜欢表少爷,但这娃娃亲可是老夫人订下的。
蒋老太医没否认,看着徒儿说:「老夫人答应了,但她尊重妳的意见,所以妳好好想想,三日后再给为师答案。」
「不必三日,采薇应了。」俞采薇说。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立马就答应,倒是出乎蒋老太医的意料之外。
似是看出师父眼中的惊诧,俞采薇淡然一笑道:「我一无父无母的闺阁女子,寄人篱下,有太多事不能自己主宰的,只盼望能用此医术来报答侯府的收留之恩。」
不能主宰的,定是那桩莫可奈何的娃娃亲吧?婚事是女人一生最看重之事,即便蒋老太医也对这桩婚事不喜,但他又能如何?
师徒就着细节又商谈好一会儿,俞采薇亲自送蒋老太医到门口,这才返转回到富兰院。
魏氏看着坐在身边的俞采薇,手握着她略微单薄的柔荑,双眸带着期盼,「蒋老太医都跟妳说了?」
「是。」
相关细节,蒋老太医对魏氏并无隐瞒,他已经向圣上推荐,圣上那里也给了准话,如果俞采薇能治好凌阳王的病,圣上将应允她一个愿望,但不得伤及国本或一切伤天害理之事。
因俞采薇身上有婚约,蒋老太医这才慎重其事地来询问徒弟意愿,毕竟医治时不只得把脉开药方,还得近身针灸。
能得雍华帝一个愿望的诱惑太大,治与不治?蒋老太医心中已经有底,毕竟真正的决定权是在执掌中馈的老夫人身上。
蒋老太医来往兴宁侯府多年,相信老夫人一定会答应的,而事实上,魏氏也真的应了,不过私下是应的,并未有征询俞采薇的意思。
兴宁侯府乃百年世家,家里出过不少文臣,可如今子孙凋敝,到这了一代也只有一个孙子高伟伦,现在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是个不高不低的官位。
侯府承爵就只到高伟伦这代,眼看着爵位即将被收回,为此魏氏不知白了多少头发,只要俞采薇能解了凌阳王身上的毒,再让她求了今上,就能将爵位世袭下去,甚至更上一层楼,她怎会拒绝?
魏氏的确有私心,也向俞采薇坦承了这份私心,「伦哥儿虽在翰林院,可也只是一个正七品的芝麻官,如今有这么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妳可得好好把握,要知道,夫妻一体,夫君有成就,做妻子的也有脸面,未来你们儿女的路也能走得更好。」
俞采薇听老夫人这么不遗余力地劝她答应,感觉并不好,因为医治凌阳王是为了兴宁侯府的未来,为了她孙子的前程,至于她的意愿……并不重要。
她对外祖母其实仍存有几分孺慕之情,但在外祖母强势决定她与表哥的婚事后便淡了几分,如今再经这事,几乎要消耗殆尽了。
「这几年凌阳王府的访客极少,妳自从进京后,喜静、爱看书,也鲜少出门,见过妳的人不多,蒋老太医说了,妳会以女医的身分进王府,能进出凌阳王府的也多是身分尊贵之人,他们不会识得妳,妳可以放心。」
魏氏看过太多人情世故,多少能猜到外孙女的顾忌,为凌阳王治病一事,自然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否则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对已有婚约的她不好。
「采薇明白,只是采薇必须入住凌阳王府三个月,不知外祖母对府里的人是否也有了说词?」她一个大活人不见,总得给个说法。
果真聪慧,这就是她带大的姑娘!魏氏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外祖母会对外宣称,妳备嫁,绣嫁衣不出门,至于府里的其他主子,我也会一概瞒了,人多口杂,怕他们知道了有什么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妳尽力便好。」
魏氏没说出口的是,高伟伦对俞采薇这个妻子人选本就排斥,就算知道她是为了他的前程才去医治凌阳王,只怕也不会有好脸色,甚至可能会借机毁婚,自然是能瞒着就先瞒着。
当然,凌阳王身上的毒若那么好解,也不至于拖上十多年还未好,若说得早了,到时没医好,只怕徒增笑话,倒不如先不说。
俞采薇看着精明的外祖母,明明蒋老太医今日才说事,她却已经想了那么多……也是,攸关兴宁侯府的未来,外祖母并非是在说服她,而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利,一如和表哥的婚事一样。
「富贵险中求,采薇愿意去试试。」
「好孩子,好孩子!」魏氏慈爱的拍拍外孙女的手,脸上都是笑容。
俞采薇离开富兰院,心情复杂却有一丝欣喜,习医多年却只能治治府里人的头疼脑热,她早就不甘于此,钻研针灸外,再跨到医毒领域,学习多年,眼下终于有机会验证她的医术了。
银杏走在主子后一步,嘟着一张嘴,嘴里嘀嘀咕咕的。
她愈想愈生气,高伟伦根本就配不上主子,除了一张脸蛋还能看之外,他窝在翰林院都几年了,却始终晋升不了,每每看到主子还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样,真嫁给他,主子这后辈子要过得多憋屈艰难。
但老夫人、侯爷、侯爷夫人,甚至府里的其他人,都觉得主子一个孤女能成为世子夫人就是滔天的富贵,是前辈子烧了好香。
主仆俩心思各异,走过长长回廊,一入垂花门,就见到红瓦亭台旁一个颀长身影,男子衣着华贵,相貌俊逸,只那双略微狭长的凤眼隐隐冒着怒火。
高伟伦是刻意在这里等俞采薇的,对于这个几乎由祖母一手拉拔大、有娃娃亲的表妹,他不曾喜欢过半分。
俞采薇神情从容地走到眼前,朝他福了一福,「表哥。」
高伟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美虽美矣,但她那淡然的气质着实令他不喜,根本不见半点温柔婉约,一点都比不上他放在心尖上的可人儿。
他咬咬牙,忍着沸腾怒火,问道:「妳跟祖母提及婚事了?妳就那么急着想嫁给我?」
「谁急呢?尽往自己脸上贴金!」银杏低声咕哝了一句。
俞采薇没听清楚,但看小丫头翻着白眼,也能猜出不是好话,便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银杏咬唇低头,不再多嘴,但心里还是替主子感到不值,表少爷心里自有一道白月光,这是兴宁侯府公开的秘密,主子也知道,却还是听从老夫人的安排。
俞采薇直视着高伟伦黑眸里的厌恶,淡淡地道:「采薇并未跟外祖母提及婚事,不知表哥何来此言?」
高伟伦黑眸微瞇,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冷静态度让他憎恶,从她身上,他能看到祖母的影子,让他想到小时候祖母对他的种种严格管教,那时,他就跟自己说,他要成为有本事的人,娶个温柔小意,像母亲一样的女子。
长大后,他也幸运地遇到这样的女子,心上人出身以诗书传家的杜家,幼承庭训,就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然而祖母却突然告知他与俞采薇有娃娃亲。
被生性严格又精明内敛的祖母带在身边长大的女子,如祖母翻版的俞采薇将成为他的妻?这是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但不管他如何抗议,在兴宁侯府,祖母的话就等同圣旨,他几次堵到俞采薇面前,直言不要这桩娃娃亲,这女人却总是回他「婚姻大事,是外祖母决定的」,意思是他该去找祖母而不是找她。
哈,他若是能改变祖母的决定,还需要来找她谈?
他知道她想要这桩婚事,能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可不是比一个投奔外祖家的表姑娘有地位的多?
「妳就继续装吧,我母亲已经找人去算黄道吉日了,还想选最近的一个日子成亲。俞采薇,妳没有自尊吗?我不喜欢妳,不想娶妳当妻子,我有心仪之人的事,整个侯府谁人不知?可妳偏要坏我姻缘,还妄想让我好好待妳,我告诉妳,妳敢嫁,我就敢让妳一辈子守活寡!」终究是压抑不住翻腾怒火,他口不择言咆哮而出。
银杏一听,火气也上来了,她猛地上前一步,可话都还没说就被主子拉住了,她忿忿的看着主子。
「表哥这些话,还是找外祖母说吧。」俞采薇口气仍旧冷淡。
她早就发觉表哥对她不喜,寻常见面时,两人尚能维持表面和谐,可当外祖母硬将两人的一生绑在一起后,表哥便视她为厚颜无耻的坏女人。
其实她也曾向外祖母提及过表哥心中有人,婚事是否要再考虑,得到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魏氏回她道:「天下男女情投意合的少之又少,宠妾灭妻的也有,妳舅舅疼宠如菟丝花的舅母,夫妻俩是恩爱,但被婆母所不喜,日子又能过得多舒心?我只瞟她一眼,她就要哭不哭……」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目光睿智的看着俞采薇,「侯府中馈,外祖母如今勉强管着,妳舅母还能躲在妳舅舅的羽翼下过活,可轮到她要管这么大的侯府时,妳好好看着吧,看看妳舅舅还有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去呵护什么都不会的娇妻。
「人生,有舍就有得,妳是板上钉钉的侯府世子夫人,未来的侯爷夫人,外祖母知道这婚事让妳委屈了,可惜伦哥儿是个死脑筋,无法将妳放到心上,但外祖母盼妳能看在老太婆的分上,帮扶他,一起撑起侯府的未来。」
这几年,外祖母管家有多辛苦,她是看在眼底的。
对所谓的娃娃亲,她心里是有一丝期望,期望外祖母在得知表哥心有所属后,会取消这桩亲事,但各个管事向外祖母禀事时从没避着她,她就明白,她高估了外祖母对她的亲情。
「君子不夺人所好,妳就非要赖上我不可吗?」高伟伦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双手握拳。
面对他的怒火、他的质问,她总是云淡风轻,让他总有一种自己像个稚儿无理取闹的憋屈感,他还要说话,就见父母从对面的花道缓缓走来。
俞采薇一见他眼神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了舅舅跟舅母。
兴宁侯府的侯爷高宗佑约莫三十多岁,蓄着小胡子,是魏氏的独子,貌相俊雅,一袭玄色长袍衬得他身材高大,而他身旁只到他肩膀高度,相貌清丽柔弱的娇小女子,则是他的妻子叶虹。
「舅舅、舅母。」俞采薇向侯爷夫妻行礼,她身后的银杏也跟着行礼。
高伟伦憋着股气,闷闷地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俞采薇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再次向高宗佑夫妇行礼,「舅舅、舅母,采薇还有医书未看,就先回院子。」说罢,她再看向高伟伦,同样一福礼,带着银杏离开了。
从头到尾,高伟伦都没给过俞采薇一个好脸色。
高宗佑蹙眉,见俞采薇主仆走远了,目光才回到儿子身上,一出口就是训斥,「再过不久采薇就是你的妻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是对将来要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该有的态度吗?」
高伟伦没有驳斥父亲的话,反而是不满地看向母亲,「儿子听闻母亲请人看了黄道吉日?」
「你祖母说你年纪到了,采薇上个月也办了及笄礼,你们的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叶虹软糯地回答道,不安的眼神却看向自己的丈夫。
高宗佑对上妻子那双水汪汪、写着委屈的大眼睛,他一颗心就软了,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柔声安慰,「没事,妳做得很好。」接着,他再看向儿子,表情明显不悦,「这是你祖母交代你母亲做的,你质问她做什么?」
闻言,高伟伦脸上有着抑制不了的怒意,他曾多次跟父亲抱怨这门亲事,也直言母亲温柔婉约,与父亲鹣鲽情深,是他自小就羡慕向往的,如今事与愿违,父亲却不肯替他出声,还要他屈服,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父亲,儿子知道,祖母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但儿子就想再拚一拚,等升官后再考虑成亲,这一点,还请父亲极力替儿子争取。」
他知道此举只能将婚事往后延,但他相信,一旦他站到更高的位置,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后,可以求得祖母撤了这门亲,他与心上人就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高宗佑看着儿子,想起他私下对这桩婚事的种种排斥,再低头看着将柔弱身子靠着自己的爱妻,想到后院里的两个姨娘,虽然各有风采,但不得不说,男人还是喜欢柔弱,全心全意只有自己的女子。
母亲生性严厉,鉴于慈母多败儿,儿子自小就被带到母亲身边教养,个中滋味,他最清楚,毕竟他也是这样过来的,也能理解儿子为何会抗拒性格像母亲一样的女子为妻。
自己能娶到心尖上的人儿,是他生平第一次忤逆母亲,甚至不惜绝食抗议才有的结果。
但这些年来,他不得不承认,这柔弱动人的女子能当自己最爱的解语花,却无法当一个称职的当家主母,也因此,母亲不得不继续执掌中馈,才能让这偌大的侯府维持下去。
这也是他无法答应儿子解除娃娃亲的主因,若让儿子再娶一个如同爱妻一样柔软胆小的妻子,当家重任就会继续压在母亲肩上,所以他无法成全儿子,否则就太不孝了。
「侯爷,你就答应儿子吧。」叶虹怯怯地要求着。
高宗佑孝顺,已违反母亲心愿娶了心上人,所以儿子的婚事他不敢再有意见,只是看着儿子眼中的期盼,还有爱妻眼中的祈求,他到底心软了,「好吧。」
「谢谢父亲。」高伟伦一揖到底,心里盈满喜悦,他知道自己多争取到一些时间来解除这桩讨厌的娃娃亲了。
高宗佑的袖子又被妻子拉了拉,他低头对上她微红忐忑的眼睛,轻拍她的手,「我知道,我会跟母亲说的。」
闻言,她瞬间笑了。
高宗佑又心疼了,他知道她一向畏惧婆母,更害怕婆母交代她做的任何事,就连掌中馈一事,她也做不来,但他不怪她,她虽出身安国侯府,却是丧母嫡长女,自小就在后娘手底下小心翼翼地求生存,养成她逆来顺受的个性。
妻子不仅做不来当家主母,就连生子也吓坏她了,哭求着太可怕,她不要再生了,是他私下喝避子汤,即使母亲作主又纳了两个小妾,他也再无子嗣。
可这些年来,看到老母亲派人四处寻来生子秘方,不管是给他或妻妾服用的,从期待到后来的失落、不再提起,高宗佑心中是有愧的。
思绪间,他已带着妻子来到富兰院的堂屋向母亲请安。
魏氏坐在罗汉榻上,他跟妻儿坐在左下首,早到的两名妾室则坐在右下首。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独子格外高兴,她对叶虹这个媳妇的确不喜,生得柔若无骨、楚楚可怜,哪里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度?
她心累的按按眉间,兴宁侯府日渐没落,若让孙子再娶一个如同媳妇一样的小白花,一旦她这老骨头双脚一伸,这个百年世家就会败了吧?
这一日,是侯府固定的请安日,高宗佑与老母亲聊些家常后,便让妻儿先离开。
魏氏顿时明白,儿子有正事要谈,不然他哪舍得让直黏着他的妻子先离开。
不意外,还是高伟伦的婚事。
高宗佑说了想将儿子的婚事延一延,也将高伟伦的原话转述一遍。
魏氏喝口茶,敛眼想了想,她要让小两口成亲,本意是想让孙子定下心来,别再去想杜家姑娘,她也是想含饴弄孙了,只是俞采薇要入凌阳王府三个月,婚事的确得再延一延。
她放下茶盏,看着儿子,「好吧,日子就再往后延,不过,我已经跟采薇提过,接下来三个月,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好好待在院里绣嫁衣。」魏氏拧眉,「那孩子好静,等闲也不会外出,这日子延后之事就不必跟她提了,免得她多想,以为我们不想认这桩婚事。」
「儿子明白。」高宗佑连忙应和。
「还有,让媳妇儿跟伦哥儿就别去琉璃院了,免得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不忘叮咛。
「儿子会同他们说的。」
高宗佑目的达成,先行离开,只是一向强悍的母亲如此好说话,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稍后,他转述母亲的意思给妻儿时,母子俩的神情都松了口气,听到魏氏的交代,更是频频点头,绝不会往琉璃院去,殊不知,这便是魏氏的打算了。
皇帝寝宫内,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龙涎香,层层纱帐内,雍华帝正陷入一场恶梦中。
梦境里,刺骨寒风夹杂着漫天飞雪,四周响起铮铮刀剑的撞击声、厮杀痛呼的叫声,空气中有浓浓的血腥味,地上都是死状凄惨的尸首,金碧辉煌的皇宫内,刀起刀落,飞溅的鲜血洒在宫庭里,接着有人大喊——
「攻进来了!快逃啊!」
金銮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匆忙逃窜,后宫嫔妃惊叫逃跑,瞬间,一大群叛军冲进来,一刀又一刀的,一声声长刃入体的声音传来,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地,鲜血染湿了地面。
血腥残酷的杀戮画面在梦境中不断播放,雍华帝看到自己正护着父皇逃至寝宫,身后的侍卫拚命相护,但仍有叛贼杀了他们且尾随而至。
「快,那里有密道。」父皇正要打开密道门时,一柄长刀突然从父皇后背穿出胸口,父皇低头看着那柄血淋淋的长刀,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父皇!」
雍华帝在梦里叫了出来,同时也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陡地坐起身,拭拭额上冷汗。
「皇上又作梦了?老奴听到皇上喊了先皇。」总管太监倪宽急急走进来,一见雍华帝里衣半湿,忙喊了外面的小太监端盆温水进来,他则先拿帕子擦拭雍华帝鬓边的汗水。
「今日不用早朝,没想到多睡一会儿,竟又梦见先皇遭难的那一日。」
倪宽听他声音沙哑,连忙先去倒杯温茶给他喝。
「皇上要放宽心,事实发生那么多年了,太医们也说了,皇上是自责太深,当日没有保护好先皇,才频频梦到那日情景。」头发花白的倪宽说。
雍华帝没再说话。
小太监端来温水,倪宽拧了毛巾为雍华帝擦拭身子并伺候洗漱着衣。
待雍华帝用完早膳后,就有内侍来报,说蒋老太医求见。
「一定是兴宁侯府有消息了。」雍华帝对着倪宽道:「去御书房吧,对了,再派个人去请皇后。」
「是,皇上。」
倪宽出去吩咐后,跟着雍华帝去了御书房。
蒋老太医过来,也是为禀报俞采薇愿意医治凌阳王一事而来,甫回禀完,门外就传来太监恭敬的声音,「皇后娘娘金安。」
御书房门一开,雍容华贵的皇后走进来,她向先皇上行礼后,蒋太老医也朝她一揖,「老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苏妍谨微笑,「蒋太医,免礼。」
雍华帝随即将蒋老太医的爱徒,兴宁侯府的表小姐将替凌阳王医治的事告知,末了还说了句,「这次朕可是抱着极大期望,蒋太医对俞姑娘这个徒弟可是赞不绝口。」
「那真是太好了,陛下。」苏妍谨露出端庄笑容。
「俞姑娘身分上比较特别,她已有婚事在身,所以蒋太医会对外宣称,她是宫中派出的女医,日后若是在什么场合遇上,皇后便帮忙圆过去就是。」他是护弟出名的帝王,对凌阳王这个弟弟的大小事都特别上心。
「是,臣妾懂得。」苏妍谨点头道。
随即,雍华帝又同过去找到新名医医治凌阳王一样,娓娓道来他对凌阳王的诸多不舍与心痛。
在蒋老太医眼中就是老调重弹,再看着适时安慰着帝王的皇后,端庄大气,是极为称职的国后,可惜的是,膝下仍虚,尚未为帝君生下一儿半女。
只是在帝王眼中,最疼爱的从来都不是后宫的后妃,而是备受奇毒折磨的凌阳王,因而朝中重臣都知道,不管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凌阳王。
这一份让天下人都感动万分的兄弟情,蒋老太医身为多年的旁观者,总觉得不够真实,一如当年那场叛贼血洗皇宫的动乱,有着太多令人不敢推敲的地方。
第二章 比大夫大牌的病人
这一日,晴空万里,在魏氏的安排下,俞采薇主仆带着两个包袱从兴宁侯府的侧门离开,门后静巷中,蒋老太医已在一辆马车里等待,等两人上车后便驱车前往凌阳王府。
凌阳王府在离皇宫不远的青云巷,这一带多是世家贵胄的府邸宅院,银杏早已偷偷拉开车窗,好奇地瞧着外面的街景,俞采薇也因此看到外头的高大宅院。
「这便是凌阳王府了。」蒋老太医开口道。
透过半开的车窗,俞采薇见到高高的青石院墙,几株参天大树露出高墙,而马车仍持续前进,过了好一会儿才抵达王府正门。
气派不凡的红漆大门上方高高挂着御赐牌匾,龙飞凤舞的「凌阳王府」四个字乃雍华帝亲手所书,大门前有两座威武的石狮伫立左右,两边则有侍卫站岗。
王府总管梁森亲自出来迎接蒋老太医,「又要辛苦蒋太医了。」
梁森与老太医互相一礼后,目光落在蒋老太医身旁那抹淡绿色的身影。
虽然早已听蒋老太医说过俞采薇的事,出乎意外的是,小姑娘相貌出色不说,那一身淡然从容的气度,放眼京城贵女中也是不多见的。
梁森一袭青色丝锦长衫,肤色略微黝黑,四十多岁,两鬓斑白,一双眸子甚为锐利,在他看向俞采薇时,俞采薇目光不躲不避,坦然视之。
「梁总管,这就是老夫的爱徒俞采薇。」蒋老太医为两人引见。
「俞姑娘。」梁森向她拱手一揖。
俞采薇略微侧身避了开来,反而向他敛裙一福,「采薇见过梁总管。」
「梁总管客气了,她一个小姑娘可受不得你的礼,别折煞她了。」蒋老太医呵呵笑着。
俞采薇早从师父口中得知,凌阳王府的总管梁森不只是王爷的心腹,也是管理府内大小事的亲信,他管理下人极有手腕,恩威并行,处事上雷厉风行,就连凌阳王妃也得敬他几分,更是从小看着凌阳王长大的老仆。
随即,他们也在梁总管的引领下,走进凌阳王府。
王府占地极广,一路走来可见假山流水、游廊拱桥、亭台楼阁,布置得极为清幽雅致。
「姑娘见过凌阳王吗?」银杏一双大眼骨碌碌地看个不停,但不妨碍她小小声的问离自己仅一步的主子。
俞采薇没回答,但不忘瞥她一眼,示意她安静。
其实她曾在一次的赏花宴上远远看过凌阳王潘威霖,他温润斯文,一身白色宽袖袍服,衬托出他不染尘世的谪仙气息,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约便是如此。
不过当两人的距离又近些时,她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上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她隐约还记得其他女客小声议论他又奇毒发作,差点救不回来云云。
三年后,今天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她相信潘威霖不会对她有印象,他是被众星拱月的存在,哪会注意到身在繁星中要亮不亮的她呢。
早开的春花奼紫嫣红,蝶飞蜂舞,微凉的清风拂来,银杏被一名小厮挡下来,只能皱着一张俏脸儿。
前方水榭中,一人衣袂飘飘,转身过来,那俊逸五官、清俊出尘,似谪仙下凡,一如俞采薇记忆中的模样。
蒋老太医看向她,师徒同时向潘威霖行礼,蒋老太医再向他介绍自己的爱徒。
潘威霖神色温和,移身坐在临湖的长榻上,同时示意两人坐下。
他清澈黑眸落在俞采薇脸上,「没想到蒋太医推荐来的女医如此年轻,本王亦听蒋太医说,俞姑娘论医术药理极好,也研究了不少古籍药物,对本王体内奇毒有成效?」
男人背后有明亮的阳光洒下,俊颜带着浅浅笑容,俞采薇并非好颜色之人,却也被魅惑得有几分怔忡,待那温厚嗓音一起,她才蓦然回神。
她暗暗深呼吸,镇定回答道:「禀王爷,采薇已细细研究过师父送过来的病历,您体内这毒若不解,长年下来,不仅危及心脉,身子也愈来愈虚弱,如今虽然用药压抑着不让毒发,但一旦情绪过激,只凭如此还是有可能会造成憾事。」
闻言,他微微一笑,问:「妳有自信解本王的毒吗?」
「民女一定尽力。」她正视着他回答。
话落,就见那张俊逸的脸上露出嘲弄神色,「是要尽力啊,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潘威霖勾唇,讽刺一笑,看着她的眼神也冷了几分,「不说蒋太医,就是太医院里那帮废物,哪个不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以保护项上人头为主,至于那些号称来自各地的名医,皆是奔前程而来的,拿本王这个半死人练医术、谋权谋利,只要仍吊着本王一口气,毒没解成,皇兄只给个小惩,还有重赏可拿,怎么不尽力呢?」
对上那冷冰冰的双眸,俞采薇心中有些诧异,但神情仍沉静,有师父在旁边,不需要她多言,但经由这么短时间的接触,她相信凌阳王绝非传说中那般是极好亲近之人。
这么沉得住性子,倒是比以前那些大夫都要更胜一筹。潘威霖嘴唇微抿,刻意让气氛继续凝结。
蒋老太医尴尬地看着清冷至极的潘威霖,他心里苦笑,他太高估自己跟王爷的交情了,以为他会看在自己的分上,对自己的爱徒温和些。
过了许久,久到耐性十足的俞采薇都忍不住要开口了,潘威霖才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气氛,话锋一转,「留在这里的规矩,蒋太医都跟俞姑娘说了?」
「是。」她应声。
「不过,为免双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造成彼此的不愉快,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他看向一旁的梁森,点了点头。
梁森上前拱手,「请容老奴再赘述一遍。」
蒋老太医的神情有点无奈,看着爱徒露出一抹苦笑。
梁森的声音低沉清楚,但随着他说的规矩愈来愈多,俞采薇努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规矩真的不是一点点,基本上,只能在上午时段来到清风院,其他时间,除非王爷召唤,不得任意闯入。另外,王爷不喜欢胭脂水粉味,到院时必须是素颜,身上也不得有香料或什么花香味。至于今日需不需要把脉看诊?由王爷决定,没人过去请她去清风院,就代表不必过去。
还有,进了清风院,切忌乱走,尤其是主屋及书房,没有王爷的允许不得擅入,违者杀无赦。
俞采薇会被安排入住离清风院最近的听雨阁,若有任何需求或不满,都可以直接找梁森处理,若是超过他的权限,他将转述王爷,由王爷定夺,虽然王府有王妃,但王爷疼宠王妃,不愿让这些杂务琐事去烦扰她。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举凡王爷的病症、王府里的大小事,皆不得对外人言,若是传出去只字词组,一经查实绝对严惩。
梁森口齿清晰报告完毕后,拱拱手,退后一步。
潘威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俞采薇,「可有任何异议?」
有,很多,但师父在转述这些给她知道时就说了,医者仁心,医者要体谅患者,尤其是被奇毒折磨这么多年的凌阳王,任何规矩都可以被包容的。
因而她仅回答,「民女并无任何异议。」只是,早听闻凌阳王极为宠爱王妃,不想拘着她,任她出席外面的宴会,还真是如此。
潘威霖再看向梁森,便没有再理会蒋老太医师徒,而是低头翻阅书本。
梁森便示意二人跟着他离开水榭,带往听雨阁。
这是一处离清风院不远的一处精致小院,再往右边花径走,则是府中第二大的院子盛牡院,那是凌阳王妃的院子,至于听雨阁附近的几个精致小院,如今已空置,是先前王爷妾室所居。
「怎么王爷跟王妃没住一起啊?」银杏是个憋不住话的,在听完梁森的介绍后,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俞采薇看她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多话,连忙垂下小脑袋。
但梁森没有怪罪,语气平和的说着,「王爷看似与寻常人无异,但每日药汤不断,再加上病发治疗时,有大夫,又满室药味,再加上常有因皇榜来诊疗的大夫,王妃常常要回避,王爷便让王妃独住盛牡院。」
俞采薇只能点头,银杏更是低头不敢看主子。
再经过一垂花拱门,一行人便进到三进格局的听雨阁,一走进待客小厅,入眼的就是挂在墙面一幅极大的泼墨山水画,梁森与蒋老太医在此止步。
俞采薇主仆将包袱放进去卧房,俞采薇趁机看了看家具,大多是花梨木的,多宝槅上放了不少精致的瓷器玉石木雕,红木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布置得温馨雅致便转了出来。
梁森在介绍听雨阁时,说这里还备有一间药材室、一书房、一灶房。
俞采薇一听,直接说想先去看药材室。
闻言,梁森精锐的眼眸闪过一道赞许的光芒。
当俞采薇推开药材室的门,看着这一屋子的珍贵药材,她眼睛都亮了。
百年人参、七星草、雪蟾、百足叶等不少解毒圣品,但查不出凌阳王身中的奇毒,要如何配出解药?不过,肯定也是拜这些珍贵药材之赐,才能控制住凌阳王体内的毒性。
梁森再带着他们看了书房与灶房,询问并无任何不妥后,叮咛听雨阁的奴仆要好生伺候后,便先行离开。
不意外的,师徒俩有志一同又转回药香盈人的药材室,喝了口茶,坐下歇息,让一干奴仆下去,只留下银杏在旁伺候。
「见过王爷了,心里有什么想法?」蒋老太医问得小心翼翼的。
「王爷不会配合徒弟治疗的。」她说得很直白。
蒋老太医叹息一声,「皇帝太疼这个弟弟了,只要有任何可以让他摆脱毒素的机会,他都不愿意放过,立意虽良好,但……」
大汉朝的百姓皆知,为了凌阳王的病,今上曾大开金口,只要有人说得出解毒药方,不管上天下地、上山下海,一定寻来药材,并许以权势财富,算算时间,至少也有十多年了,多少曾引来一些别有心思、没有医德的大夫。
蒋老太医是个医痴,这么多年也试着为凌阳王解毒,却不尽如人意。
雍华帝下召征求天下名医,凌阳王被动地接受各种治疗,其中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皆有,那些名医或江湖郎中以治疗为名,受苦的却是凌阳王,有放血医治,也有以蛊吸附伤口,或割肉以蛆咬食,或是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后生,迫得凌阳王得忍受体内万蚁啃咬的绞痛,好几回都恨不得求死以求解脱。
总之,这些奇法没解毒不说,凌阳王还被折腾到奄奄一息。
今上震怒,却不能斩了严惩,以免日后真有能人奇医也不敢现身,绝了凌阳王的生机。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训斥再加打上几十杖,还得赏个重礼给那些庸医。
这些种种,以往蒋老太医探讨凌阳王的病情时,就多次说给俞采薇听。
虽说今上对此也是愧疚万分,却更加坚定要找到良医,锲而不舍地派人四处寻神医,也要凌阳王莫灰心。
然而是药三分毒,这么多年下来,凌阳王体内的毒始终没有清出,反而因为喝下许多药汤,毒素愈积愈重,若不是有那些珍贵药材像不用钱似的养着,凌阳王早不在世上。
蒋老太医看着徒弟那张出色的脸孔,决定还是将凌阳王曾在一次半醉下跟他说的实诚话说了,让俞采薇心里有个准备。
「凌阳王曾跟为师掏心的说过,这十多年来的治疗,将他想治好的心志都磨光了,他死心了,对拔除奇毒一事没有期待,能活多久算活多久,只是皇上的好意他不会拒绝,但这不代表他会任由那些带着各种算计的大夫随意糟蹋他的身体,所以妳对他要多点耐心。」蒋老太医对潘威霖其实有更深的期待,就怕命不由人。
「可是时间不等人,王爷的毒但凡发作一次,就离侵入五脏六腑更近一步,届时,体虚、四肢无力,只能长期卧床,最后无力回天。」她看了那么多医毒孤本,对潘威霖身中的奇毒已经有些想法。
「妳可以好好跟他商量。」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有些脸臊心虚。
俞采薇是最见过老太医顽童那一面的人,当下也直言,「外传他温润如玉,但今日一见,徒儿觉得……」
「咳,本来的确温润如玉,但十多年治不了的奇毒也将他的心志磨损不少,多少有点差距……咳,但不至是什么非善类,脾气是有些日益暴躁,但大多时候也只是冷冷说几句嘲讽话,不碍事的。」蒋老太医自欺欺人,打算掩饰太平。
俞采薇有些无言的看向他,心道师父先前可没有就凌阳王的个性变化说上一二。
被爱徒瞅了一眼,蒋老太医老脸微烫,干笑二声,继续道:「甭担心,妳天赋高,师父对妳有绝对的信心,世人皆说蒋家身上都流着从医的血脉,但平心而论,与妳一比,还真没几人能比得过,只可惜,妳身为女子又有婚配。」
他是真心赞美,小徒弟记忆力好,理解力佳,懂得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如此聪慧,可惜不能近水楼台,早早被人订走了。
「又不是良配。」
苦闷太久的银杏幽幽地吐槽,不意外地引来主子关注的一瞥,但眼下有蒋老太医在,她便吐了吐舌头。
蒋老太医这几年出入兴宁侯府,也看过高世子见到她这未婚妻的情形,不见一丝欢喜不说,还满眼嫌弃。虽说世间事无法尽如人意,但命运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就治疗凌阳王一事,他其实也带了一份私心。
「若有机会解了凌阳王身上奇毒,得皇上的一个愿望,为师希望妳能用在自己身上。」
魏氏对儿孙失望,却将兴宁侯府未来的荣华放在爱徒身上,对此他不好说什么,但他真心希望这桩婚事能被搅黄。
银杏眼睛倏地一亮,顿时听懂蒋老太医的弦外之音,转头看向主子……
只见俞采薇一双澄净瞳眸仍波澜不兴,态度一贯沉静,「点滴之恩,当涌泉以报。」
蒋老太医叹了一声,就是这个性子才更教人心疼,「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不管祸兮福兮,依外祖母想要的方式,便是采薇报恩的方式。」俞采薇直言道。
小小年纪就这么倔强,蒋老太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再叮咛些事便先离去了。
等俞采薇回到书房,梁森早已派人将潘威霖多年的病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柜上。
其实藉由蒋老太医的口述,俞采薇大多清楚潘威霖这几年的病症,厚厚病历上记录的脉象及各式药方,多是治标不治本,以维持目前状态的安全治疗,可毒依旧浸润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俞采薇让银杏取出这些时日她整理的本子,其中有数页写着几种毒药,病发时的症状与这所谓的「奇毒」相似。
有一页是摘自善仁大师,走访南蛮北泽,云游四海时写下的一本药毒随记,按记载,那是种前朝奇医,由五彩毒蟒的鲜血为引的毒「心欢」,另外一页写的是,一种来自南疆的毒,岭南瘴毒为患,长在瘴气中的变回草……
眼见主子又一头栽进医毒世界,银杏无事可做,只好打起盹来。
翌日,俞采薇用完早膳即被请到盛牡院。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凌阳王夫妇同坐上首,俞采薇主仆走进来时,正听到凌阳王妃郭欣娇笑着向丈夫说起下个月的赏花宴。
郭欣见这一前一后到来的主仆,眨巴眨巴眼睛,娇俏说着,「这就是蒋太医的爱徒?没想到这么年轻,还长得如此出色。」
俞采薇明眸璀璨,肤若凝脂,身上散发着一股由里而外的沉静气质。
郭欣自小养尊处优,金尊玉贵、顺风顺水地长大,围绕着她的人多是奉承讨好,见这宫里来的女医态度如此不卑不亢,已心生不喜,还有,她一向在意女子容貌,最不喜的就是比她更美丽的女子,而且,还是有味道的女子。
「是好看的姑娘。」潘威霖温声附和,但眼眸清澈,不似一些纨裤轻浮,让人不觉反感。
在俞采薇看来,眼下的潘威霖就很符合他外传的温润公子形象,她上前一福,「民女采薇参见王爷、王妃。」对容颜赞美一字不提,她来此,只是一个大夫的身分。
「免礼,俞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鲜妍年纪,看得本王妃都觉得自己老了。」郭欣鼓着双颊,表达不喜。
这般直白的话让俞采薇不知怎么接,早听闻王妃甜美纯真,不谙世事,单纯得不可思议,如今一见确实精致如瓷娃娃,那双圆亮大眼明亮纯净,喜恶也全写在美丽的脸上,若非知她已为人妇,她会误以为这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俞采薇虽未成亲,但她知道,一个女子若能婚后也能如婚前一样,必是被夫君疼宠的,可见凌阳王盛宠王妃的传闻并非虚假。
「王妃多思了,花卉百种,各有各的美。」潘威霖轻轻一句话就解了俞采薇的无措,「本王有事外出,王妃就跟俞姑娘熟悉熟悉吧。」
「是,那妾身送王爷。」郭欣从花梨木椅上起身。
「不用了。」
潘威霖看也没看俞采薇就举步出去,但俞采薇不忘行礼目送,只是一收回目光,就见到郭欣仍打量着自己的容貌,她微微抿唇,突然觉得昨天听到的那些规矩里,有其中几条挺好的,至少能与王妃少打些交道。
郭欣好奇地坐下,问:「俞姑娘生得这般倾城容貌,怎么想当女医?进宫选秀当个嫔妃都够了。」
「民女从小对医术有兴趣。」俞采薇答得简略,但就这句话,便知郭欣并不知她真正的身分,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郭欣又眨眨眼,想了想,端起青瓷盖碗,优雅的以杯盖滑过杯缘,轻啜一口茶,歪了歪头,像个天真姑娘一般,说道:「罢了,宫里来的人,医术肯定是好的。对了,俞姑娘可知道,每一回来府里医治的大夫都会受到王爷不同程度的刁难?」
俞采薇原先是不知的,但经过昨天一遭也都知道了,便点了点头。
郭欣眉头微蹙,「俞姑娘也不必太担忧,其实王爷人是好的,就像王爷不希望我参与他治疗的事,他说,每每针灸或喝药汤都令他烦躁,王爷心疼我,不希望我看到他被折腾的样子,为他伤心难过,所以要我别往清风院去,其实他更怕他毒发作时心绪难以失控,对我大发脾气……」
银杏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却觉得主子跟自己莫名被王妃硬生生的喂了好几口狗粮。
俞采薇静静听着郭欣说着潘威霖对她有多纵容、多体贴,心想这倒是与外传的一致,包括她为何常常丢下凌阳王、自己游走贵妇圈等等,但她实在不知道这跟她给王爷治病有什么关系。
说到后来,频频秀恩爱的郭欣眼眶忽然一红,哽咽一声,「我很心疼王爷,这一个个大夫来来去去,他却一直在受苦,王爷认为这些都是无用功,若不是皇上不死心,王爷根本不想……呜呜呜……」说着,她拿起绢帕拭泪。
可能自己生性较为冷漠,听郭欣这么抽抽噎噎、喋喋不休的哭诉,俞采薇认真觉得在浪费时间,好不容易等她哭到渴了,端杯喝茶时,俞采薇立即低头道:「王妃莫伤心,民女一定尽心。」
郭欣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眨眨泪眼,有点呆住,以前来的大夫或郎中总得赞美王爷对她的疼惜,还有劝她照着王爷的话去做,她开心,王爷就开心,还会说自己一定会如何如何呕心沥血的治疗,可她……就这样?
俞采薇有点无言,郭欣一双天真大眼里的控诉让她不知如何回应。
气氛干到不能再干,俞采薇只好再开口,「王妃若无事,民女就先回听雨阁了。」
郭欣咬咬唇,也不知说什么,勉强挤出话来,「那好吧,若王府里有人敢怠慢妳,妳就找梁总管,若是王爷那里妳真的很难解决,就来找本王妃,我会试着劝王爷的。」
「谢谢王妃。」她说。
就这干巴巴的四个字?郭欣努力挤出一个合宜的笑容,便让俞采薇主仆退出去。
一旁伺候,长相清秀的贴身大丫鬟水仙,换了杯温茶递给郭欣。
她接过手喝口茶后,吐了一口长气,摇摇头,一脸忧虑,「俞姑娘如此年轻,医术真的行吗?」
「不管她行不行,只怕她会跟过去那些别有心思的女大夫或女医一样,让王爷刁难到哭了。」另一名贴身大丫鬟春莲的口气带了幸灾乐祸。
「是啊,按往例,大概撑不到一个月就来找王妃辞别,说医不下去了。」水仙也跟着附和。
郭欣将茶盏交给水仙,托着香腮,「不管如何,本王妃还是希望这个俞姑娘能多坚持会儿,太医院没人能解王爷的毒,各地能找来的名医也找得差不多了,王爷以后的日子我真的不敢去想,若是拖到他全身被毒素侵蚀,那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说到这里,单纯的王妃又难过落泪了。
「不能再哭了,王妃,待会儿要去半传山赏桃花,这哭肿了眼睛可怎么办?」
「是,快,快拿毛巾来本王妃敷眼睛。」她声音天真的慌张起来。
水仙跟春莲很快忙碌起来,势必要让王妃美美的出席桃花宴,至于王爷的病、新进的大夫,那不是成常态了吗?
俞采薇有心理准备,凌阳王不会乖乖让她把脉,但住进来的第一天,他当她的面说有事出府,第二天,梁森就过来通知王爷这几日都有事,不必过去清风院,至于何时去?请静待王爷传唤。
俞采薇无奈之余,只能拾起那些病历仔细翻阅,她也知道关不住活泼好动的银杏,又担心她犯了府规,就吩咐听雨阁的一个年龄较大的顾嬷嬷跟她说说规矩,也带出去晃晃,能去的、不能去的都跟银杏说得明白。
银杏笑咪咪地跟着顾嬷嬷晃了五天。
凌阳王府占地极大,分东、中、西三路,中路是一大片荷花湖,东路则是所有大小不一的院落,各个院落都极其精致,西路则是奴仆侍卫居住地。
而这五天中,银杏每天都会将一些新鲜消息带给不是窝在书房就是药材室,甚至在小灶房的主子听。
听说,凌阳王也喜静,凌阳王府的丫头小厮素来都不敢高声说话,而清风院更是幽静,洒扫的奴仆只能在一个固定时间打扫,凌阳王身边也只留小顺子近身伺候,另有两名侍卫两名丫鬟在院内等候差遣外,再无他人。
王妃并无管理中馈,王府的事都由梁森带几名管事与长史在处理。
听说,从今上赐下这座府邸时,凌阳王便交由这些人管着了,王妃入府后也仍由这些人掌着府内外的大小事务及人情往来,料理的是妥妥当当,但为表示尊重王妃,一年里也会固定在某几日向王妃报告。
凌阳王妃的生活多采多姿,据说是王爷鼓励的,他要王妃多交些闺蜜挚友,日后他怎么了,她身边也有友人陪伴。
凌阳王妃一开始也是不依的,黏凌阳王黏紧紧,说夫妻一体,怎么可以丈夫被毒缠身,她一个妻子外出寻乐?
还是凌阳王好声好气地劝哄着,甚至自己带头出门,交了多名挚友,王妃才慢慢出府游玩,如今在府中的时间的确很少,在贵妇圈中相当活跃。
听说,这座宅院的人都是今上派人仔细挑选过的,面貌好、年纪好,几个厨师绣娘都有一手好技艺,连王府内外的侍卫也让禁卫统领特别挑选出来的,武功一个比一个强,可见今上多么宠爱唯一的亲弟弟。
听雨阁小厨房的空气里飘着淡淡药香,俞采薇边熬药边听着银杏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末了,忍不住笑问:「妳怎么能打听到这么多事?」
提到这点,银杏可骄傲了,她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大家都知道我是女医唯一的一个丫鬟,他们对主子可好奇了,老太医对姑娘的医术赞叹不绝,他们对我这小丫鬟也不敢轻慢,再加上我问得很有技巧,不是什么秘密的事,自然都跟我说了,当然了,他们问不到主子什么的,我这嘴可紧了。」
「妳可有打听到,何时可让我去把脉?」
「没有,但厨房的殷大娘偷偷跟我说,大夫被晾上半个月、一个月比比皆是,叫姑娘不用心急。」银杏说完,手无奈地一摊。
俞采薇忍俊不禁,只是再想想就笑不出来了,凌阳王明显不愿给她把脉,也不知何时才能被召唤?
接下来几日,俞采薇反复看着几本较重要的病历,开了药方,到药材室捡药材,亲自煎好补身药汤,唤了银杏去请梁森过来,说了一些话请他转述外也连同那药盅送到王爷面前。
「话可以说,但这药汤恐怕不妥。」梁森拒绝道。
「王府规矩里并没有不得让梁总管转交药汤这一项。」她直勾勾的看着他。
梁森一怔,突然笑了出来,「是,老奴便替姑娘办了这事。」
俞采薇眸光潋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有劳梁总管了。」
莫名地,梁森对她有了期待,这姑娘不会坐以待毙,这种积极的个性才有可能在王府生存下来。
梁森接过银杏拎过来的食盒,从容的往清风院去。
红瓦亭台里,四角落都摆放着小暖炉,这几日,天气又转寒凉,厚重的绸缎帘子就挂了三面,亭台里暖呼呼的,而大理石桌上摆着一副白玉棋盘,潘威霖一人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黑白交错的棋盘上厮杀激烈。
梁森没敢扰了主子的兴趣,伫立一旁,静待棋局结束,良久,等小顺子上前收拾棋盘,潘威霖喝了口茶,这才看向他。
梁森上前,将食盒里那盅养生药汤拿到桌上,掀开盅盖,瞬间,热气腾起,飘出一股香醇药香。
梁森同时转述了俞采薇的话,「她来这里白吃白住,总得贡献一分,望王爷不嫌弃,将这养生药汤喝下。」
潘威霖看也没看那盅药汤一眼,说道:「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梁森忍着嘴角抽搐,适时提醒,「王爷,俞姑娘毕竟是蒋老太医的爱徒。」言下之意,也不好给她晾太久。
「也是,她这是在提醒本王她的存在,但没新意。」他口气极冷,过去亦有打着女医的大旗,其实想成为他的红粉知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还不少。
「恕老奴斗胆,老奴看俞姑娘不似有那种心思之人,这十多日来,她几乎都在书房与药材室,晨起用完膳便看病历医书,近午夜才熄灯。」梁森说的这些,自是听雨阁的奴仆向他报告的。
这可是对俞采薇的肯定,还是出自梁森的口……
闻言,潘威霖摸摸下巴,想了想,道:「把人请过来。」
「是。」
不一会儿,梁森去而复返,同行自然有俞采薇主仆,银杏还提了主子的医药箱。
天气乍暖还寒,只见俞采薇一身粉白小袄裙装,系着披风,领口的雪白兔毛衬得那张小脸清丽脱俗,她上前见礼,又见茶几那盅药汤仍完封不动,正要开口,潘威霖却指着桌上的棋盘道——
「下一局,妳的棋艺能胜过我,本王才喝。」
「民女棋艺不精。」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等局棋结束,药汤都凉了。
潘威霖挑起好看的浓眉,「小顺子,送俞姑娘回去。」
俞采薇一愣,从他那双冷峻的黑眸中看到森森的恶意,不听话就走人!
两人虽是医病关系,但他才是发号命令的人!俞采薇深吸口气,不得不服从,「王爷,民女愿意试试。」说着,她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伸手拿了白子。
银杏愣愣地瞪着英俊绝伦的凌阳王,怎么给他看个病得先下棋厮杀一场,还得胜利?
两人一来一往,潘威霖意外的发现俞采薇的棋艺竟然不错,他瞬间来了兴致,没刻意刁难,但俞采薇最后还是输了,但只输了二子。
潘威霖看着静静瞧着自己,等着他提出下一个条件的沉静少女,心里对她倒是刮目相看了起来,很聪明,还很上道。
他也不啰唆,「三局两胜,只要妳赢了,本王就让妳把脉。」
银杏脸皮抽搐,什么啊?主子一局都赢不了,还三战两胜?要说这棋艺,可是主子在医书之外看最多的书本了,听老夫人说过,主子棋艺精湛,但显然凌阳王是个中高手。
观棋不语真君子,银杏对种动脑的活儿原本就不爱,见主子默不作声地与凌阳王下起第二盘棋,看得她眼都要花了,周公也来了,她不禁打起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重重打了个盹儿,惊醒过来,一回神就见主子绷着一张俏脸,正向潘威霖行礼。
「可惜了,一胜一败一和局,打平,无妨,本王说话一向算话,明天再来挑战。」清贵优雅的潘威霖难得满足了棋瘾,大人有大量地给了俞采薇下一个机会。
闻言,俞采薇面上不喜不忧,礼貌地一福身,「民女明日定来赴约。」
见俞采薇走了,傻眼的银杏也提了医药箱,匆匆向潘威霖一福便去追自家主子,而那盅早已冷掉的养生药汤最后也没逃脱被倒掉的命运。
俞采薇主仆一离了清风院,闷坏的银杏就要吐一吐满肚子的不满,但她还没开口,俞采薇就先一步拦住她,「没事。」
哪里没事?她脸都黑了,十多天了,主子连把脉针灸都没有,连一碗药汤也喂不进凌阳王的嘴里,要怎么拔除他体内奇毒?银杏抿紧嘴,在心里将那个英俊的凌阳王骂翻了。
午膳时间,有五菜一汤,红烧肉、蒜香鱼片、牛肉洋葱、虾香羹及一道炒得青翠的时蔬,俞采薇坐下用餐,她胃口挺好的,除了那桩报恩的婚事外,她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吃饱喝足、睡个午觉起来,一头又栽入了药材室。
至于银杏,见俞采薇不需她伺候转身就出去了,如今该往哪儿混她可清楚了。
待到黄昏时银杏才回到听雨阁,她苦着脸坐在侍弄药材的主子身边,看了一眼在药材室门口的一个嬷嬷,压低声音说:「姑娘,这凌阳王可能不只身上有毒。」她指指脑袋,「这里也有问题。」
「妳是嫌命太长?」俞采薇放下手上的药材,眼神一凛。
银杏急得摀住嘴,但想了想,又把脑袋凑近她,低声说:「我缠着扫花园的杜大娘一下午,套了好多话,凌阳王很爱整人的,曾有一个大夫还被逼着学戏子说学逗唱,王爷开心了才能把脉;还有啊,王爷会拿礼乐射御书数来比赛,输的还有惩罚,有被罚蹲马步,有的得射上百箭,有的得在日正当中在马场绕上百回,总之,花样可多了,很多大夫都待不上三个月……不,大多在一个月内就灰头土脸的离开了,而这回,王爷就是拿棋艺来对付您的,奴婢真心觉得王爷有病。」
「王爷是有病,所以妳家主子我才会在这里。」
她神情从容地丢下这句话,不理噘起唇的银杏,起身往书房走,在琳琅满目的书墙上找了又找,果然找到不少与棋艺相关的书籍。
得到这个新信息,俞采薇心里也有了底,她这棋艺得再磨磨,她可不想在一个月内就打包回兴宁侯府。
银杏一见主子专心翻阅那本漫谈棋艺的砖块书,认命的去备了纸放好,再挽袖磨墨,这是主子读书习惯,从不在书本上注记或划线,而是另作抄写,保持书籍的整洁。
第三章 终于开始治疗
接下来的日子,若不去认真计较医治不医治的问题,在外人眼里,俞采薇的日子可以说是悠闲得过分。
每天上午到清风院与谪仙公子下棋拚一下把脉的机会,但目前为止她都输,而且输在一子,能回回只输一子,足见潘威霖吊人胃口的功夫上乘。
银杏每回都认为下一局主子就能赢,但事实是残忍的。
俞采薇对某王爷的腹黑有了新认知,他耍弄人到了妖孽的程度,一次次辗压,咄咄逼人,却又留一口气让人残活,亏得自己性子沉静、坚韧,才能在一次一次的对战里看出某人恶劣的棋风,始终奋战不懈,逼得对方也要用出八成功力。
这一日,红瓦亭台内的大理石桌上摆放着一副残棋,黑白子交错,互相厮咬,两方对峙互成僵局,要下一子都无处着手。
潘威霖刁难俞采薇的段数愈来愈高,这盘处处杀机的残棋,就是他送给俞采薇的新战场,只要她能解了死局,他就伸手腕给她把脉。
于是,清风院的人就见俞采薇早膳过后便端坐在亭台内,苦思着如何摆脱死局,午膳晚膳也在亭子内简单解决,直到月上树梢,不知耗掉多少心神苦思活路却又不得解,她才拖着疲惫身躯,踏着月色、忍着寒风,回去听雨阁。
如此又过了三个日夜,其间两日还春雨绵绵,乍暖还寒,连天气都折腾人。
到了第四天,夜虫唧唧,树影婆娑,灯火亮起,亭内的烛火随风摇曳,银杏打了个大呵欠,酸涩的眼睛挤出泪花,吐了口闷气,拿剪刀剪了剪烛芯,好让亭子更亮堂些。
「姑娘,先回去休息吧。」银杏揉着眼睛,治病还得过五关斩六将,要不要这么欺侮人,气得她都肝疼了。
「我再想想。」俞采薇也揉了揉眉宇,心神耗费太多,已有些精神不济。
俞采薇仍奋战不懈的消息此时也传进潘威霖耳里,他慵懒地躺卧在床上,看着书本,淡淡的说:「她倒是毅力惊人。」
「是。」梁森也很佩服,一个小姑娘竟一连几天风雨无阻地在亭内思索棋局。
潘威霖合上书本,小顺子上前收过书本,再送上一杯茶。
他喝上几口,又将杯子递给小顺子,「那可是本王下的双子棋,在去年宫宴上,有大臣回家复棋后因为破不开此局,三天三日不吃不喝的苦思,最后吐血卧榻,本王虽非怜香惜玉之人,也不想让个无冤无仇的小丫头也吐血卧榻,你们多照看点。」
「是。」
梁森跟小顺子异口同声,但两人默契地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俞采薇以她的行动赢得主子的关注,这一点可是破天荒,极为难得。
如此又过了时雨时晴的两天,皇天不负苦心人,俞采薇终于破了棋局。
潘威霖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惊喜,说白了,那盘棋为难了别人,同时也为难了自己。
亭内,潘威霖盯着棋盘,整个棋局都是围杀之势,可她只动了一子,整个僵持的棋势瞬间丕变,他漂亮黑眸闪过一道赞赏,微微点头,从她的棋风就可看出,她性子甚为果断,她下的这一子虽是自断左臂右膀,却也让这盘棋活过来了。
「来,继续下。」他兴致勃勃地拿了棋子,眸光流转,下一子如何落下似已有了主意。
「先把脉。」俞采薇声音有些沙哑,为了走那一步,她在脑海里演绎了上百次,但都是死路,裹足不前下,还是得置之死地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但即使如此,她没忘记所为何来。
「姑娘,妳都多久没合眼了,还把脉呢。」
银杏忿忿声响起,她哪管什么尊贵的王爷,光看主子这些天被这些黑白棋折腾得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解了,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吧,凌阳王竟然还要继续下!
「银杏,这里哪有妳一个丫头说话的分!」俞采薇对银杏怒斥,但再看潘威霖时,语气放低,「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民女回头一定严惩银杏。」
银杏的声音挟带着熊熊怒火,让潘威霖想装听不见都难。
知道俞采薇解了死局,从一进亭子内他眼睛就没往她身上去,直盯着棋盘,这会儿才终于往她脸上瞧去,不想却见俞采薇一张脸苍白得像个女鬼,一向清澈沉静的眸子布满血丝,眼眶下方也有淡淡的青痕。
看她这憔悴模样,他心里莫名地有一丝丝的不舒服,不悦的目光立刻瞥向梁森跟小顺子,不是叫他们照看了?
两人被主子这带火气的利眼一扫,都有些懵,但潘威霖已将目光放回俞采薇的脸上,「罢了,妳先回去休息,明日本王给妳把脉。」
「王爷亲口答应民女,解了就给把脉。」她目光清冷地再次强调着。
这是不相信他?潘威霖看清她眼中的意思,心里都要冒火了,「这是本王的府第,本王会跑了?」
「口说无凭。」她说。
潘威霖气得差点没咬碎自己的牙,这女人是疯了吗?竟敢如此质疑自己。
他半瞇起黑眸瞪着她,俞采薇也没有丝毫退却,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她不能让这几日的坚持无疾而终,她顽固对视,额上却冒出冷汗,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潘威霖英俊的脸黑得都能滴出水来,头一回被个女人气得牙痒痒,偏偏还找不到话驳斥,但见她苍白小脸上的坚持,他莫名地心软了,没好气地看了小顺子一眼,「备笔墨。」
小顺子立即退下去,很快的去而复返,大理石桌上多了一副文房四宝。
就见潘威霖拿起狼毫笔,很快写下一串字,「行了吧,可以放心去休息了。」
甩了笔,丢下这话,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紧握在裙边的手,都握出了青筋,显见是硬撑着不让自己昏厥,目光再度落在她的小脸,心绪复杂,为什么?他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治与不治也不会有人惩治她,如此拚命不傻吗?
潘威霖带着满肚子不解离开,俞采薇见一行人走远了,再也撑不住,软软地趴在桌上。
银杏惊声大叫着冲到她身边,「姑娘!」
「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妳再扶我回去。」她虚弱的说着。
「好,姑娘休息会儿,奴婢守着妳。」银杏哽咽,难过的拿袖抹眼泪,她真的不懂,主子这哪是来看病的,根本是受虐来着的。
翌日,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潘威霖早早就来到红瓦亭台,大理石桌上的棋盘仍维持原样。
他倾身托腮的看着残棋,对峙之势仍明显,而俞采薇昨日下一子便叫这棋局活了,真的厉害,棋逢敌手,他何必再一人饰两角?
这女人棋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不知医术如何?他的棋艺师从前朝太傅,是我朝第一棋王,就他从蒋老太医那里套到的,俞采薇从小到大什么书都看,医书居第一,棋艺居第二,琴艺方面居三,如此知己知彼,也是他让那些大夫们都灰溜溜离开的主因,不过这回他自以为自己精湛,没想到却被辗压到尘埃里。
潘威霖兴致高昂地思索着如何走一步,而她可能会怎么走时,终于看到某人姗姗来迟。
也不让她行礼多言,就要她坐下对弈,但俞采薇也有主意,「请王爷先把正事让民女做了,民女……」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难道本王还会赖账?先下棋。」他没好气的打断她的话。
「既然如此,民女觉得身体也还有些疲累,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煞有其事地行个礼,还真的率性走人。
好好休息一晚后俞采薇也回过神来,那盘残局同样也将潘威霖困住了,让她知道自己也能辗压他一回。
小顺子目瞪口呆地见俞采薇主仆就这么转身走人,当下还有点回不了神,傻乎乎地看向端坐不动的主子。
一直以来,以温润如玉的形象对外的凌阳王的俊颜此时很精彩,他憋着一股怒火,面色有着不甘及懊恼,张口想要把人叫住,却又拉不下脸,可谓纠结得很。
但他最终咬咬牙,还是喊道:「站住,回来,本王不与小女子计较,把完脉就下棋。」
这是屈服了,一旁的银杏都想跪地谢天了,她急忙从医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茶几上。
见潘威霖拉了宽袖,将白晃晃的手腕往上摆,这一幕可是等了一个月啊,主子这可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泪腺发达的银杏又泪眼盈眶。
俞采薇伸手把脉,屏气凝神的感受他体内的脉动,脉象混乱一阵,又转为正常,与寻常人无异,但几个呼息过后,如此又交互一次……
她诊脉诊了许久,久到潘威霖都不耐烦了,但每每想开口,见她凝思不动,神态专注,他咬咬牙,只能再憋着。
这脉诊得非常久,小顺子都要怀疑俞采薇是不是睡着了?
俞采薇眉头微拧,虽然潘威霖的脉象与病历上所述几乎无异,但因这两年,她对医毒十分着迷,钻研不少古籍,仍然让她察觉到脉象里有一丝不曾被写在病历上的异样,因为太过细微,若非她细心辨脉还真无法察觉,只是那究竟是什么?
潘威霖见她终于收手,再也忍不住,出口嘲讽道:「是不是做了无用功?本王六岁被下毒,那毒在这身体里住了十五年了,这么久了,诊脉过的大夫也有上千个,听雨阁的书墙里,那厚厚卷宗里写的还不够多?差异少之又少,妳是多此一举。」
「民女仍然想试试。」她从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是啊,反正喝药、被扎针的都不是大夫。」他冷笑回道。
「暂时不扎针,药方也不需调整。」她看向梁森,「照旧即可。」
十多年来,名医郎中来了一波又一波,潘威霖天天药汤不断,但从他开始不配合大夫医治后,药汤时有时无,体内的毒便压抑不住,发作过几回,这两年来,在蒋老太医苦口婆心的劝导下,潘威霖不给他人诊脉治疗时,仍得喝蒋老太医开的药方子,一日三回,虽解不了毒,但能稳住体内的毒,当然,忌大怒大喜。
潘威霖强耐着性子,见她交代完了,一福身便要走人,他立刻咆哮而出,「俞采薇,妳是当本王死了?脉诊完了,不是该陪本王下棋了吗?」
「民女不愿。」她语气平缓地道。
闻言,盛怒中的潘威霖都要气笑了。
俞采薇直视着暴怒的男人,「从昨日到今日,相信王爷已经自己着磨出两方如何攻防,王爷棋艺胜过民女,民女侥幸破死局,也帮王爷突破盲点,这棋何须再下?」
他虽然不悦,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从昨日至今,能如何攻防他已经想尽了。
「所以民女不愿再与王爷对弈,时间宝贵,王爷的健康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民女探得王爷脉象后有些想法,要回去再好好想想,希望下次来时,王爷可以成熟得让民女治疗?」
她想好言好语的与之沟通,但「成熟」这两个字又挑起某人的怒火,他眼神阴鸷,嘴角微勾,「也行,妳会弹琴吧?指随意动,音随心出,而琴音也可窥其人品,不如妳为本王弹琴一曲,本王心情一好,就按照妳的方式来。」
还来啊!一旁的银杏眼睛瞪大,怒了。
俞采薇低头一笑,又抬头看他,「然后呢?今日一曲再一曲,明天再指定曲目,又或是找来一张残缺不全的琴谱,民女必须弹奏全了才能把脉?」
想到银杏打探回来的消息,那些被整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的大夫们,她坦率直言,「王爷,民女并非没有脾气,民女来王府是为王爷拔除身上的奇毒,而非红袖添香,琴棋娱悦你的伶女。」
潘威霖微笑看着她,的确很聪慧,他是打算用她说的方法让她打退堂鼓。
「本王知道妳不是,既然妳心知肚明,那便不需浪费妳我时间。」他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妳放心,本王会跟皇上说,妳已尽力。」
「民女并未尽力。」她平静说道。
「本王不在乎。」他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见她一副淡定从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阵子他也算摸到点她的性子,但她那无奈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在看一个胡乱闹腾的稚儿一般,气得他火气又腾腾地窜烧起来。
「民女在乎,在民女并未竭尽全力前绝不走。」她再次强调。
「不走?好,妳是大夫,让病人好心情的接受治疗也是妳的责任吧?妳如今在本王面前摆架子,弹个曲儿也不肯?」
「民女是大夫。」她不愿屈服,有一便有二,她已经错了一次。
「如此有骨气,本王也不吝成全,先滚回妳的院子,哪天妳的骨头弯了,再到本王面前来。」他清俊的容貌浮现冷肃笑意,周身散发威压气息。
俞采薇感觉一股教人战栗的威压迎面而来,如利剑出鞘,直入肺腑,让人快喘不上气。
世人只知道凌阳王温润如玉,却不知在府内是这么难以沟通,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顶着那威慑开口道:「王爷为民女这么无足轻重的小女医生气,实在不值得。」
「本王因妳生气了吗?妳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嗤之以鼻。
「可能民女眼睛不好使吧,民女先退下了。」她说。
这女人……他恶狠狠地瞪着那双怎么看都如夜空灿烂的眼眸。
那一眼很是可怕,银杏都被吓到了,双膝一软差点都要跪下了,但俞采薇一贯的沉静,平静得不似凡人。
俞采薇并非无所畏惧,只是时间一天天的过,说不急是骗人的,她不屑用心计,却不得不用心计,她身后还有外祖母的殷殷期盼,迫得她不得不争取他对自己的另眼相看,让她有机会能顺利的医治。
他一噎,见她又走了,忍不住心道: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见她那娇小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他胸臆间冒的火花愈来愈盛,这种感觉代表着危险,他死死压抑着滚滚怒滔,对着小顺子吼道:「拿清心丸过来。」
小顺子无言了,爷不是不生气吗?
潘威霖的脾气真的不太好,知道下棋刁难不了俞采薇,大爷他干脆不玩了,也不理她,反正三个月总会到期。
一个铜板响不了,潘威霖不配合,俞采薇还真的啥事也做不了,虽然仍无法辨别出那日诊出的异样脉象,但她在蒋老太医所开的药方基础下,再加上两味药材,搭配针灸,再配合脉象变化,调整药方却是可以进行的。
然而,病人不合作,一切想法都是枉然。
她实在无法理解潘威霖的做法,一连几日,虽然没有阻止她进清风院,但没示意她可以说话,也没要她离去,让她多日来都罚站了一个多时辰,风华无双的妖王才瞄了小顺子一眼,傲娇地点点头,接着,小顺子便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她眼前,示意她可以离开。
如此无声的对峙究竟有什么意思?她习医就是想救人,但病人这么难搞……俞采薇看到银杏脸上的忧心忡忡,不禁垂头丧气,罢了,总有人要低头。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来到清风院,俞采薇也不当闷葫芦了,看着坐在厅堂上,慢条斯理享用着早膳的妖王,她走上前,离他两步远,说道:「王爷究竟要民女怎么做,才愿意让民女施针?」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但身为大夫的她却不能一直赌气下去,外祖母的期盼,她不能视而不见,这也是她不得不屈服的原因。
得逞的潘威霖这时露出一笑,潋滟迷人却不说话,而是优雅地饮用完消食茶,拿了帕子擦了唇,又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毛巾擦擦手,然后,似不经意的看了窗户一眼,道:「窗户怎么脏了?」
俞采薇闻言一愣,在梁森的管理下,王府哪个奴仆不是战战兢兢地做好自己的事,何况……顺着潘威霖的目光看过去,天气晴朗,春暖花开,明亮的阳光照在那扇雕上花木的圆窗,端的是窗明几净,哪儿脏了?
俞采薇主仆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情,但还是俞采薇聪敏,一个想法蓦地浮上心头,她转头对上某大爷挑衅的眼眸,瞬间懂了。
她深吸口气,上前一福身,「民女不才,想尽一分力。」
「啧啧,妳是大夫,做这种粗活未免太委屈。」
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俞采薇很难冒出的火气窜烧而上,「采薇是大夫,心病也要医,既然王爷不刁难一下大夫就不肯把脉喝药,那民女也只能迎合。」
见她动怒,他莫名好心情,「妳可以投降离开,还妳我一片净土。」他给出一个很中肯的建议,他自诩是个温润谦和的大好人。
「采薇的战场,就是王爷身上的奇毒,采薇不敢妄言能完全解毒,但心下确实有几分把握。所谓医者仁心,既然有希望,就不允许自己不战而降,否则就连民女也瞧不起自己的懦弱,恕民女无法配合王爷的不勇敢,望王爷海涵。」
这话听来义正词严,却满是冷嘲热讽,难得良心发现的腹黑凌阳王再一次被噎了,要说这些年来,他被气得吐血的时候少之又少,但这几日……难道是他段数退步了?
怒火腾腾燃烧,他瞪着眼前低头福身的少女,心想不识好歹不说,胆子倒是一次比一次大,他就不信了,自己真的无法逼她主动离开!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他道:「本王懦弱又心理变态,没磋磨人,心里便觉郁抑,哪哪都觉得脏、不舒服,既然妳有心有闲,干活去吧。」
接下来近一个时辰,俞采薇变身成奴婢,拧着巾子擦拭原本就干净无尘的清风院,今天在书房,明日在寝室,后天在厅堂,身后一直跟着银杏这条小尾巴。
一连多日,潘威霖偶而外出,回府也不会去检查,只是瞎折腾人,还不用他这个王爷当监工。
这一日,潘威霖没外出访友,阳光暖暖,他一袭玄色外衫,玉冠玉带,恍若谪仙,悠闲地坐在红瓦亭台内,黑瞳盯着不远处的俞采薇,她很认真的扫地,连一片落叶都没放过,而她身后拿着扫帚的银杏,两眼倒像是燃着两簇火,频频往他这儿看。
俞采薇就算再专心,也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到亭台里的潘威霖,亭台后方的十几株粉嫩桃花盛开,在他身后晕染一片粉嫩美色,也衬得他不似凡人,但也只瞥了一眼,她就低头继续扫地。
潘威霖慢慢的瞇起眼睛,没看错,她那一眼带着鄙视!他没好气的向站在一旁的小顺子使个眼色。
小顺子行个礼,快跑到俞采薇的身前,「王爷让俞姑娘过去。」
俞采薇将扫把放在一边,往亭台内走,银杏也丢下扫把,但被小顺子挡住,气得直跺脚。
亭台内,潘威霖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手拎一只翠玉杯,姿态优雅的饮茶。
他抬眸见她额上有细碎的汗珠,染湿鬓发,嘴角一扬,「这几日扫出什么心得?」
她眸光澄净的直视,「没有心得,只希望王爷能适时结束这种无谓又幼稚的安排,让民女能将宝贵的时间花在王爷的身体上,民女便不胜感激。」
他黑眸微瞇,「本王的安排幼稚?」
「是,王爷府中不缺奴仆,如此作为不就是要民女知难而退,打击民女的尊严?民女没有出色的身世或地位,只有一身医术,就算在王爷这里没有机会使上心力,日后在其他人身上亦可。」言下之意,他不可能打击到她。
他挑了挑眉,她的眼神不见怒火,但清澈的明眸中带着无声的坚持,像在告诉他,再无理、再荒唐的刁难也不能逼退她。
还真是不肯示弱呢,这女子……真的愈看愈碍眼!
「好啊,这么想治便让妳治,待治不好时,不是一样得走?这么爱折腾,本王爷就陪妳折腾!」
俞采薇不去管潘威霖为何愿意乖乖治疗,只知道这是个好消息,她原本就有写一套医治疗程,若能循序渐进,依身体变化调整药方,她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解去他身上的毒素。
于是,从这一日起,就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俞采薇在王府的日子渐入佳境。
每日早膳过后,她到清风院为潘威霖把脉写药方,再为他施针,之后亲自回药材室捡药材,亲自煎药,维持一日三次药汤。
清风院里空气中飘着淡淡药香,偌大的寝室中雅致带着低调的奢华,花梨木雕花的大床上,男子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狭长美眸挑起,忍着痛,不吭一声。
说来,是他小看了俞采薇,他不是没被针灸过,却不得不承认她挺有两把刷子,经由小顺子与梁森转述,她的针灸手法每次不同,有时提插,有时捻转,有时弹摇针身,再加一日三汤药,他感觉身体似乎轻松了些,但俞采薇说了,目前的做法能拔除的毒极为有限,所以她也在试药。
「随着一次次的解毒,入针也会加深,疼痛也会加剧,要请王爷多忍着点。」
「不过是针灸,能多疼?」他嗤之以鼻,再痛的,他都痛过了。
但一日日过去,还真的愈来愈疼,这一日,潘威霖痛到差点没骂粗话!
潘威霖不知道,俞采薇使用的银针也在调整,变得愈来愈长。
这一组长度不一的金针,是她央求蒋老太医特别替她制造的,一刺入穴道,一种闷闷的痛就开始蔓延,而且是持续的发痛,这种痛,从骨髓、从五脏六腑而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粗重,额头身上也开始冒汗。
前五日在背后施针,为的是接续下来的药浴治疗做准备。
这一日,小顺子跟另一名奴仆搬进一个足以三人泡的沐浴桶,先将俞采薇事先煮好的几桶汤药依序倒进大浴桶里,瞬间,寝卧里尽是水气。
认真来说,各种荒诞不经的治疗法潘威霖都经历过,药浴更是常见,但在听完俞采薇接续要做的,倒是令他眼睛一亮。
「治好本王的毒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让妳连名声都不顾了?本王赤身裸体的泡药浴,妳要在本王胸前扎针?」
「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
「把把脉当然没什么,但与小顺子一起伺候本王洗浴也无所谓?」他又问。
「药浴是必须的,药浴时施针效果更好,也是治疗的一环。」
她明白他是刻意曲解所谓的「伺候」,她也不解释,待会儿他药浴时,她的确需要有人帮忙。
潘威霖认知的药浴就是轻松的泡在浴桶里,当下挑眉道:「妳是女子,说这些竟然脸不红,气不喘。」
「民女心思坦荡,何必脸红心跳,倒是思想邪恶之人,想法太多。」
「言之有理,只是在妳眼里,本王长得不好看?」他从来不靠脸吃饭,但这张脸有多吃香,他也最清楚,她眼中的沉静在面对他时未曾有任何惊艳之光。
「王爷气度不凡,俊美如俦,浑身贵气,世间少有。」她实话实说。
有问有答,态度也不敷衍,可他听来怎么就不这么爽快?
俞采薇以手背测试水温后,起身向他一福,「麻烦王爷入浴。」
他将双手大张,却见她退到一边,蹙眉道:「不是妳伺候?」
「民女粗手粗脚,还是小顺子公公伺候着利落。」她一福身再退后,转身走出那绣着山水的紫檀木大屏风。
「呃……奴才伺候王爷。」
小顺子顶着主子脸上满满的不悦,上前伺候,卸去主子身上衣物。
潘威霖光溜溜的坐进足以容纳三人的大浴桶里,水的高度落在腰间位置,黑黝黝的药汤什么也看不到,让他觉得有点可惜,若是清水,不知俞采薇是否依旧能维持淡然?
热气氤氲,潘威霖整个人被热气蒸得汗涔涔的,而那一向温润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舒适,慢慢感到不适。
「请王爷务必忍耐,药效开始在走了。」俞采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药浴用的药材中加了腥月草,此草药性带毒,却也是极好的逼毒药材,先前她为他后背扎针五日,透过药浴,细孔张开,汗水排出,但有几味药材会刺激皮肤,这刺激带点火烧的疼痛,会逼出更多汗水,却也使得这种痛会加剧。
因为如此,潘威霖的面色没有一般人泡热水浴时的红润,反而变得苍白,他微微喘着气,整张俊逸的面孔透出一种病弱的美。
潘威霖并不是不能忍痛之人,但眼下,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到滚烫的热锅里烹煮一般,「本王要起来!」
「不行,王爷请再忍半刻钟,民女会替王爷扎针,届时王爷会好受些。」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小顺子,「我力道不够,你跟我一左一右压着王爷,别让他起身。」
「压着王爷?奴才不敢啊。」小顺子吓得直摇头又摆手的。
「俞采薇,妳当本王是死的吗?」
潘威霖再也忍耐不了近似烧烫的灼热痛楚,说着就要起身,却见俞采薇突然跳进浴桶朝他贴近,他不由得一愣。
趁此良机,俞采薇手上的金针迅速朝他后颈、胸口连插好几根,等他回神,就发现自己穴道被制,再也动不了了。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妳搞什么?」
她直视着他,「王爷还不能起来,民女虽然比寻常女子有力气些,但终究比不过王爷,只能以针制住穴道,冒犯王爷,还请王爷担待些。」
他全身疼得似皮开肉绽,又似溃烂化脓,因为太痛,他英俊的脸变得狰狞可怕。
潘威霖咬牙咆哮,「小顺子,快把针拔了。」
「不可以!」她立即看向小顺子,随即又看向满脸怒容的潘威霖,她相信,此时的他若是能动,他绝对会活活撕开她。她身子微颤,但口气坚定,「这药浴对王爷很重要,民女为了这几桶药汤,从昨晚忙碌到今早,就请王爷看在民女如此努力的分上,再泡一段时间。」
「本王忍不了了,妳根本不知道有多痛。」他气愤的怒吼。
「难道王爷还比不上民女吗?」她看似平静,但那双冒着火花的眼眸好像也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楚。
潘威霖定睛细看,注意到她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不比他少,且脸色惨白,彷佛隐忍着痛楚,这才意识到她话中意思。
他脸色丕变,嘶哑怒叫,「滚!该死的,出去!本王自己受着。」
「民、民女……呼呼……可以忍受,至少、至少……王爷还得忍上半个……时辰。」
「本王叫妳出去,小顺子,把她拉出浴桶。」
这浴桶很大,俞采薇生得娇小,因此仍有很大的空间,但一男一女泡在同一个浴桶内还是很暧昧,小顺子看呆了,被主子这一吼他才蓦然回神,急忙伸手拉她。
「我……呼呼……我自己来。」俞采薇狼狈地爬出浴桶,因湿身衣物贴身,将那婀娜多姿的体态展露无遗,她连忙拉了一条巾子包住自己,深吸口气,缓和尚未缓解的痛,「民女先去换衣服再进来,王爷身上还得施针。」
走出屏风后,银杏正被两名小太监挡着,一见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忍不住气愤叫道:「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姑娘怎么这么傻,妳不是说健康的人泡那药浴会比病患更痛吗?姑娘怎么还下去了?」
「别说了,先回听雨阁。」药汁黏在她身上,她仍有被万蚁钻身的感觉。
银杏还想说话,但见俞采薇一副落汤鸡又难受的模样,只能气呼呼的跺脚,咽下一肚子的话,主仆俩急匆匆地回了听雨阁。
俞采薇简单梳洗更衣后,又急忙奔回清风院,她进到屏风后方,正对上潘威霖复杂的眼眸。
此刻的他,身上的每寸肌肉都像拉满弦的弓,很是紧绷,赤裸胸膛起起伏伏,双臂浮起青筋,正极力忍耐着那寸寸火烧的痛。
她走上前,将放置在一旁小几上的银针拿起,开始在他胸膛扎针,一直扎到肚脐位置。
潘威霖只觉得愈来愈热,冒出的汗也愈来愈多,空气中,隐隐还有股不好闻的味道,略带腥臭,布满脸部及胸膛的汗珠颜色也很奇怪,从白色到浅褐色,到后来带点深褐色,别说他,就连小顺子都瞪大了眼。
随着药汤温度变凉,那火烧般痛楚感也渐渐减弱,直到再也流不出汗水后药浴才停止。
俞采薇叫人倒掉浴桶内的药水,再送热水进来,让小顺子替潘威霖沐浴后,她这才步出大屏风,坐下喝茶。
不久,银杏已按照吩咐,将熬好的药汤送过来。
当潘威霖仅着白色单衣步出来时,桌上的药汤也不烫舌了。
「王爷把这药汤喝了。」俞采薇说道。
潘威霖看她一眼,想到银杏叫出来的那些话,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他顺从地喝下那碗药汤,在她示意下躺回了床上。
经过一场水深火热般的药浴,潘威霖虽然感到疲累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俞采薇坐在床沿,替他把完脉,心里有了计较,「这药浴三天做一次,得循序渐进,不能求快。」最主要的是,那让人痛不欲生的药浴若天天泡,她也担心他无法坚持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三天一次的药浴,潘威霖出乎意料的配合,虽然每回泡都痛到面目狰狞,但也咬紧牙关撑过去,看在俞采薇眼里,总有一种否极泰来的欣慰。
不知不觉间,俞采薇已经到凌阳王府一个半月了,依惯例,蒋老太医得来看看凌阳王治疗的如何,他得向皇上回报,但更重要的是来看看爱徒还存活着吗?
「很好,头好壮壮,四肢不缺。」蒋老太医上下左右的看着爱徒走一圈再转一圈,点头确定,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银杏早积了一肚子话要说,但在主子眼光的制止下,只能生生憋着,但小脸上仍充满愤慨。
蒋老太医本想去清风院给潘威霖把把脉,看看有啥新进展,却被告知潘威霖出门了。
「如今春花满山遍野的开,凌阳王与友人赏花作诗去了。」
银杏横眉竖目,气得牙痒痒,她替主子感到不值,生病的人身子好些就出去玩,她们呢?困在这里一个半月,连出门逛大街都没有。
蒋老太医显然也想到了,「还是我带妳们出去走走。」
俞采薇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只剩一个多月,我想再思考看看有什么更快的解毒方法。」虽然在拔毒上稍有进展,但潘威霖阴阳怪气的,谁知道有没有再下一个三个月。
蒋老太医心知她的个性,一旦做了决定,十条牛也拉不走,便没再勉强,只是……
「老夫人携恩求报的做法,老夫是不喜的。」顿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在为王爷解毒之余,也花点时间想想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这是提点,也是不舍。
俞采薇知道他老人家是为她好,没有回话,只是点头。
蒋老太医在得知今日还会为王爷做一次药浴,约好明日上午会再过来后便离开了。
就在蒋老太医离去后不久,一早出门的潘威霖便绷着张俊颜回到王府。
不知怎么的,热闹的府外竟没有在府里舒心,反而觉得无聊透顶,围在他身边的友人,一股脑地都在赞美他生得芝兰玉树、清俊逼人,那些如花似玉的莺莺燕燕簇拥着,看着满园的春色,宜人的景色,友人及小姐们吟咏的诗词与花儿漫天飞舞,可少了一张沉静容颜相对,他竟然待不住。
小顺子见潘威霖没往清风院走,而是往听雨阁去,不禁愣了愣,他左看右看,主子是不可能走错路,近些年来,除了王妃的盛牡院还去过几次,主子可从不往其他院落去。
潘威霖还未走到听雨阁的院门前,就闻到淡淡的药香味。
俞采薇昨天就说过,他今日外出可以,但在晚膳前一定回来泡药浴,现在不过午膳左右,她已经在准备了?
主仆俩一走进听雨阁,用完午膳的林嬷嬷原本昏昏欲睡,一看到王爷,眼睛都瞪大了,吓得赶忙跪下行礼,就算是府里的奴仆,除了在清风院当差的外,能见到王爷尊容的也是少之又少,如今见到王爷过来,林嬷嬷吓得圆脸发白,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整个人都抖了。
「俞姑娘在用膳?」
「没有。」林嬷嬷先是抬头又吓得低头。
潘威霖浓眉一拢,「现在不是用膳时间?」
「启禀王爷,只要王爷要泡药浴的这一日,俞姑娘就特别忙,奴婢去大厨房拎来的食盒常常都冷了,反复热过几次,姑娘还是没空吃……」
他蹙眉问道:「为什么这么忙?」
林嬷嬷娓娓道来俞采薇说的泡药浴的温度,还有药材加入顺序,甚至在熬煮到什么状态,才能放入某一种药材,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成,这一整套做下来,她哪还顾得上吃饭?有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口中念念有词说要再加上哪一味药,就往书房去待了好一会儿,再过半晌,就会见到银杏拿着饭碗,气得喂上俞采薇几口,她就算是吃饱了。
「俞姑娘真的是把王爷的病放在心上,无时无刻都想着要如何治疗王爷呢。」小顺子真心说着,这听起来多不容易啊。
听雨阁是什么样子潘威霖早忘了,此刻想要去见俞采薇,便看着伏在地上发抖的林嬷嬷道:「带本王去小厨房。」
林嬷嬷猛地抬头,「那里可热了,还是老奴去唤姑娘出来见王爷……」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带路。」
见王爷脸色变了,林嬷嬷不敢再说话,连忙撑着发抖的双脚起身,上前引领。
听雨阁是小院,奴仆少,但见到潘威霖都愣了愣,要行礼喊人,让他的冷眼一瞪,都不敢开口,再到后来,见到有下人出现,小顺子就先挥了挥手,「下去下去。」
药汤味愈来愈浓厚,小厨房门外还有个在打盹的小厮。
小顺子伸手一拍,那小厮吓醒了,乍见到貌美无匹的王爷,顿时腿脚一软跪了下去,正要喊出来,小顺子及时摀住他的嘴巴,「滚。」
小厮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小厨房的门大开着,一扇小窗户也打开,但由内吹出来的风热烘烘的,热得人就要冒汗。
潘威霖站在窗后一隅往内看,就见干净的小灶内除了原有的灶台外,可见几个临时砌砖的小灶,一旁有个长桌,上方摆放了不少药材。
俞采薇正站在一个小灶前,银杏拿着碗筷,一边喂俞采薇,一边张张合合的也不知在念什么?偶而还放下碗筷拿巾子替她拭汗。
俞采薇神情认真,眉宇间的坚毅更是令人动容,她拿着勺子在大锅子内将一些滚动的药渣泡沫捞到另一锅子里,时而又捞起药材观看。
一时之间,潘威霖竟看得走神了,中毒这十多年来,不断的有所谓名医、神医来为他治疗,但一次次的失望让他身心备受煎熬,他的苦涩无奈无人能懂,但这一次,身体的变化很明显,他是不是能够期待一下?
小顺子本想着要不要喊人,没想到主子却突然转身走人,他困惑地来回看一下,也急忙追上主子。
回到清风院,一整个下午,小顺子都觉得主子怪怪的,看了半天的书本,却连一页都没翻过,这在以前可是不曾发生过的。
当落日慢慢在天空涂抹漫天彩霞,俞采薇主仆连同几个小厮,提着那一桶桶熬好的药汤来到了清风院。
以往,提药桶的小厮是直接进入大屏风后方的耳房,但今日,几名小厮都被小顺子拦在门口,俞采薇则被叫进去,留下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屋里,潘威霖看着上前一福礼的俞采薇,也不说话。
俞采薇困惑地看着他,想提醒他药浴的温度,不想他却突然生气,爆出一句话——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让奴仆去做。」
「民女不懂王爷的意思。」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句,她感到有些困惑。
「什么大小事都要妳亲自操持,派给妳用的奴仆却闲得发慌,妳就这么愚蠢,连使唤奴才都不会?」他愈说愈生气。
她蹙眉,「不知道王爷指的是什么?王爷是我的病患,自当尽心尽力,但一些枝微末节就不必王爷费心,民女会处理好的。」她听嬷嬷们说,王爷午后去了听雨阁一趟,但好像什么也没说,那她就不会多问。
对上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白眼眸,潘威霖更气了,她在嫌他多事?
「妳是不是认为本王是纸老虎,才胆儿肥了,敢暗指本王吃饱撑着多管闲事?」
难道不是?要不然好好的,他生什么气?俞采薇按捺住脾气,道:「王爷误会了,老实说,民女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让王爷不悦的话,有什么是非对错还是请王爷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潘威霖黑眸微瞇,看着她那张沉静容颜,那双黑白明眸内的容忍,还有视他如一幼稚孩童,因病撒野、闹脾气的宽容,他就怒火中烧。
「让本王发火,一旦奇毒发作,若是有个万一,帝王之怒,任何大好前程可都会成了空中阁楼,甚至祸及与妳有关之人,妳就不怕?」
她狐疑地看着他,「我一女子需要什么大好前程?但毒发,痛的是王爷自己,大怒引起毒发更是自虐的行为,王爷应该好好控制脾气方是。」
闻言,潘威霖越发生气。
见他眸中火花更盛,俞采薇道:「依照王爷的身体,还是少动怒为好。」她再次叮咛,边在心里盘算,内服的药方里应该再添两味可以让他心平气和、降燥火的药材。
「王府里的奴仆不是死人,也不是吃闲饭的废物,妳叫人盯着泡浴的药汤,正常吃饭很难吗?」见她一怔,他眉头再度挑起,「妳再一个多月便要出府,别让外人以为我凌阳王府穷到连让大夫都吃不饱,饿到不成人形。」
她一向聪慧,意识到什么,不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都说丑人多作怪,妳长得已经不够好看了,就别一个人上窜下跳的,把脸蛋养一养,出府后也好见人。」瞧她还一脸蠢样,他口气更不好了,「不是要泡药浴?还不准备,想担搁本王的用膳时间?」
闻言,俞采薇眼神微闪,回身便唤了银杏等人进来。
银杏刚刚认真地竖直耳朵在听,这会儿都快气疯了,这王爷还是人吗?若他没那么啰哩叭嗦的跟主子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哪会浪费那么多时间?
她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叫小厮将那些俞采薇熬得快累死的药汤一桶桶倒入耳房里的大浴桶中。
潘威霖看到俞采薇也跟着走进耳房,再看着那一桶桶的空木桶被拎了出去,脑海浮现她在热气逼人的小厨房内那狼狈却专注的模样,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妳这么愚蠢,是怎么当大夫……」只医一个病人就快把自己搞到半死。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妥,赶紧咽回去,可心中仍忍不住想骂,她真的愚笨!
俞采薇抿唇,只关注浴汤的水温,不想理会今儿突然变话痨且一句句都是难听话的潘威霖。
小顺子的眸子骨碌碌的转,歪着头看着主子与俞采薇斗嘴,人变得鲜活了,心里是高兴的,这些年来,主子就是戴着面具在过日子,外面那个风流倜傥、温润俊雅的玉面王爷太假了,王妃虽然也是个好的,但他真心觉得配不上王爷。
王妃天真无邪,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姑娘,王爷身受奇毒之苦,她无法安抚王爷的身心,还做出好几回差点让王爷气到一命呜呼的惊险事,事后再哭哭啼啼地认错,王爷忍着痛还得安抚心灵脆弱的王妃,让他这小奴才心里苦又怒。
总之,两人哪像夫妻,更似兄妹,连房里的事都没了。
王爷寡欲修身,一人独处时还真有谪仙之态,似要飞天而去,可如今这咬牙切齿的模样,终于肖似凡人了些,也许王爷自己都不清楚,但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王爷对俞采薇愈来愈宽待包容,甚至带了不自觉的娇宠。
当俞采薇主仆回到听雨阁时,都近两个时辰了。
银杏全身无力的将脸平贴在桌上,斜眼看着冷掉的晚膳,忍不住抱怨,「王爷真是爱折腾人,自己说那么多废话又说我们担搁时间,哪来的脸皮啊。」她饿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但看这冰凉晚膳又没了胃口,念道:「姑娘,咱们不治了好不?顾嬷嬷说了,一个月或不到一个月就走人的大夫也很多的。」
「医者父母心,既然能医,就不能见死不救。」俞采薇拍拍她,「吃吧,吃好了赶紧洗漱,早点睡了。」
她点点头,主仆正要吃冷饭冷汤,顾嬷嬷却笑咪咪的提了两个食盒过来。
「姑娘,这是大厨房那里送来的,说是王爷特别交代的。」她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全是热腾腾的,看着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三尺。
「有没有下毒啊?」银杏脱口而出,却见主子瞪了过来,她马上摀住嘴巴,但仍咕哝一句,「反常即妖。」
顾嬷嬷离得近,正将冷饭菜收进食盒的她也是一愣,对啊,这住进听雨阁的大夫有男有女,像俞采薇这样好颜色的也有,哪里有今日这等待遇?
她可喜欢这对好相处的主仆了,当下也为她们担心起来,吶吶地看着俞采薇,小心翼翼的建议,「要不,咱们还是拿银针验验?」
俞采薇无言了,看着银杏还猛点头赞成,她哭笑不得地道:「吃饭吧。」说罢,她坐下就吃,不去看吓得脸色发白的二人。
但银杏随即反应过来,也坐下来,拿起碗筷开吃,还是大口吃大口吞着,她吃多了,主子便吃得少,届时毒发了,她死得快,主子也许还有得救。
然而银杏没被毒到却将自己给吃撑了,还连吞三颗消食丸,才哼哼唧唧的抚着肚子上床睡觉,睡前她就想着,这日子太难过了,稍有风吹草动,她就风声鹤唳,她决定了,她要求蒋老太医劝姑娘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
翌日,银杏知道蒋老太医会过来,因此先跟顾嬷嬷交代,等蒋老太医到王府时,先别急着往清风院带去,而是将人带到听雨阁,而且要避开俞采薇,先通知她这个丫头,毕竟有主子在,她如何将她们主仆过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的王府岁月倒给老太医听?
蒋老太医本以为爱徒有事找他,怎么也没想到,来到这小亭子,银杏就急匆匆跑了来。
他一愣,问道:「妳家主子呢。」
「在书房,等等,先别走啊,蒋太医,奴婢跟你说……」
时间宝贵,银杏吐了一大堆陈年苦水,尤其是潘威霖怎么折腾主子的卑劣手段说好说满,说到她口干舌燥,连灌一壶茶。
蒋老太医是预想过俞采薇会被刁难,但也没想到被刁难得如此彻底。
「蒋太医,姑娘可是你的爱徒,你舍得她在这里被那阴阳怪气的王爷折腾吗?姑娘忍气吞声,王爷仍肆意欺压,你不心疼?」银杏的脸揪得就像颗包子。
「老夫明白了,老夫先去见见王爷。」
蒋老太医心里有主意,若是潘威霖的身体一如以往,他会劝俞采薇早些离开。
他带着随身小厮刚步出听雨阁,就与迎面而来的梁森相遇。
梁森拱手,「老奴在王爷那里等太医,迟迟不见人,原来太医是先往听雨阁来。」
「来找小丫头吩咐些话,却让王爷久候了,咱们快过去吧。」他歉然一笑。
两人立即前往清风院。
富丽堂皇的厅堂,潘威霖坐在黑檀木桌前,正慢条斯理的喝茶。
蒋老太医进来后便上前一礼,潘威霖示意他坐下。
蒋老太医也不矫情,在他身边落坐,观其气色,果真比先前要好,再为他把脉,眼睛蓦地一亮,「王爷的脉象比一个月前更好了。」
「太医教出的爱徒的确有两下子。」这算是肯定俞采薇的医术,也抬举了蒋老太医。
蒋老太医却想到银杏为爱徒打抱不平的种种,心想王爷做人实在不厚道,但小姑娘能坚持到现在并有所斩获,他更是与有荣焉,却知并非他的功荣。
他微微一笑,「医术博大精深,老夫也只领略其中一、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医毒这方面,老夫远远不及徒儿,但她对老夫却谦恭敬重,每有疑问必求教,只想精益求精,在外人看来,老夫为她授业解惑,实则教学相长,得利甚多。」他顿了一下,「老夫想为爱徒说些话,想先请王爷恕罪。」
「说吧。」
他大概猜得到蒋老太医要说这段日子他刁难俞采薇的事,这整座王府都有梁森安排的耳目,蒋老太医前脚进王府,人却是先进听雨阁,还只与银杏见面,那虎头虎脑、喜恶都在脸上的丫头会说什么好话?
但出乎意外的,蒋老太医说的,竟是俞采薇的出身与此次她前来医治的前因后果。
蒋老太医说得如此巨细靡遗,希望潘威霖能知道俞采薇的不易,多配合、体贴她一些,小姑娘家家的,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若能在这里有所斩获,为未来夫家挣下大功劳,日后就算心有所属的丈夫想宠妾灭妻,总得注意点分寸。
蒋老太医用心良苦,可听在潘威霖耳里,什么怜惜体贴都没有,只有熊熊大火从胸臆间流窜而出,连黑眸都冒火了。
什么狗屁娃娃亲,高世子已心有所属,死老太婆还要俞采薇下嫁,连兴宁侯的前程都要俞采薇帮忙谋取!呵,他还真看不出来,俞采薇是如此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他心里觉得非常不舒服,为了那个狗屁养恩,不惜对他这堂堂王爷叫板子的女子,竟无条件地接受一桩注定悲惨的婚姻,她的自尊、骄傲及骨气呢?
他恨其不争,恨其愚蠢,没错,简直愚不可及!
「王爷?」蒋老太医摸摸头,不知道自己此举是提油救火,惹怒了潘威霖。
潘威霖俊美脸上的紧绷,黑眸里的冷戾,还有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大的威压,都令蒋老太医呼吸困难,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却不知是为什么。
「清心丸先来一颗。」潘威霖压抑着体内沸腾的怒火,咬牙唤了小顺子。
小顺子急急的喂了主子一颗,又捧上水杯,就被主子挥退到一旁。
潘威霖揉了揉眉心,一抬头,见蒋老太医还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他却是连话都不想说了,便又向他挥挥衣袖,蒋老太医就这么被梁森带了出去。
对此,蒋老太医不由得去想,王爷此举,莫非是自己话太多?
过去来的名医或郎中,王爷从不耐烦听其身分或有什么丰功伟业,抱持着能医就医,不能医就滚的想法对待,可眼下……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濒临失控的模样,但直到坐上马车,在前往皇宫的路上,蒋老太医还是摸不着头绪。
而清风院里,潘威霖仍坐在厅堂,小顺子低头,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潘威霖面无表情,修长食指一下又一下的叩在黑檀木桌上,脑海浮现那天泡药浴时,她满脸汗水但专注为他针灸的神态,再想到那堵心的娃娃亲,他只觉得胸口彷佛一窒,心酸酸痛痛的。
意识到这情况,潘威霖浓眉一皱,心道:见鬼了,这是什么情绪? 多谢分享了 多谢分享了!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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