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妙医》作者:春野樱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2-10-27 19:13 编辑【书 名】大宅妙医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春野樱
【出版日期】2020年03月31日
【内容简介】
尹碧楼不过吃了一只烤鸭,隔天醒来竟人生风云变色?
从京城武师之女,变成了西北首富穆家的义女周学宁!
她努力想学正主的气质风范,偏偏那温柔文弱的模样,她半点学不来,
遇见马匹受惊奔逃,她奋不顾身跳上马背安抚驯服牠;
被凶猛的大狗咬了腿,她先护住狗儿不让主人处罚牠,忘了血流如注的伤;
见到穆家大得惊人的藏书阁,她可以废寝忘食窝在里头一整天……
她知道这样的转变让穆家人疑惑,但穆少当家却不觉得她怪,
还一改之前对正主的冷淡,主动为她牵线安排到医塾旁听,
并自愿当人肉靶子,成为她施针温灸的练习对象!
他还说喜欢现在眼睛发亮的她,说她像极了他京城里的小表妹……
搞什么,原来她成了替身,等等……京城里的小表妹不就是尹碧楼吗?
他们何时见过面有了私情?她怎么一点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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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赠书之情
城南古书街上,有一家位于边间,不起眼的、连店号都没有的小书铺。
虽是不起眼的书铺,却有十分丰富的藏书,店铺老板人称海爷,年近五旬的他经常板著一张脸,不多话也不笑。
时值午后,海爷在柜台后打着盹,一名身着青色衫裤,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走进店里。
她刚经过柜台,海爷便醒了。
「丫头,又想来偷东西?」他问。
小姑娘看着他一笑,尴尬又腼腆,默默地就往后头钻去。
海爷没理她,迳自拿起柜台上的杯盏,啜了两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他嘴里说的「偷东西」,不是说这个小姑娘会到他店里顺手牵羊,她偷的不是书籍,而是里头的新知及学问。
以贩书为业,他当然还是希望顾客能掏出银两来将书籍给买回家,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严格说来,这个小姑娘识字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他问过她为何识字,她说是她父亲在生活开销中东掐西拣地凑了些银子给她唸了几年的女塾。
她第一次来,他便注意到她看的都是筋络穴位方面的典籍,这个发现让他十分惊讶。
怎么这年纪的小姑娘看的不是情情爱爱、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或是精彩绝伦,生动有趣的章回小说呢?问了她,她说是好奇兴趣……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啊!
总之,虽然他讨厌光翻不买的客人,但因为理解到她没有能力购书,却又有强烈的求知欲,也就对她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一会儿,有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瞧着面生,应是第一次光顾的客人。他面容俊逸,但英气勃发,看着他那身穿着及浑身上下所散发的贵气,不难猜到应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公子,找什么书?」海爷问他。
他淡淡一笑,「随便看看。」说著,他便往后头去了。
书柜前,小姑娘在那一头,年轻人在这一端。他看着她,只见她正挨著角落的阳光,专注地看着一本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感觉到另一侧有客人,转头看了他。
眼神对上,她先是一羞,然后对他礼貌的一点头。他朝她一笑,便转头随手取了一本书翻著。
小姑娘低头继续专心看着手中的《灼艾抄》,这是一本详实记录各种温灸针法及施术要诀的典籍。因为罕有,书价极高,并非她所能负担,因此她只能偷空到这儿来,一页一页地读,一点一点地记在脑子里。
不到半个时辰,她依依不舍地阖上书,心想:下次来,它会不会已经被买走了呢?
于是,要放回架上前,她又不甘心地翻开并多看了两眼,这才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将书摆回原位,然后走了出去。
她前脚一走,年轻人立刻将她刚摆回去的书抽了出来,然后又在架上随便抽了几本书,飞快地前往柜台跟海爷结帐。
没想到这面生的客人第一次来便买了好几本书,其中还有高价藏书,海爷喜出望外。
结好帐,年轻人快步地走出店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他唤了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面生的年轻男子。
他将《灼艾抄》递给她,「拿去。」
看着眼前那本她向往不已却求之不得的《灼艾抄》,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
「我买错了,退换又嫌麻烦,送给妳。」说著,他不等她反应,便将那本书塞到她手里。
她抓着那本书,「买错?」
「是,买错。」他肯定地说:「妳若用得着,就留着吧!」
她紧紧地将书贴在胸口,眼底泛著激动的泪光,「用得着,用得着,我、我求之不得……」
他微蹙眉心,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她咬了咬嘴唇,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可最终她还是嗫嚅地说了,「我想做个有能力为自己做主,也有能力做利他之事的人。」
闻言,他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似的,这丫头片子,口气还不小啊。
须臾,他缓了缓神,唇边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很好呀,小姑娘。」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当他摸她的头,她露出惊羞的表情,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意识到此举在京城不合礼数,她虽只十二、三岁,但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娃儿了。
抽回手,他淡淡一笑,「希望妳能得偿所愿。」
「公子,我爹说无功不受禄,我、我身上还有一点钱……」说著,她从腰间掏出一方帕子,摊开来,里面搁著两文钱。
他唇角一勾,伸手拿过帕子跟两文钱,接着,两文钱还给了她,拿走帕子。
「我刚好缺一张帕子,咱们以物易物吧!」他说。
那帕子是再普通不过的粗棉布,而且还是隔壁大娘给她家小儿做棉布裤子裁剩的料子,不值一点钱的。
「那帕子是不值钱的东西,这书……」
「欸。」他打断了她,「等妳有天能做利他之事,便是回报我了。」
「但是……」
不让她说,他挥挥手,「赶紧回去帮妳爹的忙吧!」语罢,他一个转身便走了。
不远处,有位小哥上前,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渐行渐远。
赶紧回去帮妳爹的忙吧!小姑娘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怪了,他怎么知道她还得回去帮她爹的忙呢?他认识她跟她爹吗?可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呀!
她将《灼艾抄》紧紧贴在胸口,只觉得暖呼呼地。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她感激地喃喃道:「谢谢你,公子……」
第一章 魂飞千里
受天城位处西北,城垣雄伟完整,街道整齐平坦,为中原与关外通商的商业重心,是久远以来的商道枢纽。
此地物产丰饶,南有祈北山脉为其屏障,白河、沙亭河及兰河自东、南、西三汇流于此,形为一片沃野,其间有十八渠五十沟、灌溉便利,因而农牧兴盛。
因商业活动频繁,金流畅通,往来受天城的客商及商队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由于长居及客居此地的族群繁杂,受天城的民风比起中原更显开放及活泼。
受天城内有东南两条大路将城池分为四个区块,东大路是商业区,各家商号及票号林立。南大路因官道由南城门往西而去,故为旅栈、饭馆及各种小型商号集中地。
南城门巍峨耸立,突出高大,由城门高处望去,整个受天城尽收眼底。
往城的东北角一眺,可见一黑瓦覆顶、黑墙耸立,三面有参天巨木包围的雄伟宅邸,那便是富甲一方的穆府所在。
穆氏一族在西北定居已有近两百年,先祖原只是一名棉花商号的跑街,后来攒了一点钱便开始自营皮货小买卖,几代的积累下来,慢慢地完整了穆家的商业版图,如今掌管家业的是穆家大房穆知学的独子穆雪松,时年二十有四。
穆家由买卖皮货发家,如今营运多角化,包含玉石、牲口、粮秣、牛角、象牙、皮货、丝绸、瓷器、良种马、铁、金、银器、药草、香料,甚至是罕见典籍的输入及输出皆有经营。
穆雪松自十四岁便跟着父亲走商,充分发挥其能力及所学,是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他二十岁时,正式接手穆家家业,如今已四年,成就卓越斐然。
时序刚进入初秋,但穆家上下已开始准备过中秋的事宜。
这些事,自然是由著穆家主母—— 穆夫人于敬恩,以及穆大小姐穆雪梅合力张罗。
穆雪梅是穆雪松的姊姊,只年长他一岁,今年二十有五。
她十五岁订亲,十六岁出嫁,由于成亲四年一直未有身孕,婆母便不断往她院里塞通房,面对院里一票女人她气不过,便与对方和离并回到娘家。
这事虽在受天城里也喧嚣了一段时间,但心高气傲的穆雪梅并没理会,这主要也是因为娘家父母及弟弟的支持,有娘家当靠山,她的日子过得可一点都不憋屈。
至于已届婚龄的穆雪松至今仍未成亲,院里亦是清幽无人,外头甚至谣传他喜欢的不是女人,而他也一点都不在意。
严格说来,穆家姊弟在这民风开放的受天城可是活得极任性又自在。
穆雪松的马车一到门口,穆府的人便迎了上来,他下了车,小厮玉华跟随扈周信便紧紧地跟上。
穆府为一五进大宅,采口字型往外连推三圈,建构出一完整围龙宅邸,建筑配置严密,具有极强大的防御功能。
穆雪松住在宅邸东北角楼边的院子里,此处幽静隐密,名为「寻静斋」。
寻静斋里有一大两小的房间,还有一间小伙房,以及小庭院。平日在府里时,穆雪松几乎是不出院门的。
进了大门,他沿着东行道,穿过长庭,一路往父亲的崇儒院而去。
今儿回府尚早,他决定前去请安。因为平日公事繁忙,他并不是天天去父母亲那儿请安的。
当他行至横屋之间相通的回廊时,他的眼尾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他微顿,停下了脚步。
「少……」
玉华想出声,穆雪松给了他一记安静的眼神暗示。
「谢……谢……公子……」
猛地睁开眼睛,她躺着不动,有些迷糊的看着眼前所及的一切。
怎么会突然梦见那天?
她在床上先揉了揉手脚,稍微活动一下睡僵了的身子,然后才翻身起床,坐在床沿。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她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口气。
「咦?」丫鬟小单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见她已午睡醒了,动作也就大了起来,「宁小姐醒啦?要不要洗把脸,精神一点?」
「……嗯。」她顿了一下,才回应了小单。
小单动作俐落地侍候她洗脸,还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中,这也是她不习惯的事情之一—— 被侍候。
活了十六、七年,她还不曾被侍候过,在心里叹口气,她起身朝屋外走去。
「宁小姐,您去哪儿?」小单问。
「我出去透透气。」她说著,信步往外头走去。
宁小姐……虽然已经十来日了,她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谓。为什么她会在这边呢?远在京城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是小单口中的宁小姐周学宁,她不是属于这个家的人。
她叫尹碧楼,家住京城十里巷,她爹名叫尹常川,在京城开了家「蹈武堂」武馆,平日里靠着教授一些学生武术跟替人调筋理脉及整骨以维生计。
可不知为何,十几天前一觉醒来,她魂飞千里,入了这个名叫周学宁的身躯,住进当年害得她爹娘私奔中原的穆家。
周学宁是穆知学恩师周文开的孙女,周文开的独子周凤翔跟穆知学又是拜把兄弟,十多年前周凤翔与妻子在一次马车意外中丧生,但襁褓中的周学宁却在母亲的保护中活了下来。
周文开临终前将唯一的孙女托给穆知学,盼他代替周凤翔将这周家仅剩的血脉留下。那年,她才三岁,如今已经十六。
周学宁哪里去了?为什么她会宿在周学宁身上?难道说她跟周学宁交换了身体,如今的周学宁成了她尹碧楼吗?
自她醒来的那一天起,她每天都想着要离开穆府,离开受天城,无奈她虽出入自由,但只要一出门便有丫鬟小厮跟前跟后,很难从他们眼前开溜。
想翻墙而去,穆府又守备严实、墙高十余尺。
想她爹可是一跳就及六尺的高手呀!若她当初习得她爹的武功,要离开这穆府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偏偏她爹明明武功高强却不肯让她习武,只让她学了一些寻常的、皮毛的防身术。
因为她爹希望她像她死去的娘那般温婉娴静,担心习武会让她变成粗野姑娘,于是她只能在她爹授课时在边上偷瞧,跟着打上几招,可若被他或是其他学生们发现,大伙儿就会笑她打的是三脚猫功夫,出去会丢了她爹的脸。
她若不服气,闹脾气了,大伙儿就会逗她,说些「姑娘家学什么拳脚功夫呢?姑娘家最要紧的就是嫁个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有个依靠」这样的话。
她虽是女子,可她不输男子呀!她在女塾读书的那几年,品学兼优,夫子还不只一次惋惜,她若非女儿身,必有一番成就。
生为女儿身,仿佛宣告了她此生都难有成就,无法为自己做主似的。
她与爹相依为命,她爹那些调筋理脉及整骨的功夫,她都学得不错。若有她爹不方便接触的妇人或姑娘,也都是由她上阵。
她虽只是爹的副手,可深受求治的女患者信任及赞扬,然而当她想再学得更深、做得更多时,爹却总是说:「妳是女儿,爹不求妳出人头地,只盼妳嫁个好儿郎,一世无忧。」
这个好儿郎,她爹已经有了人选,那便是她的师兄安放天。
安放天是京城名贾安东山的庶子,行二,因为生母为身分低贱且失宠的歌妓,在家中毫无地位,亦无抬升的机会及可能。
安放天是她爹的关门弟子,拜师学艺,踏入尹家门时,她才十二、三岁。他是个能言善道,长袖善舞,总能逗人开心的人,生为独生女的她,一直为多个有趣的兄长而欢喜,直到……她爹意欲将她许给师兄。
她师兄在安家毫无地位,在掌大权的正室底下,日后恐得不到半点安家的余荫庇护,而她爹因无继承衣钵的儿子,便想着让师兄与她成婚,将来能将他辛苦创立的蹈武堂经营传承下去。
她并不讨厌师兄,可对他却没有过兄妹之外的任何情愫。
「碧楼,妳师兄是个可依靠的人,若将妳交给他,爹也就放心了。」她爹跟她这么说时,她十五岁。
她以为自己会点头,乖顺地听从父亲的决定,可她没有。
「爹,嫁人是女子唯一的路吗?」
「不嫁人,妳想做啥?」
「我想做有能力为自己做主的女人。」
听着她的话,爹笑了,带着点伤人的不以为然。
「碧楼,妳说什么傻话?爹将妳拉拔长大,盼的就是能给妳找个让妳衣食无忧,护妳惜妳一辈子的好夫君呀!」
「若我自己有本事,衣食无忧有何难?我不甘心连争都不争,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一生。」
她爹瞪大了眼睛,「妳想争什么?」
「爹,在您这些弟子之中,有谁像我这般专注且努力地学习?又有谁像我这般能代您上阵?爹,我可以的,我能……」
「碧楼。」她爹打断了她,「就算嫁了放天,妳还是可以做这些事的。」
她原也几乎接受了她爹的说法,认为日后即便嫁给师兄,她还是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她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有次,师兄骑了匹马来,她希望师兄能教她骑马,可师兄却说姑娘家骑马是粗野且不成体统的行为。
又有一次,师兄发现她在练习扎针,而且是扎自己,便说她是自讨苦吃,她故意对他说:「要不,师兄让我练习可好?」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而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这不是讨痛吗?碧楼,妳别一天到晚老想着这些事,做些女子该做的事便可。」
于是她知道师兄不是能成全她的人,不是能听她说梦想的人,不是她希望能共度一生的人。
直至今日,听她说梦、且把她的梦当一回事,给她鼓舞及支持的,竟然是多年前那个送书给她的陌生人……
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东侧的庭院,正要往回走,忽见一条大黑狗从矮树丛后冒了出来。
「虎子!」看了眼四下她喊牠一声,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朝她跑了过来。
她蹲下来,伸出手,虎子便将牠那颗毛茸茸的大头蹭了过来,两只晶亮的大眼巴巴地望着她。
这偌大的穆府里,唯一让她相处起来没有半点困难的就只有这条名叫「虎子」的黑毛獒犬。
虎子是六年前,穆雪松出关做买卖时带回来的。当时牠是一胎幼犬里最小最弱的,那狗主本想放著牠自生自灭,穆雪松说要,狗主于是便宜卖给了他。
虎子当时还没断奶,穆雪松便用羊奶喂养牠,将牠一点一点的养大,最后成了穆府护卫犬的主力。
从前的周学宁是对猫狗牲畜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虎子在府里六年,她总是有多远躲多远。
可如今宿著这身子的是她尹碧楼,她一点都不怕狗,甚至自小就有着驯服猫狗牲畜的天分。那些她无法对谁说起的梦想,她总是对着牠们说,牠们不会打击她否定她,好像在牠们面前,她的梦都能实现般。
「虎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说著,不自觉地抬头看着这西北的天空。
「呜呜。」虎子像是听懂她的话般,露出同情的眼神。
她一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爹他……」说著,她眼窝一热,无助又焦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想回家,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她真跟周学宁交换了身躯,总有法子解决吧?
然而这般荒诞、犹如乡野奇谈般的遭遇,她如何对穆家人说,然后求他们放她回家?要是他们不信,觉得她根本中邪,说不定会把她关到道观里,或是对她施什么奇怪的法。
再者,假若他们信她是尹常川的女儿,会放她走吗?当年她娘随着她爹私奔,可是丢了穆白两家的脸面,要是她落入穆家手中,他们又会如何对她?
这事,怎么做都不成呀!
「虎子。」她一把抱住虎子,贴著牠强壮又毛茸茸的身躯,「我好想回家……」
「欸!」
突然,她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一回头,只见穆雪松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糟了,他应该没听见她刚才说的话吧?
穆雪松看着她,再看看她身边像只小马般的虎子。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这丫头向来只要是有毛的、四脚落地的,她都是有多远就逃多远,可现在她竟然在跟虎子说话,还抱着牠?
「妳什么时候跟虎子好上了?」他问。
看着眼前高大俊伟的穆雪松,她不自觉地暗咽了一口口水。
周学宁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可她十六年来的记忆都还在这颗脑袋瓜里。
因此她知道穆知学有意将周学宁许给穆雪松,就像她爹想把她许给师兄一样。不同的是,周学宁恋慕著穆雪松,可她对师兄并无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愫。
然而因为有着周学宁的记忆,她也知道穆雪松是如何无视周学宁……
是的,这穆雪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起来都是个迷人的货。他允文允武,既是商界才子,同时也是骑术高手,还是受天城竞马搥丸赛事上的常胜将军。
他有着健美高大的身形,还有着浓眉星目加上高挺鼻梁的深邃五官,浑身上下散发一种睥睨天下、高不可攀的气息。
而周学宁的视线总是追逐着他,仿佛她是为了他才出生在这世上似的,但他却总是无视她,对上眼了,也像是在看着一只猫或一条狗似的。
喔不,他对那些猫狗可比对周学宁亲切多了。
周学宁真够傻,怎么会恋慕著这种冷心货?要是她,才不如此卑微呢!
不过,如今她宿了周学宁的身,对他及这家子也还没有足够的了解,更还没想好自己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安全起见,她得要尽可能活得像是周学宁,别让人对她起了疑心。
「我、我觉得虎子也没那么可怕……」她试着解释自己如今为何跟虎子有好交情,「牠……牠其实面恶心善。」
面恶心善?他还真没想过这四个字可以用来形容一条狗。
「那个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说完,起身便急着要走。
其实比起虎子,她觉得他更可怕。
他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黑眸,不多话,让人摸不清猜不透他在思索著什么。这十来日,她已多次跟他照面,虽无话可说,却常常被他突然撇过来的目光惊吓到。
他是这偌大的穆府里,她最得谨慎应对的一个人。
「慢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她彷如惊弓之鸟,整个人一震,然后猛然甩开他的手,甚至退了两步之远,用一种像是在看着脏东西般的眼神看着他。
迎上她那眼神,他不自觉地蹙起两道浓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
「什么时候我变得像鬼一样可怕了?」他浓眉微虬,「妳怕我比怕虎子多。」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不,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前她总是追在他身后跑,他也非常照顾她,拉着她的手、抱着她、揹着她……
他们一直很亲近,直到他发现她对他的感情,直到他爹娘有意将她许配给他,他才慢慢地疏远了她、冷淡着她。
「男女授受不亲。」她说。
闻言,他哼嗤一笑。受天城因为民风开放,只要不违伦常道德,男女之间的接触并没有过度「吹毛求疵」的要求及规范,她虽不似他姊姊般热情奔放,几乎肆无忌惮,但也不至于如此忸怩作态。
在他眼前的周学宁还是那模样,巴掌大的小脸、晶亮的眸子、挺俏的鼻梁、樱桃小口……长得一副人畜无害、乖顺温婉的模样,可为什么,他却觉得她有点不像周学宁?
「妳当真?」他一脸兴味地问。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举止很不「周学宁」,不禁有点慌。
受天城不似中原,是个开放又活泼的地方,除非是已婚的身分,不然未婚男女之间的相处是很江湖儿女的,即便周学宁没豪迈到什么都不在意,却也没拘谨到什么都在乎。
她知道自己该活得像周学宁,可她骨子里毕竟是尹碧楼,一时之间实在很难适应。
「从前,我们不都是手拉着手,在这府里跑来跑去的?」她那不知所措,莫名焦虑的样子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从前,她怕极了虎子,但总期待着能接近他。
现在,她不怕虎子,却对他如此生分畏怯?
「不光是我,就说成庵吧,他也常常拉着妳的手东跑西跑,蹦上蹦下的。喏?」说著,他微弯下身子,指著自己右额接近发际的地方,「这不就是有次成庵带妳爬上树去,妳一个失足从树上摔下来,我为了接住妳,才刮出的一道伤。」
看见他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她想起那件事。在周学宁的记忆里,那是生命里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她想,周学宁对他的情愫便是那样生出来的吧?尽管她当时只有十岁。
「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噢,不是孩子了?」他笑视着她,眼底却有着强势的探求,「也是,姊姊在妳这年纪时都出嫁了。」
「小姐,夫人找您……」这时,小单寻着她而来了,见她跟穆雪松正在说话,小单怯怯地喊了声,「少爷……」
这十来日里,她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单,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喔不,她真希望小单能更早出现。
要是小单早点来寻她,她也不会在穆雪松面前表现得像是一只被捏住了的兔子般,奋力挣扎却又无法逃脱。
「小单!」她一个箭步冲向小单,并紧紧地勾住小单的手,「咱们去崇儒院。」说著,她几乎是拖着小单跑掉的。
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穆雪松若有所思。
这时,一旁的虎子呜呜两声。他看着牠,蹙眉一笑,「虎子,你说她是不是有点不寻常?」
虎子像是回应他的问题般,又呜呜了两声。
「是吧?你也觉得她怪吧?」他说。
崇儒院花厅里,人称徐三爷的徐海端正在帮她把脉诊断。
这位大夫是穆雪松挚友徐白波的叔父,在家行三,徐家五代行医,先祖亦在太医院担任要职及授课。
徐家子孙多数行医,术德兼备,受人信任及景仰。
周学宁自幼便有心疾,穆知学跟穆夫人可是用了心在照顾她、医治她。尽管徐海端曾断言她恐怕活不过十五,但他们夫妻俩还是不曾放弃,不管是多么稀有、多么昂贵的药物,只要徐海端说的出名字,他们便想方设法、上山下海的去找。
终于,把她给养到十六岁了。但即使她已一年未再心疾复发,穆知学跟穆夫人还是每个月礼聘徐三爷到府把脉诊断,并给她开些治疗及补气安养的方子。
徐海端的手轻轻地搁在她的手腕内侧,仔细地查诊著,时而皱眉,时而思索,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
「徐三爷,如何?」一旁的穆夫人等不及地问。
徐海端笑视著穆夫人,「夫人不必忧心,宁姑娘好得很。」
「是吗?」穆夫人一听,笑颜逐开。
「不是寻常的好,是非常之好。」徐海端说著,疑惑地看着她,「宁姑娘这是练了什么休养生息的功吗?如今妳心脉强而有力,血气亦流通无阻,像是活生生地换了个身体。」
尹碧楼愣了一下,是因为她宿在周学宁的身上,才让这副病弱的身躯也跟着焕然一新吗?那么若她两人真交换了身体,如今在京城的「尹碧楼」不就病恹恹的?唉呀,那么她爹该要多担心呢!
「那肯定是徐三爷给我们学宁开的方子有奇效呀!」穆夫人的喜悦溢于言表。
徐海端笑视着她,问:「不过宁姑娘这心疾虽有解,却似乎有心事烦忧,这阵子是不是都没睡好?」
她讷讷地说:「是,这阵子是没睡好……」好厉害的医术,连这个都能诊出来?
「唔。」徐海端点点头,开始写起方子,「这回,我给妳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吧!」
徐海端开完方子,穆夫人便差人拿着方子去抓药,并让人送他回去。
徐海端前脚一走,穆夫人就欢天喜地的拉着她的手,「真是太好了,妳刚才听见徐三爷说的话了?」
看着穆夫人那欢欣安慰得眼眶泛泪的样子,尹碧楼心头微顿。
穆夫人是真真切切关心着、在乎著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呀!凭著周学宁的那些记忆,她知道穆家两老是多么为这个恩师所托的孩子担忧操心着。
那些关怀跟付出,绝不是矫情、绝不是演戏,而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
望着眼神里满满母爱的穆夫人,尹碧楼的心窝不知不觉地暖著。
她打出生就没了娘,从来就没感受过母爱,尽管她爹已经倾其所能地给予她关爱及呵护,但总还是觉得缺少了什么。
成为「周学宁」的这十多天来,她强烈的感觉到穆家人对她的关怀,可……她也没忘记当初是穆家逼着她爹娘得远走他乡。
她娘亲名叫白静儿,是穆老爷姨母的女儿,是他的静儿表妹,同时也是与他有婚配的未婚妻。
说来,穆知学与白静儿并没真正的婚契,只是两家早有默契,也已口头约定,没想到白静儿爱上虽有一身武艺,却得为了五斗米而屈身穆家商号当跑街的尹常川。
两人的邂逅来自于一次白静儿与丫鬟上街时,遭到一胡商调戏,尹常川及时出手为她们主婢二人解围,一问之下,方知他是穆家商号的跑街。之后,白静儿为表感谢,亲自缝了一双温暖的新鞋送给尹常川……
两人郎情妾意,爱火正炽,却被穆白两家发现并极力阻止,当时白静儿想以死威逼父母,绝食了好一阵子,整个人病弱得快不成人样。
尹常川不肯放弃,最后穆白两家竟向官家施压,于是受天城城守大人勒令尹常川在期限之内离开受天城,且永远不准回返。
后来是打白静儿小时便照顾着她的嬷嬷心软,协助他们私奔,远走高飞。
但白静儿当时为爱绝食,弄坏身子,落下病根,变得体弱多病。
辗转到京城后,他们成亲并租了间小宅子落户。
那些年,尹常川与白静儿互相扶持,不畏生活艰辛,白静儿希望尹常川能以武展才,便变卖了自己的首饰让他办了间武馆,开堂授业。
一眨眼,十二年过去了,白静儿却因为体虚身弱,一直到二十八岁那年才终于怀上女儿,然而她的生命也在二十八岁那年生产时结束了……
这么多年来,她爹总是告诉她—— 她娘是让穆家人害的。要不是他们苦苦相逼,她娘不会弄糟身子,也不必随他浪迹天涯,更不会因为身子不好而在生产时血崩过世。
是的,她听她爹说过穆家的千般不是,也真心地认为穆家是他们的仇人。可这十几天,她却感到疑惑,穆家人对待一个非亲生己出的小姑娘是如此的真诚热切,一点都不像是冷血残酷的人呀!
除了往日里就对周学宁冷淡的穆雪松,每个人都十分和善的对待她、关怀她,就算是倨傲娇蛮的穆雪梅,对她都是好的。
难道是她爹误解了什么?或是……喔不,她爹才不会搬弄是非,用子虚乌有之事构陷他人呢!
然而能够信守承诺,无所求地照顾著恩师孙女的人,又怎会是善妒冷酷的恶人呢?
就像前几日,府里一名丫鬟的家里托人送来口信,说是她娘亲重病,又因家贫而无法就医诊治,因此加重病情。穆老爷跟穆夫人得知此事,不只让帐房拨了款子给丫鬟,还准她一个月的假,好让她回家去尽孝。
对待身分低微的下人都能如此宽容且慈悲,这样的人怎可能是她爹口中横断冷酷,将人逼到无路可走的恶人呢?难道这其中有着什么她爹不知道的误会?
「学宁呀……」这时,穆夫人牵起她的手,紧紧地捏在手里,眼底竟噙著激动的泪水,「想当初妳心疾初次发作时,徐三爷便断言妳无法活过十五岁,可我跟妳义父不愿向老天爷认输,无论如何都要跟老天爷抢下妳,万幸呀万幸,妳终于也长到了现在……」
「娘,您这是做啥?」一旁的穆雪梅见她母亲哭哭啼啼地,忍不住笑出声,「干什么如此感伤?学宁这不是好好的吗?」
「娘这是喜极而泣呀。」穆夫人抹去激动的眼泪,笑视著周学宁。
她一脸欣慰道:「刚才徐三爷说了,妳活生生像是换了个身子,健康得很,义母听着真是欣慰,总算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如今妳身子养好了,日后嫁给雪松,就能给穆家添几个白胖的娃儿了。」
穆夫人此话一出,她的心忍不住揪紧了一下。
嫁给穆雪松?他又不爱她。就算他真扛不住爹娘的威逼劝诱而娶了她,也不是真心想跟她白头到老。
不,她才不想走进这样的婚姻里呢!
可如今她宿著这身子,周学宁该尽的责任义务都落在她头上,要是日后她真得嫁给穆雪松,那可就惨了。
不成,她一定得想法子回到自己的身躯上。
「学宁,妳怎么魂不守舍的?」穆夫人见她对于「嫁给穆雪松,生几个白胖娃儿」的话题毫无反应,甚至还面容忧忡、若有所思,不禁感到疑惑。
她回过神,尴尬地笑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或搭腔。
「娘,学宁她肯定是想到雪松不想娶她,所以开心不起来。」向来有话直说,从不修饰的穆雪梅语带玩笑地说。
她知道,穆雪梅不是存心糗她、笑她,或是泼她冷水,只是说出实情。
「啐,妳胡说什么?」穆夫人轻啐一记,眼底仿佛写着「妳给我住口」。
穆雪梅不以为意地挑眉一笑,「我没说错呀,雪松是不肯嘛!」
「雪松只是太专注生意上的事情,这才暂时不想成家立业。」穆夫人当然也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性,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安慰钟情穆雪松的周学宁。
「娘,雪松可不是谁能压着头的,他不肯的事,谁都甭想逼他。」穆雪梅说道:「与其冀望他点头答应,还不如给学宁另觅亲事吧!」
「这……」穆夫人一时也答不上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口无遮拦的女儿。
他不肯的事,谁都甭想逼他?很好,尹碧楼倒真心希望穆雪松能挺住,可别屈服了—— 至少在她顺利换回自己的身体之前。
第二章 仙姑的话
夜里,穆雪松来到崇儒院的书斋,告知父亲一个从京城传来的噩耗。
穆雪松未语先叹息,神情幽幽地,「爹,是……京城来的坏消息。」
看儿子这模样,穆知学心头微微一紧。
若是跟穆家商号有关的坏消息,穆雪松会直截了当的说,而不是如此迟疑犹豫。看来,这坏消息与穆家生意无关。
「是姨父跟表妹……」穆雪松表情凝肃地说:「他们……没了。」
穆知学的身子陡然一震,「没了?你是说……」
「刘掌柜的来了消息,说蹈武堂走水,父女两人皆已葬身火窟。」
「什么!」穆知学听到这噩耗,先是震惊,然后便伤感颓然地瘫在椅子上,「怎么会?」
「听说是夜里突然烧了起来,他们走避不及,双双葬身火海,火灭了之后才找到他们的遗体。」
穆知学听着,眼眶泛泪,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静儿是他姨母的女儿,因他母亲及姨母姊妹情深,早就口头约定要将白静儿嫁他为妻。谁知白静儿后来邂逅了商号跑街的尹常川,进而相恋,死活都要跟尹常川在一起。
为了跟情郎相守,白静儿绝食抗议,以死相逼,却仍撼动不了他姨父姨母的决心,后来他看不下去,便联合白家的老嬷嬷,暗助白静儿跟尹常川私奔,就这样一路将他们送往京城重新开始。
尽管之后他另娶江阳书香世家于家的女儿,却不曾停止过对白静儿的资助。他知道他们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容易,白静儿还因此变卖了仅有的随身首饰。
姨父觉得女儿与男人私奔给白家丢尽了脸,当时便撂下狠话要与白静儿断绝父女关系,至死不相往来。
没有娘家的庇护及资助,白静儿跟尹常川的日子几乎快过不下去。
于是,他在京城另立商号「全隆记」,联络上白静儿,并开始暗中给她送钱。为免尹常川发现而胡思乱想,横生枝节,还得透过各种名目及不同的人私下塞钱给白静儿。
白静儿是跟他一起长大的表妹,虽无缘成为夫妻,却永远都是他的静儿妹妹。
这私下送钱的事,他的妻子于敬恩都知情也体谅,宽宏且善良的她从没吃过半点醋,但即使她不吃味,关于白静儿的事,他们却从来不在这府里提起,知道白静儿这件事的只有少数几个老仆婢,三个孩子之中也只有穆雪松熟知内情。
这是他对妻子最基本的体贴跟回报,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跟白静儿之间真有什么余情。
瞒着穆雪梅跟周学宁是穆夫人坚持的,她的理由很简单——
雪梅性子又急又直,偏执得很,要是她对父亲有了什么误解,反倒坏了家人之间的感情。至于学宁,她没什么心眼,可能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说溜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其实,他对尹家的暗中资助曾因为白静儿难产过世而中断了好几年,幸而当时尹常川已在他暗助之下创了蹈武堂,虽不富裕,但生活还过得去。
几年前,穆雪松开始接掌穆家生意,当然也包括京城全隆记的事务,穆知学便让他全权负责尹家父女之事。
为了不让尹常川起疑,穆家对他的所有帮助都是透过第三者的,但就因为是透过第三者,更要拿捏好分寸,不得越线。
例如让尹碧楼上女塾这件事。一开始,尹常川是没打算让女儿上女塾读书识字的,是他着人去找夫子谈,先交齐了五年的束脩,然后再让夫子私下用极低的收费,说服尹常川让女儿进入女塾。
可这么过了几年,尹常川终究没让女儿把学业继续下去。他虽觉得可惜,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每个人对儿女都有不同的期待及安排。
这些年,尹家父女的日子其实过得还算平安顺遂,一年前刘掌柜回受天城省亲时,还说尹碧楼似乎已经有了婚嫁的对象。
得知这个消息,穆知学当然替死去的白静儿感到欣慰,甚至打定主意在尹碧楼出嫁时,以白静儿娘家外祖父的名义给她送去丰厚的嫁妆。没想到,如今却听见他们父女命丧火窟的不幸消息。
「爹。」见父亲神情哀伤,穆雪松只能试着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您也别太伤心,或许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已在九泉之下重逢……」
穆知学幽幽长叹,「也只能这么想了。」
「爹放心,全隆记的刘掌柜已经将姨父与表妹的后事办妥,我也会立刻着人送信给刘掌柜,吩咐他将姨父及表妹的牌位与姨母安奉在同处。」
「好,甚好……」听着穆雪松这番话,他稍稍释怀,但眼底深处还是有着久久无法消散的哀伤及愁绪。
「咦?」这时,亲自给丈夫送热茶的穆夫人走了进来,看见穆雪松也在,不禁一顿,「雪松,你也在?」
说著,她发现丈夫跟儿子的神情都有点怪异,尤其是她的丈夫……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浓浓愁绪跟哀伤。
「怎么了?」心细如发的她温柔地问。
穆知学幽幽一叹,「尹家父女二人……没了。」
闻言,穆夫人陡地一惊,「怎么会呢!」
「娘,蹈武堂走水,姨父跟表妹来不及逃……都没了。」穆雪松说。
穆夫人震惊不已,眼底尽是惋惜跟怜悯,「怎么会这样……唉,怎么会这样呢?」
「生死有命,世事无常。」穆雪松上前接下母亲手上的杯盏,稳妥地搁在书案上。
穆夫人稍稍缓过神来,急问:「丧事呢?」
「刘掌柜都办妥了。」他说。
「办得妥贴吗?」她有点不放心。
「娘放心,刘掌柜办事向来十分妥贴,我也已着人送信前去,让他将表姨父及表妹与表姨母同祀一处。」
穆夫人性子心慈善感,自己又是生养过儿女的人,因此一想到尹碧楼才十六、七岁便没了性命,忍不住悲从中来。
「真是个福薄的孩子。」她说著:「都已经有婚嫁的对象了,没想到就这么……」
听母亲提及婚嫁对象,穆雪松心里不由得一愣。
表妹有婚嫁对象这件事是刘掌柜说的,可这回他们父女出事,怎没听刘掌柜提起这个人?
尹氏父女俩在京城无亲无故,只有一些生活也不宽裕,自顾不暇的街坊邻居。按理,他们父女俩出事,这个所谓的「婚嫁对象」就算能力有限,也不应该默不作声吧?
当刘掌柜私下委请专办丧事之人处理他们的后事时,这个人在哪里?为何刘掌柜提都没提到他?是他不曾出现?或单纯只是刘掌柜觉得不需要特别提起?
这日,穆夫人带着周学宁与穆雪梅到南城门外的涤尘寺参拜,并为死去的白静儿、尹常川及他们的女儿尹碧楼祈求冥福。
回程,她让车夫往城北的六福巷而去。
「娘,去城北做啥?」穆雪梅问。
「当然是有事。」穆夫人卖关子似的,「去了就知道,别问了。」
马车穿过受天城的大道,一路往城北而去。
来到六福巷外,远远地便见一间矮房子外,或站或坐的候着一票人。
奇怪的是,清一色都是女人家,且各种年龄都有。
穆夫人领着穆雪梅、周学宁及两名丫鬟下了马车,朝那矮房子而去。
那矮房子的门上挂著一块木匾,写着「通仙阁」三个字,在这矮房子里有位仙姑姓何,来自南方。
她在受天城开坛施法只有半年,但因为十分灵验,收费又便宜,很快便积累了为数众多的信徒,外头这些人,都是来找何仙姑问事的。
前几天,穆夫人从绣坊的张太太那儿得知这何仙姑十分灵验,尤其对于女人家的事情总是能铁口直断。
虽然她很少信这些,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想来求问女儿及学宁的婚姻大事。
女儿十六岁出嫁,二十岁和离返家,如今五年过去了,感情事还是没个着落。虽说穆家养她不是难事,但身为母亲,她还是期盼女儿终能有个美好的归宿。
至于学宁,那就更不用说了。她只希望儿子能改变心意,早日娶学宁为妻,让她成为真正的穆家人,能唤自己一声娘,而不是义母。
「娘,您要问事?」穆雪梅惊讶地问。娘不是向来不信这些术士的吗?
「听说这位何仙姑很灵验,断事如神。」穆夫人说。
穆雪梅一脸不以为然,「娘,这种神棍的话,您信?」
此话一出,一旁等著问事的妇人白了她一眼。
穆雪梅不甘示弱,也冷冷地瞪了回去。
「妳这孩子别胡说。」穆夫人怕她嘴快惹事,低声地呵斥,「反正都来了,问问无妨。」
「娘……」穆雪梅还想说些什么时,一旁的周学宁轻轻地拉了她的袖子。
穆雪梅不解地看着她,她低声劝著,「雪梅姊姊,就当是陪义母逛园子吧!」
「就是。」穆夫人斜瞪了女儿一眼,「妳看学宁多贴著娘的心。」
穆雪梅闹起脾气,「随妳们了,我回车上等。」说罢,她头一扭就走了。
穆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说著,她忍不住牵起周学宁的手,欣慰地说:「三个孩子中,就妳最贴心听话,有时我都怀疑雪梅跟雪松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听着,尹碧楼忍不住一笑。不是从她肚子出来的,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穆夫人软软的掌心里传来的是暖暖的温度,正如她给人的感觉一般。自己是个从小就没有娘亲疼爱呵护的孩子,其实就跟周学宁一样。
穆夫人待周学宁犹如亲出,毫无分别,她想,周学宁必定也是感受到她满满的母爱,因此对她十分敬爱顺从吧!
如果母亲没死,一定也像是穆夫人这般温柔慈爱。
她跟两个丫鬟一起陪着穆夫人,等著进到通仙阁问事。那何仙姑给信众解惑的速度也挺快,就看那些排队的人被一名身形福态、身着紫衣的妇人一个个领了进去,又一个个带了出来。
有人出来时欢天喜地,仿佛获得新生;有人出来时愁云惨雾,好像被判了死刑,看得穆夫人忍不住有点忐忑。
不多久,终于轮到她们了,她们在妇人的带领下,进到那矮房子里。
屋里,一名年约五十,全发灰白的妇人端坐在案后,她身形纤瘦,脸色有点黄,说是仙姑,反倒像是街边讨食的婆子。
「夫人请坐下。」那领路的妇人说道。
「好,多谢。」穆夫人就著那把木头凳子坐下,有点兴奋,又有点戒慎紧张。
此时,何仙姑说话了,「求问什么?」
「我想问家里两个女儿的婚姻大事。」穆夫人说:「这是我家两个女儿的生辰,还请仙姑先过个眼。」说著,她将两张红纸交给何仙姑。
听见穆夫人说「我家两个女儿」时,尹碧楼的心窝又是一阵暖。在穆夫人心里,不管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还是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都是她的女儿。
多好的一个人呀!好到让即使不想跟穆家人有太多感情联结的自己,都忍不住想接近这个母爱泛滥的好人。
她爹虽气恨著穆家人,可老实说,就算当年穆知学真做了什么强横蛮干的事,也罪不及妻儿。
何仙姑接过红纸,先是看了其中一张,然后闭上眼睛,稍稍摇头晃脑了几下,接着微歪著头,像是耳边有人跟她说话一般。
不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穆夫人。
「妳家这位二月下旬出生的姑娘,性情横得很啊。」何仙姑说。
「是呀是呀,她是我的大女儿。」穆夫人说。
「若妳要问她的姻缘的话……她会二嫁。」何仙姑铁口直断地说。
闻言,穆夫人大喜,「所以还有姻缘?」她一度很担心雪梅再也没机会出嫁了呢!
「有。」何仙姑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穆夫人微怔,「这是什么意思?」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何仙姑摇头一叹,「她的正缘一直在身边,其他的,我就不说了。」说完,看向另一张红纸。
穆夫人忖了一下,正缘一直在身边?
「难道是……」她一惊,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 胡成庵。
胡家是归化汉籍的胡人,到了胡成庵已经是第三代了,穆胡两家因为生意买卖之故,算得上是世交,两家的孩子也是自小打打闹闹著长大的。
他行事粗莽,但性情爽朗又善良,穆家两老看着他长大,是挺喜欢这孩子的,早些年也曾想过让雪梅嫁到胡家,可无奈他一直不得雪梅的缘。
胡成庵至今仍未婚配,跟穆雪松及徐白波三人可说是受天城最值钱的单身汉,如若是他,那真是太好了。
就在她内心暗自欢喜的时候,何仙姑拿着另一张红纸看着,然后突然表情一沉。
「夫人。」何仙姑神情凝肃地说:「另一位姑娘是妳的小女儿?」
「是的,她……」穆夫人笑盈盈地正要问她的姻缘。
「她已不在人世,夫人要问什么?」何仙姑却直视着她,打断她的话。
何仙姑此话一出,穆夫人陡地一震,脸上的喜意瞬间消失,「什么……」
听见何仙姑这句话,尹碧楼也同样的震惊。不在人世?她是说周学宁命数已尽?
「妳……妳这是……」穆夫人向来和颜悦色,此时却难得地露出愠色,可因着她的好修养,却也没开口骂人。
她铁青著一张脸,倏地起身,「豆儿,给赏。」说完,她转身拉着周学宁便夺门而出。
一旁的豆儿速速给了十文银,便跟另一名丫鬟双福急急忙忙地跟了出来。
穆夫人出了门口,气呼呼地说:「胡说八道,真是触楣头!」
她们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在车里已等得有点不耐烦的穆雪梅见她们来了,忍不住咕哝道:「总算是回来了。」
看母亲铁青著脸,一副被谁踩了痛脚的表情,穆雪梅微顿,然后有点幸灾乐祸地问:「怎了?说了娘不爱听的?」
「不说了。」穆夫人紧紧地拉着周学宁的手,一脸气呼呼地道:「她居然说我们学宁是不在人世的人,真是胡说八道!」
闻言,穆雪梅秀眉一蹙,「学宁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
「可不是?所以才说胡说八道!」穆夫人懊恼得很,「早知道不问了。」
穆雪梅噗哧一笑,「行了,我的好娘亲,别气坏了身子,赶紧上车吧!」
「真想回头来撒把盐米。」穆夫人边嘀咕着边上了车。
回程的马车上,穆夫人已经不想提那何仙姑的事了,而穆雪梅也没兴趣知道那何仙姑又说了什么。
倒是尹碧楼一路想着何仙姑的话想得出神。
何仙姑一看见周学宁的生辰,便铁口直断地说她已不在人世,如若周学宁已不在人世,那意即她们两人并未如她所想的交换身体。
周学宁不在了,所以她宿上了周学宁的身。那么她呢?她的魂魄不在了,她的身体还在吗?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生起一股的恶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对于自己如何宿在周学宁身上,她毫无记忆及印象?
她最后的一段记忆是那天的傍晚……那天傍晚,她师兄带来一只烤鸭孝敬她爹,因为当时还有患者在,她跟她爹是在闭馆后才一起吃了那只又肥又香的烤鸭。
之后呢?为什么她的记忆到这里就全部没有了?后来的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得想办法打听京城那边的消息才能解开她的疑惑,可她该如何打听京城那边的消息呢?
思忖著,她不自觉地满面忧忡……
「学宁?」穆夫人见她神情凝肃忧虑,关怀不舍地握着她的手,「想什么?」
她回过神,摇了摇头,蹙眉一笑,「没什么……」
穆夫人满脸歉意,「那神婆的话,妳可别当真,都怪义母,我真不该去问的。」
「义母也是关心我跟雪梅姊姊才会去找那何仙姑,有什么错的呢?」她安慰著内疚不已的穆夫人。
「话虽如此,但听了那触楣头不吉利的话,谁能不在意?」穆夫人说著,又忍不住地叨唸著,「还说她铁口直断,料事如神,根本胡说八道……」
坐在对面的穆雪梅笑叹一记,「神婆说的话,娘别往心里去了。」
「我是……唉呀!」穆夫人话未说完,马车突然急速地往前一顿。
车里的她们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外面传来狂躁的狗吠声,接着拉车的马匹忽地急奔了起来。
「快走开!快走开!」车夫似乎控制不了马匹,只好扯开嗓门对着路人大叫,提醒他们闪躲,以免受伤。
马车在路上飞似的奔著,晃得车里的主婢五人东倒西歪,惊声尖叫,两名丫鬟尽职的抱紧了主子,生怕主子摔伤。
尹碧楼挨著车门边,瞥见一条大黄狗正追着她们的马车跑,马的后腿似乎被大黄狗咬了一口,那应是牠发狂疾奔的主因。
眼见车夫已拉不住马,车子也可能因此翻覆,又可能会波及无辜路人,她当机立断地爬到车外。
见她爬到外面,车里的穆夫人跟穆雪梅尖叫喊著,「学宁,妳做什么!」
她没时间向她们解释,因为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使马匹冷静下来。
「拉好缰绳!」她用坚定的语气对车夫说著,然后尝试稳住自己晃动的身子,接着便一鼓作气地跳到马背上。
她一跳出去,车夫跟车里的主婢四人也同时尖叫惊呼。
她一把抱住马脖子,整个人紧紧地巴在牠身上。她被牠震得上下跳,却还是牢牢地环住牠,然后在牠耳边说:「好孩子,不怕,我在,我在……」
她一边对着马说话,一边揉弄著牠的脖子,接着她伸手摀住了牠的眼睛。
马看不见前路,又听着她的柔声安抚,竟慢慢地缓了下来。
可马车一慢下来,那条大黄狗便随之逼近。
眼见着牠又要扑上来攻击马匹,为了保护马匹并避免牠再次狂奔,尹碧楼双手抓住缰绳,往马的侧边溜了下来,以自己的身子去抵挡大黄狗的攻击。
她脚才落地,大黄狗已扑了过来,开口便往她腿上一咬……
「啊!」见状,车里的主婢四人惊叫出声。
「该死的畜牲!」车夫见那大黄狗咬着脚不放,抓起身边的长棍便要打狗。
「别!」尹碧楼大声制止他。
忍着痛,她蹲低,双手捧著那大黄狗的头,两只眼睛直望进牠疯狂的眼底。
「好孩子,松口。」她说。
这大狗脖子上套了圈,还拖着绳,肯定是有主子的。
大黄狗两只眼睛瞪着她,呜呜地低吼。
「松口,你是好孩子,是吧?」她忍着疼,柔声安抚著牠。
渐渐地,她感觉到牠咬合的劲道轻了许多。
她揉着牠的两腮及脖子,不断地安抚牠。这时,路人纷纷围了过来探看瞧热闹。
终于,大黄狗松开了嘴。
大黄狗的主人喘嘘嘘地追了过来,见牠伤人,又惊又急又愧歉地说:「姑、姑娘,妳没事吧?」说著,他赶紧拉住大黄狗的绳子。
这时,车上的穆夫人跟穆雪梅主婢四人已下车,见她脚上鲜血直流,吓坏了。
「老天!学宁,妳受伤了!」穆雪梅气呼呼地质问那狗主人,「你为什么纵狗伤人?」
「姑娘,不、不是的,我……」狗主人一脸懊悔歉疚,「我这条狗两三个月前被一匹大花马踢伤并受到惊吓,没想刚才见到府上的马车经过,就突然发狂挣脱了绳子,我绝不是存心的。」
听见狗主人的解释,尹碧楼这才知道黄狗伤人的原因,再看那黄狗被狗主人紧紧拖着,垂著耳朵、夹着尾巴,一副害怕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
路人们围了过来,见黄狗伤人,议论纷纷。
「你那黄狗咬过人,以后肯定还会伤人的。」
「是呀!怎么可以养这么危险的狗呢?把牠弄死吧!」
围观群众的挞伐声浪让狗主人无地自容又不知所措,他看着那条仿佛知道自己闯祸而发抖的黄狗,无奈地说:「你这畜牲为什么要伤人?」
见这几名女眷的穿着及出门的阵仗,狗主人心知必然是富贵人家,如今狗咬伤人家的闺女,他哪里赔得起?唯有交出这条狗的性命才能平息了……
他下了痛苦又不得已的决定,「怪你自己吧!」说著,他抬起脚就要往黄狗的头上踹。
「不要!」尹碧楼见状,立刻伸手护住黄狗。
狗主人见她脚上鲜血直流,竟不慌不惧,还制止他教训这只不受教的恶犬,不禁一愣,「姑娘,妳这是……」
「牠不是存心的。」她说。
「姑娘,这狗尝到了血的滋味,以后就野性难驯了。」一旁看热闹的路人说著。
「是呀,要是牠下次又伤人该怎么办?这狗留不得!」
路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让狗主人无所适从。
「大叔,这样吧……」尹碧楼直视着他,平静温和地说:「把牠交给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惊。
「学宁,妳说什么呢?」穆雪梅惊疑不解地问。
尹碧楼对着她一笑,然后又看着那狗主人,「牠伤过人,想必大叔心里也有疙瘩,今天纵使带回去了,日后也是多有顾忌,于你于牠都不是件好事。」
狗主人听了一顿,「姑娘说得有理,只不过……妳不追究,不要求任何赔偿吗?」
尹碧楼一笑,「大叔就把牠当做给我的赔偿吧!」
「姑娘,妳当真?」狗主人难以置信。
「当真。」她给他肯定的回答,并伸出手,「绳子给我吧,牠叫什么名字?」
狗主人迟疑地将绳子交给她,「……牠叫熊宝。」
她接过牵绳,摸了摸黄狗的头,温柔地说:「熊宝,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
黄狗看着她,呜呜两声。
「大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牠的。」尹碧楼安著狗主的心。
狗主人点点头,感激地说:「麻烦姑娘了。」
「学宁,妳这是……」穆夫人看得很是疑惑。
「义母。」她笑视著穆夫人,心意坚定地说:「让我把牠带回去吧。」
穆夫人还在犹豫,但一旁的穆雪梅已果断地说:「娘,您就随她吧!她还在流血呢,咱们赶紧把她送到徐家的医馆去吧。」
女儿这一提醒,穆夫人回过神来,急喊著丫鬟,「豆儿、双福!赶紧把宁小姐扶上车,咱们快去徐大夫那儿!」
「是!」豆儿跟双福答应一声。
她们一到徐家开设的医馆健安堂求治,徐白波便着人前去通知穆雪松了。
健安堂由徐白波的父亲及他的三位叔父一起经营,四人分工,各有各的专长。除了医馆,徐家还开办医塾,培育英才,造福社稷。
徐白波跟几名族兄弟都在自家的健安堂做事,各司其职,从不争功也不竞夺,因着家族团结和乐,健安堂这块御赐的招牌也才能历久弥新,长存不衰。
一听到母亲跟姊姊进了健安堂,穆雪松立刻放下手边的事情,疾奔健安堂关心。
徐白波知道他会立刻赶来,早已在门口候着他。
「雪松,你可来了。」
穆雪松看见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马车旁绑了一条大黄狗,虽感疑惑,却没时间多问。
「在哪里?」他问。
「内室。」徐白波立刻将他领进内室。健安堂的内室非寻常病患使用,隐密又安静。
「我娘跟姊姊怎么了?」他急问:「我听你派来的人说她们乘坐马车出了意外,可我刚才见我家马车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徐白波先是一顿,然后啧了一声,「这个小金真是,怎么传话的……你娘跟雪梅姊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受伤的是宁妹妹。」
听说母亲及姊姊无碍,穆雪松松了一口气,但一听到徐白波说周学宁受了伤,他也担心,「是皮肉伤?还是伤筋动骨?」
徐白波一笑,「她被狗咬。」
「……」闻言,他怔愣住。
「刚才你应该有看见你家马车旁绑了一条狗吧?」徐白波说:「就是牠咬伤宁妹妹。」
他浓眉一蹙,「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楚,待会儿见了你娘跟雪梅姊再问她们吧!」
来到健安堂后院,便见豆儿跟双福站在一间厢房的门外,见他来了,两人先是一怔,接着有点激动地喊了他,「少爷……」
两人迫不及待想跟他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可穆雪松没有稍作停留的打算,直接进了屋里。
屋里,周学宁坐在椅子上,徐家专攻外伤治疗的徐二爷徐海青正给她包扎右小腿的伤,而穆夫人及穆雪梅则是坐在一旁,四只眼睛巴巴地盯着。
见徐白波跟穆雪松进来,母女两人先是一愣,旋即站起。
「雪松,你怎么来了?」穆夫人一把拉着他的手,急切地想将她们方才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他说。
「娘,您没事吧?」他先将母亲从头到脚地瞧一遍,确定她顶多是掉了几根头发,这才放心。
「雪松。」穆雪梅道:「多亏学宁,我跟娘都平安。」
他微顿。多亏学宁?她们能毫发无伤是学宁的功劳?她……做了什么?
他上前询问徐海青,「二叔,她这伤如何?」因与徐白波以兄弟相称,因此他从小便跟着徐白波喊叔叔。
「我已经敷了健安堂最上等的药,只要按时更换药膏,再服用紫雪丹跟至宝丹,应是无碍。」徐海青续道:「牙口最是狠毒,为免患部感染恶化,我给宁姑娘放了一些血,她可能会有点血虚。」
原来是放了血,难怪她脸色苍白,刚才他还以为她是吓坏了,才会一脸的惨白呢!
「徐二爷。」穆夫人面上不安地问,「这会留下伤疤吗?」
徐海青忖了一下,有点支吾地说:「兴许是会留下一些疤痕的,不过穆夫人妳放心,我们健安堂有上好的玉肤膏,能将疤痕褪至最轻。」
回答问题的同时,徐海青手中已为周学宁包扎完毕。
「宁姑娘现在还有点虚弱,你们不妨在这儿歇息半个时辰,待她缓些再回去,我会给她开些药,待会儿我让白波给你们详细的医嘱。」
「有劳二叔。」穆雪松恭谨一欠。
「我跟二叔先出去了。」徐白波说著,便跟徐海青走出了内室。
他们叔姪俩一走,穆雪松便问:「怎么回事?」
「我们今儿去涤尘寺参拜,参拜后,娘就说要去城北找一个仙姑问事,离开后正要回府,突然有条大黄狗冲上来咬了咱们家的马……」穆雪梅说起这事,还有点火气,「咱们家的马匹受惊,就在路上狂奔起来,眼见着随时会翻车或伤及无辜路人时,学宁她一下子就跳上马背……」她望向静默无声的周学宁,不自觉露出崇拜的眼神。
穆雪松陡地瞪大眼睛,跳上马背?从马车上?
他不禁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坐在一旁,看起来一脸虚弱的周学宁。
她是哪来的勇气?就算是个男人都不见得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反应。
「学宁也不知道是怎么让咱们家的马冷静下来的,总之马车一停下,那只疯狗就冲了过来狠狠咬住学宁的脚不放,老江抄起长棍要打牠,学宁还不给打。」穆雪梅说到这儿,懊恼地说:「那种疯狗真该拉去沉塘的,可学宁却要了牠。」
「……」这就是那条狗绑在穆家马车旁的原因?
穆雪梅用一种「妳是笨蛋」的眼神看着周学宁,续道:「那狗主人本来想一脚踢死那条疯狗的,可学宁却替牠求情,还跟他要了那条疯狗,你说说,她笨不笨?」
听见穆雪梅口口声声说自己笨,尹碧楼一点都没生气,因为她知道她是心疼她受伤。刚才在来健安堂的路上,平时「豪气干云」的她急得眼眶都红了,而穆夫人更不用说了,她是整路哭过来的。
听完姊姊道完始末,穆雪松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听起来是多么的惊险啊!可她……那个弱不惊风,谨慎到有点神经兮兮的她,居然做出这般不得了的事情?
难怪姊姊会用那般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了,就连他都忍不住佩服她的机智、勇气以及宽容。
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姑娘家,是她变了?还是他过往从没真正的了解过她?
「妳要那条狗做什么?」他问。
「牠伤了人,狗主人恐怕心里有顾虑及疙瘩,怕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待牠,留在狗主人身边,不管是对狗主人还是狗都不爽快。」她平静地说著自己的想法,「与其这样,我不如收了牠,好好教牠。」
「喔?」是呀,从前怕狗的她,如今都跟能猎狼打熊的虎子好上了呢,一条伤人的黄狗算什么?
「我会将熊宝养在我那里,不会让牠乱跑的。」她说。
他蹙眉,「怕是虎子容不下牠。」
她直视着他,眼底有着满满的自信,「这个就交给我处理,松哥哥放心吧!」
看着她那坚毅笃定,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若有所思,但没异议。
「说来说去,这都怪我……」一旁的穆夫人想到学宁可能会留下疤痕,内疚不已,「如果我不去通仙阁,而是直接回府,就不会碰上这种事了,都是我……」
见她如此自责,尹碧楼感到心疼不舍,「义母,不怪您,这事谁也没想到,如今没造成更多更大的伤害,已经够幸运了。」
「一定是那个仙姑的话冲煞了学宁。」穆夫人想起何仙姑所说的那番话,再对照学宁如今受的伤,不禁气怒地说:「肯定是她说了学宁已经不在人世那种触楣头的话,才冲煞了她,让她受伤遭罪。」
闻言,穆雪松微微挑高了两道浓眉,说学宁已不在人世?
「娘,就跟您说了,那种神婆说的话不能信,您偏要去……」穆雪梅轻啐一声,「瞧,她还咒学宁呢!」
穆夫人一脸歉疚,「我哪里知道会是这样?她看过妳的生辰后所说的事,都有谱呀。」
「我的事?」穆雪梅本来没兴趣知道仙姑说了她什么,可现在她却有点好奇了,「她说我什么?」
「她说妳会二嫁。」穆夫人说:「还说妳真正的缘分一直在身边,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穆雪梅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懊恼地喊著,「瞎说,根本不可能!」
穆雪松知道他姊姊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闹了她,「姊该不是想到成庵了吧?」
穆雪梅气呼呼地指着他,「穆雪松,你!哼……我想先回府了!」说著,她羞恼地就要往外头走。
「也好。」穆雪松唤住她,「姊姊就先跟娘回府休息吧!我的马车在外面候着,妳们先搭我的车回府,待会儿我会带学宁跟那条狗回去的。」
穆夫人跟穆雪梅微顿,母女俩互觑一眼。怪了,雪松什么时候对学宁如此体贴温情了?
听见他让穆夫人她们先回府,待会儿他要亲自送她回去,尹碧楼不禁有点惊慌。
「不、不用,我跟义母及雪梅姊姊一道回去吧!我没事的……」说完,她急着要自己站起来,却一阵晕眩。
离她最近的穆雪松及时伸出手去扶着她的背,目光定定地看着虚弱又慌张的她。
「怎么?」他浓眉微微一挑,沉声地说:「我会欺负妳不成?」
迎上他那霸道的目光,她不自觉地缩了脖子,「不是……」
看见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穆夫人跟穆雪梅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学宁,刚才徐二叔已经说了要妳再缓一会儿,妳乖,别逞强。」穆雪梅笑盈盈地说:「我跟娘先回府跟爹说明今天发生的事,爹一定也会觉得妳很勇敢的,咱们晚点见吧!」
说完,她一把勾著穆夫人的手,急急忙忙地往外走了。
一出门口,母女俩对看一眼,仿佛彼此意会了什么,然后笑了出来。
「娘。」穆雪梅悄声地说,「觉不觉得雪松他对学宁有点……」
「好像是有。」穆夫人说著,眼底藏不住喜悦,「兴许是学宁机智果敢地救了我们,让他对学宁有点刮目相看吧?」
「肯定是的。」穆雪梅勾唇一笑,「雪松心高气傲,眼睛可是长在头顶上的,没有一点斤两,哪能进得了他的眼?」但说著说著,她像是想起什么,露出困惑的表情。
穆夫人瞧着她的表情,问:「怎么了?」
「娘……」她定定地看着穆夫人,「娘觉不觉得学宁她好像也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是不大一样。」穆夫人顿了顿,然后欣慰地笑笑,「不过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是咱们家孩子,成不了媳妇,也是穆家的女儿。」
穆雪梅勾抱着母亲的手,眼底迸出一丝慧黠,「看这样子,她倒是有机会成为咱们穆家的媳妇呢。」
女儿这话中听,穆夫人不由自主地笑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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