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气娇娘子》作者:雷恩那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7-14 20:32 编辑【书 名】霸气娇娘子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雷恩那
【出版日期】2020年01月31日
【内容简介】
身为堂堂大将军,萧陌没想到自己竟有栽跟头的一天,
他不过是因病昏迷,醒来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御赐妻子,
这身怀医术的乔倚嫣真是个胆大的,对他的冷脸丝毫不惧,
厚著脸皮要他亲暱地唤她小名以偿还针灸救命之恩,
迳自演了场「哭棺」大戏迷惑敌人,助他逮著身边细作,
还制作「将军香」皂角,拐著弯调戏他,为他脱衣沐发顺便蹭两把,
唉,摊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他也是没辙,一颗心反而真被她逐渐占据,
而这小妮子不只撩人手段一等一,还护短得很,
得知他年少时被人污蔑,惨遭家族逐出族谱、承受鞭打酷刑,
她设下圈套让害他的人乖乖走入陷阱,却也因此惹上麻烦,受刺客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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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当时已留心
天朝。北境边陲。
这一处天元粮庄距离前方戍边的屯堡尚有三十里路。
秋收已过,正值冬藏。
小雪天里,庄子里的大管事才在地龙烧得暖和的厅堂中跟前来巡视的老东家和小小少东家汇报诸项要事,粮庄外忽起骚动,消息传来,任谁也料想不到,竟是一支蒙刹国的北蛮子马队长驱直入杀到!
这太不可思议!
倘若战事兴,屯堡必然有动静,这一动,位在后头的天元粮庄不可能不知,毕竟两地离得不远,百姓往来频繁,消息传递甚快。
再不然,头一抬也能觑见前方的狼烟,然而问题是……根本没烧狼烟啊!
最后还是粮庄建在角隅的碉楼起了示警作用。
轮班守碉楼的人一发现异状,立时敲响碉楼上那座巨大铜锣,待一阵阵锣响传遍整座粮庄,近百骑的敌兵已驰近庄子口。
蒙刹蛮子都打到家门口了,似乎只有乖乖被痛宰的分儿,但不幸中的大幸,这座北方豪商乔氏名下的天元粮庄,因所在位置临近边陲,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为防盗贼和山匪争地夺粮,粮庄本身以石材为主,建造得十分坚固,易守难攻。
天元粮庄除了养著一班剽悍护卫,庄子里的男女老少平时也没少训练,当敌人来犯,青壮年们该如何应变、老弱妇孺又该往哪儿躲藏,大伙儿都是知晓的。
正因全体动员,天元粮庄勉强抗住敌人第一波强攻。
一名十二、三岁模样的秀气小姑娘,身影极是俐落地跃上粮庄外围的城垛,透过两座石堵间的空隙俯视庄外那群蛮子兵,后者被惹怒了,以为能轻松拿下这座汉人百姓的粮庄,未料奇袭受阻。
此际外围城垛上一片喧嚣,粮庄的人以五到七人成一组,守在各自的位置。
……怕是挡不了太久,他们败在时间不够。小姑娘缓缓握紧双手。
没有充分的时间备战啊,若给她三天……不,一天亦可,若能有十二个时辰容她布置,哼,敌方铁骑想扑到粮庄前头来,先缴上三分之一的人马再说。
可恶!前方戍边的天朝兵将们到底干什么吃?全梦周公去了吗?
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还能再多做些什么,要拖延更多时间,寻找生机!
「嫣儿……嫣、嫣儿啊……」喘喘喘。
听到至亲的唤声,小姑娘乔倚嫣倏地回首,神情惊愕。
「祖母怎么爬上来了?」赶紧迎将过去。
让仆妇们搀扶著的乔家老祖宗身边跟着五名护卫,乔倚嫣冲著为首的那名护卫教头道:「云大叔,快将我祖母送至地窖躲藏,这里太危险。」
「小姐……」壮硕大叔云起阳一脸为难。
「妳也知道危险,那还不快跟祖母走!」老祖宗手一探一把揪住乔倚嫣,急声道:「嫣儿如若不来,祖母就随妳守在这外围边上,待守不住了,就让蒙刹蛮子把咱祖孙俩一并端了吧!」
话都说到这分儿上,乔倚嫣哪里还敢违背老人家的意思,遂连忙安抚,并示意仆妇和护卫们护着祖母离开城垛,她亦紧紧相随,打算亲自将祖母送到藏身处安置,接下来再见机行事。
然,一小行人才下了长长石阶,前头主入口的石砌拱门已被蒙刹蛮子用利斧劈破,撞开一个大洞,对方随即策马直入,手中弯刀见人就挥,顿时惊呼声四起,伴随伤亡者的哀鸣。
「老夫人、小姐,快走!」云起阳让几名手下护着老东家和小东家撤逃,自身则提着大刀准备迎敌。
乔倚嫣内心悔到不行,后悔自己怎么就没跟着师娘把武艺学精,这些年只专注在师父传授给她的医术上,若她也是个能打的,能以一抵百,此刻岂容得了蛮子侵犯她乔家土地、伤她这一庄子的自己人!
至少、至少,需得保她家老祖宗遇难呈祥、有惊无险啊!
蒙刹蛮子纵马践踏,手中弯刀狠厉、锐箭连发,几名护卫纷纷挂彩。
撤逃间频频回首观望的乔倚嫣忽见一道银光射来,避无可避,想也未想小身板已扑到祖母身上。
当!
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蒙刹蛮子朝她们祖孙俩射来的箭被另一支飞箭当空射断。
老祖宗反身将她抱得好紧,是意会到她方才干出什么傻事了,后怕地在她耳边又骂又哭,两名仆妇亦挤在她身侧哭嚷,这让她花了些力气才蹭出脑袋瓜看清楚那救命的一箭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笔。
率先落入她眸底的是一匹雄健骏马,铁蹄浑沉,镶在骏兽的健腿之下却似无物,牠在混乱激战中跳跃奔腾,宛若风舞。
马背上的那道精劲英姿与骏马仿佛形成一体,人与兽灵犀相通。
那人策马纵蹄,手中的长刀宛若神器,在蒙刹蛮子堆里碾压过来又斩杀过去,真真似刀切豆腐,一出手便见血涌。
忽地长刀一挥,一道血泉从蛮子的喉颈暴喷而出,「啪、啪」两响,乔倚嫣颊面已被溅上两滴鲜血,再看马背上挥动长刀斩杀敌兵的那人,半张脸与胸前尽被血红溅染。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麦色面容。
十七、八岁的少年双眉如剑,鼻梁笔直亦如剑,嘴唇薄而宽,他单掌扯缰,握在另一手的长刀砍掉敌兵脑袋后,双目朝祖母与她以及一干仆妇和受伤的护卫这边瞥来,像在确认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没受到伤害……于是,她被少年的这一瞥重重撼动心房。
那是一双极为神俊的眼睛。
深不见底的黝黑,瞳心却是黑到发亮,有着透澈空灵的神气,却也沉着如磬。
少年的视线与她淡淡对上,对着她沾有血滴的稚脸略顿了顿,但很快便又掠开。
乔倚嫣心头一紧还想看清,小小身子已被祖母和两名仆妇带着走——
「祖母,那人身穿天朝兵勇的军衣,那是咱们这边的人,是前方戍边的军爷带兵来救粮庄百姓了,咱们不用逃啊!」她语带兴奋地嚷嚷,频频回眸紧盯那少年军爷的一举一动。
见他劈瓜一般连砍三个蒙刹蛮子的脑袋,再夺蛮子手中大弓射穿几尺之外另一个蛮子的头颅,她气息陡凛,头皮发麻,体内气血却是沸腾不已。
猛猛猛!太猛了啊!
乔倚嫣内心狂喊,丽眸瞠得圆滚滚。
可惜她无缘观战到最后为那位少年军爷喝采,她家云大叔在短时间内重整手下,赶来护着她们离开已成战场的禾坪和前堂。
这一天,少年的身影落在她眸底的最后一幕,是他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兵勇合击,将进到粮庄里的蛮子全数逼退至粮庄出入口,边杀敌边驱赶,以寡迫众。
那跨坐马背、手擎长刀的英姿当真沉稳若山、剽悍凌厉,令她热血澎湃、一颗芳心怦怦跳……
第一章 乔女自来熟
十年后——
时值天朝荣威十年。
若问这十年来,咱们这位十七岁登基、如今尚未达而立之年的荣威帝待底下哪位臣子最为大方,满朝皆知,那必然是镇北大将军萧陌无误。
提及萧陌此人的崛起,实是天朝的一段传奇。
与荣威帝年岁相仿的他本是景春萧氏的子弟,萧氏的根基位在江南景春大县,在天朝传承逾百年的世族谱中是排得上名号的。
萧家祖上曾有从龙之功,为开国元皇献计无数,天下初定后,萧家老祖宗入翰林、拜相封侯,深得圣心,至六十岁致仕时已官居一品,封国公爷。
元皇特许景春萧氏「两代公、三代侯」的荣宠。
按朝廷制度,萧家的国公爷老祖宗仙逝后,承袭爵位的萧氏子弟需降一级,由公爷变成侯爷,到下一代再降一级,以此类推,除非宗族中又出现了什么出类拔萃、功在社稷的子弟,能博得圣心再度眷顾,如若不然,这么一代不如一代,迟早要被挤出世族谱外。
但元皇赐予景春萧氏的圣恩,令萧家子弟得以安享两代国公以及三代侯爷的封爵承荫。
只是如今的萧氏侯爷已是「三代侯」的最后一代,族中子弟庸庸碌碌多纨裤,书读得好的没有,风花雪月、斗鸡走狗的事倒样样热中,眼看萧家下一代就要再降一级,侯爷爵位应是难保。
什么?不是说萧陌出身景春萧氏,身为镇北大将军的他既受圣宠,难道还重振不了家族荣光吗?
欸,这可说来话长。
萧陌确实是景春萧氏的子弟,身分却是嫡长房的庶长子,是现任的萧侯爷在尚未迎娶正室之前与一名美婢所诞下的孩子。
之后萧侯爷风光大婚,那位同样出身世族大家的侯爷夫人一进萧家大门就当了人家的「现成嫡母」,还是个庶长子呢,这既是庶又是长的,怎么瞧都扎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哪里能真心善待?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小小年纪的萧陌到底一年年长大成人,没被太过阴私狠绝的手段扼断性命,看来身为「现成嫡母」的侯爷夫人好像也还可以,然……意外还是发生了。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何事,至少那些清楚真相的人从未透露半句。
但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从萧侯府里一干奴仆所流传出来的闲言碎语中探究,仅知当时一十四岁的大公子萧陌似是干下有辱门楣,甚至疑是秽乱宗族之类不可饶恕的重罪。
景春萧氏既然是天朝世族谱里有名号的,那宗族族谱里的各代子孙必定记载得十分详细,讲究的就是血缘之亲。
所以不管男女,不论嫡系或旁支,亦不分是嫡子抑或是庶出子女,只要是具血缘的萧氏子弟,皆会清清楚楚被记进族谱内,同气连枝,荣辱共享。
岂知萧陌这莫名的一乱,竟乱到景春萧氏的长辈们直接开宗祠,将他当场从族谱中除名。
再有,这萧家也是过分,都把人剔出族谱,按理已不是他萧氏子弟了,竟还赏了十四岁大的少年一顿鞭刑,说是不能要求少年「剔肉还母、削骨还父」,那就以五十厉鞭代替。
啧啧,又不是脑子浸水,都要从此变成陌路人了,谁还愿乖乖挨打!
奇的是……真有这样倔驴般的笨蛋,萧大公子还真的毫无异议地趴在长条春凳上受了那一顿毒打。
据闻被逐出家门的当时,少年浑身浴血,后背几是体无完肤,且还神识不清,全赖有忠心老仆照看才得以从鬼门关前捡回一命。
之后人们渐渐淡忘此事,再也无谁提及那位曾是景春萧氏大公子的少年。
当萧陌这个名字再次被人谈论、受到注目,已是三年过后。
没人知晓他是何时入了行伍,还投军投到蒙刹蛮子频频扰边的北境前线。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果然如此。
当时在军中,萧陌仅是一名小小总旗,管着底下三十名小兵,却因一次以寡击众的战役开启了他一路连升的大势。
关于那一场令萧陌崭露头角的战事其实不算大,是一支约莫百骑的蒙刹兵暗中从山部谷道潜入北境境内,敌人瞒过天朝长驻前线的大军以及屯堡内的军民,直接攻打位在后方的老百姓们的粮庄。
萧陌对于那一条天然形成的山部谷道实已留意许久,也数度向顶头将领禀报,请求设点为哨站,无奈上头的人一再拖延,迟迟未能成事。
所幸他当日多有留神,且见事甚快,一发现借道潜入的百骑蛮子兵所留下的痕迹后,立时带着底下三十名兵勇追击而去,这才有办法将战事完全止在那座粮庄内,更是阻断了敌人南下天朝、化整为零渗进各地的可能性。
因此那一役的场面尽管不大,却极其紧要。
萧陌于是高升了,他底下的三十名兄弟也跟着风光,而有人受封赏自然就有人倒大楣。
那位行事拖延的中阶将领当众领了五十军棍,降了军级,连带上头的参军、副将等人皆因督导不周,被当时身为行军大都统的老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年岁已届花甲的老将军还得赶紧上书请罪,跪乞圣裁责罚。
刚登基不久的少年新帝随即发了卷圣旨过来。
但,明明是六百里加急直送北境前线的圣旨,以为皇上发大火想来个血流漂杵,结果当中斥责之词不过两句,通篇几乎都绕着立下大功的萧陌打转。
老将军于是察觉到了,萧陌这小子,绝对是个简在帝心的大将军苗子。
所谓时势造英雄,这话完全在萧陌身上得到应证。
在行伍中想挣出头就得有军功,想有军功就需打仗,天朝与蒙刹国长年对立,北境最不缺的就是战事,差别仅在于规模大小罢了,此为天时与地利。
至于人和方面—— 萧氏小子完全是个当头头儿的料儿。
他将底下的兵丁视如手足,因此兵丁个个对他马首是瞻,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加上他当总旗时所带出的那三十名与他最为亲近的军中兄弟,即便是鸡鸣狗盗之辈亦个个身怀绝技,对他来说真真如虎添翼。
如此天时地利加人和,再加上萧陌自个儿争气,要身手有身手,有胆又有识,上马能打仗,下马能献计,得起军功来好比桌顶拈柑,六、七年下来已从没品没级的小小总旗干到二品骠骑将军,管着两万兵马,成为老将军麾下最为得力的一支精锐队伍。
后来老将军更老了,腰腿越发使不上劲儿,终于求获圣恩得以卸甲荣归。
这北境行军大都统之位便空将出来,荣威帝也不囉唆,直接拔擢萧陌上位。
只是远在北境各领兵马的几位将领们可没那么好说话。
皇上的圣旨归圣旨,反正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想用一份圣旨令几万大军认主,让大小将领们心服口服,事情没那么好办……但,事情一落到萧陌手中,还当真就那么好办!
当时蒙刹蛮子探得老将军荣归故里去了,以为天朝的北境军一时间群龙无首,是趁机突击的好机会,因此就在荣威帝令萧陌为行军大都统的圣旨送达北境的那一日,蒙刹大军压境,狼烟骤兴。
危机迫在眉睫,恰给了萧陌震慑各级将领、狂收几万军心的绝妙机会。
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
非常之干净又无比之俐落。
一切的一切,端赖萧陌的异军突起和运筹帷幄。
短短二十日不到,北境军便令压境的大敌夹着尾巴狼狈退兵,还抢了人家好几车粮草和几百只牛羊,赢得十分嚣张。
如此一来北境告捷,加上荣威帝的圣旨加持,萧陌由二品骠骑将军晋升为一品镇北大将军,北境军民真真心服口服,彻底听其号令。
萧陌此人——
十四岁被逐出世族大家之门。
十五岁投军。
十七岁左右,以一个小小总旗的身分带着三十名同袍兄弟一路挣着军功往上爬。
直至二十五岁这一年,他接掌行军大都统一职,成为北境军最高指挥。
而就在他统领北境军的第二年隆冬,蒙刹蛮子再度来犯。
这一次敌军的势力更为庞大,因蒙刹联合了位在更北边的几支部族,同时对天朝北境的几处要塞展开突袭,欲阻断北境各处屯堡的联系和相互支援,试图将北境军所建构的防线冲破一道口子。
只要一道入口就好。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先突破一个点,接着抢占几座大粮庄或是小城池,一向固若金汤的北境防线出现裂口,那战事就能在天朝土地上野火燎原般蔓延。
但想要切开这一道口子,还得问过萧陌手中杀敌无数的银枪和长刀答不答应。
萧陌对众位领兵的将领只撂了一句——
「即便死,也得给我守住!」
大将军这话有些小瑕疵,人死了不可能再守,能守的当然不会是死人,所以说……就是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攻破啊!
萧陌撂了话,随即带兵出征。
北境大军分别布署在几个至关紧要之地,随他出兵的却仅仅两千铁骑。
他带着这一支两千人的精兵,以不可思议的行军速度如鬼魅般绕到敌方主力后头,干了他最拿手也最能令他血脉贲张的事——
奇袭。
打了就跑,砍了就撤,点燃几把火将人家大营烧个烈火通天。
你以为他乱过一通、人跑了、自个儿暂时没事了……大错特错啊!
不到一个时辰,他又来第二回偷袭,可恨的是你一队又一队人马追击出去,真如泥牛入海,也不知途中落入对方什么陷阱里,就没见到一个活口回来。
直到后来的正面迎击,两边大军短兵相接正式交上手时,北蛮子联军不自觉间都已去了十之三、四,毛骨悚然得非常后知后觉。
两军对上,萧陌领精锐铁骑回防,与听令出战的天朝大军合流。
实打实的对战加上北境军阵形运用灵活,这一战持续整整一日夜,前后砍下敌军五名大将的脑袋瓜,打得北蛮子鸣金收兵先撤再说。
但人终其一生,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即使是机智剽悍、果敢坚毅的大将军也有重重摔落马背的一日。
萧陌在这场大战中就很惨地落了马。
嗯……当真是从马背上狠摔下来,还得庆幸他的座骑甚有灵性,没高举铁蹄往他头上、身上趵落。
于是传言纷飞四起,北蛮子那边传得更是五花八门、绘声绘影的——
有人说萧陌是中箭落马。
还说那根利箭正巧射入萧陌无铁甲保护的腋下,横刺入肺。
接着还说,那根箭属暗器用的袖箭,射出的力道强大,瞬间整根没入萧陌的肺腑中,外表看不出受伤,实已重伤难治。
但说归说、传言归传言,究竟有谁能斩钉截铁证实这一切,答案是—— 没有。
大将军一落马就被几名亲兵一拥而上救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回后方安全之所,除特别亲近、以命相托的几个军中兄弟,没谁真正清楚萧陌此际的情况……唔……嗯,咳咳,也许这当中有一位是例外吧。
然后说实在话,怕是就连萧陌自己,也还没搞懂自身到底陷进何种情况。
他,吃苦当成吃补、流血不流泪的堂堂北境行军大都统镇北大将军萧陌,在战场上摔落马背持续昏迷了大半个月后醒来,竟发现自个儿被远在帝京的荣威帝给「卖了」!
早膳刚用过,是朴实却很合胃口的一顿清粥小菜。
事实上是太对他的口味,让他配着几样小菜直直喝掉五大碗绵软白粥才晓得要回神过来。
可是回过神不久,他很快又陷进无边迷茫中。
「欸,妾身这一手厨艺算不上多好,将军如此捧场实是给足了脸面,可这会儿还有一大盅药得趁热喝下,将军还是缓些来,别把胃撑难受了。」
女子温言劝著,确认他实已吃饱,一名贴身服侍的仆妇立时上前收拾,女子则将一只白玉药盅推了过来,揭盖后舀出一小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搁在他面前桌上。
此处是位在大军屯堡的行军大都统府。
天朝令军屯田、戍守边疆,虽说是一座都统府,占地亦广,有厅有堂有院有房,然举目环顾尽是灰扑扑的颜色,以青砖石块、原木黑土建造而成的宅子没有多余的装饰,很直接地展现它最基底的样貌,与那些位高权重的京官们所居的宅子是如此不同。
萧陌喜欢边疆屯堡这种素到没颜色的朴拙,嗯……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看惯了,而「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可怕到让萧陌从昏迷中醒来,见到自己寝房中布置著一挂又一挂的红绸、一幕又一幕的红垂纱时,险些再次昏迷。
他的房里不该出现那种艳俗到刺目的红色。
他的房里也不该任女子擅自闯进。
不……不仅仅是女子,是没有他的允准,任谁也不能这般堂而皇之进到这里!
「我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是瞧着满屋子的大红颜色不顺眼,眼角才会动不动直抽。」女子浅浅漾笑。「但既然是皇上赐婚,而且还是为了替将军『冲喜』,什么都不布置可说不过去,何况这儿还拿来当喜房呢,自是要这样红彤彤的才显喜气,所谓大俗便是大雅,将军且再忍耐几日吧?」
萧陌不仅眼角抽颤,连额角、心脉都跟着隐隐抽搐。
赐婚—— 听说起因出在北方豪商乔家。
乔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发家之地却是位在北境的一座粮庄,离边陲甚近。
据闻这座粮庄便如乔氏一族的本命,断不可搬迁,断不可出让,更别提遭蛮族侵夺了,也许正因如此,自乔家大小姐掌事以来,这些年乔家主动捐给北境军的粮食、袄衣、药材等等军用物资,数量多到惊人,着实替朝廷省下极为可观的一笔。
乔家这般的义举屡屡上传天听,荣威帝八成「拿人好处」拿到有些心虚手软,本打算封个「县主」给乔大小姐,顺便御赐个匾额了事,未料人家乔老夫人要的恩赏是赐婚,求皇上替大龄已二十有二的自家孙女指个好儿郎。
接着,事情就那么巧,北境这边战事告捷,却同时传出大将军萧陌中箭落马、命悬一线的流言,朝野议论纷纷,尤其是边陲一带,乱到都沁出人心惶惶的气味儿。
而感心的是,北方乔氏竟又再一次行义举,求荣威帝将乔大小姐指给「极可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大将军萧陌。
按民间风俗,所谓一喜破九灾,大将军若是无碍自然最好,如若伤重命危,成亲冲喜说不定能度过此劫。
当然,最糟的结果众人也不是没偷偷想过,倘使大将军真真重伤,伤到回天乏术的地步,那冲喜无果的乔大小姐自是成了寡妇。刚过门就守寡,连像样的婚礼都没办呢,更别说什么洞房花烛夜,这也实在太……太高义了啊!
但萧陌内心只想咬牙切齿……他娘的高义个鬼!
这一切定是荣威帝的阴谋!
年岁轻轻便即位掌权的帝王,心术之深不可思量,萧陌就不信,那些散在天朝各地、独听命于帝王的「隐卫」们,会不知他当日在战场上之所以落马的真正原因。
帝王心知肚明,却还是应了豪商乔家所求,把人家的大龄姑娘指婚给他,把他非常顺势地「卖」了出去,还能成全乔家所谓的「高义之举」。
只是落进他眼里,什么「高义」不「高义」的全是屁!
乔家老长辈不顾家里姑娘一生幸福,把孙女儿直接推进他这座「火坑」里,连「可能一过门就得守寡」都不怕,仅想成全义举来获圣恩、逐名利,试问要他如何高看这乔氏一族?
乔大小姐要嫁什么样的夫婿不成,偏来嫁他,由著家中老长辈安排,她就没半点不甘吗?
而说是「嫁人」,他醒来后全都弄清楚了,与她拜堂成亲的,是荣威帝御赐给他这个昏迷中的新郎官的一套大红喜袍,就在成亲当日,由她身边一位贴身服侍的仆妇捧著御赐大红袍同她一起拜堂叩首。
这都成什么事了?
这样的成亲能算数吗?
「趁热快把药喝了吧。将军一再拖延,莫非是觉得汤药太苦?」
他望着朝自己轻声笑问的女子,从这位乔大小姐娇嫩秀气的鹅蛋脸上实在看不出丝毫大龄之感,细细黑黑的两道柳眉显得温驯,凤眸琼鼻,菱唇淡勾,亦瞧不出半分不甘的神气。
赐婚圣旨一下,命双方即刻奉旨成亲,听说乔大小姐十分干脆地就把窝挪进这座行军大都统府,很理所当然地住进主院落里,不过幸好是分房睡,要不萧陌头都大了。
他是在两日前醒来的,花了整整一上午才弄清楚自己陷入何种境地,而当时乔大小姐带着一干仆婢搬入府里已有三日,一来就强势接掌府里大小事务,没在跟谁客气,说实话也无须跟谁客气。
于是连带昏迷中的他也一并被她接掌,也就管着他的病况三天,还真让他张开眼清醒过来。
此时对于她打趣般笑问,表情冷峻的他没有答话,端起瓷碗将药汁大口饮尽,乔大小姐又舀来第二碗,他也不怕烫,咕噜咕噜就往肚里送,喝完苦药后只见他面上一凛,眉峰微乎其微皱了皱。
看来确实怕苦,但为了不让五官皱成小笼包样儿只好死死绷著脸皮呢。乔倚嫣这几日伺候大将军汤药,多少是瞧出点端倪。
她内心在笑,面上不显,端庄道:「请将军张口。」
萧陌以为她是要望闻问切一番,毕竟醒来这两日,她对他根本是按三餐在把脉,于是大将军听话张口,下一瞬就发现口中被投进一丸小东西。
……甜的?
甫尝到滋味,萧陌双目细瞇,眉头陡蹙。「我喝药不需要糖丸甜嘴。」拿他当三岁孩童哄吗?
乔倚嫣好脾气地摇摇头。「不是糖丸,是消除药味、清凉气息的甘草薄荷蜜,含在嘴里待它慢慢化开,唇齿间以及喉底便会舒爽许多的。」
闻言,萧陌口中果然漫开薄荷叶的凉气,带着淡淡甘草蜜味,连鼻间都泛开一股清新,本要被吐出来的小东西最后成功留在男人嘴里。
真乖呢。乔倚嫣暗暗赞了声,都想探手去拍拍他的脑袋瓜了,但得忍住,她可不想一来就吓着他,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极可能被他抓下爪子直接废掉,那对他俩长长久久的将来肯定不太好。
甘草薄荷蜜令口中生津,萧陌缓缓咽下,目光透著打量。「所以乔小姐……是医者?」虽说皇上赐婚,她也住进来了,但什么「娘子」、「夫人」之类的称谓,他可喊不出口。
乔倚嫣摇摇头。「不算是吧。」
他双眉微拢。「我底下亲兵却说是因乔小姐出手,用了独特手法医治才令我转醒。」
「将军昏迷大半个月,汤药难进,只得用针灸、药洗之法,倒也不算独特。」她唇角轻翘。「妾身说自己不算是医者,是因太寻常的病我可不会治。」
萧陌险些喷出化掉剩半颗的甘草薄荷蜜。
……太寻常的不会治?是不屑出手吧?当真好大口气!
在男人利目瞪视下,她仍浅浅勾唇,接着道:「将军此次是病到快没命,风寒袭肺,高热不退,导致肺腑发炎,如此不寻常的重症,妾身恰好能治。」
萧陌眼角不禁又抽搐了。
乔家豪商的名号他自是听闻过,北境一带有不少乔家的产业,几座屯堡的百姓们亦有不少是在乔氏底下讨生活,又或者与之有生意上的往来。
乔家上一任掌事是他们家老夫人,老人家掠过性情偏软和的亲生独子,几年前便把大权直接交到嫡出的孙女乔大小姐手中。
他领军长驻北境,关于乔家的事即便没兴趣知道也会听得一二,没料到有朝一日需得跟对方「短兵相接」。
而眼前这位据说甫及笄便接下庞大家业的年轻女子,与他脑中所以为的商家女是那样不同……似精明,却不太外显,说她狡狯,眉眸间又像十分真诚,说起话来语调温柔,但话中透出一丝傲气,有点娇,有点蛮,翘著唇角浅笑的模样像一直想来亲近,亲近他……
为什么?
他与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两人,寻常姑娘家不是该脸红害羞吗?
但她没有,一丁半点儿也没有,冲着他笑咪咪的,眸底发亮,好像早已和他混熟。
他看人一向颇有自信,这一回竟有些琢磨不透这位乔大小姐。
但无论如何,确实是她凭著赐婚圣旨强势「进驻」行军大都统府、照看了他的病,终才让他清醒张眼。
「乔小姐出手,萧某很承这个情。」他抬手抱拳对女子拱了拱。
原是立在桌边收拾药盅、药碗的乔倚嫣动作微顿,忽地敛裙在他身侧的一张靠背椅上落坐,两肘靠桌,双手的十指交叠支在颚下。
「将军既然承情,那欠的这份情眼下就还了吧,如何?」
萧陌被她发亮的眸光瞧得头皮隐隐泛麻,还好他惯然绷著面容,仅淡淡问:「乔小姐要萧某拿什么来还,直说便是,只要不犯天朝律法,某定当竭尽全力。」
她笑出声,笑音琳琅,随即抓袖掩嘴正了正神色,道——
「妾身是想,将军能不能改个口,别总是唤我『乔小姐』,听着就觉生分……妾身要将军做的事很简单,往后还请将军唤我的小名『嫣儿』吧,家里人都是这么唤我的,我想这应该不犯法。」
是没犯法,但萧陌头皮当真泛麻了。
她说家里人都唤她小名,要他也跟着唤,既要还恩情,他没理由不照办,只是她的要求那么理所当然,真把他视为亲人一般。
他没有所谓的亲人、家人。
早在十四岁那年被逐出家门,便孑然一身。
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姑娘却一把将他画分到「家里人」里?
以她身为乔家掌事者的身分和该具备的能耐,他不信乔倚嫣不知他的身家底细,毕竟这些年备受朝廷重用,加上荣威帝有意关注,他出身景春萧氏、后被长辈们从族谱中除名的事,早已让言官们刨出来。
那些言官们年年上折子参他,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洋洋洒洒的罪状没凑足一百也有五十条,而当年宗族对他的驱逐,事情真正的面貌,又有谁能洞察?
「将军沉吟了这么久,是悔了?不肯还这个情吗?」女嗓清清润润。
萧陌回神,见乔大小姐微挑柳眉犹然浅笑,正偏著螓首等他答话。
「不是。」有种被逼着往陷阱里跳的错觉,他硬著头皮道:「萧某未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乔倚嫣点点头,一下子笑出了柳眼梅腮。「一开始肯定不习惯,但唤著、唤著自然就会唤熟,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啊,不如将军现下就唤一声试试?」
才刚回过神的大将军又呈现一脸怔然。「……试、试什么?」
「试着唤我小名啊。」不依不饶,一脸期待。
这不是被逼,是彻底被拐了,刀山火海都得顶着干。萧陌气息有些不稳,仍磨著两片嘴皮唤出声——
「乔……嫣……嫣儿……」他跟她真的很不熟啊!
如此艰涩难闻的嗄唤,却为他换来了一朵似盛夏玉荷初绽般的笑靥,那力道骤然扑面,震得他神识泛茫,有点晕又有点热。
定然是……是他昏迷多日,人如今虽转醒,脑子却还不够清醒,才会动不动就发昏。
这一次他确实太托大,一开始带着两千铁骑对敌军主力进行奇袭时,他身体已出现病征,以为仅是小小风寒罢了,他马照骑、仗照打,还连着几日未交睫睡下,后来浑身开始忽冷忽热,他照样上马杀敌,领着兵冲锋陷阵。
敌军回马枪似朝他射来的那一只暗箭,其实不及近身就被他手中长枪挡掉。
他之所以从马背上摔落,是当时他持续发著高烧。
也不知发烧多久,反正没什么好记的,总之他才把暗箭挡开,眼前便糊成一片,随即就没了意识。
等他脑子再清醒些吧,他想,还得再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位乔大小姐。
这一边,搞得大将军头晕脑热的始作俑者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颇满足地含笑点头。
好乖……她内心赞著,一只纤白爪子到底没能忍住,真探了过去,目标是摸上男人的脑袋瓜。
可惜没能得逞,因萧陌已一把扣住她手腕,峻目烁光。「乔小……妳干什么?」
乔倚嫣一脸无辜地眨眨眸。「妾身这是想……嗯,不就是想探探将军的额温嘛,这烧应该是退了,怎么瞧着又像起了反复?」说著,她另一手倏地伸来,迅雷不及掩耳地贴在男人宽宽额面上。
女儿家的掌心很软,温凉温凉的,像上等玉质才能透出的触感,与他粗糙生满硬茧子的手完全是天壤之别。萧陌被她这一出又一出弄得心音乱鼓也莫名地心浮气躁,正要挥臂将她格开,她倒是先撤手了。
她道:「将军好乖,没再发烧了呢,但针灸的疗程还得再持续几日才致周全,妾身这就去准备。」她起身福了福,退出门外。
萧陌死死瞪着那道离去的身影,越瞪两道剑眉越纠结。
一定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他察觉到了,姑娘家那只手从他额面上撤开时,迅速挪到他头上轻拍了两下,还边说著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以为他不知情!
说他乖,拍他的头……乔大小姐把他萧陌堂堂男儿当成什么了?
其心可议!
第二章将军好奇葩
乔倚嫣携了药、备好针灸之物重新返回被充当新房的寝轩时,发现里边的小前厅不知何时竟挤进四名人高马大的汉子。
四人皆是大将军萧陌的副将,是他的心腹。
乔倚嫣凭著赐婚圣旨住进行军大都统府的这些天,跟这四大副将勉勉强强也混了个脸熟。
她遣退贴身伺候的丫鬟和仆妇,从她们手中接过小提箱和一壶热水,大方从容地踏进去。
果然她一现身,小前厅里连带萧陌算在内共五人十只眼,非常有志一同地扫将过来,原本正在答大将军问话的人亦噤声不语。
跟着像突然意识到她这个女子的身分,四位副将面色微变,倏地从座位立起,站得直挺挺。「将、将军夫……夫……」、「将军……夫人。」、「打搅到将军和夫人了……」、「嗯……实在……实在……不好……」
四大副将突然间别扭起来。
他们可都是当年萧陌还是小小总旗时所管的兵,跟着萧陌出生入死十余载,全是过命之交的弟兄,像今日这般大剌剌进到主院寝轩的前厅议事,对他们而言那是再自然不过,却未想……未想大将军其实已被指婚,明面上已有了将军夫人,然后如寝轩这般「私密」的地盘,实不该再任他们胡闯。
四大副将脸色发青,而听到那结结巴巴的「将军夫人」称谓,轻散乌丝、披着黑衫坐在主位听属下汇报的大将军萧陌也跟着面青耳红,眼角和额角一起抽跳。
最淡定的就数乔倚嫣。
「各位坐着便是,甭起身相迎,该干什么干什么,且当我不存在。」她露出无比大度的温雅笑颜,朝众人点了点头,随即转进内房。
前厅里静了几息,忽闻大将军沉沉低喝——
「坐下!继续!」
四大副将们这才猛然虎躯一震,纷纷落坐。
适才汇报到一半的副将赵大多还不轻不重甩了自个儿一巴掌,回了回神才记起欲说些什么,清清喉咙接着道——
「将军在开战前曾嘱咐众人需留意的事,确实发生了,那混进咱们屯堡的细作已知是何人,果如将军之前所料,只要您这儿起了动静,那人自会冒出头。」
「他娘的臭小子,那家伙汉语说得可溜了,模样也不似蒙刹人,咱还跟他比过酒量,还好老子酒胆肥、海量无敌,要不都不知被套出多少事儿呃……」怒吼的副将名叫巴力,满脸横肉,体型像座小山,满腔火气被将军大人冷锋似的目光一扫,顿时梗住。
身为高阶将领不知以身作则还跟人拼酒胆、比酒量,跟着还在自家上峰面前大言不惭地爆出来……欸,避在内房的乔倚嫣不禁摇摇头。
事有轻重缓急啊,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待要事一件件解决,边关安稳了,都不知这位叫巴力的副将要被他家大将军怎么整弄。
有人赶紧跳出来接话——
「将军,那人尚不知自个儿露出马脚,仍忙着探知这主院内的事,将军当日当众落马,之后种种传言甚嚣尘上,蒙刹国定然等著细作回报等得心急了。」
乔倚嫣认得这位「救场」副将的声音,是他们四人中年岁最轻的,名叫商野。
巴力起死回生般粗嗄又吼。「就让那些北蛮子去急,急得火烧火燎那才叫好,想刺探咱们这院子里的事,没门儿!」陡顿。「马老六,你眼睛有啥毛病?朝我挤眉弄眼的做甚?还眨,是怎样啊?」
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四副将中年纪最长也最为沉稳的马老六颇无奈却仍故作镇定道:「这院子不是咱们的,赐婚的圣旨就摆在那儿,你再这么说可就大大失礼。」
马老六这话说得令众人表情一绷,而萧陌也没好到哪里去,冷峻神情瞬间变得更难看。
须知以往大军屯里的这座行军大都统府全由着他们几人来来去去、自由进出,将军大人若在主院,管他是醒著抑或歇息,他们一干副将只要有事欲禀报或商议,踏入府中后惯然就朝主院深进,便如今日这般。
但如今多出一位将军夫人,猛地才察觉到,很多事都跟着不同了。
「将军,往后若在府中议事,不如改在北侧书房吧?」马老六恭敬提议。「那里亦是开阔,不怕隔墙有耳。」
赵大多、巴力和商野先是互看几眼,随即附议般点头如捣蒜。
他们什么都敢破坏,可不敢坏了大将军的姻缘啊!
此时回头想想,四个糙汉子竟一阵风似的闯进人家新房里,虽不是内房,但也是连在一块儿的前头小厅,中间仅隔着一面薄墙和一幕珠帘,这般的事儿要是发生在自个儿身上,那自家婆娘还不跟他们闹翻天!
然后,尽管他们这一次「习惯成自然」般地闯进来是因接到将军捎来的密令,若事后将军夫人跟将军大人闹起来,这帐都不知怎么算?
好像怎么算都是他们错最多,谁让他们忒没眼色、迟钝至此!
然而四大副将不知道的是,此刻避在内房的将军夫人的确不开心,理由却是她难得可以「正大光明」窝在内房听壁脚,待他们把场子挪到北侧书房,那、那不就没得听?岂非少掉许多乐子啊!
此时主位上的男人单手一挥,状若不在意,仿佛马老六所提之事可以掠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值得深究。
「那蒙刹细作欲探主院内的虚实,那就让他探探,无妨。」萧陌将话转回正题上,坐在下首的四大副将对视了几眼,皆意会过来。
掌握对方奸细的身分,佯装不知,故意泄出错误信息任其送出,这是「因其敌间而用之」,依眼下情势,使个「反间计」当真再好不过。
四大副将挺胸拔背,圈臂抱拳,同声道——
「末将得令。」
这些部属领命而去,屋里恢复原先的静谧,但这股宁静中隐隐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味,乔倚嫣没有避开或观望,而是选择直接迎上。
走出内房,她拎着小提箱主动靠近正倚著靠背闭目养神的萧陌。
他肘靠着扶手,一臂扶额,散发如瀑掩了他半张脸,露出来的那半边麦色脸肤微染虚红,略阔的唇显得苍白。
乔倚嫣深深呼吸吐纳缓了缓心绪,见几缕发丝垂到他鼻上,她下意识探指欲替他撩开。
她轻手轻脚的,那样的动作她很有把握除头发外绝不会碰到他其他部位,哪里知道还没摸到他的发,秀腕已被铁掌精准扣住,而抓住她的时候,他大爷双目仍是闭着的,眉宇间毫无波动。
「将军握疼了妾身,咱们礼尚往来,等会儿针疗灸药可要让将军多吃些苦头囉。」她开玩笑道。可是……真痛啊!男人力气不是普通大,即便病体未彻底痊愈,这猛然一扣立时在她肤上留下瘀青指印,疼得她都想咬人。
男人撤掉手劲,徐徐扬睫,看进她眸底试图找出些什么。
乔倚嫣也不惧他的冷面,抽回手腕边揉边道——
「还以为将军被妾身碰得挺习惯了,原来不是吗?」
萧陌目光清锐,剑眉微沉。「萧某不惯与人肢体亲近,乔小……」想到被要求唤她小名,不禁一顿。「……总之妳最好别偷偷摸摸近身,我真会伤了妳。」久经沙场,出手皆凭本能之举。
「将军若错手伤了我,可会自责内疚、心生怜惜?」柳眉轻挑。
萧陌眼角又是一阵乱抽,没回话,却见她已勾来一张圆墩椅落坐,打开小提箱开始摆弄里边的器具,摊开布囊露出当中成排的银针,取出药瓶,燃起一只铜盏油火。
接着她起身端来一盆热水,绞了条热呼呼的湿巾子欲帮他净脸擦手,自然不等她靠近就被萧陌一把抓了去,自个儿动手拭净。
这两天已挨过她的针,知道如何进行,净过面庞和两手后,他坐挺身躯,直接把一手送到她面前。
换乔倚嫣扣住他的腕,力道用得轻重有度,两根拇指沿着筋脉穴位仔细按揉。
她推拿的手法十分独特,萧陌能明显察觉肤下血气像受到她指劲所驱,从指连心,由心入肺腑之间,这令他胸臆中郁结之气大大获得疏通,心脉增强。
螓首轻垂,眉睫淡敛,额发下的秀额仿佛泌出些许汗气……为何执著?
他沉静打量眼前这张专心一致、心无旁骛的脸容,心绪因她这个毫无预警闯进他命中的女子略觉动荡,忽听她闲话家常般开口道——
「将军说自个儿不惯与人肢体亲近,这话似乎不太对,妾身听闻将军近身搏击之术与摔跤之技冠绝北境,无人能出其右,这两种武技皆需与对手肉贴着肉,更甚者还得紧紧抱作一团扭缠翻滚……」柳眉一扬,似笑非笑——
「我瞧将军并非不惯与人肢体接触,而是不惯跟女子亲近才是。瞧着你都二十有七,连个房里人也没有,近身服侍的不是亲兵就是老仆和小厮,将军如此洁身自好,倒是男子中的奇葩。」
……奇葩?
萧陌不仅眼角抽搐,整张峻庞的肌筋都在乱抽了,这辈子活到现下从未有过的古怪热气在肤底窜腾。
她的话落进他耳中更有另一番释义—— 她所谓「男子中的奇葩」,指的是他不近女色,很可能至今还是「处男」一枚。
然而令他欲辩不能辩的是……那确实是真。
二十有七的大龄处男。
他位高权重的行军大都统、镇北大将军之职令众人忽略了这件「小事」,她却大剌剌地翻到明面上,像故意要他难堪似的。
「妾身很是喜欢。」她飞快瞅了他一眼后再次垂首,那嫩颊上已荡开两团轻红。
萧陌都不确定自己听到什么了,骤然中指指尖一痛,是她施针缓而深地扎进。
她将药粉沾了薄荷油捏成小小一团儿裹在针尾上点燃,药力因热气发动,借由那些特殊打造的中空银针渗入他的血气里,漫向四肢百骸。
接着他两边的额角穴位、天灵以及下颚亦被陆续施针灸药。
她施针手法无比流畅,令他非常……非常的……痛,痛过之后却是非常又非常的舒坦。
待他终于能舒出一口郁气,宁定心神,忽地记起她方才所说的「喜欢」……那究竟是什么鬼?是否该问个清楚明白?
他皱起眉,俊唇才掀,她已抢了他的话语权,非常自以为是也非常笃定地道——
「妾身知道将军接下来欲做些什么。事有轻重缓急,那些对你而言极其重要又急迫的事,即便病体未见大好,你也是要赶着去办的……我都知道。」
萧陌心头陡凛,原要问出的话堵在胸臆间。
他瞪视着她,一会儿才问:「妳又知道些什么?」
乔倚嫣妙眸溜了溜,似思索著,最终笑笑答道:「自将军在战场上落马被扛回这座主院,这儿便里三圈、外三圈被你那些训练有素的亲兵们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而妾身之所以进得来,还得仰仗有那道赐婚圣旨当靠山呢。」
她微皱鼻头轻哼了声。「然后你也才清醒没多久,就急着召几个心腹副将商议要务,连番布置……上次战事,北蛮联军虽吃了败仗,却未露出彻底溃败之象,与其说将军是忧心敌军会再次大举叩关才这般拚命,倒不如说将军积极备战就等着他们自个儿送上门。」
屋中沉静,气味略带辛辣的药香漫在鼻间,细细蒸腾的药烟雾白雾白的,萧陌的目光透过这一幕薄薄朦胧紧锁住她。
意识到男人不善的注视,乔倚嫣先是一怔,接着忍俊不住般笑出声。
「冤枉啊,妾身绝无刺探军情之意,将军不会以为我是蒙刹细作吧?」
萧陌沉眉瞇目。「妳不可能是。」
乔倚嫣频频颔首。「当然不可能是。咱们乔氏祖宗发源地就在北境边陲上,不少产业也在这儿呢,我要当了蒙刹细作替他们卖命,助他们南下,岂不是亏大了?杀头生意还有人做,而这般赔钱的营生怎可能有人蹚浑水?大将军当真英明神武啊!」兴高采烈的。
然,她口中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却接着道:「妳也可能真是细作。」
「嗄?」凤眸连眨好几下。
「因为妳并非乔家大小姐,妳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假货,是敌军有意安插进来的一招暗棋。」
……什么?
什么冒名顶替?什么假货?什么……什么敌军暗棋?
乔倚嫣只觉眼前被她刺了好多根银针的男人虽一脸淡定,却似乎有意要激怒她。
为什么?
莫非是因为一个人若陷入愤怒漩涡中,便会显露出更真的模样?
他跟她完全不熟,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如今牵扯在一块儿,对比她的坦然,他心中有迷惑、有猜疑,才使得他有意无意般刺探,是吗?
心里不禁轻轻一叹。
萧陌。
当年小小总旗,如今统领北境的大将军。
他可知道,这样的他若想探知她心里祕密,只消简单又直接的一问,只要他肯问,她便什么都愿意告知的。
既想明白了,她才不怒给他看呢,乔倚嫣抬起下巴哼了声——
「好啊,将军若怀疑妾身身分,大可把咱们粮庄的管事和伙计全都召来大军屯,让他们一个个来认。」想了想,更是不怒反笑。「还是将军以为我有可能是易容,把乔大小姐的脸蛋变到自个儿脸上,学起她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和说话语调了?」
竟没把她惹出火气!萧陌抿唇不语。
当惯了大将军,萧陌身上自然迸出无形威压,常是一个眼神便可令底下兵将们股栗不已,一旦不说话,那股宛若泰山压顶的力道就显得特别沉重,偏偏有人像感受不到。
乔倚嫣突然一个欺上,两手分别抓着两边扶手,整张脸凑到他眼前,下巴抬得更高。
「哪,你瞧,仔细瞧,妾身的耳鬓后头和颈子上可都光滑平顺得很,绝没有黏贴什么人皮面具,我这张脸是真是假,这么近够将军瞧清楚了吧?」
她张扬得完全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将男人「围困」在椅上进逼的气势倒像「抢了媳妇儿进匪窝」的山寨女大王。
这么近,近到那带香馨息一波波拂到他面上,萧陌不知自己为何没一掌拍开她,却是依着她所说的,真把目光锁准在那柔软鬓边和雪白颈项上。
咕噜……
是吞口水的声音,他听到自己喉中滚出这般声响。
但……混帐!他「咕噜」个啥劲儿!
喉头无端端发燥是怎地回事?有病吗!
原想借由惹火对方好摸清「敌军」性情,结果困窘的……竟是自己。
萧陌脸色骤沉,压下不该浮升的热气,五官线条登时峻厉得宛如刀凿。
另一边,乔倚嫣似没听到他那一声吞咽口水的咕噜声响,正忙着把脑袋瓜转来转去,展现各个角度供他确认。「哪,将军不说话,那就是无话可说了,我才不是细作,你心知肚明却要冤我,妾身不服,你、你……总之将军得给个说词不可。」
静。
静到萧陌两耳发烫,心音已鼓得耳膜阵阵热胀。
「所以……可以替萧某拔针了吗?」他故作镇定,应她所求给了所谓的「说词」,一边将挨针的手举到她面前。
哼,他这是刻意转移话题呢。乔倚嫣皱起巧鼻轻哼一声。
她没想跟他强的,也不想跟他闹什么倔脾气。
毕竟是她乔家的大恩人,是她藏在心底最耐人寻味的一抹风景,无谁能够抹去……
她选择坐回原位,捧着他生满硬茧的粗掌仔细拔针,再用棉布擦去随针而出的颗颗血珠,最后的最后再涂上特制药膏,好生按揉一番。
突然,咱们的大将军出声打破这一份医病之间的静寂——
「妳之前的话还没说完。萧某接下来欲做的事,妳看出什么?还知道些什么?」
哼哼,装什么冷酷淡定,忍不住了吧?乔倚嫣在心里对他扮鬼脸。
她并未立即答话,是从容结束整个灸药针疗的过程并收拾好器具后,才扬睫迎向萧陌的注视,菱唇上的笑略显狡黠——
「妾身是看出来了,只要将军实实在在被确认『已亡故』,那北蛮联军必会再次集结而来,可惜妾身不是蒙刹细作,没法儿让将军拿捏,但庆幸的是,将军手中已稳稳捏住一名真细作,将军想来个将计就计,诱敌入彀,妾身是能帮上大忙的,你信不?」
萧陌眉间成峦。「妳能帮什么忙?」
菱唇上的翘弧拉得更开,露出洁白贝齿。「妾身能为将军哭棺啊。」
「……」剽悍精明的某位大将军很是傻眼。
两日后,夜半时分,大军屯堡行军大都统府的深院内,传出一声响亮又凄楚的女子哭号声。
是谁跟天借胆了?
敢在这座守卫森严的将军宅中号啕大哭,还越哭越发凄厉,都没人管吗?
等等!原来夜半大哭的人是……是这座宅子新来的女主人—— 将军夫人!
难怪无谁能管,当家主母在自个儿府里哭啼,她爱怎么哭就怎么哭,只是总该有个缘由吧?明明是奉旨嫁进来冲喜,该要摆出欢欢喜喜的样貌才可,如今却连样子都不装了,哭得这般凄惨,跟号丧没两样……啊!啊啊啊!号丧?
是号丧没错啊!
行军大都统府的某个暗处,细作伏在那个角落已整整一个时辰,两眼瞬也不瞬直盯着灯火通明的主院。
自大将军萧陌在战场上落马被扛回来后,主院四周的戒备严密到前所未见,这段时候能踏到里头的除了几名心腹将领和亲兵,另一位就是受天朝皇帝赐婚嫁来冲喜的新晋将军夫人了。
但今夜的主院很不寻常,守卫的调度没能按部就班,似因里头出了大事,终才露出这点空隙让人钻探进来,加上主屋里哀恸不已的女子哭声,还有仆妇和婢子们的频频劝慰——
「夫人要保重自个儿身子啊,将军大人他、他受那箭伤本就凶险……欸,熬不过阎王爷那关又能怎样?总归都是命,接下来会有很多事得处理,全靠您发落,您可不能把自个儿哭坏。」
「是啊是啊,芳姑姑说得对,将军既然都这样了,而您也嫁进来了,往后这行军大都统府里的大小事儿全落在夫人肩头,素心会护着夫人,夫人也要保重自个儿啊。」
「夫人别哭,很伤身子的,您、您这么个哭法,丹魄也、也忍不住要哭了……呜呜呜……」
「臭丹魄,哭个啥儿劲儿,惹得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啦!妳、妳……呜呜呜……可恶,害我也要哭了,呜呜呜,咱们家夫人怎么这么可怜,将军也实在是个没福气的,怎么就这么去了,呜呜呜……」
终于,纸包不住火了吧?
窥伺这一切的细作两眼放精光,兴奋之情无比澎湃。
看来前两天的「召心腹副将们入内议事」,若非萧陌回光返照,便可能是为了交代后事。
大将军这一撒手人寰,直接受到冲击的自然是枕边人,而这位乔大小姐尽管掌著乔家产业,说穿了不过是一名商家女,到底是女子啊,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只晓得哭,竟不懂「大将军之死」这样的消息若外泄,会带来如何的震荡。
愚妇啊愚妇……细作咧嘴无声笑开。
是夜,大军屯堡被乔家的车队闹了个鸡飞狗跳。
不少百姓揉着惺忪睡眼出来探看,搞不清楚发生何事时嘴上还骂骂咧咧的,待定睛瞧出是什么玩意儿经过家门口,全惊得关窗落闩,口唸佛号。
连细作觑见那玩意儿,眼珠子也快瞪突。
果然是北方豪商,自家的大将军姑爷才断气儿,乔家车队就运来好大一座紫檀棺木,这座棺材堪称是天朝工艺之极致,瞧那完美无比的流线,再瞧那上头精致细腻的雕刻,还掐金丝、镶宝石,极尽奢华。
可是再如何华美奢侈,棺材就是拿来装死人的,拿这座价值连城的紫檀棺来装镇北大将军萧陌,也算得上「相得益彰」。
细作的一颗心这会子终于笃定了。
大将军萧陌因箭伤故去,这消息他得赶紧传递回去,好让蒙刹国主尽速增兵,杀个天朝北境措手不及。
暗夜,趁著前头主院正闹腾著,一道矮壮黑影成功避开巡逻守卫悄悄溜到行军大都统府后院,黑影翻出高墙,接着便似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半个时辰后——
「因箭伤亡故」的镇北大将军萧陌,现身在离大军屯堡不远处的边陲前线。
亡故?啧,怎么可能!
不但没见阎王,大将军上马依旧奔驰如电,手中银枪依旧舞得虎虎生风,杀伤力未减丝毫。
箭伤?别闹了!
大将军全须全尾好得很,追根究底全赖新晋的将军夫人好手段,灸药针疗治妥他的风寒高烧和体内炎症。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当真对得没边儿,精气神饱满的将军大人在听到亲兵属下快马送来的汇报,险些又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被一道圣旨直接保送到他府里的女子,他的将军夫人,乔大小姐。
「小八,你说她干了什么?」身后立著一支精锐劲旅的大将军眼角与额角又一次狂抽,在远天已透微曦的寒光中,气息略不稳且有些咬牙切齿地质问这位名唤小八的少年传令兵。
小八据实再报,清晰道:「禀将军,将军夫人命人连夜运棺入府,那座紫檀木大棺在乔家车队护送下,差不多绕遍了整座大军屯堡才运进府里,也差不多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将军这回算是死透澈,还被不谙军务、不察军防的将军夫人给露个底朝天,错误消息泄得非常之自然。」说到后头,小子两眼烁光,像崇拜谁崇拜个贼死。
小八继而道:「将军夫人那一声哭丧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加上贴身仆妇和婢子们演得入戏,效果好得不得了,那名细作被喂饱假消息后,果如将军所料,连夜离开行军大都统府出了边关,此时正奔向敌营,咱们一路紧盯着,一切皆在掌握中。」略顿了顿,禁不住胸中灼息烧腾,不吐不快——
「那个……是说那、那……小的来这儿之前,将军夫人已把将军大人『大殓』入紫檀棺木里,虽是演戏,将军夫人与一干乔家仆婢们演得可好了,场面既郑重又哀戚,活灵活现又面面俱到,把行军大都统府布置得白幡飘扬,连白菊花也一盆盆往府里送,金银钱更是少不得,全是连夜要烧给将军的阴间过路费,负责唸经超度的师父请了三班轮替,中间绝无间断,希望能让将军早日超生,得往西天极乐世界呃、呃……」突然噎住,因为被厉瞪了。
萧陌既震惊,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好讶异,满满说不出的矛盾。
总而言之,乔大小姐果然是个会闹腾的!
他与她不熟,非常、非常不熟,此际却知她偕同一干乔家仆婢将行军大都统府当成戏台,粉墨登场,定然玩得十分欢快。
说要「帮他哭棺」不是玩笑话。
她能扎扎实实闹出个一全套,如此不按牌理出牌,但……不可讳言,乔大小姐此举确实帮上大忙。
她的所作所为令敌军细作信个十足十,由她来将假消息泄出,以这般的方式泄出,实是上上之计。
只是萧陌仍然很想叹气,很想抬手捏捏眉心兼揉额。很想很想。
无奈他银枪在握,手控雄骑,身为大将军需为兵士们的表率,要剽悍果断,要运筹帷幄,他只好将那「万般头疼奈何天」的表情硬生生压下,而挂上的表情较寻常时候更加酷寒,如严冬积雪三尺,目迸锐锋。
兵者,诡道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如今将计就计,反间已兴,机会便在眼前,可遇不可求。
他天朝北境就要凭这一次的天时地利人和,谋定而后动,拼著以奇制敌,杀个对方措手不及。
且盼啊且盼,大战过后,能换来边关的长安。
他扯缰调转马头,「驾」地一声,随即策马往危机四伏的异域奔去。
男儿立志在沙场,马革裹尸气豪壮,他身后的两千铁骑立时跟上。
抛头颅、洒热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将士齐心唯一,愿追随大将军驱逐蛮夷,保我百姓安乐,雄镇我天朝北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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