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作者:楼雨晴
楼雨晴《独爱》
内容简介:
他说,一见锺情。
他说,我是为你而来。
他说,繁花过眼,独赏一朵君子花。
就连好好的文人志节,国中课文都能拿来示爱,
这男人,真的是轻狂无所极限,告白无远弗届,
可是听着听着,听久了,竟慢慢听进耳,渗入心,
眷起他的独宠深爱……
她是一朵荷,生在一池烂泥中,出淤泥而不染。
不愿她日渐凋零,他踩着泥,涉水而来,
纵使脏了双手,也要为她辟一方净土,
若是攀摘不得,便当她根下的泥,
供她养分成长,芳华盛开,
回报她昔日的执伞之恩……
下载链接:http://www.yqtxt.net/thread-100695-1-1.html 楔子先入为主
赵之荷非常讨厌那个男人,连名字都讨厌。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家公司的周年酒会上,他也在受邀宾客中。
隔了点距离,看到父亲上前叙话,聊了好一会儿。说些什么未可知,但由父亲的态度,多少也能判断出几分,这人不简单。
於是,她好奇从旁探问了一下——
余善谋。
人,是第一次见,名字却是耳闻已久,是她最不喜的那一类。
业界谁不知,他是政商名人的白手套,干了多少台面下的黑心事,游走在法律边缘,司法人员对他晈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利用专业耍权谋、玩弄司法的知识流氓。
他违不违法度,根本就不是疑问,问题在於他手法俐落干净,抓不到把柄,最重要的是——不牵连事主,口风紧,事过无痕,绝不透露任何经手过的委托案,职业操守有口皆碑。
一个有脑袋、有手段、办事俐落、而且会将你的秘密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的人,要到哪里去找?可想而知,他很贵,但价码再高,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客源。她从小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中,看多了男人世界里腐蚀人心的金钱游戏、权力角逐,那是永无止休的丑陋秽臭,也是他赖以为生所吸取的养分。
在她眼里,他这种人说穿了,就是一条腐物上的蛆,令她恶心。
前头谈到一个段落,男人不期然掀眸朝她望来,目光隔着人群,与她对上。
一秒、两秒......她在心里,默数到十,压下心中的反感,不让自己失礼地撇开头。
他的眼神极专注,那是一种-很男人的眼神,她读得出来。
这男人对她有兴趣。
说来可悲,人类千万年来的演化,褪去兽性、披上文明外衣,但是骨子里属性兽类的本能,依然原始而直接,那是一种雄性生物发情求偶时,所散发的费洛蒙,她能准确接收到。
或许用文化素养包装修饰一下,他还能矫情美化到将它称之为「一见倾心」,或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但说白了,就是男人的征服欲。
赤裸裸地,毫不遮掩眸底的惊艳。
但她对他没兴趣,先入为主的观感,已经完全灭掉任何一丝丝产生好感的可能性。
这样的男人,她家中已经太多,每一个都是,多到让她反胃。
所以她别开眼,直截了当地,拒绝靠近,挺直高傲身骨,不受轻慢。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朵被娇养在池中的荷,无法决定何时被攀摘,但至少,她可以选择,茎骨直挺,不被亵玩;至少,她可以选择,不要是这个男人。
绝对、绝对不要。 第一计一杯咖啡的时间
那一面,不会是今生唯一的一次,她早有心理准备。
毫不意外的,余善谋被她父亲延揽进公司,担的是顾问职,美其名是检视公司体贸、管理结构、营运方针,给予建言,但她压根就不认为,这男人有这样的能耐。
赵氏这样庞大的企业体,其中盘根错节了四十年的权力及资金结构,不是他用过往那种蝇营狗苟、耍点小聪明的方式,就能应付的。
明眼人一看即知,顾问什么的不过就是个虚衔,重要的是,赵恭明面上不能自己去做的,有人代劳那才是真。
标准的挂羊头,卖狗肉。
那才是他真正存在的价值。
话虽如此,这男人身段倒是颇高,即便是赵恭亲自揽才,他还是坚守原则,只签约聘合约,为期一年,期满不再续约。
第一个月,他几乎都待在赵恭替他准备的临时办公室里,成天看资料、研究报表,至今没吭过声,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看出朵花来。
最初,公司高层对他多少持观望态度,尤其赵恭已然明令,他对内窗口仅须向董事长交代,其余不必理会。
如此超然的待遇规格,足见上位者对其礼遇看重。
但是时间久了,见他无所作为,便也渐渐淡然,习惯了公司多间顾问办公室、每天早上规律地请助理冲杯黑咖啡醒脑、脾性温和不难相处、走道上遇到会微笑点头打招呼的男人。
仅仅如此而已,不难适应。
接着,第二个月,一大早会议室内,便掀起腥风血雨,那个看似无害的男人,不鸣则已,一鸣便语惊四座——
「放屁!你说裁掉就裁掉,你算哪根葱?」一刀落下,稳稳钢到自己脖子上的赵顺,一整个气炸了,直接拍桌呛他。
会议桌上,位列的高级主管,一致在心底替他默哀。
赵顺是全公司没人敢动的元老级人物,连赵恭都得卖这个弟弟几分薄面,不好弄得太难看,这个新来的照子很不亮,动土动到皇亲国戚身上。
只见余善谋站起身,摊开一只档案夹,慢条斯理地启口:「光辉建材截至去年底为止,平均年营业额四亿五千万左右,人事及营销成本,三亿八千万。看起来小有盈余,但有一半以上的订单,都是来自总公司、以及其余分部,并且下单成本比起市场行情高出至少一成五。」
换句话説,不过是挖东墙补西墙而已。
抽出档案夹内一张数据表,朝赵顺面前推去。「这是我条列出来的明细,核算下来,这间分公司自七年前帐面上便已是虚盈实亏,真正的年营业额一亿都不到,这种弱到连我看了都想哭的市场竞争力,不砍了还留着干么?继续啃老本吗?」树大有枯枝,这倒也没什么,只不过都七年了,在座全是公司的一级主管,会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他一脸「你们在搞笑吗」的匪夷所思。
一室静默。
数据都清清楚楚条列出来了,连续七年,事实胜於雄辩。
有点廉耻心的,谁吭得出声?
虽说不是没几分底,只是一来,连赵恭都不好开这个口,其他人提了也是自讨没趣,平白惹一身腥;二来,也是不曾有人,说得如此条理分明,字字犀利,条条数据皆不含糊;三来,更是因为他是外人,他的立场无所顾忌,既不伤情也不伤理。
身为光辉建材的负责人,赵顺自然第一个跳脚。「你说得简单,动动嘴皮子谁不会?收了公司,底下上百名员工怎么——」闹出裁员风波、劳资纠纷,大损企业形象,那更得不偿失。
「八十七。」
赵顺一愕,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光辉建材目前共八十七位员工,自民国一〇二年起,员工数就已低於百名,另有一名女性职员请产假、一名出国深造,申请留职停薪。」淡淡挑眉。「怎么,赵总身为光辉负责人,连自己底下有多少员工都不清楚?」没有嘲弄的意思,只是照实陈述。
在他看来,砍了这个尸位素餐的老废物最快,这件事在五年以前还来得及,如今根都烂了,有实力有远见的职员早早另谋高就,现在的光辉建材,就是一个毫无市场竞争力的空壳子,早一天砍了就少一天损失。
「不破窠臼,便无法革新,赵董明白利弊。我这里另外拟了一份计画书,建议可将光辉并入日昇营造,后续的收尾及八十七名员工安排,或优退、或升迁、或安插到其他子公司,计画书里都有详列,有需要我可以从旁协助。」他不是只出一张嘴,连后续的备案都想好了。
将档案完整呈给上座的赵恭,他领了薪水,尽本分说他该说的话、做他该做的事,至於要不要采纳,就不归他管了。
想当然耳,这「八十七位」员工的安排里,一定不包含赵顺。
您就怎么来怎么去吧,安安分分当个「赵董事」,回家养老抱孙不是挺好?这是年轻人的世代,您老这身子骨,冲不起来了-余善谋没明说,但大抵便是这个意思了。
一再呛声,又一再被打脸,打到脸很肿的赵顺,已经没了最初的气焰,不敢再贸然吭气。
他小瞧了这个男人,他是有备而来,每开一次口,都只是让自己更难看。再者,现下风向很明显,赵恭在第一时间没有吭声,默许他把话说完,便是有意顺这个势,借余善谋的手摘掉赵顺的顶上乌纱。
会议散去后,赵顺一脸黑沉地走出会议室。
再然后,沉潜了一个月的男人,默默摸熟公司脉络,开始大刀阔斧,改革内部体制,小至人事制度,大至整个子公司都摘了,这男人的魄力与手腕,让人无法小觑。
赵之荷不禁对这男人些许改观。
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有几分能耐,连公司内部的陈年弊端都摸透透,还有员工在茶水间八卦时,说他八成连采购部多A了几百块的茶叶钱都知道吧......
他倒不至於白目到连这都管,但某些存在许久的陋习,确责是需要有人适时地敲打一番,让他们醒醒脑。
近期,公司内部的氛围,产生些许微妙变化。
他是赵恭跟别的红人,赵恭对他巨听计从,无庸置疑。於是乎,便产生两股微妙情势,于是高层人人自危、步步为营,不想哪天台风尾扫到自己身上;二是拢络交好,确保台风尾不会扫到自己身上。
多数是后者。
愈是有野心的,动作愈明显,例如赵之鸿,例如赵之骅。
结党营私,利益挂勾。这出烂戏,赵之荷冷眼旁观,看了太多年,无论他最后选择站到哪一方阵营,终归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再有能力的男人,涉及权力及欲望,嘴脸都是同样的不堪入目。
所以她选择别开脸,不看、不听、不理会。
午休时间,她出外用餐,回程时,下起毛毛细雨。
站在骑楼下,正思索该冒雨跑回去,还是再等等,兴许一会儿,雨便停了。
仰眸,顶上一片朗朗晴空,半丝乌云也瞧不着,不像下雨的天气,应该下不久吧......
而后,一把伞,遮住她上方的天空。
沿着素色伞面,望向持伞那人。
「余顾问。」她淡淡地点头致意,退开一步,让他先走。
他没动,目光定定凝视她。
看来,不必思考了。她举步,决定一鼓作气跑回公司。
淋雨好过与他共处。
余善谋探手,握住她腕心。
她蹙眉,非常不喜欢这个举动。「请你放手。」
力道不重,算不上粗鲁,堪堪足够圈拢住腕心,没多施加半分力道造成她的不适。
「给我一杯咖啡的时间。」他不疾不徐,从容道。「用一杯咖啡,换你的一生。相信我,绝对值得。」
他又怎能如此自信,一杯咖啡的时间,他就有能耐决定她的一生?
不过无所请,如果这样,可以杜绝日后的烦扰,那也值得。
「只要一杯咖啡?」她再次确认。
「对。」如果在那之后,她仍然如此决定的话——「我保证,绝不騒扰你。」
於是,他们移步到身后那间便利超商,一杯咖啡,她请客。
还真的是一杯咖啡,在超商的顾客用餐区里喝。
余善谋看着搁在眼前的咖啡,蓦地低低笑出声来。「我没让女人请过。」
「不客气。」说声谢谢就好了,不必回请。
「我没有要道谢。」因为他的回礼,值得受下这杯咖啡。
举杯轻啜了口,纯然的原味,不加糖,不加奶精。
嘴角隐逸一抹不可察的浅浅笑意。她对他,也不是那么的无请,不留一丝痕迹,她至少曾经观察、注意过他,就算只是知道,他喝咖啡的习惯。
「你以为,我想跟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杯咖啡过后,谢谢不用再联络的事实。
这种故作风流、自命潇洒的手法,她遇过太多,或许有很多女人吃这套,但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只招摇开屏的公孔雀,而是简简单单的感情、干净纯粹的一颗心。
实话说,他眉目清俊,并不难看。赵家男女本就相貌不俗,看惯了家中的俊男兄长,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独树一帜的昂扬风采,不逊於她见过任何一个美男子。
但,不是她的菜。
他的城府太深、心机太沉。
这男人的气质里,有几分近似她小哥赵之寒,像黑洞。赵之寒太冷,余善谋太深,两人的共通点,都很危险。
余善谋偏首,支着下颚,玩味地打量她。「赵之荷,你讨厌我。」
「余顾问言重了。」
是言重?还是言中?
她是个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即便讨厌一个人,也会保持基本礼貌,从未在言语或肢体上表达出对他的恶感。好恶是个人的情绪问题,不将自身情绪加诸在他人身上,则是修养问题。
她知道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意味什么,因此用矜持冷淡来拒绝,很好解读。
他浅笑,淡淡揭过。「放轻松,我不是要跟你告白。场面话我就不说了,直接拣重点吧,赵之荷,你要我吗?」
你有事吗?有病要看医生。她完全没料到,有人可以自恋到这等境界。
正欲张口,他抬手制止,补充道:「抱歉,看来废话还是必要的。我是说,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很多。例如,在赵家挣一席生存之地—类的。」他目光灼灼。
她神容一僵,保留而防备地说:「我以为,你是我爸的人。」
「不,我从来都不是谁的人。」即便接受委托,雇主充其量也只能要到他的尽责,要不了他的忠心。「但如果你想,我可以是你的。」
忠心——顾名思义,忠於内心。那些人不在他心上,何忠之有?但如果是她,他可以承诺忠心,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为她挣来她要的一切。
「抱歉。」她二话不说,立刻起身。
「坐下,你的咖啡还没喝完。」一杯咖啡的时间还没到。
赵之荷忍耐地吸上一口气。「余善谋,你恐怕看错我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如果他再用那样的想法轻薄她,她可能没有办法忍耐到喝完这杯咖啡。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点上,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以为我要什么?如果我要的是你的人,你以为你有拒绝的余地吗?要不要猜猜看,有多少人愿意将你打包送到我手上?」
赵之荷一阵难堪。
纵使早有这样的认知,被他直言不讳的道破,仍是免不了羞愤恼怒。
赵家千金的美丽光环下,说穿了,她也不过是一件包装华艳的礼品,她不知道赵家最后掌权的会是谁,但不管是谁,对她来讲都没有差别,或早或晚,她都会成为这个人谈判桌上的筹码,或许商业联姻、或许巩固利益的棋子、更或许是些别的,总之能运用出最大的价值,那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在赵家,永远不要去期待虚无缥缈的血脉之情,她很早,就已经看透这件事。
「恕我直言,令尊就是一个。我知道这些话刺耳,但我一定得说。」只有把话全摊开来说白了,清清楚楚让她明白处境,她才会相信他。「所以如果我只是想得到你,这根本不是问题,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连她爸也......父女尚且如此凉薄,她还能指望什么?
余善谋一顿,再道:「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不是因为赵恭,是因为你。」因为看清她的处境。「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瞧不起我做事情的方式,不愿与我同流合污,但你生在赵家这池烂坑里,想出淤泥而不染,就只能等着被攀摘。
「所以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思考,什么对自己最有利。眼前就有一个最好使的棋子愿意被你利用,你还犹豫什么?就长远来讲,你可以不必选择我,但就眼下而言,我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至少我可以承诺你的,是一个自由的未来,只要你不想,谁都无法勉强你——任何人。」
赵之荷望着杯中剩余的褐色残液,安静沉思,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为什么?」如果上述如实,他又为什么要帮她?若单单只是要她的人,他可以有更快的捷径,不必绕上这一大段。
「如果我说,一见钟情你信不信?」在她恼怒瞪来的视线下,他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调戏你。真要谈条件,那么无论日后,我为你挣来了什么,我要它一个月的报酬率。」
以他的价码来讲,这样的条件简直佛心。「这个条件三哥同样可以给你。」而且更多。她没有单纯到不明白,若单单为利,她不会是他的选择。
「有些东西他给不了。」他加入第二根手指头。「附加条件,我要搬去跟你住。」
「我那里是单身居所,地方小,不好让你屈就。」她想也没想,淡淡拒绝。
「我倒是无所请,有地方睡就行了——嘿,别这样看我,这里没有任何性暗示,我说过,只要你不想,谁都不能勉强你,包括我。或许在多数人眼里,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我还是有的,这一点,请你至少相信我。」他的人格,没有卑劣至斯。
「不然你到底要干么?」她搞不懂这个男人。
「你把我想得太复杂了,我或许只是想跟你赌一赌?」就算是再复杂的男人,也可能有很简单、很纯粹的心思。
单单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赌局,看看最终,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赵之荷听出话中意喻。
所以,他不只要人,还想要心吗?狂妄自负地认为,没有他算不来的局?
可他又怎么会不晓得,纵使他手段再高,机关算尽,也算计不来一个人的真心?
「我言尽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能说的,他都说了。饮尽杯中剩余液体,余善谋起身,遵守一杯咖啡的承诺。
临去前,迟疑了下,仍是伸手,轻挲她发心。「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你对我改观。」
赵之荷回眸,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动门后。
真的......不是告白吗?为何她有股错觉,句句都是? 第二计布局
午休完回到公司,没多久就接到上头指派的新工作,要她协助子公司裁撤事宜。
从此,真的没有光辉建材了......
接到消息时,她一时有些怔怔然,真让他办到了......她原以为,赵恭就算有意为之,也应该还会再拖上一阵子,没想到会那么快。
理论上,谁都知道余善谋是对的,一间年年亏损、且已完全失去市场竞争力的子公司,长痛不如短痛,可这牵连层面太广,那一点痛,谁都不敢去挨,真正砍下那一刀,否则又何至於拖了七年?
但是他砍了,很有胆识地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还真把这只地头蛇给压死了......
他有完善的计书书,将所有伤害及损失降到最低,不是只会动嘴皮子,难怪,赵恭这回会如此当机立断。
她是人事部的经理,调她去协助安排八十七位员工后续的任职问题,乍看之下顺情合理,但她就是莫名地联想到,今天中午余善谋对她说的话......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他就那么自信,她一定会答应他?
这事早在他运筹之中,而在这之前,他们根本都还没谈过。
下班时,正好在电梯遇上,周围还有其他同事,两人目光在电梯镜面短暂交集,他仅是点头致意,完全遵守承诺,没多作纠缠。
他在一楼出电梯,而她要下地下停车场。
想到梗在心中一下午的疑惑,到了地下停车场,没能忍住又搭电梯上来,想问个清楚。
他前脚才刚走,应该没走远。赵之荷在公司附近随意绕一圈,没找着人,正准备放寨时,听到邻近巷弄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声响,她谨慎地移步上前探看——
「喂!你们在干么?」没深想,她本能地出声喝止。
四、五个男人,把人围着往死里打,会不会太超过?
几个人一见她,立刻作鸟兽散。她这才看清,那个被围着当沙包打的人,就是她在找的那一个。
「余善谋?」
被打得一脸青紫的男人,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气,放下护住要害的双手,松懈下来倚着身后的墙面缓锾坐下。
她移步上前,轻戳他手臂。H尔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自行检视了一下伤势,初步判断——「皮肉伤,肋骨一根都没断。」
居然说得一派轻松。
「你很常被揍?」居然人缘差到被拖到暗巷围殴!而且这一脸淡定,像是被揍得很有经验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偶尔。挡了人家的道,让人揍个几拳出出气也是应该的。」他很能理解。
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受害者,能如此明白事理,距离世界大同、人类和平真的不远了,她都忍不住想替加害者再多揍两拳......慢着!她一瞬间听懂什么,眯起眼。「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最近,得罪最大的,不就是明晃晃的那一桩......
余善谋开始检视身上的伤,评估有没有亏到,一面不经心地回应:「我想是吧。」
——她叔叔赵顺。
「太过分了!」她沉下脸。
虽然余善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该被用不合理的暴力对待。
这些男人,到底够了没有?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吗?想怎样就怎样,践踏别人,恣意妄为,整个世界都该绕着他们运转?她真的、真的很讨厌这样。
「起来!」
「欸、欸,轻点,还是会痛的。你要我去哪里?」
「警局。我们去报案。」
「别闹了。」他一脸「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摇头叹息。他把人家整个窝都抄了,只是被揍几拳出口恶气而已,算算他还赚了,做人不要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厚道点。
「想为我大义灭亲啊?那可是你叔叔。」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种行为,不是为了你。」她绷着脸。
他支额望她,低低笑出声来。
是啊,怎会不懂,这朵不弯不折的莲,不就这性子吗?生在赵家那样的大染缸中,仍旧能够明辨是非,把持住那把不偏不倚的道德尺,即便改变不了他们,至少能够选择独善其身,不与之同流合污。
她真是赵家的奇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一刻的她,看在他眼里,就是无与伦比的清艳明媚。女人的美,本就各花入各眼,她......很对他的眼。
「好吧,如果你真想帮我,对街有个行动餐车,他们家的手工布丁很好吃,麻烦帮我买几个回来,那是每日限量的,要排队,太晚会买不到。」
赵之荷瞪他,一脸不可思议。
他被揍成猪头,却满脑子只想着没买到的手工布丁?!
「......不要就算了。」干么这样瞪他。
「起来!」她二度伸手拉他。
「欸,我是说真的,虽然这样讲有点丢人,但警察看到我,其责会比较想把我关进去......」
「去医院!」
他立刻乖乖闭上嘴巴。
警局和医院,真要选一个的话,他还是选医院好了。
保险起见,赵之荷亲自押他到医院挂号检查,结果医生说的还真与他一模一样,没有内伤,全都是皮肉伤。
护士搽完药就走了,让他在候诊区稍作休息。
赵之荷领完药回来,微侧着身、支额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他,撑起眸朝她望来,眼底的疲惫一扫而空,让她怀疑,那一瞬间的倦意深深是不是自己眼花的错觉。
「就跟你说没事你偏不信,硬要拉我过来,浪费医疗资源,害我没买到手工布丁......」整个开启碎念模式。
果然是眼花,他有活力得很。
她力持镇定,很忍耐地压抑声音:「你可以安静一点吗?」
他低低轻笑,完全不介意她的晚娘脸。「好吧,不然来聊聊,你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我找你?」这么神机妙算?
「不然呢?」他好笑道。人都下停车场了,又专程上来一趟,不是回头找他,难不成闲来没事维持公司附近的治安?
「如果你是要问协办光辉裁撤的事,我只能说,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多花点心思,以后用得上的。」他婉转暗示。
真是他?!
证实了心中猜测,反而五味杂陈,滋味难分。
余善谋审视她绷着俏脸闷不吭声的神情。「抛掉多余的清高身段,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并不想改变她,只是以她现在的处境,想得太多只是自寻烦恼。
「我只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为员工做最好的安排,本来就是她分内该做的事,如今却要收买人心,处心积虑盘算自己能由这当中得到什么,那种每走一步都有目的性的感觉......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你还没醒吗?赵之荷。」他敛容,凝目道:「你爸把你放在人事部,这些年来从不让你接触公司营运及财务,你还看不懂?」
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你能力真有比你哥哥们差吗?他若有心要栽培你,随便放个机会磨磨你,今天的你不会被边缘化。但是他没有,宁可让赵顺那个老废物败掉光辉、宁可让赵之鸿那阿斗一个建案烧掉两亿七仟万也不愿意考虑你。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姓赵、不是他的孩子吗?不,那是因为你的子子孙孙不姓赵,而他要的是『赵氏』的万年基业——」
「够了。」她冷着脸,打断他。
余善谋置若罔闻,迳自说下去:「所以他可以拿你当筹码来买我的忠心,为赵氏开疆拓土。你不趁现在建立自己的人脉资源,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你爸良心发现?别傻了,那个随随便便就能卖了女儿的老混蛋,指望他还不如自力救济比较快。」
实话很残忍,说这些只会让她更讨厌他,偏他骨子里就是犯贱,不吐不快。
果然,迎来她忿忿的瞪视,有一度他都觉得她拳头快挥过来了。
他这张嘴真的很顾人怨,有时戏谑地没个正经,有时又字字犀利、句句见血到残忍的地步,让她素来端庄得体的应对,时时被他激到破功边缘......
他还是病号,不宜再加重灾情。赵之荷勉强还有一点理智,深吸一口气,自己到走到窗边整理情绪。
让她冷静一下也好,她总会想通的。
有赵恭那样无情凉薄的父亲,她可以伤、可以痛,但是哭完总要醒过来,没有人保护她,她就只能自保。
他适时打住,没再穷追猛打,再多说一个字,怕是真要挨拳头了。
过了好一会,她调适好心情,平静地走回来,神容看来已与往常无二。
这个骄傲的大小姐,不会容许旁人看见她的脆弱。
「你想做什么?」
这是她的妥协,他听懂了。
「裁掉光辉,壮大日昇,然后让它成为你的。」他很干脆地给出答案。
「你说得简单。」三言两语,可是要办到那得多难?诚如他所言,父亲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可以。我们一步步慢慢来。接下来光辉近三分之二的员工都会流向日昇营造,后续的扩编事宜,或多或少会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至於能够多深入,就看你的本事了,地盘先踩熟,往后不愁没机会落地生根。」
他一派从容,显然这事已在心中反覆思虑、琢磨许久。
是不是,这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一刻,她甚至忍不住要想,就算她今天拒绝了他,结果也不会有所不同。
他早就布好局,无论她给他什么样的答案,都不会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从他计划裁掉光辉......不对,应该更早,或许在公司的周年酒会上,从见到她的那一眼,他就已经作好决定了。
所以来到她身边,裁掉光辉,作为她壮大的养分,一步步为她挣出一席安身之地。
他说,一见钟情。
他说,他是为她而来。
实在不该把这人想像得太美好,但这瞬间,她居然荒谬地感受到一丝,他想守护她的心意。
那种三分轻浮、七分更似谑言的调戏,谁当真谁蠢蛋。
「如果,我说我反悔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吧?赵经理,你这样很不大器。任何不以买卖意向为前提的试吃,都是耍流氓,你知道吧?」她有这么奥客?
「……」
「我就说!赵家真没一个好人,父不慈、子不孝、女儿出尔反尔调戏别人、叔叔一个不高兴就拿别人当沙包练拳头,害我没吃到手工布丁,一屋子流氓......」
到底谁在调戏谁?
赵之荷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塑胶椅面上,打断他的碎念——
「你到底对手工布丁有多深的执念?!」一路念念念,念到她火都起来了。
「......」是还满深的。「因为他们家老闺很任性,一个不高兴就十天半月不做生意,买他们的东西还得看机缘,而且每日限量——」
她面无表情重复:「我知道。每日限量、要排队,太晚买不到。」
「......欸。」这句说过了吗?好吧,好像真的有一点碎念,他小小反省了一下。「就算说过了你也不用那么生气,毕竟出尔反尔、又害我没吃到手工布丁的人是你......」
好,够了,到此为止。
赵之荷站起身,腰杆直挺挺地走出去,果断地决定放生这尾伤患,再也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关於手工布丁的抱怨!
反正他好得很,满脑子只有吃的!
隔天早上,余善谋准时踏入办公室,桌上搁着一物,下方压了纸条。
我、不、是、流、氓!
她昨晚真的又跑回来,帮他买手工布丁?!
虽然看起来,是想堵他的嘴的成分居多。
他双肩颤动,支额低低地、闷闷地笑,最终没忍住,愈笑愈大声......
她真的,好可爱。
照惯例送杯泡好的黑咖啡的助理,推开门走来。「余顾问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一早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仰起头——
「呃,看起来不太好。」助理瞬间改口。
脸上有些伤,经过一晚转为青紫,看上去有些可怕,但其责没那么痛。
「不会呀,我觉得还不错。」再好不过了。
一上午,又拜读完一笔赵之鸿的烧钱史,他娇弱的心脏有点不堪负荷,溜到茶水间偷个懒,吃吃甜点抚慰他受创的心灵。
说实在的,这偌大的企业要是真交到赵之鸿手上,败光是早晚的事。这人跟赵顺一样,不是那块料,守成有余,前瞻性不足,无法因应市场变化,产业结构一改变,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这种人。
如今看来,真正值得关注的,也只剩赵之骅与赵之寒。
甜点吃到一半,赵之荷刚好进来。
「嗨。」他带笑打了声招呼。「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她步伐先是一顿,走到饮水机装热水,放入茶包。
沉吟了下,她谨慎地启口:「你知道......这不代表什么。」这点,一定要说清楚,以免他会错意。
他静了静。
「除了实质的经济报酬,别的我不能承诺你。」她不会拿自己,作任何的交换,无论是有形或无形的。
非得在这时说这个吗?真杀风景。
「嗯,我知道。」他浅笑,蒋最后一口布丁抿进唇心,趁它还尝得出甜味,连着笑意一同嗯下腹,偏头眺看窗外湛湛晴空。「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
「我只剩书房。」她还在做最后挣扎。
「我说过,我哪里都可以睡。」
「......下礼拜。我先买张单人床。」
他假装让自己无视,她的勉为其难。
真要流氓起来,她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即便是强赖来的。
「好吧,既然没人陪我吃午餐,我自己吃。」将吃完布丁的空瓶投入回收箱,优雅地从她身边走开。「祝你用餐愉快。」
此后,识相地不曾再向她提出过午餐邀约。
一次都没有。 第三计眼见不一定为凭
余善谋在那个周末搬进她家。
她没有骗他,那确实是很典型的都会女子居所,一间主卧、一间书房、客厅、以及开放式的厨房,整体面积约莫二十坪,小而精致。
倒不是赵恭绝待她,而是——
「我不喜欢打扫。」房子大了,不好整理,一个人而已,够住就好。
想也知道,娇养着的千金小姐,娇贵端庄,要会弯下腰做家事,他才吓得跌破眼镜。
对此,他聪明地不作评论。「幸好我家务及收纳应该还不错。」
「不用,我有请钟点工定期打扫,你只要生活习惯好一点,还有,别影响到我,这样就可以了。」她对他,只有这个要求。
余善谋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算是初步达成共识。
那间书房,成了他的临时卧室。
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就搬进来,简单地放置几套平日可替换的衣物,连牙刷、毛巾都自己准备好,除了那张单人床,她什么也没为他添置。
一来是他没有开口索求,二来也是不在心上的人,自是不会有太多的思虑盘算。
余善谋严格上来说,算是不错的好室友,除了早上会一起吃早餐(有时她做,有时是他)以外,其余生活自理。
他东西用完会归位、臭袜子不会乱丢、晚餐不开伙,自己在外面解决、家务会帮忙做、晚归会放轻音量、假日大多时候会自行消失,还她自在的私人空间......
她原本担心生活会被他影响,但目前看来,情况显然比她预期的要好很多,她几乎不需要为他做任何的改变。
他们,就像两个共同租屋的室友,各自为政,互不侵扰。
为此,她稍稍安心了些。
就在他搬来同住的第一个月底的周末,她出门采购日常用品,遇到了他。
余善谋没有看见她,他已经买完东西,在美食街等候用餐,身边有伴——约莫六、七岁的孩子,以及一名行动不便的女子。
隔了点距离,隐约听见等候取餐的孩子,扬声问了句:「把拔我们几号?」
毫无疑问,这是一幕假日例行活动、一家合欢的场景,这样的画面不稀奇,卖场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
她这才要命地想起,她一直忘了向他确认目前的感情状态,理所当然认定,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掩饰对她的好感与追求意图,应当是单身。
可是这两件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关联性,家里的那些男人,教会她猎艳是男人终其一生不变的活动,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是多数男人天生的劣性,而且愈是有钱、有能力的男人就愈是力践这一点。
光她父亲就纳了四房,外面沾惹过的更是不计其数;她的大哥有样学样,现在外头那个有了身孕,正与大嫂闹得不可开交。
而余善谋刚好也是。
那些女人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研究,只万分确定,自己绝对不要成为其中一个。从小看着母亲委曲求全、恪遵本分、小心翼翼过日子,不敢分毫逾越;身为正室大房的大妈也没有比较好过,华贵雍容底下,是无尽的苦闷闺怨。
如果可以,又有哪个女人,愿意与人分享丈夫?真正混蛋的是男人,付出代价的却是女人的泪水与青春。
这是她最痛恨的点。
无法忠於伴侣的男人,很脏,她瞧不起,也无法忍受。
晚上八点刚过,余善谋用过晚餐后回来,顺路把干洗店的衣服拿回来。进门时,她正坐在客厅翻杂志,一见他,将书往旁边一摆。
「我们谈谈。」
这架式——莫非是在等他?
余善谋有些受宠若惊,乖乖听从女王召唤。
才刚坐下,她劈头便说:「你搬出去吧。」
不是吧?他搬来都还没一个月。
「我以为我们已经取得共识了。」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信用真的有点薄弱耶......
那套奥客论正要搬出来给她晓以大义一番,见她神色沉凝,他收起戏谑,叹口气。「我又犯到你哪条忌讳了?」明明一整天都在外头呀,哪有机会惹到她?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这套话术他也常用在别人身上,心里有鬼的人,这句话常常可以钓出很多黑幕——例如昨天轮到他倒垃圾,他太晚回来没赶上垃圾车;还有前天晚上消夜吃一吃,为了接电话,碗丢在流理槽没有洗......他才不入坑。
淡定地,自行从袋子里取出衣物分类。
「好,那我明说——我不跟有家室的男人同居。」虽然无意接受他,也已经间接伤害到另一个女人了。
「家室?你说我吗?」他半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求证。
她一脸「不然呢」?
「所以请你搬出去,不是我不守信诺,是你没有对我吐实。」理亏的一方不是她。
「吐个蛋啊!你的情报网要不要重整一下?」家室他没有,家累倒不否认。「不是我爱碎碎念,欲成事者,情报网强不强大先不论,至少要正确喊,一个错误的资讯,往往会造成错误的决定,然后你的一生就『乌有去啊』,很、严、重!请正视个问题。」到底是哪只猪八戒,给她这道坑爹坑娘坑人祖宗八代的烂情报?
「是我亲眼所见,不是任何人的道听涂说。」
「你去观落阴喔?」好闲,怎么不揪一下!他对这项传统民俗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他上辈子的发妻呀。
「......余善谋,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那我也认真回答你,我、是、单、身。」
她没想到,他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
「我还亲耳听到小孩喊你爸爸。」这样还能有假?
「那又怎样?喊爸爸就一定是我儿子吗?」
不是儿子,为什么要让对方喊爸爸?没有一定的亲密度与认同感,担不起如此神圣、独一无二的称呼。赵之荷无法置信,这样他还要拗?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那张嘴?!
男人的嘴,真的没什么扯不出来。
「余善谋,你好无耻。」她瞧不起他。「我真不懂你们男人,都已经有个幸福美满的家,那个女人看起来个性很好、孩子伶俐乖巧,为什么还是无法满足?既要家花的温婉清香,也要玫瑰的冶艳挑战、兰花的雅致脱俗、牡丹的雍容华贵......天下繁花,永远看不完、采不尽,你能采到什么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定下来,认真看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眼见不一定为凭,耳闻不一定为责,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主观、那么的不相信我?其实我很明白,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先入为主认定我是个坏胚子,所以再加上用情不专、拈花惹草、对婚姻不忠的混蛋负心汉等等外挂,格式完全相容不当机,对吧?」他自嘲。
所以在他否认时,她第一直觉没有采信,认为是哄骗女人的伎俩。
他明明都知道,可是被心仪的女人一再否定,再强的心理素质,还是会受伤。
「不要太自信,当主观意识左右大脑时,往往容易让人做下错误的判断。记住我这些话,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吃上大亏。」说完,不等她开口驱赶,他识相地起身。他想,她今晚应该不会想与他同处一室。
开门前,留下最后几句:「繁花过眼,但我很清楚,自己眼里赏的那朵君子花。」
赵之荷眉目一动,大门轻轻关上,那声轻响,微微震动她心头某根敏感的弦,有那么一瞬,她动摇了。
她竟然,想相信他。
没有什么道理,就只是女人的任性与直觉。
荷,在中国十大名花中,也被喻为君子花。
他一直、一直不断地告诉他,他喜欢她,可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听进耳,以为他的喜欢,如同父兄那般浅薄,贪恋於美色。
她自小便是美人胚,多数男人,会在第一眼痴迷於她的容色,可她只觉悲哀,建立在美色下的喜爱,一朝色衰则爱驰,如同她的母亲。
所以她对那些男人,总是不假辞色,包括他。
那样的一见钟情,不要也罢。
可他用君子花来形容她,虽是不经意脱口的一句话,但说的是她的心性,清高自守,不蔓不枝。
回想这一路以来,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精准掐着她的点,又掌握尺度不过了头,如果不是太会操弄人心,是否有几分的可能性......他懂她?
她目光落在沙发上、他刚从洗衣店拿回来的衣服,错落交叠着他与她的,莫名看了好久、好久......
隔天还是假日,余善舞一早醒来,看见兄长居然在家,不免有些意外。
不是大半个月前就不安於室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吗?男人养大了啊,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余善舞感叹归感叹,也很能屈能伸。人不用回来没关系啦,家用记得捎回来就好。
说这句话时,还被他白眼。「谢谢你喔。」原来他伟大的、了不起的存在意义,只在於那一张张「四个小朋友」上,真欣慰。
是说,昨天走了又大半夜折回来,不太寻常,八成是被扫地出门。
她倒没白目地真问出口,保持安静观察了他一上午。
他端坐在写字台上练书法,腰身直挺,几绺细发垂落额前,随风拂动,俊拔身形沐浴在晨光下,活脱脱就是一幕浑然天成、赏心悦目的美景。
余善舞不觉有些恍惚,坠入似曾相识的时空感。
有多久了?这分纯粹而干净的书卷味、温润儒雅的灵韵风华,是什么时候,被生活一层层掩盖,在现实中点滴消磨?原本的他,应该要是这样的......
她无声地滑动轮椅上前,捡起那张被风吹落地面的宣纸。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清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周敦颐的「爱莲说」。
他最近似乎对这篇文很有感,都默写一早上了。
「二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虽然他搬出去时,是用工作因素来搪塞,以前为了工作,确实有几回不方便常回家,但她就是知道,这回不一样。
二哥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余善谋一顿,墨色在宣纸上渲染出断点。
无法一气呵成的文字,就是败笔,怎么补救也不会自然。他果断弃笔,回头望向妹妹。
「从哪里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她浅笑嫣然,递还宣纸。「一朵莲?」
「还是最难摘的那朵。」他闷声低哝。
长在水中央,若要攀折,便得涉水而来,踩着那一池的烂泥,可能到最后,还没摘到,已染了一身污秽,即便有机会攀摘入手,也是踟蹰为难。力道轻了,采不得;力道重了,又恐伤它根苗。
或许,就不摘了,远远赏着那高雅身姿,清艳脱俗;或许,他还是适合当它根下的泥,供它养分成长,芳华盛开。
她,不是能被插在瓶中供养的俗世花卉,他也不愿亵渎。
余善舞被引出兴致。「说说看,是什么类型的人?」
他想了一下,给出评语:「高冷的女神踣线。」超难讨好的,他已经快没招了。
「噗——」
「要不要这么开心?」真有手足爱。
「不是......」她笑咳。「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想起,你大学时第一次对女孩子动心,认真追求的那个校花,好像也是这种型。」
他怎么老栽在这种女孩子手中,果然人的喜好是不会变的,那种端庄高冷的气质型美女,完全就是他的菜。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不过最后,他并没有追到校花,她被活泼外放、热情洋溢的学生会长追走了。
后来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而已。
她说,因为那人能讨她欢心。
口才好、人风趣、懂浪漫、会玩会读书,独特的个人魅力,掳获了那颗矜持的芳心。
有时候,前一秒才看她被气到不想理对方,但下一秒,又被逗得发笑追打他......他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一种撩妹手法,那个人能牵动她的情绪,而他不能。
那时的他,就是个沉静内敛、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与她撞撃不出火花。
於是他终於知道,追女孩子并不是只要殷殷实责地对一个人好、不断付出真心就够,还要一点点的小手段。
他一共也就心动过两次,但两次看起来,都很不妙。
他不想再步上前尘、犯曾经犯过的错,结果——赵之荷还是讨厌他,觉得他轻浮不诚恳。
温文内敛——被说无趣。
逗逗心上人当情趣——被说无礼。
怎么做都有话讲,他也是满肚子冤屈。
「你们女人真是残酷、无情又无理取闹。」
「不要随便Ctrl+C,有点自创性好吗?」她才不会随他起舞,反问他「我们女人哪里残酷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
余善谋揉揉脸,尽量不流露出太多的挫败。^不然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因为,她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一把伞,帮我挡住整个天空的绵绵细雨。过了很久以后,再见到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记得她。」搁在心里,不刻意去想,却没有随着岁月模糊、淡去。
「一见钟情啊?」
「我想是吧。」
「那她一定很漂亮。」
「嗯,超正的。」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多瞧几眼的标致美人。
「呿!」男人就是肤浅。
「你什么态度,重点又不是只有美貌,还有伞啊。」
「你以为你许仙啊。」直接吐槽,没在客气的。「如果今天送伞的女生貌如无盐,你还会惦记这么久吗?」
「不会。」或许,还是会为她植一棵枝叶成荫的大树,挡风遮雨还报她当时的执伞之恩,应该不至於惦念萦怀,生出缕缕缠绵心思。
但美貌,并不是唯一的因素,这些年,他看多了黑寡妇、罂粟花,愈是美丽的事物,往往愈毒愈致命,可她依然是她,最初那一眼,她美丽灵净、出尘不染,然后这些年过去,她还是那朵清雅脱俗的出水芙蓉,没有变。
是那个「没有变」,触动了他,一瞬间生出怜意。
他已堕入尘泥,在这浊世中打滚,有时,连他都认不出镜中那个满腹城府、陌生的自己,可她还是她,仍守着心中那一点清明,他不想看着她,也被现实吞没。
「她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
「她知道。」各种的趁乱告白,自己都数不清了。「只要没瞎,应该都听懂了。」
「她拒绝你?」
「只要没聋,应该也看懂了。」发的还不是好人卡,是坏人卡,谁能比他惨?
「......」算了,不要跟刚被打枪、怨念满满的男人纠正他的文字Bug。
「所有能试的,我都试过了,她比大学时的那个还难搞。」至少,初恋那一个,待她好还能得到善意的回应,而这一个,至今连一记微笑都吝於给予。
他以为他可以承受,也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但是——当心仪的女子,用轻鄙的目光看他时,他没有预期到,那感觉会如此难受。
她不一定要接受他,但是最起码让她知道,他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糟糕,至少最后转身时,能留给她一个美好的背影,只是这样而已。
「两个层面。」余善舞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本大师要开班授课了,还不束发整冠,认真听讲!」
「是,请大师开释。」立刻端坐,双手平放膝上以示庄重。
「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会拒绝一个男人,不外乎两件事——第一,姿势不对。这是很多男人的通病,自己在那里自嗨半天,女方根本没FU,无法满足自己的男人,不早早踢掉找下一个,难不成还留着过年?不过这还有救,沟通一下,换个姿势再来一次,找到你happy、她happy,大家都开心高潮的点就好。」
「......」他努力匡正思想,告诉自己小舞只是要表达,了解女方内心的需求,用对的方式爱她,而不是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爱。
另一方面,也是完全不敢吭声。要是小舞知道,都搬进去女方家大半个月了,至今连个小手都没胆牵,肯定被鄙视到死。
「第二,人不对。如果努力过后,发现答案是这一个,那我会劝你放手,人不对做再多都没有用,在最帅、最适当的时机点退场,不要歹戏拖棚,说不定她还会记得你,同时也将她最初、最美好的样子保留在记忆中,不是很好?」
「嗯,我知道。」小舞这是怕他落入执念中吧?但其实,他比谁都明白,执着是自己为自己设下、最可怕的心灵陷阱,当你有非达到目标不可时的偏执念想时,往往演变到最后,会失去理智,无法判断得失,终至癫狂。
他从单纯的研究人类心理,到后来搡弄人心,理性地走每一步,不让自己落入心理陷阱。
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在起步点看着眼前的两条路,一条是拥有她,另一条是放掉她。她若将他导向第二条,他也会一天一点,慢慢地放掉念想,等到要转身的那天,已然心无坚碍,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用担心,我没事。」他起身,掌心爱宠地轻挲妹妹发心。只是没想到,那个小小的、爱哭的跟屁虫小妹,有一天也长这么大了,大到可以与他分享成熟的人生观,以前从来都是她在问他,作业要怎么写、衣服要穿哪一件、大学要选什么科系......最后一次,是问他,要选哪一个男生当男朋友......
他闭了下眼,咽回喉间莫名而起的酸楚。
最后一个问题,她来不及做出选择。
曾几何时,那个有小小选择性障碍的小妹,已经许久没问他该怎么做了,她变得好坚强、好独立,渐渐学会长大、承担自己的人生选择,不让自己变成他肩上的重量......
「不要乱玩我的头发啦——」很恶劣耶,每次都故意要把她弄成疯婆子。
余善谋避开她挥来的小爪子,趁乱再揉两把,看她炸毛。那是一种「谁叫我比你早出生,活该被我欺负」的兄长优越感与恶趣味。
「余善谋!」
他笑着抢在前头窜逃。「……走了,去吃饭。」
打开大门时,笑意还留在嘴角,与门外的意外访客四目相交——
一怔,止住动作。
「怎么来了?」
门外的赵之荷定定审望他。
笑容敛了几分,一如以往面对她时的那样,噙笑的嘴角略带几分谑意,收敛而保留。可是她看见了,在这之前的他,并不是这样,原来他也是可以笑得很开怀,有那样不染杂质、发自内心的清朗笑容。
「我回公司查了你留的员工资料。」
重点不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家,而是她来这里要做什么?
他家地址、婚姻状况、家庭背景......只要她问,他不会不告诉她,只是她从来不曾想过要了解他的任何事。
既然她避重就轻,不愿正面回答,他改问:「来多久了?」
「十分钟。」还在犹豫,尚未作好决定要不要按下这个门铃。
余善舞随后赶到,想从后面偷捏他一把,报刚才的乱发之仇,被他冷眼扫了过来。
「幼不幼稚?」用根脚毛都猜得出她的小动作。
她干笑,乖乖地收手。有客人在,给他留点面子。
赵之荷顺势将目光往下移,轮椅上的女子,扬笑友善地朝她挥挥手。「嗨。」
天性矜冷的性情,对初识的人热络不来,不失礼貌地点了下头,便将目光移回他身上。「能聊聊吗?」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听听他的说法。
「你来得真不巧,我正准备跟『老婆』出门散步。」余善谋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握住轮椅把手,反手关上门。「对了,这位赵小姐只是客户,我们绝对清白。」有人怕被误会,应观众要求解释一下。
「谁是你老婆?那么倒楣。」余善舞一脸嫌寨,直接拆他的台。「而且刚刚不是说要吃饭吗?」还散步?散你妹啦,卡到阴要赶快去庙里祭改!
「余善舞,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哑吧。」
「是不会啊,可事关声誉,我那么青春洋溢美少女,哪里像人妻?会害我掉粉的。」不要随便破坏她的行情。
「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这看起来就像生过小孩的黄脸婆气质,真连累过我不少次,身价掉很多。」眼前就站着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铁证。到底谁才是苦主?他都还没申诉,她该什么该?
赵之荷看了看他,再看向轮椅女孩,对方正背着他挤眉弄眼、吐舌兼扮鬼脸。
这互动......很明显,她再瞎,也不会听不懂。
余善谋推着轮椅,越过她,见她仍定定站在原处,步伐一顿,叹口气。^有事踣上说,来不来?」
这女人!什么都好,就是直了点,一个心眼。
赵之荷想了一下,迟疑地举步跟上。
余善舞白眼都快翻到后脑杓,直接拿刚刚的话回敬他:「幼不幼稚!」
早在那句鬼上身的「老婆」出口时,她就已经跟上剧本了。
这根本就是小男生对待喜欢的小女生模式吧,愈喜欢就愈爱闹她,不闹怕引不起她注意,闹过头又怕她不理他。
自己在那里傲娇完,又担心对方没能理解过来,仍然误会他,自己拉下脸来邀她。
好惨,她这个原本心气也很高的二哥,在这女人面前,完全没身段了。
唉......既然都当了人家的妹妹,最好善解人意一点,这点默契,她还是有的,不过在这之前——
她怯怯地举手发问:「请问,现在是吃饭还是散步?我很饿......」 超值强帖,帮你顶,^_^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