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发表于 2016-1-28 21:22

《闲妻镇后宅》(十二生肖玩穿越8)作者:简薰

书  名:闲妻镇后宅
系  列: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八
作  者:简薰
出版日期:2016年1月29日

【内容简介】
过去他的祖先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难道现在历史要重演,
不,更惨!他堂堂猴官竟栽在这名叫霍小玉的花姐儿手上……

他只是想找个队友赢得天庭竞赛,谁知道竟跑进《霍小玉传》,
成为负心书生李益,他猴官的一生英名都要毁在这渣男手里了!
不过这个霍小玉挺有意思的,长得美若天仙不在话下,
但更吸引他的是她的聪慧,年纪轻轻便懂得掐住敌人的要害,
不动手只动口,用流言蜚语逼得她那无良兄嫂吐出私吞的嫁妆;
更不像一般女孩看到他就像蝶看到花的扑上,反而冷冷对待他,
他知道她不是在玩欲擒故纵,是真的讨厌他……这怎么行,
他可需要她的帮忙呢,幸好他靠着人脉广,请来太医为她娘治病,
总算赢得佳人正眼看待,正以为两人可以开始培养默契与感情,
偏偏姑母硬要将表妹嫁给他,上门找她麻烦,还借故诬陷打伤她,
他及时赶到救下她,见到她一脸伤的狼狈模样,他心疼又自责,
她却因此愿意跟了他,说她总算见到他眼底真诚的关心……
这女人果然不一般,她不当妻不为妾,只肯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说她的过去会让他蒙羞,也让自己变成后宅的箭靶子,
她也太小看他了,他谁啊,猴官耶,他绝不会让人动她一根寒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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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发表于 2016-1-28 21:24


  精彩章节抢先阅读

  缘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举办了一场马拉松障碍赛,自此人间有了十二生肖,人们也因动物之名有了年岁之别,只是马拉松赛之后,这十二生肖长了灵性,主办仙人便让这十二生肖照顺序负责每十二年轮值人间一年并给予安置。

  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办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动物园,不过这里虽然叫动物园,可那是为了请款编预算才这么说的,哪能真让人来看笑话,毕竟有几个生肖的脾气可不好,基本这里的每个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着。

  因为生肖们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时候就喜欢四处生事、找乐子,有的生肖在仙境当金光党、有的生肖拿天兵当沙包,更有学那泼猴偷蟠桃、闹天宫、对玉帝指手画脚的,害玉帝多生白发。

  玉帝找来几个仙人商量,结论就是这些个生肖太、无、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闲,是该给他们找事做,众仙人各提意见要给生肖们安职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业。

  月老以经验谈告知各位老同事,给生肖们找个伴来陪就不会闹腾了,众仙一听想起那句人间流行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便纷纷认同,只是他们也知生肖们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驳回,是以换了个说法—— 睽违多年,这次仙境要再办一次马拉松接力赛。

  主办仙人告诉众生肖们,为了这次的接力赛,他们要去找一个队友来帮忙,不过人间是不能去了,会乱了天道(应该说月老太常干那种乱天道的事,这次被严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图书馆里的众藏书都是有灵性的、藏书里的人事物也都是有灵的,主办仙人让生肖们进藏书世界去选人。

  当然,选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给拉到仙境,而是要培养好感情、建立好缘分,等那人的阳寿尽了(书里也是有阳寿的),且心甘情愿当队友,才能把人带回仙境。

  听了主办仙人的话,那些不管是不满目前顺位的、还是想保住目前顺位的生肖们,都决定卯足全力让“未来队友”对自己满意又言听计从,届时才能把人拉来仙境,不至于做白工。

  为了公平起见,众生肖们决定以同一类型的藏书决胜负,他们东挑西选看中了“古代传奇故事”区,那还是因为古灵精怪的老鼠说:“近来人间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开金手指获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们就去古代骗一个队友回来吧!”

  众生肖们无比认同,是以一个个都钻进了传奇故事里,殊不知计画赶不上变化—— 

  变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选角的,辛苦的历程才要开始!

  变化二:他们走错区了,他们钻进去的不是真的传奇故事,而是前些时候众仙人们举办征文比赛时所搜集整理的作品—— “伪传奇故事”!

  于是,一段段趣味与浪漫、荒谬与情深并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开……

  第一章

  大黎朝,京城。

  谷雨刚过,立夏未至,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三年一次的拔萃科考即将在年底举办,虽然还有半年时间,已经陆续有考生入住京城,一来是想早日习惯京城水土,二来也是走个文雅,交友论书,将自己的名声往外传。

  拔萃科考得看主审喜好,才学固然重要,但也得有几分运气,满腹经纶却名落孙山者,年年皆有,下次再来就是三年后,可是啊,若能在科考前把名声传出去,即使榜上无名,也可能会被赏识者延揽,无论跟著文官办事,或者跟着大学士修书,都是一条官路。

  故此,每三年的春天,京城就开始举办各式各样的茶会,花会,字会,学子们想尽办法写诗,斗诗,直到秋末。

  采香湖上,船只摇荡,吟诵声夹杂着摇桨声,是三年一次才有的特殊景象。

  京城民风开放,加上这几日难得放晴,湖上,湖边,都有不少女子在家人或者嬷嬷的陪伴下出游,在渔舟上弹琴烹茶,解解春雨带来的烦闷。

  “这位大娘。”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衫,绑着双髻,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对着一个粗衫渔妇喊着,“你船出不出呢?”

  渔妇姓张,原本在整理网子,见有客上门,立刻笑脸泛开,“出,出。”

  她的渔船小,又旧,多半是捕鱼用,鲜少有客上门,现在看看,大抵是附近的大渔船出光了,这家姑娘又想出来玩,所以才轮到他们这艘小破船。

  夫妻俩赶紧把前头收拾出来,放好桌子椅子,又搭了个木板,就把对方三人接过来,渔夫长竿一推,随着深绿水纹漾开,船只滑进湖中。

  主人家小姐看起来约十八九岁,脂粉未施,却更显貌美,眉眼之间十分风流,系着藕荷色的薄披风,披风随着光线隐隐出现山水花纹,脚下一双宝坠香鞋,小铜片在少女的脚步移动中,发出轻响,煞是好听。

  张大娘看多了。年纪轻,眼神媚,有丫头却没嬷嬷,这姑娘大抵是花姐儿,但相貌这样拔尖,态度又大方,十之八九是给青楼供起来的头牌。

  京城声色撩人,共有八条花街,上百家大花坊,至于小凤居更是没人搞得清楚有多少。

  大花坊就得有头牌,头牌就是名声,得有花容月貌,得懂琴棋书画,为了显示地位不凡,只陪酒,不陪夜,即使陪酒也选客人,二十四岁讲亲,二十五岁敲锣打鼓送出门。

  虽然在青楼待过,但一来知书达礼,二来容貌出色,三来也没破了身子,因此求娶的人仍多着是,即使进了青楼就是连年绝子汤,几乎没有当娘的命,但只要挑夫婿的眼光好些,还是能过上安定的好日子。

  要说眼光好,要数四十几年前雪香楼的头牌赵喜娘了,嫁了个比自己小四岁的落榜书生苏光宗,日夜悉心照顾,温柔相伴,苏光宗在赵喜娘的鼓励之下,又苦读三年,一举过了拔萃科,又过了书隽科,短短四个寒暑,赵喜娘从花姐儿成了官夫人,苏光宗感谢赵喜娘的扶持,没纳妾室,只收了两个通房传宗接代,子女都归在赵喜娘名下,由她亲自扶养。

  赵喜娘当年陪伴出一个书隽科士,十几年后由她带大的长子又中了拔萃科士,年纪轻轻且文采出众,让南国公看上,给自己的嫡孙女说为夫婿,有南国公这派人脉,苏科士官运自然亨通,到正八品时,第一次上书请封,请封的对象不是亲生母亲,而是照顾他长大的赵喜娘。

  苏科士官运顺遂,家中也不用说,南国公府的小姐虽然娇贵,却是真心喜欢自己夫婿,故对公婆十分尽孝,对小姑也颇为照顾,自己生了两儿一女,提拔上来的姨娘也都顺利开枝散叶。

  城西的万云街底,有座门口双石狮的大宅,红漆门,黄铜环,前庭有一尺的青砖地,两侧种有数十棵合抱大树,白色外墙延伸得很长,那里,就是苏家的宅子,赵喜娘已经六十几岁了,她一生没怀过孩子,但却子女孝顺,儿孙满堂,丈夫从不嫌她年华老去,再漂亮的丫头,他都没有多看一眼,初一十五,一定陪着赵喜娘到昭然寺上香。

  让说书先生来讲,都不能讲出这样峰回路转的故事,但却真的发生了。

  当然,这后来也多少影响了来京的科考书生,每个书生都希望能像苏光宗一样有佳人在侧,照顾寝居衣食,好让自己专心读书,每个花姐儿,都希望自己能有运气碰上个苏光宗,能争气,争气后不负心,故科考季节除了是书生间的吟诗论文大会,也成了书生与姐儿互相探测意愿的时节,花坊的头牌,几乎都是在这夏秋季节嫁人,而十之八九,嫁的都是书生。

  张大娘看着那穿着藕荷色披风的貌美少女,只要是载著书生的船只经过,便会定睛细看,再跟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低声说话,似是在询问名字,心里忍不住叹息—— 游湖为假,相人为真,这姑娘只怕是想来找良人的。

  真是傻丫头,苏光宗与赵喜娘之所以被传颂,不就是因为希罕吗,好姻缘太难找了,这几年,倒有几个花姐儿聪明,不嫁人了,拿着攒下的金银,自己过清闲的日子,省得无良夫还要拿她的银子去养姨娘的孩儿,多呕心。

  张大娘虽有心提点,但想想,自己什么身分,讲出来只怕人家也不愿意听,便没作声。

  姑娘傻归傻,但也不能说她错了,人各有志,喜欢痛快过日是对的,希望有人承欢膝下也是对的—— 只是,哪这么容易呢?

  大黎朝上下百年,出了无数书生,无数花姐,可是,这无数书生中只有一个苏光宗,无数花姐里也只有一个赵喜娘。

  多的是花姐不耐久候,另随他人而去。

  多的是书生高中后,觉得佳人配不上自己,休妻另娶。

  船上那三十余岁的大娘姓柳,十几年来都在替想从良的花姐儿找人家,从不掩短道长,总把丑话说在前头,找她讲亲的姑娘刚开始可能都不高兴,什么“董家老三的那方面不太行,要不介意这个,倒是能美满,董家公婆和善,董老三田庄也是年年丰收,不会动到姑娘的私房”,“张家儿子长得可俊,又能放下身段讨妻子开心,但酒后爱打女人,姑娘若是喜欢好皮相,又禁得起打,张家不介意姑娘出身”。

  难听归难听,但却是实话不过,好坏都清楚,婚后自然不会抱怨,是故这柳大娘即使不怎么说好话,但托她的人却是没少过。

  只不过找她的,通常是一般姑娘,夜度资普通,年近三十,但求老了有人互相照应,其余都好谈,像今天这种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因为,找她的人叫做霍小玉。

  京城,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个少女。

  霍小玉虽然陪酒卖笑,但并不在青楼,而是自己在京城有小屋子,由“母亲”替她张罗,这种一屋一姑娘的,通称小凤居。

  京城的小凤居走两种极端,一种是在陋巷,价钱便宜,专门接娶不到媳妇的单身汉,姑娘长得不怎么样不说,年纪还都挺大,一切随便又马虎。

  另一种,即是霍小玉这种,十金才能见一面,还得看她爱见不见。

  因为她是大户衰落后的昔日千金,谁不知道她是霍大人的小女儿,谁又不知道霍大人的爱妾郑氏容姿拔尖,女儿即使落魄,但身分还是在,会挑客人也不意外。

  当年郑氏有机会进入亲王府,却舍弃亲王的门第,跟了名满天下的才子霍大人,两人年纪差了二十余岁,但却十分恩爱,过门一年多后,郑氏替霍大人生下一个女儿,由于霍大人希望小女儿能承袭母亲的花容玉貌,于是取名叫做小玉。

  她出生时,父亲是正一品文官,家境十分富裕,几位姊姊早就出嫁,她在霍府过得俨然是嫡女生活,郑氏的院子大,仆妇多,已经成家立业的哥哥,自然不可能去管父亲的妾室问题,就算嫂子跟侄女嫉妒郑氏与霍小玉的月银与待遇,但连霍太太都没开口了,谁又敢去跟霍大人说什么。

  霍太太是侯府千金,典型的三从四德好妻子,丈夫让她给郑氏大院子,她就给大院子,给小玉嫡女待遇,她就给小玉嫡女待遇,郑氏三十岁生日时,还大肆宴客,着实热闹了一番。

  京城的太太都在说,这郑氏也未免太厉害了些,后宫四妃生日,都还得自己来,谁敢不长眼让皇后出面邀请客人?可霍家一个妾室的生日,竟让主母亲自操办,若说家族无子,这姨娘生了儿子,立了大功,倒还说得过去,但郑氏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女儿,也值得这样张罗?

  无论如何,郑氏生日就是这样热闹过了。

  但就在郑氏生日过后没多久,霍家骤变—— 霍大人跟着皇上春猎时,跟大队走散,发现时已经被野兽咬死了。

  一品文官,粮部掌司,丧礼自然备极哀荣。

  霍大人入祠后,霍太太把家权交给嫡长子霍文涛与嫡长媳齐氏,她成了不管事情的霍老太太。

  霍文涛成为霍家大家长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情,即是将郑氏母女逐出家门,理由也简单,郑氏青楼出身,入府后行为不检,霍小玉不是霍家血脉。

  他见父亲老来得女心中高兴,所以不忍拆穿,现在父亲过世,他自然不能留个来历不明的人在府中,念及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给她们一个时辰收拾,能用手拿的都能带,一个时辰后,不自己走,他就派人往外扔,院子里的婆子跟丫头,若想跟着去的,他会放卖身契。

  那天,很多人都在霍家的侧门外看到那一幕。

  大雨天的,地上一片泥泞,几个粗壮婆子把母女二人往外推,淋得一身湿透的郑氏哭天抢地,“小玉明明是霍家的孩子,眼睛跟霍大人那么像,连太太都说过,兄弟姊妹虽然好几个娘,但眼睛却是一样的,怎么这样污蔑她,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她。”哭声远远传开,令人不忍。

  倒是十五岁的霍小玉十分冷静,左手撑着雨伞,右手扶起了母亲,这时,侧门里两个小丫头背着小包袱跟了上来,“婢子跟着小姐去。”

  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两丫头连忙点头,“婢子不怕吃苦,婢子想跟着小姐。”

  主仆四人后来在胜业坊附近的小屋子落脚,情况本已经不好,没想到郑氏因为受了打击,加上淋了雨,一病不起。

  从霍家带出来的金银,流水般的往药铺送,请大夫要钱,抓药要钱,几人生活也要钱,两丫头一个叫桂子,一个叫浣纱,年纪都小,白日去附近的客栈帮忙洗碗,多少挣几枚铜钱,掌柜知道这两丫头宁可跟着被扫出门的主子,也不愿留在大宅安稳,倒是多了几分欣赏,若是客人有剩余饭菜,便让两人带回家。

  霍家千金,霍大人最宠爱的小女儿,以前一顿饭要八菜两汤,现在开始吃剩饭度日。

  饶是已经艰难到这一步,还是抵挡不住那天—— 家里真的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二十两金子。

  二十两金子,五口之家可以过上三年,但若换算成药钱,大概只有两个月。

  可两个月后,又该怎么办?

  没多久,就传出霍小玉在古寺巷租了间一进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小凤居。陪酒陪笑,不陪夜,进门价是十两金子。

  十两金子,又不陪夜,真是疯了。

  但更疯的是还一堆人抢着上门—— 都说霍大人的小女儿既有母亲的芙蓉花貌,又有霍大人的聪慧机敏,能读书论文,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绝非那些只会刺绣的千金贵女可比。

  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容颜最好的时候,谁不想一睹芳颜,再者,十两金子就能让昔日的官家千金给自己倒酒,弹琴,说来也挺值得一去的。

  替霍小玉张罗的“母亲”,是郑氏昔日在青楼的丫头,叫做福气,后来跟了个姓杨的猪肉贩子,日子十分美满,没想到丈夫却在大路上被官家的马车撞死,正妻连同儿子把她母女俩赶出门,愁云惨雾了一年多,存银渐空,正不知道该怎么养女儿,霍小玉却找上门来。

  福气虽然没做过小凤居,但在青楼服侍姑娘久了,张罗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

  既然姑娘只陪酒,在庭院挑选上就特别讲究一些,院子得大,得有凉亭,有花台,请匠人把庭院花草重新梳理过,干涸的池塘也重新活起水来,让院子看起来花盛叶茂。

  福气忙,霍小玉也没闲着,重新订制了一批衣服鞋袜,请琴师量手作琴,胭脂水粉也请以前熟悉的老师傅重新做。

  进了醇酒,精茶,上好的薰香,城里有名的糕点也都买了几样备着,另外再请了厨娘,粗婆子,这便准备得差不多。

  美貌,善琴,能论,加上官家之女的身分,名气一下子打开了。

  京城的小凤居虽多,可没哪间姑娘能跟她比。

  随之而来的,就是霍家的气急败坏—— 见过霍小玉的人不少,她跟几个嫡庶姊姊,眉眼之间十分相似,众人都了解“郑氏行为不端”只是借口,她货真价实是霍大人的女儿,只是,谁又去管人家家里事,被新任家主扫地出门,只能说郑氏当年欺人太甚,没给自己留下余地。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的女儿会在几年后做起小凤居的生意,这下换霍家傻眼了,装死装不过,但上门要这庶妹收起生意也奇怪,毕竟都以那样难听的理由将她们扫出门,总不能又说“我们霍家女儿不能这样抛头露面”吧。

  朝廷的姻亲关系千丝万缕,有些跟霍家有过节的,会故意上门让她倒酒,布菜,再找机会跟霍家几个男丁说,“那个霍小玉,还挺不错”。

  霍小玉也是故意的性子,知道客人跟霍家过不去,就会说些霍家的私事—— 哪个大宅没丑事,丑事可以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墙内的人。

  三房梅姨娘来投靠的弟弟,原来不是弟弟,是定过亲的邻家哥哥。

  霍四太太的亲弟因为考试之故,从旬州到京城,暂住在霍家客院,两个多月后,却被嬷嬷发现他与四房新姨娘互传书信,四老爷当天就把新姨娘送给拉车的乔老头,连带四太太被打了个屁股开花—— 四房舅老爷当年说因为家中有急事,所以赶回旬州,那都是假的,他不回旬州,难道等四老爷拿棍子打他吗?

  大太太齐氏当媳妇时,老怨恨婆婆偏心二房,居然在初一十五的祠堂奉茶里加了香灰,被罚跪写一千遍的女诫,自己懒,让奶娘的女儿代写,霍家老爷直接把她关祠堂,大太太在祠堂住了八个月,把万遍女诫抄完,这才终于出来。

  大房嫡女知道母亲被罚是四房告的状,怀恨在心,有次上凛国公府赴宴,故意把鸡汤倒在四房嫡女裙子上,让她当场大叫出丑,还在腿上留了疤,黄了四房跟凛国公府的亲事。

  还有,她那个已经嫁入平大人家的嫡姊回府时,知道父亲送了自己一支宝钗,居然在庭园家宴时,把她挤落鱼塘,当时可是深秋,庭院到母亲的院子又有一大段路,她病了好几日,霍家大房嫡小姐可真狠,一支钗子而已,就想要了十二岁妹子的命。

  霍小玉就这样有意无意的,把霍家丑事往外传,终于,霍文涛受不了了,再这样传下去,全家都不用做人了,遂让妻子齐氏去跟她谈条件,看她怎样才肯闭嘴。她说,要自己的嫁妆。

  她虽未订亲,但父亲早把她的嫁妆准备好了,有金银,有宝饰,有两块田产,还有一支价值连城的紫玉钗—— 就是那支害她落水的钗子。

  玉无价,紫玉鲜少,价值更高。

  紫玉石是当年霍大人提出国策有功,皇上赏下来的,约莫六寸长,一寸宽,一寸高,呈现出透明晶莹的紫色,由于太过希罕,是故美归美,府中却也没人敢打它主意。

  她十二岁那年,父亲请了京城有名的老工匠入府,让他把那块紫色莹石打成首饰,老工匠画了几个图案,她选了蝴蝶展翅。

  钗子完成那日,父亲亲口说,这是她的嫁妆。

  那日被赶出府时,霍文涛只准她们拿走院子里的东西,但她的嫁妆却是锁在库房里,金银是安身立命之本,而这支钗子,有着父亲对她太多的偏爱,她无论如何都想拿回来。

  金银她要,回忆她更要。

  齐氏听到她如此说,连忙回去禀告丈夫,霍文涛一听便觉得麻烦,这事说好办,但也不好办。

  嫁妆中的金银田产早被他分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珠宝首饰也多送给两个女儿,至于珍稀宝物,则由齐氏拿走,紫玉钗便在里头。

  想想,让齐氏把自己那份拿出来,再从公库出个一万两—— 霍家几个女儿,出嫁都是一万两嫁妆,这样应该没问题。

  却没想到,霍小玉知道自己嫁妆有多少,金银虽然差不多,珠宝首饰却少了七成,最重要的是,她有两块田产。

  齐氏只好又回府中转达,霍文涛一听就怒了,一个小妾生的女儿也想有田产,父亲是老了,糊涂,才说要给她,他才不会给,怒急攻心,完全忘了现在是他求自己的庶妹。

  又过了半年,当三个弟弟纷纷来跟他抱怨儿女说亲不易,连带他那嫁入平家的妹妹也因为当年推人落水之事,儿子都十五岁了,还对不上人家—— 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想说这平夫人当年能要妹子的命,现在就能要媳妇的命,谁敢把女儿许入平家,再者,霍文涛自己也是有感觉,大儿子相貌平平,当年订亲时很顺利,小儿子长得好看,却到现在都还说不上人家,明显就是被害的。

  只讲了这些,就让霍家头痛不已,而她在这大宅住了十五年,还有很多可说,万一全讲出来,霍家只怕要远离京城,还得改名换姓,这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霍文涛终于屈服了,让两个儿子把田产地契交出来,又叫女儿把拿走的首饰头面都拿回来。

  于是霍小玉在十九岁那年,终于拿回她的嫁妆。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即是她惹怒霍家,一些怕得罪霍家的医馆,不肯出诊。

  她用得起最贵的药,却只能请次一等的大夫。

  郑氏还是病着,所以她继续做着小凤居的生意,钱会用尽,有能力时多攒一点是一点,她不想再为了几两药钱担心受怕,只不过,不再提霍家丑事。

  嫁妆之事,当然只有霍小玉自己知道—— 有钱是好事,但不需要昭告天下。

  京城人只知道五年前被赶出家门的霍大人的女儿还在陪酒卖笑,一顿饭要十两金子,虽然已经二十岁,但容貌却更盛当年,来往者有朝廷官员,有文人雅士,求娶之人不少,不过她现在谁都还看不上。

  柳大娘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两层船只,船上数人,看样子都是书生,正在品酒吟诗,里面有老有少,那个青衫公子看起来约二十来岁,“霍姑娘,那船上的便只有那青衫公子未婚。”

  “他叫什么名字?”

  “姓林,林有为,祖父曾经中过京生,霍姑娘,我实话实说,这林少爷,是真心可以考虑的。”

  霍小玉会叫柳大娘来,自然也是听闻她老实不灌水,她说能考虑,肯定有长处,“家里有些什么人,个性如何?”

  “家里即是一个老娘,一个妹妹,个性说好听是温和,说难听就是怕娘的,林老太太治家倒是厉害,家里虽然穷得只剩下两个下人,一切依然按照规矩来,霍姑娘,婆婆难伺候,这是坏处,但林少爷文章极好,姑娘若是跟了他,盼头倒是比跟着其他人还大。”

  霍小玉微微一笑,“柳大娘,我不奢望当赵喜娘,我只要对方家中人口简单,好相处,做人老实就好,会选书生不是希望他高中,而是怕对方粗鲁无文,嫁个读书人,说起话来总是比较容易。”

  “姑娘有没有想过嫁入商户?我倒是知道有个鳏夫,以前也是念过书的,考了几次都没能上,这才认命接了家里的当铺,正妻病逝几年,他都没再娶,因为读过书,想找个知心人,姑娘这般人品,对方肯定喜欢,填房也是正妻,家中下人不少,不需要姑娘操劳。”

  “家中哪些人?”

  “一个乡下婆婆,人挺客气,亡妻留下两个儿子,三妾室生了一男五女,都算乖巧。”

  霍小玉听了颇为动心。长辈好相处,孩子又乖巧,而且商人家,就没这样多规矩,社会地位低,自然对她就没这样挑剔了。

  何况自己当年落水,身子被冻坏了,即使调养了一年多,也只是让她在冬天时手脚不冰冷,能不能生孩子都难讲,若是对方已经有孩子传宗接代了,她这个填房便不用考虑子嗣问题,日子倒是轻松得多。

  “长子多大?”

  “十二岁。”

  霍小玉莞尔一笑,“那我岂不是过门两年就要张罗婚礼,过门三年成婆婆,祖孙三代不是不好,但太早了,我还想多过几年清闲日子。”

  柳大娘也忍不住笑出来,这女孩儿就算过三年,也还很年轻,这样年轻就当婆婆,的确也不太像话,“是我不好,没弄懂姑娘意思,我现在明白了,姑娘不求才,不求名,但求清闲,对吗?”

  “若柳大娘能替我找到良人,我不会亏待大娘的。”霍小玉看看天色渐晚,远边浮现点点茜红云朵,“桂子,去跟船家说回去了。”

  桂子咦的一声,“小姐不看看月色吗?”

  “小姐我饿了,得回家吃饭。”

  采香湖与古寺巷距离不算远,马车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停在巷口。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着,到了自家院口,桂子伸手敲门,“牛婆子,是我们,开门啊。”

  门很快从里头拉开,牛婆子笑道:“小姐回来的可正是时候。”

  霍小玉提裙过槛,“怎么,饭菜刚煮好吗?”

  “哎,饭菜算什么,有贵客来。”

  “贵客?怎么福气没跟我说。”

  牛婆子低声说:“鲍十一娘带了个客人过来,郑姨娘大概是心中高兴,精神倒是好上许多,三人在小厅喝茶聊天呢。”

  霍小玉闻言,脸上倒是出现喜色—— 五年前,母女二人被霍文涛扫地出门,除了桂子,浣纱这两个傻丫头跟了过来,就只有鲍姑姑雪中送炭了。

  为了夫家面子,姐儿跟了人,与昔日姊妹是不会再联络的,可没想到郑氏病后,唯一一个来看她的,就是这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姊妹。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便送米面油盐,若是夫家宴客,也会让人送几个菜过来,鲍姑姑嫁入普通商户当姨娘,手上金银不多,能照顾到这里,已经十分不容易。

  这些年,人情冷暖,她都记得。

  “等饭菜好了,直接送到小厅,我跟鲍姑姑一起吃。”

  牛婆子笑着说:“好。”

  霍小玉回到房间,桂子替她解下披风,又把在湖上被吹乱的头发重新梳过,看看镜子,整齐不失礼,才往小厅走去。

  晚春初夏的晚上还有点寒意,小厅门是合上的,才在门口,就听见郑氏的声音,“十一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这事如此困难,即使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办到……”

  “姊姊说什么呢,当年要不是姊姊好心开口,我早被打死了,哪来今日这条命,那日听姊姊说了,我便发誓,无论如何要把人找到。”

  “十一娘—— ”

  “姊姊别想着过去的事情,若哭出来,李少爷要见笑了。”

  “也是。”郑氏的声音既喜悦,又感伤,“年纪大了,容易多想,李少爷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门外的霍小玉心中一凛,李少爷?

  难道—— 

  不,不会,她记得初见是夏日时分,过几日就是大暑,那日天气很热,热到她回房间换过两次衣服,李益当时也是借口天热,不好赶路,所以留宿在这,而现在不过才初夏,早晚天气都还有些微冷。

  她就是为了避开那个命运,这才急着在春日找夫婿,只要她成了亲,嫁了人,即是拗过了天命,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二十五岁就香消玉殒,太冤枉了。

  这一世,她想活久一点,不求长命百岁,但总不能走在母亲前面……

  霍小玉定了定神,不会的,姓李的人这么多,鲍姑姑的客人,一定只是凑巧也姓李而已。

  她知命运,但不破命运,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着原本的时间发生,所以,李益也不会意外,盛夏的时候他才会来到京城,先见了福气,这才由福气安排进入胜业坊的古寺巷。

  别吓自己。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厨娘提着食盒,笑咪咪的一下推开小厅的门,“鱼刚刚蒸好,先送过来。”

  厨娘动作挺大,屋里三人一下往外看来。

  背对着门口年轻男子转过身来,眉目清朗,神情俊秀。

  霍小玉只觉得一阵晕眩—— 李益。

  居然真的是李益。

  第二章

  她是霍小玉。

  活了第二遍的霍小玉。

  当年她在小凤居卖笑,科考年,很多姑娘纷纷找到了良人,古寺巷有一半以上的小凤居都不再做生意了,书生纷纷进了姑娘的宅子,姑娘关起大门,专心伺候照顾,希望自己能有赵喜娘的命。

  她也不例外。

  当然,李益出现之前,她也见了几个人,虽然都很诚恳,很老实,但,也就是诚恳跟老实,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觉得这几个人到京城是为了找个有钱的花姐儿养他的,她都还没考虑呢,就频频问她私房有多少,可以支撑这宅子多久,让她只觉得倒胃口。

  她是想找个人互相照顾,而不是找个人将就,她是霍家的女儿,就算沦落至此,她也不想将就。

  大暑前两日,李益由一位贾大娘带来了。

  英姿飒爽,风采翩翩,举止进退都有礼,霍小玉心中喜欢,但又怕他嫌弃自己,对方看出她心思,吟了一首诗,诗意缠绵不说,还明明白白的只求佳人有心,其余都不介意,那一日,两人便交换了信物,男人隔天搬进了她的宅子,她跟着关上大门,不再接客。

  那年,他没考上。

  他很过意不去,觉得愧对佳人有心,反倒是她不介意,认为三十岁考上都算厉害了,何况他才十八岁。

  李益关门苦读,连家中来信都由她代回,三年后,他终于高中拔萃科,隔年底,又过了书隽科。

  霍小玉把积蓄都给了他,让他去疏通吏部,把空缺先填上他的名字,一万多两的银子换到很好的结果,酉州杏花府的副府之位。

  二十二岁的年轻副府,绝对值得李家大宴宾客。

  他带着自己给他的二十两盘缠先回云州洛县,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傻子,应该一起回去的,就算李家对她有意见,反对娶为正妻,但毕竟照顾了李益四年,疏通吏部用的又是她的私房钱,至少也会给个姨娘名分,如今放他一人先走,既然高中,她又是花姐儿,那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她却不信,四年岁月,两人恩恩爱爱,他对她是真心喜欢,初识时就知道她什么身分,怎可能到现在才嫌她。

  一年过去了。

  霍小玉开始请人打听,请人找他,消息很快传回来—— 省亲后,他回到京城,到吏部领取派令,现在正在张罗与卢家表妹的婚事,预计成亲后,就带着新婚妻子到酉州杏花府担任副府。

  李老太太跟李老爷可开心了,商人低微,就算再有钱也是粗人,没想到家里会出个文官,真是神佛保佑。

  京城的霍姑娘是谁?没听说过。

  李家人都说,李益在京城是住在表亲崔家,这回高中,真多谢崔家多年照顾,到京城领取派令时,还亲自上崔家送了大礼。

  霍小玉大受打击之下,所有病症一起涌上。

  刚从霍家被赶出来那天,她淋了雨,病过,后来为了生活开了小凤居,一天又一天的喝酒,刚跟李益好上没多久,便怀了孩子。

  两人未婚,孩子生出来就成了他私生活不检的证据,对名声跟仕途大有妨碍,她不想这男人前途就毁在自己的手上,于是只能喝药。

  那碗药,要了孩子的命,也差点要了她的命。

  而这样的她对他来说,居然是不存在的。

  身子早已经淘空,精神又饱受打击,只能勉强饮些汤水,其他的什么都吃不下,身体一日虚弱过一日。

  京城的冬天大雪纷飞,四处都积着一层厚雪,有时雪雨交杂,屋里更是冰得吓人,但她也只能捱着冷—— 她大部分的钱都被李益拿去疏通了,剩下的这一年也用得差不多,匣子里,只剩下几块碎银子,宅子里的人还得吃饭,不可能拿去买暖炭。

  比起虚弱更致命的,是她病了,高烧不断,咳嗽甚至咳出血。

  有天,家里突然有药了,她以为借到了钱,但晚上却发现不对,桂子不见了。

  桂子那孩子,是她从人牙手中要下来的,对她忠心得不得了,被大哥赶出府时那样艰难,她都愿意跟着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不见?

  逼问过后,浣纱低声说,桂子自己把自己卖给人牙子,为了给小姐买药。

  霍小玉听了心里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自己这么傻,把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良人,桂子这么傻,五两银子能做什么,竟把自己卖了。

  霍小玉真心想好起来,她只是病了,但不是丑了,只要把自己养好,美貌就能再回来。

  女人只要美貌,狠心,就可以做成很多事情。

  可是,五两银子真的太少太少,京城的冬天真的太冷太冷,霍小玉开始无止境的发烧,发热,口鼻溢血,不再清醒。

  然后那天到来—— 她死了!

  死了,却又活了。

  醒来,却回到十二岁,嫡姊推她落水那年—— 一样是冬天高热,但她睡在锦被里,身边数人十二时辰伺候,小炉上温着药,屋子里很温暖。

  见她睁眼,十岁的桂子嚎叫出声,“小姐醒了。”

  小姐醒了!

  是,她醒了—— 她知道父亲再三年就会离开,知道她们母女会被赶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身子好后,她拚命读书,学习琴棋书画,一方面也注意着春猎的时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了多少方式阻止父亲跟皇上出游,可是没有用,她想让父亲在家中跌伤的小陷阱被管家发现,计画给父亲喝的蒙汗药被嬷嬷倒掉,最后一刻,她在书房中跟爹爹实话实说,包括自己怎么落魄而早死,只求他别去,但皇上的口谕来了。

  爹爹说,命数如此,别抗命,人还是得顺命而为,否则只怕避开小祸,却招来大祸,让她沉着气,不要一开始就跟命斗,否则等该斗的时候会拿不出力气,定而后动,方能避祸。

  爹爹还说,让她好好照顾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前生比母亲早逝,太过不孝,这辈子让她自己活得好一点,至少不能走在母亲前头。

  爹爹跟她保证会小心,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爹爹跟大队人马走失,惨遭野兽咬死,而她们母女也被赶出霍家。

  不同的是,这次她知道要撑伞,别淋雨,留下病根,就少了个本钱。

  也不用求几个哥哥,因为他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就算被赶出来,母亲病重,她也得继续读书,继续背诗,继续练习琴棋书画,因为这些,将来都会用得上。

  一切都跟前生很像,但却好上很多。

  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就能避开那祸事,没问题的,十二岁到现在,八年力气呢,绝对可以拗过命运。

  虽然心中震惊,但毕竟已经活了第二世,霍小玉很快把心情整理好,“娘,鲍姑姑,我回来了,这位是?”

  “在下姓李,李益,云州洛县人。”

  “李少爷有礼了。”

  “姑娘有礼。”

  霍小玉坐在郑氏下首,见母亲气色的确是难得的好,也就先把这王八的事情放在一边—— 既然已经知道结局,离远一点就是了,倒是母亲,若能早一年病愈,才是真的好事。

  席间只听得鲍姑姑说,李益今年十八岁,去年在云州通过国生考试,这次是上京考拔萃科。

  她自然附和了一番。

  三人既不知道她的心事,她又是活过一次的人,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饭桌上十分融洽。

  晚饭过后,郑氏借口累了,要回房间躺躺,鲍姑姑跟着说,自己还有话想跟她母亲讲,大抵还要一两刻钟,让她替自己招呼李益。

  霍小玉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含笑应允,小凤居本来就是招呼客人用的,把他当一般客人就好。

  让桂子跟浣纱在凉亭里放了点心茶具,她亲自烹茶。

  前一世,她什么都不会,无才无艺,只能卖色陪夜,卖色久了,脑子糊涂,以为自己真能找到良人,他说那些甜言蜜语时,那样真心,心里只有她,绝对不会嫌她,她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二个赵喜娘,结果……

  这一世,知道总有这天,她拚命读书,学习各种技艺,以艺侍人,终于不用再卖色,即使落魄,至少还像个人。

  她的一手芼茶艺与水丹青,都不知道镇住多少京城雅士,李益果然也看得十分专心。

  “这是昭州产的牡丹茶,李少爷尝尝可合口味?”

  李益端起奉云杯,闻了闻气味,轻品一口,“倒还不错,可惜这茶叶欠佳,配不上姑娘的好技艺。”

  “今年昭州雨水较多,虽然味道不若去年,却也还是新茶中最好的一批。”

  霍小玉见他喝茶的样子,姿态文秀,神色温文,俨然是翩翩公子—— 当年,自己就是被这模样给骗了吧,才会等得那样苦,死得那样惨。

  算算,这一世已经过了八年,这混蛋可比记忆中要早了两个月出现,虽然告诉自己避开就好,但与昔日不同的情况,总让人有点担心

  “我娘与鲍姑姑是多年姊妹,常有来往,却是不曾听说过鲍姑姑有姓李的亲戚,倒是冒昧请问李少爷何以来到古寺巷?”

  李益闻言,笑道,“是郑姨娘托人找我的。”

  “我母亲?”

  “我来到京城已经两个多月,暂住在南亭的亲戚崔家,鲍十一娘一直托人传口信,说有个郑姓故人求见,我一来没听过鲍十一娘,二来也不认识姓郑的人,故一直没理睬,直到今日下午与几个朋友在崇敬寺赏牡丹,不知道你那鲍姑姑哪里听来风声,居然亲自到牡丹棚下等我,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只好随她走一趟,心想把误会解释清楚,省得日后耽误。”

  李益这话全是真的,但却不尽详实。

  他出身富贵,年少有名,以十四岁的稚龄便成了京生,是大黎朝上下百年,最年少的京生。

  大黎朝的读书科考人,大抵没人不知道李十郎的名字。

  家境富裕,未婚加之人品俊秀,才刚入京,就有两个大学士请他到府一叙,摆明了就算他拔萃科没能入主考的眼,官也是当定了,如此前程似锦,这“故人”自然多得不行,自从他入住南亭院子,每日都有投帖,那关系都是远到不行的,连他从家中带出来的精明老管家,都得想好久才想出到底是谁,有些关系甚至远到爷爷辈留下来的姨娘的弟弟的女婿……

  李益最烦这些事情,他是来考试的,又不是来走亲戚,故一律不管。

  京城比云州好玩得多,民风又开放,他这两个月都在游山玩水,看自己想看的风景,交自己想交的朋友。

  今日中午,见天气放晴,于是约了表哥崔允明到外头新开的客栈吃饭,两人才刚坐下,临间突然传出喧哗声,几个大男人,都在骂一个叫做霍小玉的贱人,母亲下贱,女儿也下贱,越骂越难听。

  但李益听着,却觉得挺有趣的,等那群人走了之后,问起霍家怎么回事,崔允明自小住在京城,霍家的事情自然清楚,见表弟有兴致,啪啦啪啦倒出一大堆,包括嫁妆之事—— 嫁到平家的霍大小姐忍不住,跟几个姊妹讲了,这几个姊妹,又跟另外几个姊妹讲了,崔大太太就在这第二圈的姊妹里。

  李益听闻霍小玉大谈家族丑事,逼得大哥把嫁妆还给自己,忍不住大笑,“这姑娘挺有趣。”

  那群骂骂咧咧的,大抵是她的兄弟,甚至可能是侄子辈,见到手的鸭子飞了,不去想那鸭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还觉得主人可恶。

  京城跟云州大不同,只有这点一样,不要脸的人挺多。

  话说回来,李益倒是想起那些信笺里,有个人说是替“霍家郑氏”来求的,正想回头再找人问问,没想到不用等到回头,下午在崇敬寺,一个中年女子见他就哭,自称鲍十一娘,姊姊郑氏病重,实在想见他—— 而他是想见霍小玉,这才随着鲍十一娘来。

  亲眼所见后,发现霍小玉果然没有辜负那群没用家伙口中的“贱女人”三字,容姿出众,端丽大器,眼神坚毅,加上以她十几岁的年纪,居然能逼得四十岁的大哥吃瘪,可见脑子也聪明。

  聪明好,他喜欢聪明的女子。

  对不争气的世家子弟来说,家里出了这样厉害的女儿,真的该死。

  看她眼神,似乎早知道自己是谁,但那恭喜淡淡的,笑容也淡淡的,没讨好,没拉交情,老实说,还挺新鲜。

  “竟然是我娘找李少爷,却不知道郑家同李少爷怎会有关系?”

  “这事我不好说,请姑娘亲自问母亲吧。”

  霍小玉闻言,便也没在这问题上深究,重新换过茶叶,“李少爷两个月前就来京城,云州距离此地千里,至少得行上一个月,如此算来,李少爷是在大雪时节出发,积雪难行,怎不等到春暖花开再走?”

  春暖花开再走,如前一世一样,会在夏天到达。

  若是一切照旧,她有自信能躲过那劫,但既然连相遇时节都不同,她实在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原本打算清明过后才走,但刚好有人约我同行,贪图有伴,这便提早了。”

  “李少爷提早出发,夫人肯定舍不得了。”成婚就好了,成婚就好了,希望他这时已经娶了卢家表妹。

  “我尚未成婚。”

  “那,肯定也有姑娘等着少爷衣锦还乡。”还没娶亲没关系,跟卢家表妹订亲也是可以。

  “我也尚未订亲。”

  好吧,总之,自己留意就行。

  既然知道此人不能信,总不可能还笨第二次。

  眼见李益的神情已经开始打量,霍小玉定了定神,不讨论婚事了,开始跟他讨论其他。

  李家人都说,李益在京城是住在表亲崔家,这回高中,真多谢崔家多年照顾,到京城领取派令时,还亲自上崔家送了大礼。

  霍小玉大受打击之下,所有病症一起涌上。

  刚从霍家被赶出来那天,她淋了雨,病过,后来为了生活开了小凤居,一天又一天的喝酒,刚跟李益好上没多久,便怀了孩子。

  两人未婚,孩子生出来就成了他私生活不检的证据,对名声跟仕途大有妨碍,她不想这男人前途就毁在自己的手上,于是只能喝药。

  那碗药,要了孩子的命,也差点要了她的命。

  而这样的她对他来说,居然是不存在的。

  身子早已经淘空,精神又饱受打击,只能勉强饮些汤水,其他的什么都吃不下,身体一日虚弱过一日。

  京城的冬天大雪纷飞,四处都积着一层厚雪,有时雪雨交杂,屋里更是冰得吓人,但她也只能捱着冷—— 她大部分的钱都被李益拿去疏通了,剩下的这一年也用得差不多,匣子里,只剩下几块碎银子,宅子里的人还得吃饭,不可能拿去买暖炭。

  比起虚弱更致命的,是她病了,高烧不断,咳嗽甚至咳出血。

  有天,家里突然有药了,她以为借到了钱,但晚上却发现不对,桂子不见了。

  桂子那孩子,是她从人牙手中要下来的,对她忠心得不得了,被大哥赶出府时那样艰难,她都愿意跟着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不见?

  逼问过后,浣纱低声说,桂子自己把自己卖给人牙子,为了给小姐买药。

  霍小玉听了心里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自己这么傻,把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良人,桂子这么傻,五两银子能做什么,竟把自己卖了。

  霍小玉真心想好起来,她只是病了,但不是丑了,只要把自己养好,美貌就能再回来。

  女人只要美貌,狠心,就可以做成很多事情。

  可是,五两银子真的太少太少,京城的冬天真的太冷太冷,霍小玉开始无止境的发烧,发热,口鼻溢血,不再清醒。

  然后那天到来—— 她死了!

  死了,却又活了。

  醒来,却回到十二岁,嫡姊推她落水那年—— 一样是冬天高热,但她睡在锦被里,身边数人十二时辰伺候,小炉上温着药,屋子里很温暖。

  见她睁眼,十岁的桂子嚎叫出声,“小姐醒了。”

  小姐醒了!

  是,她醒了—— 她知道父亲再三年就会离开,知道她们母女会被赶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身子好后,她拚命读书,学习琴棋书画,一方面也注意着春猎的时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了多少方式阻止父亲跟皇上出游,可是没有用,她想让父亲在家中跌伤的小陷阱被管家发现,计画给父亲喝的蒙汗药被嬷嬷倒掉,最后一刻,她在书房中跟爹爹实话实说,包括自己怎么落魄而早死,只求他别去,但皇上的口谕来了。

  爹爹说,命数如此,别抗命,人还是得顺命而为,否则只怕避开小祸,却招来大祸,让她沉着气,不要一开始就跟命斗,否则等该斗的时候会拿不出力气,定而后动,方能避祸。

  爹爹还说,让她好好照顾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前生比母亲早逝,太过不孝,这辈子让她自己活得好一点,至少不能走在母亲前头。

  爹爹跟她保证会小心,可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爹爹跟大队人马走失,惨遭野兽咬死,而她们母女也被赶出霍家。

  不同的是,这次她知道要撑伞,别淋雨,留下病根,就少了个本钱。

  也不用求几个哥哥,因为他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就算被赶出来,母亲病重,她也得继续读书,继续背诗,继续练习琴棋书画,因为这些,将来都会用得上。

  一切都跟前生很像,但却好上很多。

  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就能避开那祸事,没问题的,十二岁到现在,八年力气呢,绝对可以拗过命运。

  虽然心中震惊,但毕竟已经活了第二世,霍小玉很快把心情整理好,“娘,鲍姑姑,我回来了,这位是?”

  “在下姓李,李益,云州洛县人。”

  “李少爷有礼了。”

  “姑娘有礼。”

  霍小玉坐在郑氏下首,见母亲气色的确是难得的好,也就先把这王八的事情放在一边—— 既然已经知道结局,离远一点就是了,倒是母亲,若能早一年病愈,才是真的好事。

  席间只听得鲍姑姑说,李益今年十八岁,去年在云州通过国生考试,这次是上京考拔萃科。

  她自然附和了一番。

  三人既不知道她的心事,她又是活过一次的人,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饭桌上十分融洽。

  晚饭过后,郑氏借口累了,要回房间躺躺,鲍姑姑跟着说,自己还有话想跟她母亲讲,大抵还要一两刻钟,让她替自己招呼李益。

  霍小玉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含笑应允,小凤居本来就是招呼客人用的,把他当一般客人就好。

  让桂子跟浣纱在凉亭里放了点心茶具,她亲自烹茶。

  前一世,她什么都不会,无才无艺,只能卖色陪夜,卖色久了,脑子糊涂,以为自己真能找到良人,他说那些甜言蜜语时,那样真心,心里只有她,绝对不会嫌她,她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二个赵喜娘,结果……

  这一世,知道总有这天,她拚命读书,学习各种技艺,以艺侍人,终于不用再卖色,即使落魄,至少还像个人。

  她的一手芼茶艺与水丹青,都不知道镇住多少京城雅士,李益果然也看得十分专心。

  “这是昭州产的牡丹茶,李少爷尝尝可合口味?”

  李益端起奉云杯,闻了闻气味,轻品一口,“倒还不错,可惜这茶叶欠佳,配不上姑娘的好技艺。”

  “今年昭州雨水较多,虽然味道不若去年,却也还是新茶中最好的一批。”

  霍小玉见他喝茶的样子,姿态文秀,神色温文,俨然是翩翩公子—— 当年,自己就是被这模样给骗了吧,才会等得那样苦,死得那样惨。

  算算,这一世已经过了八年,这混蛋可比记忆中要早了两个月出现,虽然告诉自己避开就好,但与昔日不同的情况,总让人有点担心

  “我娘与鲍姑姑是多年姊妹,常有来往,却是不曾听说过鲍姑姑有姓李的亲戚,倒是冒昧请问李少爷何以来到古寺巷?”

  李益闻言,笑道,“是郑姨娘托人找我的。”

  “我母亲?”

  “我来到京城已经两个多月,暂住在南亭的亲戚崔家,鲍十一娘一直托人传口信,说有个郑姓故人求见,我一来没听过鲍十一娘,二来也不认识姓郑的人,故一直没理睬,直到今日下午与几个朋友在崇敬寺赏牡丹,不知道你那鲍姑姑哪里听来风声,居然亲自到牡丹棚下等我,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只好随她走一趟,心想把误会解释清楚,省得日后耽误。”

  李益这话全是真的,但却不尽详实。

  他出身富贵,年少有名,以十四岁的稚龄便成了京生,是大黎朝上下百年,最年少的京生。

  大黎朝的读书科考人,大抵没人不知道李十郎的名字。

  家境富裕,未婚加之人品俊秀,才刚入京,就有两个大学士请他到府一叙,摆明了就算他拔萃科没能入主考的眼,官也是当定了,如此前程似锦,这“故人”自然多得不行,自从他入住南亭院子,每日都有投帖,那关系都是远到不行的,连他从家中带出来的精明老管家,都得想好久才想出到底是谁,有些关系甚至远到爷爷辈留下来的姨娘的弟弟的女婿……

  李益最烦这些事情,他是来考试的,又不是来走亲戚,故一律不管。

  京城比云州好玩得多,民风又开放,他这两个月都在游山玩水,看自己想看的风景,交自己想交的朋友。

  今日中午,见天气放晴,于是约了表哥崔允明到外头新开的客栈吃饭,两人才刚坐下,临间突然传出喧哗声,几个大男人,都在骂一个叫做霍小玉的贱人,母亲下贱,女儿也下贱,越骂越难听。

  但李益听着,却觉得挺有趣的,等那群人走了之后,问起霍家怎么回事,崔允明自小住在京城,霍家的事情自然清楚,见表弟有兴致,啪啦啪啦倒出一大堆,包括嫁妆之事—— 嫁到平家的霍大小姐忍不住,跟几个姊妹讲了,这几个姊妹,又跟另外几个姊妹讲了,崔大太太就在这第二圈的姊妹里。

  李益听闻霍小玉大谈家族丑事,逼得大哥把嫁妆还给自己,忍不住大笑,“这姑娘挺有趣。”

  那群骂骂咧咧的,大抵是她的兄弟,甚至可能是侄子辈,见到手的鸭子飞了,不去想那鸭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还觉得主人可恶。

  京城跟云州大不同,只有这点一样,不要脸的人挺多。

  话说回来,李益倒是想起那些信笺里,有个人说是替“霍家郑氏”来求的,正想回头再找人问问,没想到不用等到回头,下午在崇敬寺,一个中年女子见他就哭,自称鲍十一娘,姊姊郑氏病重,实在想见他—— 而他是想见霍小玉,这才随着鲍十一娘来。

  亲眼所见后,发现霍小玉果然没有辜负那群没用家伙口中的“贱女人”三字,容姿出众,端丽大器,眼神坚毅,加上以她十几岁的年纪,居然能逼得四十岁的大哥吃瘪,可见脑子也聪明。

  聪明好,他喜欢聪明的女子。

  对不争气的世家子弟来说,家里出了这样厉害的女儿,真的该死。

  看她眼神,似乎早知道自己是谁,但那恭喜淡淡的,笑容也淡淡的,没讨好,没拉交情,老实说,还挺新鲜。

  “竟然是我娘找李少爷,却不知道郑家同李少爷怎会有关系?”

  “这事我不好说,请姑娘亲自问母亲吧。”

  霍小玉闻言,便也没在这问题上深究,重新换过茶叶,“李少爷两个月前就来京城,云州距离此地千里,至少得行上一个月,如此算来,李少爷是在大雪时节出发,积雪难行,怎不等到春暖花开再走?”

  春暖花开再走,如前一世一样,会在夏天到达。

  若是一切照旧,她有自信能躲过那劫,但既然连相遇时节都不同,她实在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原本打算清明过后才走,但刚好有人约我同行,贪图有伴,这便提早了。”

  “李少爷提早出发,夫人肯定舍不得了。”成婚就好了,成婚就好了,希望他这时已经娶了卢家表妹。

  “我尚未成婚。”

  “那,肯定也有姑娘等着少爷衣锦还乡。”还没娶亲没关系,跟卢家表妹订亲也是可以。

  “我也尚未订亲。”

  好吧,总之,自己留意就行。

  既然知道此人不能信,总不可能还笨第二次。

  眼见李益的神情已经开始打量,霍小玉定了定神,不讨论婚事了,开始跟他讨论其他。

  古诗,策论,最近几年有名的文章,乃至天下大事她都能说,但知道他爱听,所以不想讲,怕又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最讨厌游记,土方志,各州甚至是邻国的异人轶事,觉得那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真正的文人雅士,可不会去提“南磷国有个能举起三百斤铁石的大力士”,“西瑶国的皇后出身时满室异香”这种话题,所以霍小玉把话题都放在这上头。

  和州有座鸳鸯湖,夏日长满荷花,但水又清可见底,南磷国的贡猪据说山泉山菜喂养,春州的赭石虽然出名,但好石难得,听说方大人弟弟的丝湖庄跟汪大人堂兄的锦绣阁,两边抢一块难得的赭石,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

  以前自己纵论天下,论得李益对她刮目相看,十分倾心,现在她便说这些端不上台面的东西,让他倒胃口,她不招惹他,他又觉得她粗俗,那就两相安了,他高中后娶他的卢姓表妹去,她继续在京城过她的日子。

  那混蛋果然听得表情怪异,不多时,鲍十一娘出来,“让李少爷久等了,我们这就走吧。”

  转身又跟霍小玉说:“夜凉了,早些睡。”

  这两句话虽然简单,但却十分真诚,她点点头,“鲍姑姑回家后也早些歇息。”

  古寺巷窄,李益的马车进不来,鲍十一娘自然也是把自己的车子停在巷外。

  此刻两人一前一后朝巷口走去,鲍十一娘笑说:“小玉也是能说诗论文的,大抵是知道公子才学惊人,心里有了约束,这才尽说一些闲谈,她平常是很少提这些的。”

  鲍十一娘其实只在郑氏的房间待了一会便出来,因为有心让李益与霍小玉独处,于是一直站在游廊转角处等。

  心想,小玉既然有母亲的美貌,又有霍大人的聪慧,肯定能抓住他的心—— 嫁妆拿到了,年纪也不小,女人还是该找个归宿,对方有才有貌,若他能收了这孩子,那小玉肯定能享福。

  鲍十一娘等的是男子吟诗称赞女子,女子送男子手帕这等风流事情,却没想到小玉不提诗句文章,不提天下民生,仅说一些茶馆话题,连抢赭石这种后宅丑事都拿出来,赶紧出现打断。

  “我这侄女是温柔过头,怕是公子连年读书疲累,所以不提功课,讲些笑谈,好让公子舒舒心,公子可别觉得她说话粗俗,被冒犯了。”

  “不会,我觉得挺好。”李益语气颇为轻松,“要论诗论文,有的是地方,既然是闲走,就不想听那些,她说那些异人轶事还不错,听著有趣,声音也好听,不瞒你说,跟我说话不发抖的年轻女子,目前为止只有她一个。”

  “哎,是吗?”鲍十一娘笑颜逐开,“李公子的见识果然跟我这妇人不一样,倒是我多想了。”

  男人闻言,微微一笑,

  那当然,他见过的事情可多着了,哪里是她能比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霍小玉还挺不错的。

  李益,是李益,也非李益。

  他原是仙界的生肖猴仙,日子过得挺美,没想到玉帝要重新排过生肖轮,而且这次不是个人赛,是团体赛,让他们得找队友。

  玉帝让他们进仙书中找人,事关先后排名,排名就是面子,谁也不想马虎,为了公平,大家都同意进同一类型的书,但要进哪类书,却是各有意见,吵了几日,终于决定了,一起进“古代传奇故事”中找队友。

  他原本选择进入排列第五十九本的《苏轼传》,以成人真身与苏小妹认识,他喜欢苏小妹的聪明,苏小妹也肯定会喜欢聪明的他,两人携手过完人间,接着回天庭,岂不美哉。

  哪知这一区竟是“伪传奇故事”区,第五十九本书根本不是《苏轼传》,而是伪《霍小玉传》……

  他一睁眼,就是个婴儿,一堆人逗弄着他,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十郎”,“十郎”,一声又一声。

  虽然一开始发现自己钻错书,有些惊讶,但随即便接受了,这肯定是那些仙人的恶作剧。

  现在的他是李益,是云州洛县李家的长孙。

  李家世代为商,是云州一富,老太爷已经过世,家中最年长的就是李老太太,下来是李老太太的嫡长子李正道,李太太卢氏,至于李正道的两个庶弟,在老太爷过世后便分出去了,是故李家只有嫡长子这一脉。

  卢氏第一胎是女儿,李家还能忍,第二胎又是女儿,李正道跟李老太太的脸色就难看了。

  人丁单薄,媳妇肚皮又不争气,要不是看在李卢两家渊源极深,第一胎是女儿就会纳妾了,还让你等到第二胎。

  卢氏不得已,只好亲自帮金鱼跟锦鲤这两丫头开了脸,让她们伺候丈夫去。

  金鱼与锦鲤运气都极好,伺候李正道不过两三个月,先后有了,李老太太跟李正道都很高兴,卢氏虽恨,但碍于婆婆与丈夫,却也只能悉心照顾。

  年底,两人先后产下孩子,锦鲤先生了一个女儿,卢氏才刚松一口气,没几天,金鱼在大年初九开始阵痛,初十那天,生了个儿子。

  李正道喜形于色不说,李老太太也年轻了好几岁。

  李家总算有儿子了。

  银子大把大把赏下去,卢氏的盛枝院上上下下都全力伺候这个小祖宗,满月那日,家里更是大肆宴客。

  金鱼立了大功,自然不能再在卢氏的院子当丫头,李老太太亲自跟卢氏要了金鱼的卖身契,让人去官府消了奴籍,恢复姓氏,又整理出一座两进的新院落,开了库房,搬了不少好东西进去,李正道亲自题了字,良福院,金鱼从卖身丫头一跃而成云州大户的左姨娘,而她生下的儿子,就是李益,益,谐音一,意思是李家的第一个儿子,想藉着这小娃的好兆头,再来李二,李三,李四,由于是初十出生,小名十郎。

  既然丫头肚皮争气,李老太太又作主抬了花罗,半年多过去,花罗没动静,锦鲤却又怀孕了,以为花罗是个不下蛋的,没想到锦鲤八九个月时,花罗有了。

  锦鲤生了李尔,隔年,花罗生了李参,跟左姨娘一样,两人也都除了奴籍,恢复原姓氏。

  锦鲤成了田姨娘,带着女儿李梅婉与儿子李尔住在豁心院。

  花罗成了周姨娘,带着李参住在文照院。

  李家的大太太卢氏,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三个姨娘都有儿子了,李一李二李三,而她这个正妻却只有两个女儿。

  是,女儿是怀胎十月来的,但是,女儿能做什么?

  梅雪跟梅艳再可爱,将来都会嫁人,大红花轿过了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到时候这个家只剩下她还有庶子,庶子怎么会孝顺她,怎么会听她的话,昔日她是小姐,金鱼锦鲤花罗是奴婢,可等到女儿都出嫁,谁是小姐谁是奴婢就很难说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把姨娘的儿子抱过来自己养。

  李益三岁多,已经懂事,认人,不列入考虑,李尔一岁,李参刚出生,比较起来,李尔当然是第一人选。

  一岁了,习惯都已经知道,比起新生婴儿的瞎子摸象要好照顾。

  于是,卢氏行使了正妻嫡母的权力:自己养庶子。

  田姨娘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大黎律法如此,别说只是商户,即使是后宫,皇后娘娘想养谁的儿子,就养谁的儿子,因为她是正妻,女人堆里,她说的就是律令。

  生不出儿子的大户太太,谁不养庶子,李老太太没反对,李正道也没反对,于是寻了个天晴的好日子,李尔以及他的奶娘丫头,全部从豁心院搬到盛枝院,田姨娘以后想看儿子,还得卢氏点头。

  不知道该说李尔运气不好,还是卢氏真没有儿子的命—— 李尔原本十分活泼,食量极大,进入盛枝院当晚却拉了肚子,卢氏拷问了两个奶娘,以为她们乱吃零食害李尔生病,奶娘却大呼冤枉,说她们一整日下来午饭晚饭宵夜,都是规规矩矩吃大厨房出的菜,卢氏却是不信,各打两板子,又让嬷嬷看着,不准她们吃厨房以外的东西。

  隔天是高家钱庄娶媳妇的大日子,卢氏早早准备好便出门,回到家已经黄昏,嬷嬷来说,今日一整天都盯着奶娘,真没乱吃,但二少爷还是拉肚子,问说要不要请大夫?

  卢氏犹豫,外头天都黑了才要大夫,一定会惊动婆婆跟丈夫。

  这孩子白白胖胖,在豁心院住了一年都没事,才到她这边就要请大夫,婆婆会怎么想,丈夫会怎么想?

  还在犹豫,嬷嬷却慌忙来报,二少爷吐了。

  这下不用犹豫,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李尔这病来势汹汹,不过几日,小娃儿就没了。

  李老太太跟李正道心痛无比,田姨娘更是哭晕了一次又一次,比父母早走的不孝孩子,丧事只能潦草带过。

  丧事过后,李正道开始追究原因,知道儿子第一天就不舒服,卢氏却没请大夫时,气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若不是念及卢太爷对自己的父亲有救命之恩,他会直接休了卢氏。

  二十几年前,李太爷曾经上京考拔萃科,在客栈病倒,眼见主子病得厉害,伺候他的两个下人居然卷走全部的金银跑了,剩下两个老实的陪着,但老实也没用,因为没钱。

  当时,卢老太爷刚好也住在同间客栈,目睹了掌柜把人往外扫的那幕,于心不忍,替他们结了一个月的房钱,又拿了三两银子给年纪较小的仆人,让他回家讨救兵,至于跟在李太爷身边照顾的,则给了十两银子。

  等李太爷被家人接回洛县,身体养好,找到恩人,已是一年多后的事了,两人相谈甚欢,给孩子定下了亲事。

  李正道自小知道未婚妻的父亲对李家有恩,因此对她十分宽容,别人家都是正妻生下女儿,立刻纳小妾了,他还等到卢氏生了第二胎,他自问没对不起妻子,却没想到她居然连孩子病了,都没请大夫。

  李正道后来再也不去盛枝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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