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8-12-30 13:43

《宅斗我有相公罩》作者:阳光晴子


阳光晴子《宅斗我有相公罩》

出版日期:2019年1月4日

内容简介:

她傅筠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是识人不清的笨蛋,
被祖母姑婶所蒙蔽,嫁给只想算计她嫁妆的渣夫,
既然老天看不过眼,让蠢死的她重新来过,她定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她先是暗助一心为她的继母夺得执掌中馈的权力,整治阳奉阴违的下人,
再来最重要的就是摆脱嫁给那无耻男人的命运,夺回娘亲的嫁妆,
她听从继母的介绍,同意嫁给魏韶霆,不是因为他富可敌国的皇商身分,
也并非为了他俊朗非凡、是全大燕朝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男人,
而是因他前世曾经救过她,她知道他冷漠外表下有多麽温情细心,
更因他的儿子与她投缘,她心甘情愿想做他的继母保护他一生平安,
自从两人议亲後,她就再也不用烦恼任何事,他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无耻渣男想辱她清白交给他处理,她想与外祖家重归於好也交给他安排,
谁知太过幸福又招人妒恨,最让她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
前世导致她惨死身亡的事竟然重演,今生她依然被人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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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8-12-30 13:44

第一章 意外重获新生

  万籁俱寂中,无垠黑夜似张牙舞爪的夜魔笼罩着傅筠,她只能头也不回的拚命逃,跌倒了再爬起来,一次又一次的终於穿过庄子後方的阴暗森林,但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跑,快步的跑,窸窸窣窣的奔过草木,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身上添了多少伤……

  天,终於亮了,她踉跄的扑跌在草地上,回头望着远远矗立在半山腰的庄子,强忍多时的泪水滚落而下。

  她逃出来了!她崩溃的又哭又笑,终於,她逃出来了。

  可是,她要回京,她低头看着这身陈旧衣裙,她连半点盘缠也没有。

  无所谓,她就是用爬的也要爬回京城。

  她咬咬牙,虚弱摇晃的站起身後,拖着沉重步伐缓步的行走,终於,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条官道,疲惫的身体却撑不住了,一个踉跄,她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便沿着坡度翻滚而下,树枝与杂草扑打着她的脸及手,接着,砰地一声,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当她苏醒过来时,竟置身在一间融融暖意的屋内,温暖的冬阳透窗而入,洒进一片灿灿金光。

  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躺卧在一张舒服的床榻上,全身上下洗净了,也换了衣裙,手上有些伤口也上了药,就在床边,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正在打磕睡,头重重的一点,突然又张大眼睛看向自己。

  魏子晨一见她张开双眸,突然回头大叫,「爹,爹,姊姊醒了。」

  门外,一名俊美无俦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高大颀长,一袭玄色素面缂丝直裰,貌相卓尔不凡,唯有那双黑眸透着内敛之光,举步而来,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过人气质,傅筠不由得感到一股压迫。

  她认识他……但她未曾想过会再见到他,他跟她仅有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他是差点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看到魏韶霆,又想到自己错过什麽以及被算计了什麽,傅筠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魏子晨年仅六岁,见她突然放声大哭,吓得马上往亲爹身上靠,「姊姊她——?」他比比脑袋,示意坏了,他爹虽然一张脸冷冰冰的,但多麽受姑娘家喜欢他是知道的,怎麽有女人看到他爹吓到哭出来?

  「你先回房,爹待会儿就去陪你。」魏韶霆轻轻拍拍儿子的头。

  「好。」魏子晨乖乖的往门口走,像是想到什麽,他突然又转个身走回床边,轻轻拍拍傅筠伤痕累累的手,「姊姊你别哭啊,有什麽天大的事儿,我爹都会帮你的。」

  他觉得她有点儿傻,想安慰她。

  傅筠已停止哭泣,她知道自己吓到他了,忙拭去泪水,朝他点点头,他开心一笑,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魏韶霆在床前的椅子坐下,口气平稳的将他在官道将她救起,驱车到最近的小城,进了客栈,找大夫为她把脉一事说了。

  见她在感谢之余,神情尴尬的欲言又止,小手紧张的拉着宽袖——?

  「与我跟儿子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姑娘及丫鬟,你是那名丫鬟伺候梳洗并更衣上药的。」他说。

  傅筠一怔,莫名的困窘了,也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若是几年前,她还觉得自己能让男人看了心动,现在的自己……跟鬼也差不多了。

  魏韶霆像是察觉到她的低落,继续开口,「傅姑娘——?呃,还是该叫你徐夫人,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夫过来看过,他说你身子相当虚弱,长期营养不良,而且,你身上有许多枝叶打伤的瘀伤及擦伤,你——?」

  魏韶霆还真不知该怎麽问下去?毕竟两人的交集有限,他知道她不愿当他的续弦,下嫁给七品小官徐汶谦不过三年,竟变得如此落魄?

  印象中,她清雅绝艳,整个人珠圆玉润,而今,披头散发不说,脸儿削尖,憔悴苍白,身子单薄得没有二两肉,皮肤蜡黄,只有一双盈着泪水透着沧桑的明眸可以一窥曾经的明亮风采。

  「我如今这样,魏爷竟还认得出来。」傅筠声音艰涩,她强忍着泪水,不知该怎麽说,她如今这惨况,在他面前已没半点自尊可言。

  他蹙眉,对她印象深刻也是因为她的继母刘氏,刘氏是他极为敬重的六表姊,是她一再的说服他娶傅筠,言谈之间对她多有推崇,没想到,他慎重考虑同意後,她却拒绝了。

  其实,对娶谁为续弦,他都不在意,即使他丧妻多年,育有一子,以他的皇商身分及魏家商号遍布天下的生意,再加上一张上天眷顾的俊美五官,要找个家世容貌才气俱佳的女子为妻一点都不难。

  思忖间,他并没回答她的问题,「你可有什麽打算?我要带子晨——?我的儿子回京。」

  「是吗……可否麻烦魏爷让我同行?我也想回京,可我身上没钱。」她急急的说着。

  「可以,我们会在这里休息一日,明天上路。」他没有犹豫便应了。

  「谢谢你,谢谢。」她强忍着不落泪,对他贴心不过问她的境遇,感到心里好过不少,她真的好累了。

  魏韶霆看着她阖上眼就疲累睡去的容颜,敛眉思索片刻才静静的起身离开,将门关上後,他走进到隔壁房间,甫坐下,敲门声即响起,他唤声,「进来。」

  他的贴身随侍辜九立即走进来,拱手道:「爷,属下已查到傅姑娘的事了。」

  傅筠的事,魏韶霆一个外男不好过问其隐私,但他觉得有责任该把事情告知身为继母的六表姊,才派辜九去查,不过,在听到辜九的详细报告後,他的眉头愈拢愈紧。

  翌日,一行人便上路了,原本仅有三辆马车,因为傅筠多雇了一辆。

  傅筠直到上车前才从魏韶霆口中得知,他这一趟是带儿子回岳家探望,并顺道送岳家一个姑娘沈静蓉到京城依亲。

  她也见到沈静蓉了,年龄十七,相貌端丽,说话温柔,身边还有个老实的丫鬟小芍随侍。

  两方点头致意,各自上了马车。

  魏韶霆父子一辆车,沈静蓉主仆一辆,傅筠一人一辆,车内改成了卧榻,这是魏韶霆的体贴之举,这一路上京,最快要半个月,她睡得好才能养好身子。

  但她睡不着,她坐靠在车窗前,望着窗外绵延的山峦景致,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涌现脑海。

  她生母早逝,年幼时跟着外放的父亲与继母刘氏在外地生活,与刘氏的感情极好,待六岁时才被祖母以教养为由接回京中,这也是她此生悲剧的开始。

  祖母觊觎她生母留下的财产,设计她与刘氏离心,尤其在刘氏生了女儿後,祖母及一干姑姑婶婶更是不忘挑拨,让她觉得刘氏对她的好都只是表面功夫。

  当父亲带着刘氏及妹妹回京述职时,十四岁的她一颗心已完全向着祖母。

  接着,刘氏为她议亲,对象就是要二婚的魏韶霆,可是祖母及姑婶们相继挑唆,说刘氏故意坑害她,才给她挑了一个二婚的对象,於是,她坚决反对不说,还听信祖母的话嫁给婶婶家的侄子徐汶谦。

  婚後,她随着丈夫外放任职,不仅被夺了嫁妆,还发现丈夫竟然有想娶的青梅竹马,两人早有夫妻之实,丈夫很快的将吴华倩抬为平妻,冷落自己。

  她不甘心,在一次次的争执後,徐汶谦才脱口爆出内幕,他原本就不想娶她,是她的祖母、姑婶跟他合谋,欲瓜分她丰厚嫁妆,他才勉强点头同意这门婚事,不然,谁想要娶一个整日规规矩矩、端着大家闺秀架子的女人为妻!

  想到这里,两行无声的泪水滑过脸颊,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徐汶谦的咆哮声。

  自此,夫妻撕破脸,她日日独守空闺,听着下人们说着他与温柔小意的吴华倩是如何的恩爱,每天用她的钱变着花样的讨好吴华倩,只为博娇妻一笑。

  而她却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连刘氏特意托人给她带的东西也到不了她手上,接着,徐汶谦更以她生病为由,将她强行送到山里偏远的庄子度日,软禁起来。

  她在庄子被恶意克扣银钱、食物及炭火,生活过得十分凄惨,而她身边陪嫁的又都是祖母特意安排的人,根本求助无门。

  她在庄子辛苦的过了两年多,回想尚未出阁前的种种,她才知道谁是真正对她好的人,谁又是奸佞贪婪、城府深沉的卑劣小人。

  日日月月,她苦苦等待机会逃离庄子,终於等到了,也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气,拭去脸上的泪,缓缓的躺卧下来,允许自己放心的好好睡上一觉。

  魏韶霆一行人一路北上,傅筠的身体疲惫但心情极好,她看山看水,也看魏韶霆父子间的互动,发觉魏韶霆跟刘氏很像,都是外冷心热的好人,不管对她这个半路捡来的落难女子,还是对沈静蓉亦然。

  他的行为举止看似淡漠疏离,但在她们吃食的照顾与休憩上相当细心。

  魏韶霆话不多,魏子晨却是个可爱的小话痨,时不时的溜到傅筠的车内,呱啦呱啦的说着话,什麽怕她一人无聊,後来又坦承其实是爹爹太安静,总是要他背棋谱写字念书等等。

  小家伙很可爱,一来二去的,两人相处益发融洽,魏子晨也特别黏她,每每拿到点心就往她马车钻来,一日一日过去,他留在她马车的时间相对变长,甚至只要车夫买了点心交给他,小家伙就咚咚咚的立刻过来找她,给她喂食。

  这一日,一行人停留在一个小镇,魏韶霆跟辜九去办事,其他人留在一家茶坊,魏子晨一看到店小二送上来的点心,就为自己跟旁边的傅筠各夹一块到盘子,一旁站着的小芍便抗议了,「魏少爷,你这样厚此薄彼,我家小姐要难过了。」

  「我喜欢傅姊姊嘛,她身上的味道比较好闻。」魏子晨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心里想什麽就实诚的说出来。

  小芍眉头一皱,见两颊削瘦、素净着一张脸的傅筠,再看看像花儿一样淡扫娥眉的自家姑娘,鼻子嗅了嗅,「怎麽可能?我家姑娘身上还有花香味儿呢!」

  但魏子晨就是不喜欢那股香味儿,「我就喜欢傅姊姊的,不喜欢你家姑娘的。」

  小芍不平,还想辩说,沈静蓉已温柔一笑的打断她——?

  「子晨只是个孩子,何况,人各有喜好,你较真什麽。」

  闻言,小芍想不依也不行,「可是魏少爷,认真说来,你该叫我家小姐姊姊,而魏姑娘其实是妇人打扮,已是别人的妻子了。」

  「小芍!」沈静蓉脸色微变。

  小芍也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尴尬的看向傅筠。

  傅筠的头发的确挽成妇人髻,对她一人伤痕累累的倒卧官道,魏韶霆在救起她的当日,就对沈静蓉主仆道了一句——?

  「她是我表姊的继女,今日之事切勿对外人道,也勿向她探问什麽,除非她自己愿意说。」

  当时魏韶霆的神态冷飕飕的,虽然这一路向北都是这样一张冰山脸,但语气中的凉意可是多了好几倍。

  沈静蓉却是担心的看向魏子晨,就怕他把小芍的话捅到他爹那儿去。

  魏子晨却以为她在等他回答,「错了,姊姊说她没有丈夫,我问过的。」小家伙一脸的得意。

  傅筠满脸的不自在,那样可悲的婚姻,她哪还敢要?所以,她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离,但这麽复杂的事,她如何跟一个六岁多的孩儿解释?

  沈静蓉正想跟傅筠说话,魏子晨却又转头对着傅筠兴高采烈的说:「我还问过爹爹了,如果我要姊姊当我的娘亲,可不可以?爹说——?喔哦——?」他突然摀住小嘴,一双大眼睛就看向正跨进店内的父亲跟辜九。

  傅筠也看到两人,她顿时松了口气,魏子晨提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当时她在马车内,正准备下车,魏子晨边问边牵着魏韶霆走来,她一听到就吓得缩回车内,也听到魏韶霆低声斥责儿子,又要儿子先进客栈後,她才假装没事的下车。

  没想到魏韶霆就站在车旁,直言,「子晨童言童语,望傅姑娘别介意。」

  她粉脸涨红,连连摇头,自是不会在意的,可没想到,子晨竟在这会儿当众说出来。

  小芍性急又八卦,迫切想知魏韶霆是怎麽说的,本想追问,但一见魏韶霆回来了,她也不敢多嘴了。

  魏韶霆与辜九已办完事,一行人随即出了茶坊,便要上车。

  魏韶霆见儿子又牵着傅筠的手,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口气却微冷,「子晨过来跟爹坐,让傅姑娘好好休息。」

  「不要,我要跟姊姊坐。」魏子晨紧巴着傅筠的手臂不放。

  「还是,就让子晨跟我坐?」沈静蓉温柔的开口,看着魏韶霆的目光也很温柔。

  傅筠看着她,她是魏韶霆岳家二房伯母的远房表亲,话不多,人很温柔,但子晨就是跟她亲近不起来,所以,魏韶霆都还没开口,小家伙就拚命摇头,也不管沈静蓉那张婉约的脸上飞上一抹尴尬的红,小芍更是急急的想开口,但硬是让主子给制止了。

  最後,魏韶霆是直接抱起六岁儿子,让小豆丁眼巴巴的看着傅筠,一副小可怜的模样与爹爹上了同辆车。

  马车辘辘而行。

  「子晨,傅姊姊身体还虚,你一直赖着她,她想睡也不好睡,知道吗?」魏韶霆坐在榻上,看着坐在对面仍扁着小嘴的儿子。

  「姊姊哪里不好睡?姊姊抱着我睡得可香了,我还没睡着她就睡了,她还说了有我在,她特别安心,说她不是孤身一人。」小家伙朝他发出不平之鸣。

  他蹙眉,「她真这麽说?」

  「啊——?糟了,姊姊说这是我跟她的秘密,不能说给别人听的,连爹爹也不成。」小正太一脸懊恼,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棒了。

  「没关系,那这事也是我跟子晨的秘密,她还说了什麽?子晨知道爹不会伤害她的,如果有什麽事,爹还能帮她对不对?」魏韶霆还是一贯的冷面,身为商界有名的霸主,还拥有外界所不知的云楼——?蒐罗各路消息的秘密组织,对糊弄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点也不客气。

  魏子晨侧着头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完全没有多想的将傅筠这些日子的心情感慨及感激劈里啪啦的全说了。

  其实傅筠是憋了太多的话想说,又想着六岁多的孩童能听懂多少又记得多少,所以,不管魏子晨是醒着还是睡着,她说着自己的愚蠢、不甘及打算,还有自己有多害怕孤独,一个人睡得特别不安稳等等。

  那重重叠叠的心情宣泄,魏子晨不懂,但他脑袋好,记得很清楚,他说得欢快,没注意到父亲的眼神愈来愈深幽。

  说到後来,他眼皮重了,魏韶霆才让他在榻上躺平,却见昏昏欲睡的小家伙喃喃自语,「还是睡在姊姊的身边好——?」

  魏韶霆以为小家伙想跟人睡,抿了抿唇,这辆马车是特别订制的,车厢特别大,中间设了可以折叠收起的桌子,两边虽是坐榻,但极为宽敞,即使是高大的他也能躺平。

  他动手将桌子往下方收,车内瞬间变为一片平坦的床榻,他将已快睡着的小家伙往自己身边揽,没想到——?

  「姊姊这里软软的,香香的——?」魏子晨的手在父亲坚硬的胸膛摸了摸又用头蹭了蹭,觉得哪儿都硬邦邦的,随即嫌弃的转过身,背对着父亲睡了。

  魏韶霆蹙眉,不由得气笑了。

  从这天开始,魏韶霆再也没有拦着儿子往傅筠的马车去,到後来,魏子晨索性就跟着傅筠同辆马车,不过,午睡後他会回到爹爹的马车待个一、两个时辰,美其名是继续学习,真相是将傅筠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爹爹听。

  这一日,一行人从下榻客栈用完早膳出来,魏子晨怀里抱着辜九刚从早巿买给他的一包热呼呼的糖炒栗子,转个身又往傅筠的马车走去,但一上车他就不开心了,因为沈静蓉主仆也在马车上。

  「我家姑娘也想跟傅姑娘聊聊天,等到下一站休息时才回我们的马车去。」小芍笑咪咪的解释。

  魏子晨绷着一张脸,但小芍也不管,这阵子她跟主子怎麽跟他套近乎,他都不理,偏偏五官又长得那麽像俊美出尘的魏韶霆,少了那份冰冷疏远不说,什麽情绪都表现在脸上,那软萌的模样,让人不逗逗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魏少爷,你真的很厚此薄彼。」小芍半开玩笑的又说。

  魏子晨那双狭长的凤眼用力的瞪她一下,再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筠,又是一张灿烂的笑脸,「姊姊,这个给你吃。」他将热呼呼的糖炒栗子往她递过去。

  没想到,突然伸出一双白皙粉嫩的手拦截了,「我也想看看,这真的那麽好吃吗?」

  他愣了愣,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沈静蓉,就见她低头,伸手碰碰袋子里的栗子,又立即抽回手,「好烫啊。」

  「唉呀,姑娘要吃,小芍替你剥啊。」小芍急着抢过纸袋,又看着气呼呼看着自己的魏子晨,「这麽大包,不会分个几颗给我家姑娘都不愿意吧?」

  「我是要给姊姊吃的,被你家小姐抢走了。」他嘟起红红的嘴。

  「我——?我只是好奇,我不吃这东西的,但这阵子常看你们吃……傅姑娘,我真不是想抢的。」沈静蓉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眼眶也泛红了。

  「我知道,你一个大家闺秀怎麽会抢这个,」傅筠看出她的尴尬与难堪,急忙看向魏子晨,「子晨最乖了,你不是小气鬼,对吧?」

  「我不是,可我只想分给我喜欢的人吃。」魏子晨不是笨蛋,他跟着爹爹到处做生意,人看得可多了,爹爹也说他古灵精怪呢,他就不喜欢沈静蓉那笑得假假的样子。

  闻言,沈静蓉更是难堪,眼中泛起泪光,也不忘叫臭着脸的小芍将那袋糖炒栗子还给魏子晨。

  「小气!」小芍很不高兴。

  然而魏子晨才不理她,接过纸袋,伸入袋内,抓了几个就交给傅筠。

  傅筠反而不好意思,又将手上的栗子递给小芍,「剥给你家主子吃。」

  小芍笑开的点头,但沈静蓉摇头,「不了,我本来就不吃的。」

  傅筠又看向魏子晨,他撇撇嘴,「不吃刚刚又抢,现在给了又不吃,怎麽这麽麻烦,」看到傅筠眉头一皱,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抓了一把丢到小芍手上,「吃吧,都要凉了。」

  「对啊,赶紧吃吧。」傅筠朝沈静蓉笑了笑,但她仍是一脸的不自在。

  马车内突然安静下来,除了沈静蓉外,其他三人都忙着剥栗子,魏子晨边剥边吃,但他人小剥得慢,傅筠将手上剥好的先给他,小芍则将剥好的全放在主子面前,但沈静蓉没拿,小芍自己忍不住又先吃了几个。

  傅筠见了,将自己刚剥好的栗子给了沈静蓉,「你吃吃看,真的挺好吃。」

  「谢谢傅姑娘。」沈静蓉羞涩的接过栗子,咬了一口,再看着傅筠,点个头。

  傅筠自己又剥了一颗吃,才刚咽下,魏子晨又将手上剥好的给了她,她说了声谢谢,放入口中。

  一路上,几人开心吃着,就只有沈静蓉仍小口小口的咬着傅筠给她的那一颗,显然很在乎魏子晨刚刚的话。

  此时,魏子晨突然「唔」了一声,剥了一半的栗子掉落在地上,「好痛啊!」

  「我肚子也好痛……」小芍脸色一变,身子跟着一晃。

  傅筠一愣,正倾身要察看魏子晨的情形,一阵咸腥的血味突然上涌,她肚子也跟着剧痛起来。

  「小芍,你怎麽?」沈静蓉突然惊慌大叫。

  傅筠飞快的看向小芍,却见她口吐黑血,她脸色一变,急着去看魏子晨。

  沈静蓉惊慌大叫又敲着车壁,「停车,快停车啊——?呕!」她脸色发白的也吐出一口黑血。

  「子晨——?」傅筠额角冒汗,腹痛难耐,但看到小小的魏子晨突然面朝下的趴卧在坐榻,动也不动时,她颤抖着要将他扶起来,但沈静蓉再次尖叫,她一抬头,却看到小芍瞪大了眼,七孔流血,竟然死了!

  马车突然紧急煞车,她听到马匹嘶鸣声的同时,整个人也被甩向车厢又趴跌下来,她想起身去看魏子晨,但她发现自己完全没了力气,还感觉到有什麽液体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的眼眶、鼻腔、口腔及双耳涌出,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全身僵硬发冷,在殷红的视线中,她看见车帘被粗暴的打飞,魏韶霆那张冰块脸也在她眼前瞬间崩裂。

  「子晨!」

  她看到他着急的抱起僵硬的魏子晨,清楚的看到他眼眶一红,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那眸中浓浓的痛楚令她的心更痛,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不会的!不要,不可以!子晨还那麽小,一种难言的窒息充斥着她,将她的心狠狠撕扯着,热泪跟着鲜血滚出眼眶,她完全看不清魏韶霆的脸了。

  魏韶霆的神情已恢复成一贯的冷漠,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车内几人,再轻轻的将魏子晨放回榻上。

  沈静蓉求救的微弱声响起,「救——?救命……」

  傅筠眨一下眼,模糊的视线清明了些,她看到魏韶霆绷着一张俊颜,将沈静蓉抱起交给身後的辜九,「她中毒较浅,你带去看大夫。」

  「小少爷呢?」辜九浑身都在颤抖。

  魏韶霆眼瞳收缩,强忍着心中痛楚,瘖哑着嗓音,「子晨走了,辜十,马上去查糖炒栗子的摊子。」

  辜九跟站在一旁的辜十强忍着泪水,哽声道:「是,爷。」

  魏韶霆上了马车,将摊倒的傅筠扶坐起来,他并非不想救她,而是她面色发黑,七孔不断冒出黑血,早已气若游丝。

  他看着她,开口的声音沙哑艰涩却很坚定,「我不会让你白死,一定会替你报仇,还有子晨,如果你在九泉遇见到他,麻烦你多照顾他。」

  傅筠视线模糊的看着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他,看着他黯黑瞳眸中的沉痛,她喉咙难耐的上下滚动几回,却无法发出声音,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一切不是很美好吗?她逃离了恶梦,期待着新人生,怎麽会在吃了魏子晨给的糖炒栗子後中毒?

  她不甘愿,不甘愿啊!瞬间,黑暗降临,她咽下最後一口气。

  「好像要醒了?醒了,大姑娘醒了!」

  傅筠蹙眉眨着眼,突然听到一阵惊喜的叫嚷声,她茫然睁眼,视线模糊,但上方的花纹格子让她意识到她已不在马车里,所以……她没死?

  她再眨了眨眼,侧转过头,竟见到两名贴身丫鬟玉杉、玉叶站在床侧一脸欣喜,她们怎麽会用这种神情看着自己?不对,她们好似年轻了些?

  她困惑的目光越过两人,就见靠窗的圆几旁一个紫金铜炉里燃着银霜炭,目光再巡过楠木梳妆台、衣柜、珠帘等等,这屋里的摆设怎麽如此熟悉?像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蓦地,一阵脚步声传来,她看向门口,就见三张熟悉的面容,带头走进来的竟是她的祖母!

  傅筠难以置信的瞪视着祖母,不,不仅是她,连跟在她身後的大姑姑及婶婶都比自己印象中还要年轻个几岁。

  傅老太太在床缘坐下,微凉的手握着傅筠温暖的小手,眼泛泪光,「祖母的心头肉、掌中宝啊,你总算是醒来了。」

  傅筠怔怔的看着这张不时在梦中恶毒大笑的老太太,虽然老人家的手微凉,但确实是有温度的,这到底怎麽回事?她不是中毒了?难道是魏韶霆救了自己,还把自己带回傅府?

  「筠筠怎麽失神失神的,不会是病糊涂了吧?瞧着都瘦了,婶婶看得心都疼了,这脸儿只剩巴掌大了。」徐虹一脸心疼,说的话却让傅筠起了鸡皮疙瘩。

  「就是说啊,筠筠可是我们府里最标致的姑娘,就算病了,看来更是楚楚动人,只是柔弱得让人心头不舍,啊,怎麽脸色愈来愈白、冷汗直冒了?快,快叫大夫过来。」大姑太太傅玟仪说着温柔又关切的话,一靠近床榻,却看到傅筠满头大汗,连忙回头叫人。

  一名嬷嬷立即跑出屋子,接着又是一阵忙乱,迎进一名大夫进屋後,又是把脉又是开药方,傅筠在困惑呆愣中,一匙一匙的喝下那温热苦涩的药汤时,意识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望着这一张张貌似关心疼惜的脸孔,她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些人虚与委蛇的夺去她的一切,没想到,老天爷竟然让她回来了?

  这不是梦……不是梦吧!

  「筠筠,再过几天,你爹跟你那後娘就要带他们最宝贝的女儿傅榛回京述职了,你得快快好起来啊!可怜你这没娘的孩子,你爹跟刘氏的心全在傅榛身上,这些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的,祖母一想到都替你伤心。」

  「对啊,你得好好养养,刘氏有了亲生女儿,筠筠日後的生活——?唉——?」

  傅老太太、徐虹、傅玟仪又是长吁短叹,又是以同情不舍的眼神看着她,彷佛她就是个被人遗弃的小可怜。

  这一幕,前世也是有的,当时傅筠也是伤心,但有更多是对父亲、刘氏及未曾谋面的妹妹的怨恨,一想到这里,傅筠的眼眶噙满泪水,哽声的看着紧握着自己手的傅老太太,「祖母……」

  「我可怜的筠筠啊,放心,祖母一定帮你啊!」她拍拍她的手。

  「大姑姑也一定会帮你的,绝不让你受委屈。」傅玟仪也说。

  「对啊,婶婶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但你自己要小心,别让刘氏给骗了,一定要对她有所防备,这些年,她可没问过你过得好不好,若是现在会对你好,那肯定有阴谋,你一定不能傻傻中计了。」徐虹更是叮咛不断。

  傅筠乖巧的点头,但心里却在冷笑,上一世,她也以为刘氏不曾过问自己的生活,但刘氏其实每一季都亲手做了衣裙、备了补身药材让人送来傅府,只是,一如她嫁给徐汶谦的那些日子,东西全都不曾送到她手中,反而落在吴华倩身上,她会知道,也是徐汶谦在跟她撕破脸时说的——?

  「傅筠,你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看不出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你就是可怜又可笑的笨蛋!」

  她暗暗吸口气,不再去想那人渣,只是,不知刘氏亲手缝制的衣裙落到了谁身上?

  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身形与她极为相似的徐虹身上,相貌清秀的她穿着一袭粉红缎子的刺绣衣裙,记得她第一次穿它亮相时,府里每个人都赞不绝口,即使她已二十五岁,穿粉红色显得不太合宜,但她保养得宜,穿来倒也不突兀。

  她也记得在刘氏回京後,这套衣服——?不,甚至先前很多看来都是十几岁姑娘家穿的衣服,徐虹就不再穿了,看来那些本该属於自己的衣裳都到了她手里。

  徐虹看着傅筠突然直直瞅着自己的衣裙看,不由得心虚起来。

  她这套衣裙,甚至这几年,每季刘氏派人送来给傅筠的衣服都让掌中馈的自己给贪了,她实在舍不得给傅筠,这些衣裳不管材质及绣功都极好,她看着就喜欢,而婆婆也不想让刘氏跟傅筠有任何母女情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姑太太眼红,也想分一杯羹,奈何那颜色款式都太过青春粉嫩,真的不适合已经年过三十的她,才不得不作罢。

  说来,老天爷对傅筠真的特别厚爱,那精致的五官就像老天细细雕刻出来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澄净如水,眉儿弯弯,嫣然一笑,那眼中便像缀满星斗,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她虽骨架纤细,竟发育极好,那包裹在衣裙里的胸脯鼓鼓囊囊的,偏偏又有个水蛇腰,活脱脱就是生来魅惑男人的小妖精。

  还好婆婆有先见之明,从小就给她灌输要成为千金小姐的观念,即使相貌身材出挑,但她那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闷葫芦个性在贵女圈里并不讨喜,连带地,一些世家公子们也对她不感兴趣,也因如此,傅筠已十四了仍无人上门说亲,这也正是婆婆最开心的一件事,傅筠的婚事终会拿捏在她手上,连带地,傅筠生母的丰厚嫁妆也捏在她手上。

  想到这里,徐虹心情又飞扬了,她嫁过来才知道傅家是虚有其表的空架子,不得不悄悄挪用傅筠生母的嫁妆,一旦能大方动用时,傅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此时,傅老太太等人还在叨絮说着刘氏的种种不好,对傅筠的种种不舍。

  傅筠看着这一张张「情真意切」的脸孔,没有丝毫感动,只觉得累,她想好好休息,待睡一觉醒来,这会不会只是一场美梦?

  傅老太太等人看着她又睡过去後眼角仍带泪痕的脸庞,彼此互看一眼,算计的眼中皆是满满笑意。

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8-12-30 13:44

第二章 贴心小棉袄

  傅筠醒来又睡去,一连十天後,她才真正相信眼前不是一场梦,这一年,她十四岁,初雪来得特别早,在深秋时分,天气冰寒刺骨之际,她重生了!

  此刻,她静静的坐在暖烘烘的屋里,透过雕花圆窗,看着窗外落雪不断的雅致院落,在她身後站着两个一等大丫鬟玉杉、玉叶,这两人全是祖母安排在她身边的耳目,後来也陪着她出嫁,在她遭难时被送到庄子时,两人本以为能被留下,却让徐汶谦毫不犹豫的丢到庄子,因此对她心怀愤恨,死命的刁难折腾她。

  「出去。」她说。

  玉杉、玉叶互看一眼,一向就会讨主子欢心的玉杉忙上前,「大姑娘——?」

  傅筠转过头来,冷眼看着玉杉,视线再落到也想开口的玉叶脸上。

  玉杉清秀,玉叶艳丽,傅老太太将她们摆在她身边,跟着她出席宴会,明面上是让外人一眼就注意到她这拥有倾城之貌的主子,然而,直到傅老太太夺走她生母的丰厚嫁妆後,她才知晓傅老太太的用意,两个丫鬟笑靥如花,待人亲切,相较之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样,认为其他闺秀不重礼教、粗俗不值得深交,难怪到死她连一个亲近的闺中密友也没有。

  两个丫鬟不知姑娘在想什麽,只觉得她眼神有点吓人,冷飕飕的,玉杉勉强挤出笑容,正要说什麽,却被傅筠漠然的打断。

  「我想独处,出去!」

  两人互看一眼,再看她已回过头,手支着头,懒懒的靠着椅背望向窗外,两人眸中再度闪过一道错愕,但不敢说什麽,行个礼,退出屋外。

  这几天,除了老太太和二太太过来时主子还有点力气说话,其他时间都非常安静,虽然早在几年前主子便立志成为京城第一的千金小姐,也尽力学习琴棋书画,原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但她们随侍照顾,仍发现她变得不一样,眼神不一样,举止也不同了,过去,就算在屋里,她也是坐得端正,可这几日她竟会慵懒躺卧,但好像因此而多了抹诱人风情,不再让人觉得死板。

  外头棉花似的雪花停了,但天气寒冷,傅筠看着几个丫鬟哈着雾气,弯腰扫着院里的白雪及落了一地的殷红枫叶。

  傅筠住的是傅府主院左後侧的院子,亭台楼阁相当精致。

  她优雅起身,轻轻的推开窗,彻骨的冰凉迎面袭来,空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冷清梅香,这一年,季节不分,天象乱了,连梅花也错乱,在深秋时分绽放,她下意识的转向右方,就见亭台後方几株梅花在白雪中露出一点点的红。

  那几株梅花,在前世时父亲得知刘氏喜欢,折了两枝含苞待放的送给刘氏,而她在祖母等人有心挑拨下,命下人将那几株梅树给铲了扔掉,不让父亲再有机会去讨好刘氏,此事也成了父女间的心结,父亲对自己更为不喜。

  她苦笑一声,她识人不清,作死的事也做了不少,呵!她怎麽会那麽愚蠢?

  这次父亲回到京中,将在户部任职,认真说来并不算升官。

  事实上傅府也曾是京城中颇有名气的书香世家,前两代还有一个任国子监祭酒的先祖,学识渊博,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渐趋没落,直到祖父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

  祖父早逝,尽管纳有妻妾,可正室也就是如今的傅老太太只生了两女,孙姨娘生有一子,也就是她父亲,因孙姨娘早逝,父亲这名庶长子便被寄在嫡母名下,而魏姨娘则育有两子,也就是如今的二房及三房。

  傅筠重活一世,如今再回头看,才明白祖母表面上对父亲慈爱,其实是偏心於她自己所出的两个女儿,而父亲作为这没落书香世家中唯一一个走上仕途还能当官的子孙,反而过得辛苦。

  所谓的嫡姊嫡妹及两个庶弟都没出息,只懂得享乐,需要钱就从家里拿,也难怪祖母明明以书香世家的背景为傲,却不得不点头让父亲娶了商家女的母亲,说白了就是看上母亲背後附带的丰厚陪嫁。

  也幸好母亲是个贤淑聪颖的女子,婚後将陪嫁捏在手上,祖母因为眼馋觊觎,不得不维持友好的婆媳关系,母亲与父亲才能过上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惜红颜薄命,在生她时亏了身子,不久离世。

  父亲为母亲守了三年才再娶,她懵懂的与继母相处几年才被祖母接回京城。

  祖母、姑姑、婶婶纷纷向她洗脑,只有成为大家闺秀才能为父亲及继母所喜,才能赢得外人敬重,於是,她战战兢兢的学了一大堆礼教规矩,逼自己在琴棋书画上有所成就,拚命压抑率性的真性情,成了外人眼中空有美貌才气却过於死板的木头美人,最後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傅筠闭上眼睛,强忍住眼底要滴落的泪水,再慢慢的睁开眼睛。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绝不会再那样憋屈的活着了,她想回报对她好的人,像是父亲、刘氏、魏韶霆父子,她更要为自己而活。

  没错!她要痛痛快快的活一次,率性洒脱,谁也别想再利用她、拿捏她。

  傅筠出神的站在半开的窗户内,几名丫鬟打扫过後,一抬头看见她,急忙向她行个礼,见她似乎没反应,几人也只能告退离开。

  府里下人私下传言,大姑娘前阵子生了风寒卧床多日,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也变得不爱说话,然而气质却变得更为端庄宁静,一双充满灵气的明眸沉静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姑娘。

  府中人私下的议论,自诩为傅筠心腹的玉杉跟玉叶早就说给她听了,但傅筠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随着大房傅书宇一家三口抵京的日子愈来愈近,傅府还是里里外外的整顿了一遍,看出些喜气来。

  同时,到傅筠所住的栖兰院走动的人也多了,两个出嫁的姑太太及二房三房的叔婶、二房在外读书为了见傅书宇而回京的大堂哥与三堂哥,还有三房的纨裤二堂哥以及一些傅筠也不熟的表姊妹们都来了,当然还有傅老太太。

  众人在嘘寒问暖外,几个长辈还是不忘说些明里关心暗中挑拨的话,傅筠左耳进、右耳出,不忘低头落个两滴泪,总不好让他们演独脚戏啊。

  午後,阳光露脸,两辆马车在京城大街上行驶着,其中一辆车内,傅书宇凝睇着妻子刘氏,她正轻轻拍抚着因马车颠簸醒来又要阖眼睡去的女儿。

  刘氏的相貌只是清秀,但她性冷心热,因守孝错过适婚期,硬生生拖成大龄女才嫁给他当续弦,还算是低嫁,她的娘家荣华侯府在应城可是大户人家。

  只是,一想着她即将面对的婆家人,他心里却颇为沉重。

  他前妻梁氏是商家女,家人心里看轻,只是表面上看在梁氏丰厚的嫁妆及家底给了好脸色,刘氏是在他出仕後才娶的,可他真心相待,她亦真心回报,对傅筠也很上心,他是满意这个妻子的。

  然而,母亲特意挑中刘氏为媳,仍以利为考量,一来媳妇出身好,也能扭转傅府曾经有个商家女为媳妇的脸面,二来,母亲也妄想仗着亲家的势,能在仕途上帮他一帮,而这一点也的确成真,只是职务是不是合乎母亲等人的期待便难说了。

  他又想到多年未见的傅筠,她被母亲以教养为由接回京中,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不知变得怎样,与刘氏能否交心?

  刘氏轻轻拍抚着女儿,见她终於睡沉後,这才抬头看着沉浸在思绪中的丈夫。

  傅书宇的相貌跟其他傅家人都不像,轮廓俊雅,貌若潘安,他的五官应该是随了生母,当年曾跟在身边的傅筠相貌也是随了生母,并不像他,但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也不知有多出色?她的手仍轻拍着女儿,低声问:「相公在想什麽?」

  傅书宇温柔的看着她,「筠筠不知现在是啥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我们合得来,尤其是你,我就担心这麽多年她生活在母亲身边,不知会不会让母亲——?」

  他突地住了口,孝道最大,他着实不该批评自己的母亲,但刘氏这几年多次送东西衣物给女儿,女儿却不曾捎来只字片语道谢,他又深知母亲贪婪自私的个性,无法不往坏处想。

  刘氏淡淡一笑,她出身百年世家,自小就重规矩,言行遵循礼教,因而性子较严厉,庆幸的是丈夫知书达礼,能接受自己不够婉约,两人感情还是不错的。

  从点头下嫁,她就知道後母不好当,她只求无愧於心,庆幸傅筠年纪小,两人相处也好,只是阔别多年,是否人事已非?

  看出丈夫的忧心忡忡,她不好显露太多思绪,仍微微笑着,「别担心,再怎麽说筠筠也跟我们住了几年,她是个漂亮贴心的小棉袄,她是你女儿,就是我女儿,不管她变得如何,我都会疼爱她的。」

  马车辘辘前行,不一会儿就抵达傅府大门,傅书宇先行下车,刘氏看着仍躺卧熟睡的女儿,心里竟越发忐忑起来。

  她抱起女儿,一踏出车外,与她情同母女的奶娘应嬷嬷已接手抱过女儿,另一车的两名小厮、丫鬟全在一旁等着,这些都是他们带回来伺候惯的人。

  傅府大门前,老管事带着几个下人分列两旁迎接,热情的招呼後就将傅书宇一家三口带往惜春堂去。

  傅府占地极广,院落厢房都不少,也因而更难维持表面荣华,所以,除了有主子入住的几处院落,其他地方是看得出傅府的落没。

  然而傅老太太住的惜春堂就是傅府的门面,从入府到惜春堂的一路上,亭台楼阁、假山拱桥,在尚未飘落的层层枫红下更见细致富丽。

  堂屋里,傅老太太坐在上首正中的罗汉床上,常年的养尊处优带出些雍容华贵,头上一支祖母绿发钗,两边金丝嵌珠压发,一袭绫罗绸缎更见贵气。

  她最疼爱的长孙女傅筠坐在她身边,每每看向她时,面上尽是和蔼慈祥的笑意。

  傅老太太另一边坐着的是出嫁的大姑太太傅玟仪,她的脸稍微圆润,穿戴得珠光宝气,但就傅筠後来所知,她这身装扮也是个空架子,总不时回来娘家挖银子,前世傅筠最是倾慕她,也最听她的话,没想到她才是藏得最深的笑面虎。

  下首坐着的分别是二姑太太与二太太徐虹、三太太游氏。

  徐虹一袭大红绣百合花云缎长裙,笑得合宜。

  游氏削瘦高?,一袭月白裙装,衬得那张中等之姿更显逊色,她在府里一向就是个没有声音的人,丈夫儿子都行事荒唐,傅老太太又不看重,看来就有些畏缩。

  二姑太太傅玟萱的貌相长得好,嫁得也最远最好,这次回京只是短暂逗留就要回江南,室内,还有二房傅书铭及三房傅书志这对不思上进的庶兄弟,另有几名小辈。

  当傅书宇带着一家三口踏进屋内时,淡淡看着这一室的人,先行向傅老太太行礼问安。

  「回来就好,书宇啊,赶紧过来给母亲看看。」傅老太太的声音还带了点哽咽。

  傅筠看着她泛泪的眼眸慈爱的神态,不仅头皮发麻,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傅老太太的阴鸷刻薄已刻在骨血里,演技却如此纯熟。

  傅筠的目光落在俊逸的父亲身上,他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优雅斯文,当刘氏牵着睡醒没多久的傅榛跪在蒲团上行礼时,傅筠早一步从上首位置退到一旁,再冷眼看着傅老太太慈爱的要母女俩快快起身,笑咪咪的将傅榛拉到怀里好好的赞美一番。

  当父亲与庶弟嫡姊妹等人一一寒暄时,她的目光落在刘氏身上,刘氏亦是一如记忆中那般眉梢眼角带有一缕严肃,秀气的脸上神情淡然。

  重生一回,她更清楚的察觉到这屋里不少人看似在跟父亲说话,实则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也因此尽管她心里波涛汹涌,仍努力的不让眼泛泪光。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落魄无依被软禁在徐府时,只有看似冷情的刘氏不时派人带去衣物银票给她,但全进了徐汶谦那衣冠禽兽的手上不说,那些一针一线为她缝制的衣裙也被他借花献佛的送去讨心上人的欢心。

  前世,也在这一天,她在祖母姑婶的挑唆下百般给刘氏使绊子,还横眉竖目的恐吓了她年仅五岁的妹妹。

  此後,傅棒看到她就怕,远远看见她便宁愿绕路走,再不就当没看见她,而刘氏却仍不屈不挠的试着与自己亲近,可她故意拿话羞辱傅榛,冷嘲热讽她不敬长姊,又批评刘氏教养及规矩都差,不及大家闺秀,才会成了大龄剩女,几回过後,刘氏心冷,两方离心不在话下。

  这一世她当然不会这麽做,但眼下还不能让祖母及姑婶们看出她另有心思,那就作戏吧,她们不是最会作戏?她宽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握拳,指甲陷入柔嫩掌心的痛方能让她维持表面的虚伪笑意。

  她端庄恬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大家你来我往的说着关切之语,刘氏还一一送了礼物,直到来到她面前,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刘氏带着微笑,轻轻推了身前的女儿一下,就见小不点儿傅榛挪着步子来到傅筠面前,手上还有一只长木盒,奶声奶气的说:「姊姊好。」

  「妹妹好。」她淡淡的点头。

  「这是母亲特别为姊姊选的,姊姊看看喜不喜欢?榛榛也有帮忙选,是榛榛也喜欢的。」傅榛眉眼较像刘氏,口鼻肖父,是个清秀小佳人,但傅筠知道她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很是聪明。

  她看着打开的木盒内躺着一支雕工精致的发钗,她记得她很喜欢,却故意将它扔到地上,说了些嫌弃的难听话,父亲动怒斥责,她就装委屈落泪,当刘氏温柔开口缓颊时,她又要她别假惺惺——?

  眼前,看着老太太及姑婶等人的眼睛异常发亮,就等着她演出好戏给她们看吧?

  「长者赐,不可辞,谢谢母亲。」她淡淡的朝刘氏行个礼,再回头看了玉杉一眼。

  玉杉迟疑一下,虽然上前接了木盒,却困惑的看向傅老太太。

  也是,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忠心给的可不是自己,看来她得找个机会好生处理。

  祖母及姑嬏的手段都高,杀人不用刀,因为她就是那把利刃,但她这会儿的表现肯定让她们失望了。

  没戏可看,傅老太太有点不满,但还是让一家三口先回院子休息,晚上有接风宴。

  傅书宇看向傅筠,从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眸看到与前妻一样的眼睛,她变得更漂亮了,身为父亲,他希望能再跟她多聊一些,但傅筠表现得淡漠疏离,让他有些失落。

  待一家三口退出後,爷儿们也跟着离开,傅老太太叹了一声,握着傅筠的手拍了拍,「怎麽这麽没脾气呢?你这麽心软,刘氏会以为你好拿捏,日後就会对你不好,毕竟她有个亲生女儿,何必分心照顾你,累了自己。」

  徐虹、傅玟仪等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尤其对她没有给刘氏任何脸色都感到不解,毕竟她们对她洗脑了数个月。

  「我知道您们疼我,但一开始就与继母交恶,父亲对我肯定不喜,对妹妹就更疼宠了,是不?」傅筠低头,再缓缓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这几张诧异的面容,「万一我跟妹妹不睦的事传出去,妹妹年纪小,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姊姊却容不下她,不是会影响我的闺誉?」

  见傅老太太等人怔愣住,她不由得在心里冷笑。

  前世,她在府里对刘氏跟妹妹有多麽耀武扬威,外人看她就有多麽刁蛮跋扈,而这都拜傅老太太等人之赐,她们在一些交际场合不忘提及这些不可外扬的家丑,也难怪,只要有一点点眼力的名媛闺女都不肯跟她深交。

  可笑的是,她还在傅老太太的洗脑下矛盾的演出双面人戏码,一面使劲为难刘氏及父亲,一面又努力的维持千金小姐的模样,却不知外人只当她是愚蠢的笑话,她针对刘氏的种种没教养又不孝的名声远传,在婚事上更没有名门世家愿意上门议亲,最後落得被最亲近的人算计的地步。

  其实看不上傅家的京城贵胄何其多?他们这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自以为傅家还留有前几代的底蕴,殊不知一些重要的赏花宴茶宴等等,早已无傅府人走动的身影。

  「筠筠有些累,想在家宴前休息一下。」她低着头。

  「去吧,看你父亲一家三口和乐,不知多心酸……唉,可怜的孩子。」傅老太太心疼的让她离开。

  傅筠行礼告退,玉杉、玉叶也跟着退下。

  屋堂内,除了游氏外,两个姑太太跟徐虹就叽哩呱啦说起来,大家都等着傅筠闹腾呢,好让傅书宇及刘氏能与傅筠有冲突,没想到竟没一丝火花,真没劲儿。

  傅老太太听了一顿,才开口,「罢了,终究还是个十四岁的姑娘,那麽久没见到父亲及继母,又多了一个妹妹,心绪一团乱,表现不如预期也是可以理解的,来日方长,还怕没机会吗?」

  几人同时点头。

  傅玟仪突然想到,「对了,我刚听说筠筠再三日要上灵云寺上香?」

  「是啊,说是大病时恶梦不断,想去上香安安神,怎麽了?」傅老太太说。

  「不就是想到筠筠的婚事,」傅玟仪若有所思的看向徐虹,「二弟妹不是有了好人选,怎麽不趁机做点安排?」

  「筠筠上香的事来得突然,我婆家侄子南下访友未回,来不及安排。」徐虹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她可清楚目前家里的人都急着将傅筠嫁了。

  几人再聊了几句,傅老太太便乏了,要她们都各自回院休息。

  傍晚时分便有接风家宴,一屋子人男女不同席,女人们在後堂,男人们在前厅,傅书宇离家多年,不思长进的庶弟们与他无话可说,而他身为唯一有出息的傅家兄长,众人多是追捧阿谀,傅书宇只能点头敷衍,一顿饭吃得很是尴尬。

  女子这边,傅老太太见人也不多,就围坐一桌,抱着食不言的规矩,众人安安静静的用完便各自回院。

  离席後,刘氏牵着女儿看了傅筠一眼,见她没瞧她们,跟着提灯笼的丫鬟一路前行,她迟疑一会儿,也只能带着困到呵欠连连的女儿离开。

  在庭院深深的栖兰院,傅筠抱着被子趴卧在床上,侧着脸凝睇着窗外的月光,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到玉杉走进来。

  玉衫不确定主子睡着没,蹑手蹑脚的走路,这一与她对上眼,连忙欠身行礼,「大姑娘,大老爷过来了,问姑娘睡了没,想跟姑娘说说话。」

  傅筠点点头,起身披上外衣,到了外室花厅。

  傅书宇看着粉妆玉琢的女儿,长发垂於身後,仅以缎带紮着,整个人灵动生辉,倾国倾城,这是当年还在他身边仰着头娇娇喊着「爹爹、爹爹」的丫头?

  傅筠走到父亲身前,见他眼中难掩的欣慰及心疼那麽明显,她心绪翻涌,只能暗暗深吸口气,行了个标准的礼,「父亲。」

  「你长大了,你娘在天上看到,一定很开心。」他声音有点哽咽。

  傅筠看着他,「爹爹看起来也很好。」

  两人相对无言,傅书宇毕竟是男子,他不知该怎麽跟如花似玉的女儿说起内心的种种不舍与感触,还有续弦妻及小女儿。

  玉杉跟玉叶就站在一旁,傅筠很清楚今夜的事,明天傅老太太那里便会知晓,她微微一笑,「父亲风尘仆仆归来,先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不是要到户部报到?」

  「是,但是……筠筠,你可还记得你母亲?她跟你在一起生活过——?」

  「母亲很好,妹妹也很好,父亲,女儿已是个大姑娘了,什麽事都懂的。」她笑吟吟的看着父亲,她看得出父亲的手足无措,还有很多想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的话。

  玉杉、玉叶蹙眉看着主子,再互看一眼,她们从未在她脸上看过如此灵动又灿烂的笑脸。

  傅书宇却是明白了什麽,点点头,转身离开。

  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人,傅筠的心情特别的好,虽然身边还是有嘴甜心苦、只想敲骨吸髓的人,但一切憾事都还没发生,命运仍掌控在她手里,这一晚,她是一觉到天亮。

  刘氏身为长媳,一早就到惜春堂请安,也为小女儿因认床直到天明才睡而没有同行做解释。

  傅老太太慈祥一笑,「还是个五岁孩子,正在长身子,让她好好睡。」

  由於她已跟家里女眷通了气,因此,一早傅筠、徐虹、游氏连同昨晚夜宿娘家的傅玟仪姊妹也过来请安,至於傅书铭、傅书志两个庶子没什麽正经事,自然也不会过来碍眼,以往在傅家,除非有什麽特别事,爷儿们是不必一早过来请安的,吃完早膳该干麽就干麽去。

  傅书宇也是一早用完膳便到书房,准备稍後就前往户部报到。

  「家中人多,也该立立规矩了。」

  傅老太太一说完,看了坐在一旁的傅筠一眼,她明白的起身,倒了杯温茶,恭敬的端给刘氏,「母亲请喝茶。」

  刘氏一愣,连忙称谢,但并未接过,「筠筠这几年代替我跟你爹在母亲身前尽孝道,承欢膝下,母亲对你疼爱有加,是你的福气,这杯茶,你该先端给母亲才是。」

  傅筠在心中一叹,继母实在太过实诚了,想是这麽想,她还是将茶送到傅老太太面前。

  傅老太太脸色立即一变,「不就是一杯茶吗,你的话绕这麽大一圈,是在指责我这老太婆这些年来没教筠筠规矩?」

  刘氏一愣,随即低头,「媳妇不敢,还请母亲快快消消气。」

  「怎麽消气啊?筠筠可是母亲的心肝宝,就是我,重话也不敢说一句的,可是大弟妹竟在母亲面教训她。」坐在另一边的傅玟仪撇了撇嘴,唯恐天下不乱的说着。

  「大姊,我绝没有教训筠筠的意思。」刘氏忍着心中的怒火道。

  「嫂子,你胆儿也太肥了,是以为母亲没脾气,还是想以此试探日後在这个家有没有当主母的底气?若是我们没说上半句,是否你就能压着筠筠,要她在你面前伏低做小?」徐虹从椅上起身,认真的问着。

  刘氏简直要气笑了,看着这故意找事的妯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徐虹很清楚她愈是撒泼,傅老太太对她是愈喜欢,「不知道?告诉嫂子,筠筠可是母亲最疼宠的孙女,不是你可以拿捏的。」

  傅玟萱也跟着出声,「是啊,嫂嫂,你说什麽我们大家可都听见的,我明儿就要回江南了,可是看到母亲这麽生气,怎麽办啊?」

  刘氏看众人咄咄逼人,明白这是要给她下马威,无奈又气愤之余只能双膝跪下,「母亲请息怒。」

  傅筠手上的茶杯让一旁的老嬷嬷接过,这一幕前世也发生过,她也是跟着给刘氏难堪,最後是父亲出门前过来请安时见妻子在众人面前罚跪,得知前因後果,为妻子仗义执言,与傅老太太等人不欢而散。

  她看着傅老太太等人都目光含笑的看着她,是期待她点燃更大的战火?

  她走到傅老太太的身边坐下,轻轻拍抚她的胸,「祖母别气了,知道您疼爱筠筠,但母亲初来乍到,您就这麽护着孙女,不知道的说祖母给新媳妇儿下马威,刻意刁难,这不贤之名一传出,筠筠不就成了罪魁祸首?届时,筠筠的闺誉恐怕也要落个品德有损的恶名。」

  傅老太太确有此意,但没想到傅筠竟会想到这一点,她瞬间怔住,又见傅筠嘴角微勾,话却是对着刘氏说的,「母亲快快起来吧,祖母可不是一个苛刻的长辈,她只是太疼惜筠筠了。」

  傅老太太瞪着她,若不叫起,岂不是全了她苛刻之名?她心火直冒,但再怎麽不甘愿也只能让老嬷嬷去将人扶起来。

  徐虹、傅玟仪姊妹等也不由气结,过去言听计从的傅筠怎麽突然开窍了?她们就是不想她有好声名,她的婚事才好掌握啊。

  此时,傅书宇进了堂屋,错过自家媳妇下跪的事,更让几人暗自扼腕。

  傅书宇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在向傅老太太请安完,藉故要吩咐妻子一些事,夫妻俩一起离去。

  傅老太太忍着一肚子火,顺势让大家都散了,独留下傅筠,眼神带着探究,「你喜欢刘氏?」

  「筠筠不知喜不喜欢,毕竟跟她半点不熟。」她答得直接。

  这个回答,傅老太太也不知自己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觉得孙女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蹙眉不语。

  刘氏陪着丈夫走到大门,面对他的询问,直到他上马车前,才轻声说句,「筠筠没变。」

  傅书宇不解的看着妻子脸上的淡淡笑意,意思是她还是当年那个贴心的小棉袄?

  午後,天空微阴,主院右侧的池塘都结了层薄冰,傅筠穿着披风,手持暖炉在院里散步着,玉杉、玉叶有些无奈的跟在她身後,这几日,即使下雪,她也坚持出来散步消食,说是为了上灵云寺上香一事练练脚力。

  傅筠特别选了灵云寺,也是因为马车只能到达半山腰,接着得步上百阶才能抵达寺庙,傅老太太等人大多养尊处优,自是不愿辛苦走这一遭。

  刘氏本想陪同,她也婉拒了,她很清楚父亲希望刘氏跟傅榛能与自己亲近些,但暂时还不是时候,在她还没办法彻底解决或是可以躲过身边的眼线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多生事端。

  晚膳,她一如以往的陪着傅老太太用完晚膳,再听着傅老太太叮咛明日上寺庙等事宜,便回房梳洗睡了。

  翌日,天甫亮,她独自用完早膳就带着两个丫鬟乘马车出城。

  马车辘辘的往近郊而行,两旁山林有着秋冬灰黄景致的苍凉,一路蜿蜒而上,偶见梅花傲然绽放,傅筠坐在温暖的车内,目光舍不得眨,即使景色苍凉,但一剪寒梅点缀便见盎然生机。

  马车再行进半个时辰即停了下来,平坦的坡地上仅停了两辆马车。

  傅筠踩了矮凳下车,仰头看着上方长长石阶上有一对主仆埋头走着,她也开始拾级而上,玉杉、玉叶随即跟上。

  走了半晌,傅筠即庆幸自己练了几日脚力,先前那一对主仆已远远落後,她微微喘着气儿,不疾不徐的爬上百阶,抵达古色古香的灵云寺。

  寂静偌大的佛殿里,香雾缭绕,竟不见香客,傅筠望着上方严肃庄严的佛陀神像,她虔诚的下跪膜拜,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激。

  她诚心祝祷许久,方才起身,看着随侍的玉杉、玉叶,「你们留在这里,我想一人走走。」

  两个丫鬟互看一眼,也只能低头应声,最近的主子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不仅喜怒不形於色,偶而还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傅筠漫步在後山路径,不远处响起僧侣的诵经声,天空透出阳光,她抬头望着透过树枝洒下的斑驳光影。

  重生以来,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尤其是她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还是意外?是针对魏子晨还是其他人?

  但想得再多也找不着答案,所以她想通了,老天爷既然给了她新生,有些人与事说不定也有新的安排,她不想庸人自扰。

  活着是如此的美好,她呼吸一口沁凉空气,微微一笑,一步步的往後山梅林而去。

  就在红梅、白梅交错的林木间,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穿林而来,在乍见那张熟悉面容时,她眼瞳骤然收缩的停下脚步。

  魏韶霆?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他身上一袭月白杭绸衣袍,外罩黑色大氅,更衬其清雅不凡,然而,即使有段距离,再加上花影绰约,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她能想像他那双冷峻的黑眸一定一如记忆中那般,沉潜得不见任何波动。

  随着他愈走愈近,她看到那双一贯漠然的黑眸,鼻梁挺直下形状优美的薄唇抿成一直线……真的是他!她想起她从山庄脱逃後那一路他暖心的照顾,她鼻尖控制不住的泛酸。

  魏韶霆是习武之人,很早就察觉到一道专注的目光看着自己,但他没理会,这张俊美的脸孔有多招人,他很清楚。

  只是,他又隐隐感觉到这目光并不像过去那些炽烈盼着他青睐的目光,这一想,他侧身望过去,就对上一双清澈动人的明眸,那双眼眸虽是看着自己却更像是陷入某个思绪中,并未意识到他的凝视。

  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貌相极佳,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一双明眸透着沉静,这股沉静气质可比一些他见过的皇家贵女更为出色。

  也在此时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的转向声音来处。

  傅筠陷在前世的回忆中,因而并没有注意到魏韶霆看着自己,反而这一转眸,就见红白交错的梅林里跑出一个小小的宝蓝色身影。

  是子晨!

  她泪光闪动的盯着他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想到他死在马车的一幕又是心痛不已,此时的他比那时候更小。

  魏韶霆越发好奇了,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神情变化,她认识子晨?他浓眉不由得一蹙,而且,她的目光似专注又迷离,复杂却不见恶意,还闪动着泪光?

  「爹!」三岁的魏子晨边跑边来到爹爹身边,他圆圆的脸上笑咪咪的,在看到父亲的目光望向另一边时,好奇的转身跟着看过去,就见到一名天仙美人看着自个儿,他是个爱笑的孩子,想也没想的就朝她露出笑容。

  太好了!子晨活得好好的,跟自己一样……傅筠喉头泛酸,却不忘回以一个灿烂笑容,魏子晨更开心的朝她挥了挥手。

  真的太好了!她不舍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回到魏韶霆出色的俊颜,忍住心中波涛汹涌的激动,礼貌的向他点个头,举止从容的往另一边小径漫步而去。

  魏韶霆看着她一步步皆从容优雅,身姿仪态更是无可挑剔,再想到她刚刚定视在儿子身上的目光——?

  并非他自负,而是世间女子,尤其是她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目光几乎都是黏着自己不放,倒从未见过只是一直盯着他儿子看的。

  「那姊姊好漂亮呢,爹。」魏子晨年纪虽小,美丑还是分得出来的。

  魏韶霆微微勾起嘴角,牵着儿子的手,走到梅林另一边的独立厢房,辜九、辜十一就站在门口,一见他们,立即走上前,拱手行礼,「魏爷,小少爷。」

  魏韶霆低头看着儿子,「你在屋里待会儿,里面有茶水,也有你爱吃的糖炒栗子,等爹待会儿过来再一起回去。」

  「好。」魏子晨笑咪咪的点头。

  魏韶霆摸摸儿子的头,转身往寺庙偏右的另一处静谧院落走去。

  魏子晨抬头看着辜九、辜十一,这两人都是父亲最贴身的近侍,「九叔、十一叔,我进屋了,你们要不要跟我进来啊?」

  辜九、辜十一想也没想的就摇头,主子的独子才三岁,但很会折腾人,要他们教他练武,又要他们带他飞高高,一刻也静不下来,主子也知道,吩咐他们在厢房内点了个安神香,让这精力充沛的小子可以睡个小觉。

  魏子晨也不勉强,乖乖的进厢房,辜九、辜十一就在厢房前的亭台坐下,那里也备了热茶。

  魏韶霆穿过小径,来到隐身在寺庙的院落,四周站了近十名黑衣人,其中带头的就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蒋言,方面大耳的他一见到魏韶霆即朝他拱手,魏韶霆亦点头回礼,守在门口处的两名黑衣人随即往两边各走一步,等魏韶霆通过後又站回原位。

  魏韶霆虽然没有官职,但他的能耐与才气都是顶尖的,更以雷厉风行、决策果断的手段扬名商场,是大燕朝公认的商业巨擘。

  「魏家商号」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大燕朝,富可敌国,最令人赞誉的是旗下有一支帮皇家织造厂采买的买办商队,魏家也就等於半个官办。

  也因为所购的绣品、织造、布匹之物皆用於宫中上下人事所需,半分差池不得有,因而魏家与各大织行、布行、染行、绣行的关系极好,魏韶霆主张的「共享利益」创造的庞大利润,都让这些合作对象死心塌地的供货,没有二心,成为传奇。

  如此才貌双全的传奇人物,却是丧妻不娶,到哪儿都带着独子,不近女色出了名,但外人不知的是,深受皇上恩宠的三皇子与他情谊深厚,不管是他这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还是这十名三皇子的私卫,没人敢对他轻忽怠慢。

  魏韶霆走进一间温暖又飘着茶香的禅房内,就见丰神俊朗的李睿已然在座,也不知在想什麽,修长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面露思索,另一旁的茶几上,瓷壶半开,浓郁茶香随着袅袅白烟飘出。

  「三殿下。」魏韶霆不得不出声唤道。

  李睿愣了一下,抬头一看,露齿一笑,「韶霆来了,来,坐。」

  两人寒暄了几句後随即谈到军务。

  李睿在五年前曾率兵平西,立下大功,让皇上封为镇国大将军,而今虽是太平盛世,但边城仍有守军扞卫,不让异族侵犯,只是边城环境困苦,朝廷军饷有限,生活品质一直不好。

  魏韶霆身为皇商,不定时的私下捐款给李睿,让李睿得以给边城守军送去万两雪花银,修缮营房、改善伙食,还买马配种,维持兵马战力。

  但这些事知晓的人极少,就是怕公开於天下後,魏韶霆成了其他皇室中人的钱庄,徒增困扰不说,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这一点,魏韶霆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不是单纯的皇商,因与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皆有往来,各路消息也多,云楼的情报买卖天下知,但该楼主子就是魏韶霆一事也仅有几名他信任的亲友知晓。

  「皇叔那里可有动静?」李睿喝了口茶,看着坐在对面的魏韶霆,在外人面前,两人只是泛泛之交,殊不知他除了以资金暗助自己之外,还利用商队替自己蒐罗并传送一些消息,像是封地在外却一直不安於室的七皇叔。

  「我的人盯着,殿下不必担心。」魏韶霆淡淡的说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梅林里有着一双盈盈秋瞳的丽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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